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擺滿了防腐的香草與冰盒,葉霜躺在草藥堆上,沒有聲息。“霜?”任飛鴻試探著叫了一聲,當然,沒有回應。他小心將她扶起,葉霜身上的血跡已被洗去,也換上了素淨的衣物。他抬起葉霜的臉,小聲責問:“為什麽不跟我說呢?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就是殿下要找的藥引呢?隻要你告訴我,我一定會偷偷給院子裏的植物下藥的。世間擅長種植草藥的人千千萬,何必自己去蹚這趟水?為什麽不相信我……你的勇氣去哪了?你拿刀唬媒婆的氣勢呢?說好的搶親呢?你就這麽放任我跟別人過了?你說啊!為什麽不理我?”


    任奕山扯扯葉飛霜,她搖搖頭,依然守在車門旁。他歎了口氣,靠在一旁的樹上,車夫狗腿地遞上一碗茶水,看著碗內的倒影,任奕山皺皺眉頭,今晚的月亮真是圓的礙眼。天色漸明,任飛鴻依然沒有出來,看到葉飛霜還守在門口,他稍微安心了些。他示意她去休息,自己進去說服他這笨蛋兒子。


    冰盒裏的冰已化去大半,任飛鴻還在對葉霜小聲念叨著些什麽,任奕山敲敲門欄:“飛鴻,我們該走了。再這樣耽擱下去,冰盒會撐不住的。”任飛鴻沒有動:“霜說了,要我帶她回漠城。勞請父親在麟城應付殿下。”


    “你別在這裏說胡話,霜丫頭早就在穀中選好位置。”


    “您說謊。”


    “臭小子,你爹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您不是找了個人冒充霜?”


    “什麽冒充,姓都不一樣。”


    “烈伯父的小女兒夏桐,善刀,從小就愛與將士切磋。”


    “……”


    “如果我沒記錯,她與霜同歲。”


    “……那是不得已而為之。”


    “您讓我如何相信您的說辭?”


    “你可以與霜兒同去。”


    “那裏,離漠城太遠了……”


    任奕山緊了緊手中的拐杖,正打算把他敲暈帶走,葉飛霜鑽了進來:“如果,您答應我提出的條件,您可以帶走母親。”


    “霜兒?”“葉姑娘?”


    “第一,選個清淨點兒的地,別讓人打擾她休息,當然,那種大家族墓地想都別想。第二,任家軍不得踏入忘情穀附近半步,離得遠越好,最好就別出雲州,省的禍害百姓。第三,拖延朝廷對忘情穀的進攻時間。”


    “我答應你。”


    “霜兒,這樣好嗎?”


    “反正穀裏最後隻會留母親一人,與其到時候被官兵開棺鞭屍,還不如這樣。再說了,母親說過,要用一切方法拖住官兵,就算用她的……”葉飛霜將葉霜的手放到自己臉上,“對娘親而言,穀內居民的性命比什麽都重要。”


    葉飛霜和任奕山下了馬車,令車夫做好準備,向漠城出發。臨行前,任奕山揉揉她的頭:“霜兒,有什麽困難,記得跟爺爺說,老爺子我,說話多少還是有點分量的。”她搖搖頭:“您已經幫了我們太多。”“臭丫頭,跟我客氣什麽!”任奕山示意葉飛霜靠近,小聲說道:“你可以借機狠狠壓榨一把飛鴻,那臭小子,肥著呢。”葉飛霜愣了一下:“爺爺,你這麽坑你親兒子合適嗎?”任奕山吹胡子瞪眼:“有什麽不合適,那小子活該,把我寶貝閨女和孫女折騰成這樣,要不是老爺子我還要在麟城守著,非扒他一層皮不可。”說著,他抬起頭,對著車廂喊道:“臭小子,路上好好照顧她娘倆,要是霜兒以後跟我告狀,看我怎麽收拾你。”車廂內傳出一聲低沉的應答聲。任奕山搖搖頭:“霜兒,這一路怕是要苦了你了。”這時,車夫過來,通知兩人可以出發。


    直至看不見任奕山的身影,葉飛霜才將身子收回車廂。任飛鴻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她也懶得搭理他,握緊短刀,靠在廂壁小憩。醒來,她發現身邊有個食盒,任飛鴻正在為葉霜梳頭,見她醒了,說道:“車夫正在換馬,葉姑娘可以下去走走,吃些東西。冰盒已經換過了,隻是這香草……”“這些藥草是娘親親手炮製的,支撐到漠城沒有問題。”說罷,她跳下車,覓食去了。任飛鴻替葉霜綰了個發髻,掏出一小盒胭脂,仔細塗抹:“霜,我們要不要試試私奔。”“你敢!”葉飛霜推開車窗,叼著包子瞪著他,“我就知道你在動歪心思。”


    “葉姑娘,我隻是開個玩笑。”


    “小二,給我把剩下的包子都打包。”


    “這……”


    “快去!”


