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京醉眼迷離,手指晃晃悠悠:“那裏?……那裏?還是那裏?”


    花兮:“……”


    小白喉嚨裏發出隱隱低吼,花兮支起耳朵,聽到殿外逼近的雜亂腳步聲。


    “快,快躲起來。”花兮急忙道,一把背起捆成粽子的稚京,抓著小白的胡須往酒桶深處拖。


    那群人近了,隱隱約約聽見他們交頭接耳。


    “羅經五行儀剛剛突然瘋轉,這裏絕對有妖氣。”


    “……我隻聞到了酒氣。”


    “蠢貨!在真君的酒窖裏當然什麽都聞不出來,你看羅盤指向太陰卦級!”


    “我操,有妖偷酒了!”


    一群人手持羅經五行,舉著刀劍棍棒往裏進,手裏提著長明燈,晃動的微光照亮昏暗的大殿。


    花兮一聽就知道,是群殿裏辦事的仙仆,修為比她隻低不高,心裏放心了一些,隨手捏了一個隱身訣,罩在兩人一虎身上。


    那群*t  人在酒窖裏來來回回地穿梭,幾次路過花兮幾人的麵前,都沒能發現他們,但是羅經五行又一直在瘋轉,讓他們又困惑又不解。


    “是不是羅盤出錯了?”有人問。


    “不可能!天帝發給每個宮的羅盤,怎麽可能會出錯?”


    於是他們又悶頭找起來,犄角旮旯都不放過。


    花兮拖著稚京,領著小白,伏低了身子,輕手輕腳往外挪。


    誰知變故突然發生,一個人提著燈從小白身後走過,狠狠一腳,踩在了小白拖在地上的尾巴!


    小白:“嗷嗷嗷嗷嗷嗷嗷——”


    它這一嗓子,石破天驚,驚天地泣鬼神,嚇得全場人仰馬翻。


    花兮驚恐地撲上去把小白的嘴按攏,但它的嘴實在太大了,咬合力驚人,花兮用大力氣都沒把它捂住。


    “在這裏!!隱身了!在我這裏!!”有人揮手大喊。


    無數晃動的燈影夾雜著急促的腳步聲往這邊聚集,躲在原地遲早被抓到,花兮急忙抓著小白,翻身而上:“躲不了了!跑!”


    小白四足抹油,向前衝起來,迎著人牆奔了出去,結果看到麵前一片銀晃晃的刀刃,嚇得一個急刹,哀嚎起來。


    “不怕不怕!”花兮伸手,紅綾向前一彈,試圖卷走那些人的兵器,但這群仙仆倒也並非無能之輩,仗著地形複雜閃躲開來。


    有眼見的喊道:“是小少爺!!!小少爺被她綁架了!”


    “稚京小少爺!!”


    那群人心急護主,直接將飛劍扔來,小白驚慌之下,衝著旁邊的酒桶就撞了過去。


    它體型碩大,銀白的毛皮下是流水般健碩的肌肉,虎背雄壯,一下就將木桶牆頂翻過去,裝滿酒的木桶如紙片般被吹飛,無數玫瑰釀像深紅的瀑布般鋪天蓋地地湧了下來。


    花兮被洶湧的玫瑰釀衝得渾身濕透:“小白!!!”


    稚京發出如喪考妣的慘叫:“我的酒啊——!!!!!”


    一眾仙仆:“少爺啊!!!稚京少爺!!!”


