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雲覽的長篇小說《小城春秋》50歲了,而50多歲的我居然讀了它足足半個世紀!最早是在廈門的幼兒園,我與《小城春秋》的連環畫不期而遇,第一印象是打戰打得不夠激烈,不是很吸引我們這些小小男子漢。就在草草翻看準備棄之不閱的時候,一個熟悉的畫麵跳入眼簾——廈門南普陀寺放生池的場景,(四敏與秀葦一次敞開心扉的晤談),這發現頓時讓我哥倫布一般,驕傲得不得了,在小夥伴中奔走相告:“我們的南普陀上小人書啦!”就這樣,我開始了與《小城春秋》激情的“初戀”。


    我小學讀的是廈門市東沃小學,與南普陀寺一牆之隔,與大劫獄的現場也近在咫尺,在校生半數以上都是廈大子女,小小年紀讀大書寫長文的風氣極盛!從“放生池”畔走進故事,我讀的第一本大書自然是《小城春秋》莫屬。在書中的眾生像中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劍平,不是吳堅,而是吳七。兒時我家保姆的丈夫是漁民,住在廈港海邊的舊屋,左鄰右舍不是漁家,就是碼頭搬運工,他們古銅的膚色,壯實的身子骨,還有豪爽的性子,都有吳七的影子。吳七這個人物對我們一代廈門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影響,我的同齡人張力在小說《蛇俠》、《烏肥古》的一些閩南海島好漢的言行舉止,也可以隱約地感覺得吳七式的精髓。(張力兄走5年了,再次悼念一下。)


    吳七讓我印象頗深,一方麵可能是老師不停地嘮叨要我們學習這個學習那個而產生的逆反心理;另一方麵地下黨的人物形象在《青春之歌》和其他一些作品中似曾相識,而吳七是《小城春秋》獨家坐擁的,如同它關於廈門島城風情的濃墨重彩:沙坡尾、鼓浪嶼、中山醫院、漁民小學、南普陀放生池……


    我在雙十中學讀不到一年,就爆發了“特殊時期”,革一切文化的命,《小城春秋》居然成了“禁書”。你越禁我就越看,一遍又一遍。當時批判《小城春秋》是“大毒草”,其中“最毒”的莫過於愛情的描寫了,小說中劍平和秀葦一同雨中漫步,“劍平覺得不能再靠緊,除非攬著他的肩膀走,可這怎麽行呢?……當他的腮幫子不經意地碰著她的秀發時,他好像聞到一股花一樣的香味,一種在雨中走路親切的感覺……”這樣的描寫我至今仍倒背如流,可當時每每讀之,手指都興奮得微微發抖。作者的溫情其實與革命的激情是同樣地豐沛,愛與信念是可以相輔相成的,我在沙漠與荒原中抑鬱獨行時,《小城春秋》的綿綿細雨給幹涸的心靈以何等的滋潤!


    大概是在1967年初,有一件與《小城春秋》作者有關的往事讓我刻骨銘心:當時是紅衛兵和造反派在廈大建南禮堂舉行文藝批判會,大會中有人突然跳上台,異常激動的大叫大喊,“革命的同誌們,無產階級的戰友們,在我們廈門薛嶺有這樣一座墳墓,上麵刻著‘這裏安息著《小城春秋》作者高雲覽’,這是我們廈門革命群眾的恥辱啊!”於是全場激昂的口號聲聲,“狠批大毒草《小城春秋》”、“堅決砸爛黑作家高雲覽的x墓”……事後聽說,群情激昂的紅衛兵餓著肚子,立即步行十幾裏路趕到薛齡,把高雲覽的墓地給砸了,真是癲狂至極!


    曆史終於翻過了那不堪回首的一頁,我也成了高考恢複後的第一屆大學生就讀廈門大學,大概在1980年,就在當年狂呼“狠批大毒草《小城春秋》”的建南大禮堂,上演了根據《小城春秋》改編的同名電影的“毛片”,這是福建電影製片廠攝製的第一部故事片。因為有部分廈大學生義務充當了群眾演員,攝製組就放映還未剪輯的“毛片”讓廈大師生先睹為快。記得有這樣一個鏡頭,反麵人物趙雄被遊擊隊擊斃,他仰身躺在海水裏死了,過了一會兒,竟猛地從海水中站了起來直喘氣,全場觀眾哈哈大笑……福建電影製片廠靠著這部電影起家,從此躋身國產故事片行業,但現在回憶起來電影實在是拍得太粗糙了,既沒有特殊時期前的《51號兵站》好看,也不如同期的《保密局的槍聲》,人物和情節處理得比較概念化,原著中許多細膩的情感描寫不知所終,所以當年的電影編劇蔣夷牧如今建議用電視連續劇的形式,讓這部紅色經典走向屏幕,我是舉雙手讚成的!


    《小城春秋》和高雲覽是一座文學與信念的碑,一部值得老廈門人為之驕傲也難以割舍的紅寶書,盡管我幾乎每一天都要經過當年劫獄舊址的門口,但在電影之後,碑與寶書漸漸遠去,我知道有更多的好書等著我去讀……


    2007/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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