    “是!!!”


    葉飛霜抱著一包包子,邊啃邊盯著任飛鴻。他依然在打理葉霜:“你剛才的樣子,像極了霜。當然,現在也像。”葉飛霜咽下包子:“我和母親長得不太像。”任飛鴻抬頭看了她一眼,便繼續為葉霜塗唇:“我是說行事風格,你長得……更像我母親。”“是嗎……”葉飛霜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看著任飛鴻拿出蔻丹,她說道:“準備的挺全。”他抬起葉霜的手臂:“剛買的,品質不是很好,等到城鎮,再給她換。”


    “無妨,母親她不太在意這些。”聽到這話,任飛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葉飛霜解釋道:“母親大部分時間都在炮製草藥,這些會影響藥效的東西,她不太愛用。”“霜她以前很喜歡這些,聽到哪家出了新品,都忍不住要去試試。說起來……”任飛鴻一邊用布纏繞葉霜的手指,一邊向葉飛霜說著過去的事情。


    啃完包子,葉飛霜打開食盒,一股花香迎麵襲來,青翠的竹葉上,碼放著花形的雪霽涼糕:“你對她的喜好,還真是……”任飛鴻有些低落:“抱歉,我對霜現在的喜好不太了解,隻能準備一些她過去喜歡的。” “您誤會了,母親她很喜歡這個。隻是,北地遙遠,隻能偶爾嚐嚐。”說著,葉飛霜拿起一小塊,晶瑩剔透的涼糕入口即化,清涼的甜味彌漫口腔。“你喜歡哪種?霜最喜歡梅花款。”葉飛霜蓋上食盒:“我比較喜歡燒雞。”任飛鴻忍不住笑道:“那你一定要去嚐嚐漠城的窯雞。”“不了,我和漠城,八字不合。”葉飛霜想了想,補充道,“任老將軍除外。”


    任飛鴻安頓好葉霜,說道:“你像之前一樣,稱呼他為爺爺就行。”


    “你不介意?”


    “我很樂意。”


    “總覺得你在占我便宜。”


    “那是……事實,對吧?”


    “……”


    任飛鴻也不強求,說道:“能為我講講霜在穀裏的樣子嗎?”葉飛霜想了想:“一件事換忘情穀一年安穩。”任飛鴻搖搖頭:“我隻能保證,不由我率兵。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們如此確定殿下會踏平你們那。”葉飛霜苦笑:“那個開藥方的修士,騷擾母親很久了。起初,我們隻當他是為了騙些藥材,直到,發現了這個。”她掏出一本古籍殘卷,遞給了任飛鴻,“這也是我決定將母親交給您的原因。”任飛鴻翻看兩頁,眉頭緊鎖:“這不就是個話本,陛下會信這種玩意兒?”葉飛霜嗤笑一聲:“當皇帝的,哪個不想永生?一個木靈,加上幾千名百姓的性命,煉一個長生的可能性。你覺得他會不會幹?更何況,母親的血真的治好了他。隻要那修士說幾句,他肯定會確信那話本中的故事。”


    任飛鴻把古籍還給葉飛霜,擔憂地看著葉霜:“那修士,恐怕有別的目的。”“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們凡人,哪猜得到修士的心思?”任飛鴻陷入沉思,良久,開口說道:“你,要不要留在任府?”


    “哈?”


    “我能想到的,隻有煉製藥鬼厲魂,如果這樣,你的處境,遠比其他人危險。”


    “那是什麽?我隻聽說過厲鬼。”


    “也算是厲鬼的一種,隻不過,是完全聽命於煉魂者的厲鬼。”葉飛霜倒吸一口涼氣,他繼續說道,“以至親相逼,締結魂契。契成後,以至親血肉飼喂,令其增怨氣,失神誌,如此飼喂一年後,於極陰之夜,令其滅親族,啖人魂,徹毀神誌,厲魂方成。這修士善醫,怕是個丹修,有藥鬼輔助其煉丹,事半功倍。”


    “如果隻是需要幫助,直接拜托母親不就好了,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一個絕對忠誠的仆役,更何況,還能用來擋劫續命。”


