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一樣啊,世子爺。”在招提寺露過麵的禁軍大哥把東西往地上卸,“要是把跟您混在一起作為砍頭的標準,那北衙十六衛就剩不下幾個人了。”


    秦曄冷哼了一聲,不過心情好了不少,轉頭對葉可可說道:“天色不早了,留下吃飯吧。”


    葉可可下意識地想婉拒,就聽那幾個傻大個兒說道:“早年哨所的廚子天南海北都有,世子為了給太妃做飯,就天天去偷師,做飯那叫一個香嘞!”


    “今天咱們買了點河蝦,剛死不久,很是新鮮,還宰了一隻大鵝,太妃祖籍也在南邊,不如……世子您露一手,做個江東菜,讓咱們沾沾葉小姐的光!”


    葉可可的耳朵動了動。


    秦曄看了她一眼,“吃麽?”


    她不爭氣地吞了一下口水。


    第29章


    葉可可最後是被秦曄送回去的。


    她不光在德壽宮吃了午飯,還在那裏體驗了摘菜、釣魚和給花換盆,變成了一個快樂的小傻子。


    當丞相千金拿著花鏟,傻乎乎地對著盆裏的蚯蚓大呼小叫的時候,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差點就笑到了地上,還是魏王世子看不過去,拿過花鏟把出來透氣的地龍大人給砸了回去。


    “這別苑裏的花樹都死得差不多了。”疑似在老家種過地的禁軍大哥爬到屋頂指點江山,“太妃娘娘以前的宮殿裏有棵巨大無比的連翹樹,每年開花都滿樹金黃。正好眼下也在連翹花期,要不咱也移幾棵過來吧,成天看枯樹有什麽意思啊?”


    然後他就被出來曬太陽的太妃娘娘用拐棍兒砸了下來。


    “哪裏來的小毛賊!”老太太揮舞著拐杖,精神矍鑠得不得了,“吃本宮一棒!”


    移栽連翹的提議就這麽無疾而終,葉可可看著在新花盆裏迎風招展的小丁香, 第一次覺得花草也有可愛這一說。


    不過這點簡單的快樂,在葉宣梧告訴她謝修齊的恩師陸垚來信時就蕩然無存了。


    “陸垚的意思是,謝修齊的爹娘拜托了他來當這個媒人。”丞相大人在晚飯時說道,“如此一來的話,咱這邊也得出一個同樣分量的人才行。”


    “要不就張書先吧?”葉夫人提議道,“張先生是楊公子的恩師,老爺去拜托楊大人的話,他應當不會推辭?”


    “要放以前我是十拿九穩,”葉宣梧搖了搖頭,“但自打我提出了新政,不少人嘴上不說,心中已與我有了間隙。張先生是楊兄嫡子的老師,卻在楊兄全力支持我時一直沉默,其實也已經是一種表態。”


    “這……”葉夫人一時語塞,“政見而已,不會影響私交吧?況且你們最近不是也不吵了嗎?”


    “政見之別,你死我活啊。”葉宣梧露出了一抹苦笑,“不過夫人說得對,最近朝堂是緩和了不少,一方麵是許多官員都把心思放到了選秀上,另一方麵是青鸞現世,眾說紛紜,還真把幾個老家夥嚇住了。”


    若說青鸞代表皇後,可皇後也是女子,恐怕不少人嘴上說著“祖宗禮法不可廢”,心裏也在犯嘀咕。


    “其實陸垚信上也說,趁著如今朝堂暫且休戰,趕緊把婚事定下,以免遲則生變,最晚不能拖過四月下旬。”


    麓山書院作為讀書人心中的聖地,在此次議政風暴中,態度始終得保持不偏不倚。陸垚作為山長,哪怕私心想要為愛徒撐撐場麵,也不得不多做顧慮。


    夫妻二人商量時沒有避諱女兒,葉可可吃了個滿肚心事回屋,碰見玉棋正往浴桶裏倒水,開口就問她收到了江南的信沒。


    “大爺好像又換了住處,驛站那邊沒有動靜,”大丫鬟弄完了熱水,就去給自家小姐寬衣解帶,“倒是表少爺那邊遞了信來,您別說,宋家信鴿長得真好,連毛都比旁人的鳥亮麗許多呢。”


    葉可可尋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窗欄上瞧見了一隻胸脯鼓鼓的大信鴿,正舒舒服服地窩在備好的鳥窩裏,低著頭梳理漂亮而纖長的膀羽。


    趁著玉棋在給她拆編發,少女展開了表哥的來信。宋運珹的行文風格跟他人一樣——從不說正事。葉可可從他回去每日吃了什麽看到挨了多少頓訓,翻到第三頁才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跟她最初的推測一致,宋家內部因“新政”鬧翻了天。


