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了之事?


    高微有些煩躁的搖了搖頭,卻忘了是被卡在兩塊大石之間,嘭的一聲撞得眼冒金星,頭腦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不,不會出不去。”


    少女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不容分說的意味,尚昆聞言一愣,即便隔著不知多重的土石,他似乎也能感受到高微的那股子執拗勁。


    少年無聲的笑了起來,卻牽動了胸口的傷處,一陣猛烈的咳嗽讓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咳嗽聲短促中帶著破音。


    “你受傷了?”等咳嗽好不容易停了,高微突然問道。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傳來少年滿不在乎的笑聲:“沒事兒,這點兒小毛病算啥呀!隻要一口氣在,沒多久就又是一條活蹦亂跳的漢子啦,哇哈哈哈哈——呃,吭、吭、咳、謔——沒,沒事,我,我這就是,笑,笑岔氣了,咳咳!”


    等這陣笑岔氣過去,少年的聲音有些有氣無力:“你瞧,這地方真悶,咳咳,要是能出去就好了,怎麽感覺,上一次曬到太陽在好久之前啊!”


    他不說太陽還好,一提到太陽,高微就無比的懷念那曾經沐浴過的光和熱,記憶裏有多愜意,此時的環境就有多糟糕。


    那邊一陣沉默,這個話題又聊不下去了,尚昆愈挫愈勇,非要在這個幾乎被活埋的鬼地方和身邊唯一的同伴聊聊人生,談談理想,從修煉心得談到寰宇大勢,如果再能夾帶點風花雪月的私貨就更好了。


    可一連幾個話題都被無視,尚昆想了想,覺得還是得找個突破口才行,話鋒一轉,又回到那個“未了之事”上。


    “要說活了這麽十幾二十年,如果就這麽兩腳一蹬,嗬,這腳還真沒法蹬啊。”少年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自嘲的意味,倒比他前麵說的所有的話都顯得真誠。


    “話說回來,若是真的陰溝裏翻船,交代在這麽個鬼地方了,別說妹子你了,我都一肚子的不甘不願,不服氣啊!哦,也不知道你愛聽不愛聽,嗨,甭管愛聽不愛聽吧,這地方,這會兒隻有咱倆會喘氣,趁還能喘氣之前,我也叨叨幾句,不然帶著這一肚子的不服氣死了,可真夠憋屈的——比被活埋還憋屈啊!”


    這個我相信,話癆最慘的死法大概是被一肚子廢話憋死。高微默默腹誹了一句,可能是少年語氣中那種雖然有些玩世不恭,卻詭異的包含著些許真誠的態度打動了她,她雖然沉默著,黑暗中的氣氛卻鬆動了少許。


    “妹子你是單靈根吧,真是天資過人,萬裏挑一啊!嗬嗬,我呢,我是四靈根,等而下之的雜靈根,連你們這種大宗門的邊兒都摸不著,隻能在散修隊裏混混。所幸我還有個家族,雖然凋零得隻剩下小貓三五隻,還算有個依靠,遇事能有個照應。到我這一代,有靈根已經不錯了,所以即便是我這種渣資質,也得到了些栽培。”


    他話音一頓,驟然的寂靜讓人在黑暗中產生奇異的錯覺,甚至於有些懷疑自己不過是自言自語,根本沒有聽眾。


    “妹子,你在聽麽?”少年試探的問了一句。


    少女低聲輕哼,隨即聽到對方鬆了口氣似的繼續說:“還在聽那就好,我,我從來沒和別人說過這些,哎,若是沒法活著出去了,多一個人知道,也算我沒白來一趟人世啊。”


    “你一定覺得奇怪,萬木同春,落葉蕭蕭,這些高階木係法術,怎麽會是我這麽個四靈根的廢柴能夠施展的。這其實——這麽說吧,三靈根以上才有資格入各大宗門,哪家小宗門若是收到了三靈根弟子,都會珍若拱璧,好生當做精英弟子培養。而修真者無數,大多都是四靈根、五靈根,”他自嘲的一笑,“若是連小宗門都進不去,這些沒人要的下腳料就隻能當散修了。”