    “……”


    “所以,葉姑娘,你還是留下來吧。”


    “我拒絕,等安葬了母親,我就離開,或許再也不出現在炎華。”


    “在漠城多留一段時間吧,至少這五年,你們是安全的。”


    “任將軍,我們這些亡命徒,可不比您清閑。”


    “……霜,會寂寞的。”


    “留下來,娘親怕是每天都會跑到夢裏訓斥我。”


    “你可以讓她來訓我。”


    “想得美。”


    馬車於傍晚抵達驛站,任飛鴻讓葉飛霜先下車休息。吃飽喝足後,她找店家打包一些幹糧,順便借了份筆墨。她走到驛站後的樹林,掏出一個竹筒,裏麵有一條肥碩的大白蟲和一個小木管。她將寫好的字條塞入小木管中,封好,插入蟲體,喚來忘情穀的傳鷹。傳鷹一口吞下蟲子,葉飛霜又給它喂了兩塊生肉:“小家夥,又要辛苦你了,方姨的催吐藥不是一般的難聞。”見鷹飛遠,她回到車上,拿出一瓶傷藥,別扭地幫他換藥,隨後,趕他下車休息。更換完馬匹和車夫,一行人繼續趕路。


    日夜兼程,幾日便進入雲州境內。抵達漠城附近,任飛鴻讓車夫離去,親自駕車,前往一處僻靜的栗樹林。他停好車,示意葉飛霜接下來隻能步行。兩人卸下一匹馬,背負行李,向樹林深處走去。任飛鴻抱著葉霜在前麵領路,葉飛霜牽著馬觀察四周:“這裏是?”


    “我的私人領地,外圍日常有巡邏的護院,一般人進不來。”


    “萬惡的世家子弟。”


    “隻要你願意,你也是。”


    “你當年就是這麽哄騙母親的吧。”


    “……我絕不會騙她。”


    “哼。”


    在林中轉了幾個彎,一座小院出現。“我們到了。”任飛鴻將葉霜暫交給葉飛霜,解開機關鎖,兩人進入院子,院內隻有兩間小屋,任飛鴻領著她,走過小屋,一座墳墓出現,墓周圍的花草,一看就是精心打理過的。墓碑上刻著母親曾經的名字,葉飛霜問道:“這裏是?”“我為霜修建的衣冠塚。”任飛鴻觸發墓碑邊上的機關,墓門緩緩打開,他領著她向下走,一口略寬的石棺出現在葉飛霜麵前。他扣動開關,石棺緩緩打開,裏麵隻有幾件少女的衣物。


    葉飛霜示意任飛鴻等等,她將馬背上的大箱子搬進墓中。打開箱子,裏麵擺滿了草藥與幾個罐子。任飛鴻拿起幾根藥草,聞了聞:“這就是你托他們送來的東西?”“嗯,母親留的後手,托您的福,還要月娘他們特意跑一趟。”葉飛霜將草藥鋪在石棺底部,發現棺壁有塊石板凸起,她指指石板,對他說道:“您這棺,質量有問題啊。”任飛鴻正為葉霜整理儀容,看了一眼,說道:“那是我拜托工匠製作的機關,隻要摁下,石棺和墳墓就會徹底封死,別亂碰。”葉飛霜停頓了一下,便繼續填充草藥:“您難道打算合葬?”


    “我死後,他們肯定不顧我的意願,將我埋入祖墳,所以隻能出此下策了。”


    “……可惜了這機關,您以後怕是隻能老老實實躺祖墳了。”


    “葉姑娘?”


    葉飛霜示意任飛鴻將葉霜放入棺內,她打開一個罐子,將裏麵的桐油灑向葉霜:“這就是母親的後手。隻要有人開棺,直接燃燒。”聽到這話,任飛鴻僵在原地,葉飛霜扯過他手上的罐子,繼續灑,灑完油,又開始撒磷粉。任飛鴻握住她越來越抖的手,接過罐子,開始撒粉:“夠了嗎?”“再,再往那邊一點,盡,盡量撒勻。”磷粉撒完,葉飛霜拿出箱中僅剩的小盒:“這是母親做的打火球,隻要移動,燧石和火鐮就會不停碰撞。”她將盒子打開,取出一個梯形台座放入棺內,小心翼翼地將球放上去,生怕球移動。“接下來,就拜托任將軍了,千萬,別震動機關。”任飛鴻點點頭,兩人合力搬起棺蓋,小心封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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