    以宋運珹親爹為主的嫡支對此大加讚同,認為此舉可以擴大宋家在大夏的影響力,畢竟要論出色的女兒,全天下也沒有他家更多。但本該以嫡係馬首是瞻的分支,則另有打算。


    宋家實在太龐大也太古老了。


    “嫡係不入朝”的規矩確實讓他們避過了一次又一次的覆滅和傾軋,可也讓嫡庶矛盾達到了近乎尖銳的程度。本家掌握族中大權,卻個個都是平民,而分支呢,在宗族裏唯唯諾諾,出門卻可能是封疆大吏。


    而裂隙,便是由此而始。


    “本家幾乎是一片倒地支持女學,因為在男子不得出仕的祖訓下,讓族中姐妹一展所學,於家族不失為移花接木之策。”宋運珹在信中寫到,“可是分家視我們為分羹之人,不惜大鬧學堂也要反對此事。宿老們的權力越來越大,即便是我爹麵對他們時也會感到力不從心。”


    “此次回鄉,為兄深感族中人心背向叵測難辨,或許江東宋家早已名存實亡了……”


    換言之,宋大少爺先前信誓旦旦的承諾一個都沒做到,正在瘋狂給自己找補。


    把宋運珹沒完沒了的無病呻(吟)封印在合上的信封裏,葉可可扶著玉棋泡進水中,熱水有效緩解了四肢的酸痛,令少女發出了舒服的喟歎。


    “小姐您不給表少爺回信安慰一下麽?”玉棋將煮好的皂莢湯抹在她黑亮的長發上。


    “你可別被他給騙了,那家夥是在邀功呢。”葉可可爬在浴桶上,半闔著眼睛,“他們那邊纏住了反對女學的族人,就相當於給我爹爭取了時間。要是真一點進展都沒,他哪有臉給我寫信。”


    反正在族學吵個明白之前,宋家這個在清流中足有蓋棺定論之能的龐然大物是下不了場了。他們不發話,依附於宋家的官員和文生也不敢鬧得太厲害,四舍五入,勉強也等於減少了的阻力。


    “不過你說得對,咱們確實得給他去信。”少女轉過身,對著給她洗發尾的丫鬟說道,“表哥既然這麽想邀功,就別讓他閑著了,恰好大伯也在江南,就讓他幫咱們找好了。”


    正說著呢,她突然在玉棋身後瞥見了一抹黃色,定睛一看才發現那竟然是一籃鮮花,隻見那花金黃燦爛,生有四瓣,花瓣狹長橢圓,這是……連翹?


    “哎呀,這個啊。”玉棋發現了小姐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婢子先前聽說,京裏如今流行用花瓣泡澡,說是能沾上花的清香,比熏香好聞得多呢。婢子想著小姐也到年齡了,說不得也喜歡這個,就從花圃裏采了點備著。”


    這是新興起的玩法,葉可可也聽蘭平郡主提過一嘴,說是那香氣若有若無,仿佛從娘胎裏帶出來的一般,不像熏香那般刻意,隻要弄得好,能幾日不散。


    隻是……


    “連翹……的香氣是不是太淡了?”她遲疑道。


    想要沾到身上幾日不散,對花香也有要求,正常來說,當然是茉莉、梔子這類最佳,牡丹、月季等次之,但是連翹的香味本就極淡,得湊近了才能聞出。用它的話,葉可可懷疑自己一天十二個時辰泡在裏麵都不一定有效果。


    玉棋聽她一說也反應了過來,臉一下子就紅了,手忙腳亂地把頭發放下,就要去挪那花籃,“是婢子糊塗了!今兒也不知是怎麽了,婢子見院中連翹開得好,竟覺得它清香撲鼻,就腦子一下子犯了軸……”


    葉可可更迷茫了:“我院中沒有連翹啊……”


    “小姐您忘了?”玉棋也是一愣,“先前夫人給正院換花時多買了幾棵,就栽到您院裏來了,喏,就在那呢!”


    這麽說著,她對著窗外一指。


    葉可可順著自己望過去,還真透過窗紙看到了幾道黑影。那幾叢黑影花枝招展,確實像極了這時節遍地都是的連翹,隻是天色已晚,看不清上麵是否真如玉棋說得那般花滿枝頭。


    不知怎的,葉可可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


    那幾叢黑影似乎感受到了少女心中沒來由的驚慌,竟一下子抖動了起來。


    “……外麵起風了?”玉棋也看到黑影的情況,不由得有些納悶。


    然而那幾道黑影抖動得愈發激烈,仿佛正在經曆狂風暴雨的襲擊,而離它們隻有一人之隔的香樟樹連葉子都沒有動一片。


    在氤氳的熱氣中,葉可可眨了一下眼,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原本的幾叢黑影正在慢慢融為一體,並不斷地拉長,再拉長,一直拉到與香樟樹一般高為止!


    它要過來了!