    小白:“嗷嗷嗷嗷嗷嗷——”


    簡直雞飛狗跳,震耳欲聾,一地狼藉,無數法術光芒和飛劍飛刀在狹窄的過道裏飛舞。


    小白左突右閃,張皇逃竄,瘋了似的撞倒了一堵又一堵高高壘砌的木桶牆,滾翻下來的木桶沉重地撞倒了其他木桶,如同連鎖反應般一發不可收拾,千年玫瑰釀的洪流衝垮了更多的木桶牆,酒液匯聚成河,最深的地方淹沒了人的胸口。


    終於,一盞沒來得及熄滅的長明燈,碰到了翻卷的酒浪。


    火焰轟然而起,熱浪席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整個酒窖中擴散,在酒麵上熊熊燃燒。


    刺目的火光扶搖直上,舔舐著屋頂,映亮了整個大殿,照亮了無數被燙得鬼哭狼嚎拚命劃酒的仙仆。


    花兮腦子嗡的一聲,反手給稚京先套了一個引冰訣,冰殼覆蓋在他的身上,她又給小白套了一個。


    小白似乎也知道自己闖禍了,嚇得不敢動彈,海藍色的眼睛裏火光跳*t  躍。


    花兮抓著它的皮毛:“救人要緊!小白!”


    小白總算支棱了一回,奮勇在玫瑰釀中騰躍,酒浪四濺,濃煙和撲鼻的酒香混合在一起。


    花兮用紅綾卷起一個又一個仙仆,用引冰訣滅了火,再捆在虎背上,救了一個又一個,但火勢已經大到什麽都看不清的程度,冰殼急速融化,灼熱的風撲麵而來,房梁在烈焰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還有人嗎!還有人嗎!”花兮大喊。


    酒海最中心傳來一個隱隱約約的救命聲。


    花兮當機立斷,紅綾拴上房梁,將自己吊在半空:“小白,那裏火勢太大,你先帶著他們出去!”


    小白抬頭看著她,滾燙的火已經燎著了它的毛發,但竟然遲疑著不肯走。


    “走啊!”花兮吼道。


    小白終於掉頭,長嘯一聲,撞破大門,背著一眾人,往外跑去。


    大門被破,巨量的空氣長驅直入,火勢驀地一竄,愈加凶猛,花兮毫不猶豫地抓緊紅綾,向火焰更深的地方蕩去,冰殼一旦融化,就立刻再用一層引冰訣,法力飛快得消耗。


    “你在哪裏?”花兮叫道,伏在大梁上,熱浪洶湧,逼得人汗如雨下,“你在哪裏!?你大聲一點?”


    火焰嗶嗶啵啵地爆響,越來越多的酒桶在熱浪中爆開,掀起爆炸般的熱浪,甚至高高地炸在了房梁之下。


    火海中,隱隱露出一個鵝黃色仙娥的身影,抱著木板,氣若遊絲:“救……我不會……喝酒布嚕嚕……”


    花兮一手吊在房梁上,紅綾探出,緊緊地卷住她的腰,往上一拽!


    上方突然傳來哢嚓一聲巨響!


    ……


    要命了。


    花兮眼前一黑,整根房梁在永明火的高熱下,終於斷裂開來!


    火勢猛地向上一躥,下落的瞬間,花兮用盡最後的法力,給仙婢身上套了最後一層冰殼,冰在烈焰中融化成水。


    濕漉漉的紅衣如花一樣在半空中飛舞,明亮的烈焰中火星四濺。


    她竟然在極致的高溫中,感到一絲寒意。


    那寒意瘋狂蔓延,像是冰雪從天而來。


    下一刻,整個房頂被轟然掀飛。


    漫天蒼穹下起了鵝毛大雪,柔軟的白雪像夢境一般,紛紛揚揚地落入火海,湛藍天際是無數手持仙劍、身著天族銀鎧的天兵,左手指尖齊刷刷映出法訣的寒光。


    兩條銀色鎖鏈從高處卷來,一條接住仙娥,另一條捆住花兮,將她丟到了地上,天兵訓練有素地將劍插在她身前,設下一個禁錮的陣法。


    隻聽其中一個天兵道:“火已經滅了,人都安置在側殿中。”


    另一個問:“人都救出來了?稚京小少爺呢?”


