上官文若見顧瀟愣著不動,也不說話,又道:“師叔要是害怕不如去屋外等我?”


    “師侄,你確定不需要我幫忙?”顧瀟蹙眉問她。沒有哪個人在銀刀刺破胸膛後,還能忍著痛,一本淡定地將蠱蟲挑出來吧。


    就算上官文若再聰明,毅力過人,她也是人,不是神仙。


    “這個師叔不必擔心。”上官文若對自己的手法很自信。多虧在清音觀時,顧瀟時不時扔給她一些小動物練手,有時運氣好,還能給她運具死屍回來。五髒六腑,無論對哪裏下刀,她都不懼。


    “那……那你小心!”顧瀟早已嚇到語無倫次,失魂一般逃出了屋,又猛地將屋門關上。


    上官文若看她這般狼狽地出去了,笑著搖搖頭。


    她將銀刀丟在火盆裏,轉而拿起桌上的藥瓶,按照藥箱內顧瀟提前寫好的服藥流程一瓶一瓶喝盡。


    這些藥都是用來引蠱蟲入心的。心室狹窄,將它困在此處便於下刀,創口又最小。


    直到最後一瓶藥喝盡,上官文若已能覺出一股酥麻之感慢慢延至心口。用手摸摸心跳,大概能感知到蠱蟲的位置,正好在兩條肋骨之間。此處下刀,剛剛好。


    她將手按在那處位置上,慢慢坐回銅鏡前,將衣服一點點扒開,又將纏胸的素束解下來。在她羸弱的身體下,幾根肋骨幾乎要破皮而出。


    丟在火中的銀刀,麵上已敷了一層黑炭。上官文若拿起它,用布擦拭幹淨,懸空放在火上又燒了一會。與此同時,放在火盆旁用於止痛的湯劑,現在也溫好了。上官文若喝了藥,等了片刻,昏沉的感覺漫上頭頂,仿佛叫人置於雲霄。


    銀刀從火上拿起來,於空氣中涼了片刻,隨後蘸了吸引蠱蟲的藥粉。


    銅鏡前,她的影子混著火光,漸漸模糊起來。


    沒有絲毫的猶豫,銀刀精準刺入她的胸膛。她並未拔刀,因為立刻抽刀會血流不止。痛還是痛的,不過尚且能忍。


    另一隻手順著刀刃,將兩側皮膚壓緊。蠱蟲就在刀刃附近跳動不止,突然靠近的異物讓它感到不適。可片刻後,它又安定下來,似乎感知到了刀尖上的藥粉。它用腿扒著心壁,朝刀刃緩緩靠近。


    上官文若憑它的腿劃過的路徑,大致能判斷它到了哪兒。直到它趴在刀尖上,一動不動。


    時機到了。


    銀刀驟然抽出,雖立刻用白布按住了傷口,但湧出的鮮血須臾之間便將白布染得血淋淋。


    上官文若舉著那把銀刀,微微背過身,用盡力氣朝大喊:“師叔!”


    門倏地打開,顧瀟衝了進來。上官文若有意避開自己的傷口,顫抖著將銀刀遞給她,“快!這隻蠱蟲單獨在體外,活不了多久。”


    顧瀟抖著手將蠱蟲抓下來,立刻塞到提前備好的銀盒裏。


    多虧她行醫多年見多識廣,才能在這樣的大場麵下臨危不亂。


    “藥……給我!”上官文若伸出一隻手。


    顧瀟立刻將桌上的止血藥地給她。


    “師叔可以走了。我沒事。”上官文若咬緊了牙,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


    顧瀟想想那隻蠱蟲,確實也耽誤不得。若是祝子安沒救成,她再沒了命,更加不劃算。


    上官文若嗯了一聲,微微偏過頭,親眼看著那扇門開了又關了。門外是顧瀟急促漸遠的腳步聲。她總算鬆了一口氣。


    疼啊,真疼。如假包換的鑽心之痛。


    此刻終於不用忍著,她再也忍不住地哼出了聲。


    顧瀟遞來的藥粉雖有止血之效,卻止不了疼。她直不起身,更別提到桌邊去翻其他的藥吃。


    疼痛讓她暈眩,一時間腦子裏想了許多過往,跑馬燈一般。終於,思緒停了,腦中一片空白。莫非這就是瀕死之兆?