    葉可可的直覺這麽尖叫。她想要起身卻泡得有些腳軟,想開口喊玉棋卻突然發不出聲音,隻能看著那黑影一路爬過花圃,纏繞著香樟樹來到她的窗口。


    恍惚間,她似乎聞到了濃鬱的連翹香氣。


    “咚咚咚。”


    那黑影分化出類似於人的手,在窗外叩著。然而沒過多久,它就像失了耐心一般,用手指扒住窗框,像是要直接用蠻力將窗戶拉開!


    “玉棋!”


    葉可可發出了無聲的呼喊,想要移開視線卻無法轉動身體,窗外的黑影類似頭部的位置分出了三個缺口,兩個在上,一個在下,宛若月牙一般——那是一張笑臉。


    它要進來了!


    少女無比確認這一點。


    就在此時,一陣歡快的鈴音突兀地響起,已經學會自動避嫌的造反大師係統從外屋慢悠悠地飄了進來,晃晃悠悠地來到了葉可可與窗戶中間,屏幕一閃一閃:


    “禍國妖妃係統向您發來通訊請求,是否接受?”


    在看清這一行字後,葉可可被抽走的力氣一下就回來了。她再看向窗外,卻發現那裏隻有紋絲不動的香樟樹,而那幾叢連翹待在原地,仿佛方才隻是一場幻覺。


    第30章


    “……小姐?”


    在貼身丫鬟疑惑的呼喚裏,葉可可抬手抹了一把臉,從浴桶裏爬出來,兩三下穿好裏衣,選擇了麵板上閃爍的“接受”。


    “明兒一早你就找人把家裏的連翹都拔了,”她係衣裳的手微微發抖,“管事要是不讓,你就讓他來跟我說。”


    說完,她沒管欲言又止的玉棋,徑直上了拔步床,把層層紗簾放下,才把臉埋進了手裏。


    “可可?”


    明明正身處皇宮之中,葉茗的聲音卻在拔步床內響了起來。葉可可聞聲抬頭,就見麵板不知何時也跟著飄了進來,本該是文字的地方,赫然顯出了葉茗的臉來。


    她應當是正躲在被窩裏,除了麵板發出來的光外都是黑漆漆的。然而就像造反大師係統隻會發綠光一樣,禍國妖妃係統也隻能發粉光,把葉茗好好一張臉硬是給照成了西瓜瓤,還是沒有熟透的西瓜瓤。


    而如今這不保熟的西瓜正愁眉苦臉地對著她,饒是葉可可仍沉浸在驚悸之中,此刻見堂姐這副模樣,也被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這是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千裏傳音?”她拿起搭在床頭的布條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


    “我也不知道。”葉茗撓了撓鼻子,“我不是進宮了嗎,那妖精就說我完成了個什麽任務,獎勵了我一個叫做''通訊卡''的東西,不過好像就能用這一回。”


    做任務還能有獎勵?


    葉可可停下了擦拭頭發的動作,伸手戳了戳漂浮的麵板,後者顫了一下,貼心地把葉可可那毫無進展的觸發任務也顯示了出來。任務目標下麵緊跟著就是懲罰,懲罰也還是老樣子,就是變成一條大鹹魚。


    反正就是沒有獎勵欄。


    嘖,元緒公沒有靈感大王會來事啊。


    想了想這倆妖精的原型,葉可可竟然還覺得挺合理。


    她這廂正腹誹著呢,葉茗那廂已經開始絮絮叨叨地講這一天的經曆。


    “那起子賤人真是過分,“還不到一天的功夫,其他參選的“秀女”就已經在她嘴裏淪為了“賤人”,“見我不招皇後待見,就避我如蛇蠍。等我回到儲秀宮的臥房,才發現同住的人早把我的行囊從屋子裏扔出來了,仿佛我身上有什麽傳染病似的!”


    “要不是我後來遇到了連內侍,他幫我找了個單間住下,今夜說不得就得在走廊裏睡了!”


    “連內侍?”葉可可眼下正對帶“連”和“翹”的詞過敏,不由得重複了一遍。


    “對啊,就是連翹內侍。”葉茗用力點了一下頭,“他好像是這後宮裏的大總管,人人都敬他三分。雖然女妖精讓我離他遠點,但他人其實還行,不光給我找地方住,還在皇後故意罰我時幫過腔來著……”


    內侍連翹。


    這是葉可可今日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第一次是皇後在花鳥店裏說的,不過她那時並沒有在意,畢竟主家給仆人起名字就那麽幾招,要不特許後者用本名,要麽就在花卉、藥材等物品裏選一個。


    但如今……


    沒等她發問,葉茗就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連內侍在內侍堆裏算拔尖的,生得比一些宮女還好看些,身上總是有股淡淡的清香……哦對,他還老喜歡笑。”


    說著,葉茗伸出手來,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了臉皮,把嘴角和眼角都彎成了月牙,“他老是這麽笑,雖說挺好看,但看久了真的挺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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