    “都救出來了。”


    “最後救出來的那仙婢莫非重傷了?我看被人抬走了。”


    “不是傷得很重,是醉得很重。喝得都吐了一地,在撒酒瘋,見人就問元信將軍在哪兒,她要和將軍互訴衷腸。”


    “……快把她弄走,將軍最討厭女人糾纏。”


    花兮聽到人沒事,剛*t  鬆了口氣,那名天兵凶神惡煞地上前一步,劍柄挑起她的下巴:“至於你,小小狐妖,怎麽混進來的?!誰放你進來的?!為何要綁架小少爺?!為何要縱火謀害真君?”


    花兮抿唇冷道:“信不信由你,火不是我放的,也是他自己跟我走的。”


    那人狠狠把她的臉丟到一邊:“好,死狐狸嘴硬,我自有一千種一萬種法子讓你開口。”


    一股委屈和憤懣湧上心頭,花兮咬唇道:“事情經過,你不信我,總可以問問稚京吧?”


    那人吼道:“還想狡辯,來人,把她拖下去!關進天牢!!嚴刑拷打!”


    身後傳來銀鎧碰撞的聲音,兩人一左一右架起了她的胳膊,還沒來得及帶下去,就聽到一聲尖銳的風鳴,一道白色的人影從天際踏雲而至。


    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齊聲道:“參見將軍。”


    元信將軍一身雪亮的銀鎧,寬肩窄腰,身披銀白色的披風,麵容冷肅,在眾目睽睽之下大踏步地走來。


    眼中映出她的模樣,聲音慍怒:“放開她!”


    兩旁的天兵立刻照辦,其中一人急辯道:“這場火乃是這妖狐所放,她蓄意綁架稚京小少爺,潛入真君府邸,利用酒窖縱火,居心叵測,恐是妖族的陰謀。”


    “陰謀?”將軍冷冷道,“那為何一場滔天大火卻無人受傷,數人指認是被她所救?查都不查,就要嚴刑拷打,我平日就是這麽教你的?”


    那人啞口無言,猛地跪下道:“是屬下失職,望將軍恕罪。”


    元信將軍默了須臾,道:“你兄長在與妖族交戰中犧牲,但此地並非戰場,她也不是妖兵,以公徇私,濫用私刑,乃是大忌。”


    “……自己下去領罰。”


    那人的頭深深低下去:“將軍教訓的是。”


    又有人問:“將軍,那這妖狐該如何……”


    聲音戛然而止。


    花兮瞳孔微微收縮,隻看到麵前高大的身影彎下腰,一手繞過她的肩頭,另一手抄著膝彎,將濕漉漉的她打橫抱起。


    堅實修長的臂彎覆著甲胄,極為堅硬穩當,抱著她的手微微收攏,繃緊的下頜有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花兮渾身又是酒又是水,又燙又冷,縮在堅實的臂彎裏,蒼白得幾近透明,睫毛上掛著雪,濕漉漉地打著哆嗦。


    將軍垂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人我帶走了。”


    場上死一般的寂靜,將軍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走向僻靜之處,懷裏臥著小小一團單薄輕盈的紅衣少女,明豔漂亮的小臉驚鴻一瞥,很快被銀白色的披風嘩啦啦遮住,隻剩高大的背影和急促的靴聲快速遠去。


    一半的人神情像吃了蒼蠅一樣難看,寫滿了“完了完了將軍色令智昏了這該怎麽跟福祿真君解釋”。


    另一半則像是被晴天霹靂擊中了腦門“見鬼了怎麽抱走了不是說好的不近女色嗎”。


    有天兵緊隨其後,卻被將軍斥退,隻聽他麵無表情道:“遠遠跟著*t  ,不要讓人靠近。”


    兩人立刻立正,隔著一段距離道:“是!”


    花兮心跳如鼓,盯著自己的手,仿佛手是什麽特別好玩的東西。


    她的確很想念玉良,但也並不是在這樣尷尬的場麵下重逢,偷偷潛入葫蘆的酒窖,被玫瑰釀淋得渾身濕透,引起滔天大火,狼狽不堪,差點被人關進大牢。


    她耳朵很尖,聽到遠處兩名小仙婢正在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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