    她嚐試著站起來,最後卻跌在地上。


    周遭很溫暖,地上也是,慢慢地她閉了眼。


    ……


    這邊顧瀟急匆匆跑上客棧,推開一眾人,將沾滿血腥氣的蠱蟲喂到祝子安嘴裏。


    蠱蟲待在祝子安口中,還未搞清楚情況,又被顧瀟一大碗水衝進了喉嚨,順著喉嚨徑直跌落到胃裏。


    一旁的家仆被顧瀟粗暴的手法嚇壞了,生怕給二爺嗆到。


    顧瀟才不擔心,師侄受了那麽大的罪,他這做師父的卻安安穩穩躺在這兒,顧瀟打心眼裏替上官文若鳴不平。若是真的讓他難受到,顧瀟可是半點不心疼。


    舒槿娘走上前問顧瀟:“盟主呢?”


    顧瀟一偏頭,打量起舒槿娘來,哦,原來她也是亡海盟的人。


    “街對麵,三樓。”顧瀟為她指了路。


    舒槿娘顧不得許多,也將上官文若先前的囑咐拋之腦後,徑直跑去找了她。


    一推門,滿地是血。


    舒槿娘嚇壞了。


    上官文若聽到推門聲,立刻睜開了眼睛。第一反應是用衣服將胸口蓋好。


    舒槿娘望著她,不知該怎麽將她從血泊裏拯救出來,眼淚徐徐垂落,就快滴在上官文若的傷口上。


    上官文若也嚇壞了,傷口沾了眼淚會更疼。於是一雙眼睜得比平日都精神,意在告訴她自己無事。


    “我該做什麽?”舒槿娘慌張著問她。


    哭有什麽用呢?上官文若發愁地看著她。她不懂醫術,留在這裏除了添亂別無他用。


    “不用擔心。”上官文若極輕地說。雖然聲音虛弱,卻已經用上了她全部力氣。


    “不。”舒槿娘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情緒激動地道:“十八年前我就答應了陛下,今生今世都要保護盟主。”


    想了想,保護一詞好像有些不準確,又補充道:“其實陛下曾擬了詔書,叫槿娘與盟主做妾的。我……一直沒有將詔書拿給盟主,是怕盟主不願。可是在槿娘心裏,不論盟主願不願意做我的夫君,我待你始終如一。若是盟主出了事,槿娘絕不會獨活於世。”


    她望著上官文若,眸中晶瑩閃爍。


    上官文若雙瞳震顫,連忙避開了她的眼神。


    她現在才有些明白,那日丁詠山與她所說,舒槿娘與她之間始終不清不楚的那層關係源自何處。


    孽緣啊!若是她知道我是個女子,我……


    上官文若當真有些怕了。


    舒槿娘的淚又止不住。


    上官文若連忙伸手撫了撫她的麵頰,總算沒讓那滴淚落下。


    “別擔心,死生……有命。若我能挺過今晚,大概就無事了。”上官文若安慰她。


    舒槿娘揩揩淚,終於有些清醒。她鬆開上官文若的手,立刻站起身,“盟主你等著,我這就找顧長老。”


    “別。我已上了藥,就是她來也是一樣的治法。現在隻有靠我自己挺過去。”


    “那別人呢?”舒槿娘打量著她的臉,“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上官文若繼續搖著頭。


    舒槿娘低頭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盟主,我很快回來。”


    “你……”


    去哪兒?


    上官文若話未說完,舒槿娘人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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