    下腳料?高微皺起了眉頭,她不喜歡這個字眼,更不喜歡尚昆那種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自嘲,於是她說:“散修也沒什麽吧。我有幾位同門好友,從前也是散修,他們通過了三年一次的宗門收徒之試,入門之後也無人看輕。”倒是自己,因為是下界凡人,草根泥種,總是被明裏暗裏排擠,少女不無諷刺的想著,卻沒有說出來。


    “敢問妹子你那幾位同門可是三靈根或以上資質?嗬,那就對了。你說的那種人,並不是一般散修,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尚昆冷笑一聲,“不過即便是資質差勁的修士,也是修士。”


    修士者,運萬物為己用,逆天地以求長生,無論資質如何,一旦踏上修真之路,無人不想參悟大道,而逆天之舉,何其艱難,天資出眾者麵前固然並非通衢坦途,靈根低劣之人也有一搏之力,以求置死地而後生。


    “有一種丹藥,流傳於下級散修之間,相傳它能逆轉造化,改命轉靈。”少年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帶著難以形容的諷刺意味,“妹子,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麽?”


    他沒等對方回答,繼續說下去:“靈根為天生,比如你是單靈根,我是四靈根,這在娘胎之中便已注定。但憑什麽?都是修士,憑什麽我就隻能庸庸碌碌,混跡底層,為那一點修煉的資源像野狗般爭奪?”少年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


    為什麽?高微答不出,她資質天縱,入極天宗後,除了與世家子弟交惡,聽些閑言閑語外,於修煉之道毫無滯澀,宗門對精英弟子慷慨得緊,於修煉所需的丹藥靈石上並不克扣,她手頭緊,也不過是因為花費大罷了。


    偶爾她還會發發牢騷,覺得宗門的各種清規戒律甚是煩人,頗為向往閑雲野鶴般的散修生活。她從沒想過,以她的資質,不知多少宗門會爭搶,根本不可能成為散修,也就更沒想過資質低劣,幾乎注定止步於練氣期的散修,在以強者為尊,唯修為是論的修真界會以怎樣的方式掙紮求存。


    尚昆知道。


    他說:“那種丹藥名為破立。不破不立,破而後立,置之死地,死中求生。”


    少年短促的笑了一聲:“那不是什麽靈丹妙藥,不會生死而肉白骨,不會滋養丹田以漲修為,更不會服下之後立地升仙百日飛升。破立丹,與其說是靈丹,不如說是劇毒,一百個人吃下,九十九個會立斃當場。”


    “剩下的那一個,大概比那九十九個更倒黴些,他雖然活著,但全身經脈俱斷,靈氣亂流,五感俱失,偏偏神智卻清醒得緊。嘿嘿,怎麽說呢,就是看不見,聽不到,說不出,動不了,卻能清晰的感覺到,身體裏每一寸每一分,在被無數把靈氣構成的小刀從內而外的淩遲,永無止境的淩遲。”


    “有多少種靈根,就有多少種不同的靈氣亂流,各種靈氣相生相克,以那倒黴蛋的身體為戰場進行慘烈的廝殺。落敗的一方,靈氣被撕裂,靈根被摧毀,直到剩下唯一一種靈根,所以,妹子你懂了吧,這就是所謂的破立。”


    破立……黑暗中,少女微微皺眉,她突然問道:“這種藥,很罕見麽?”


    “也不算罕見,惜命之人很多,願意拿命去賭那極小的幾率的人也不少,破立丹的煉製雖然複雜,但若有煉丹師煉出一顆,在黑市上還是會被哄搶。”尚昆淡淡說道,“有人願意去賭,就有人會去煉。我剛才所說的不過是破,即便沒有立斃當場,還是有很多倒黴蛋熬不過這一關。至於立,比破更為艱難。”


    “如果有人熬過破,那麽他雖然隻剩一種靈根,但經脈全斷,需要以許多靈丹妙藥溫養經脈,滋生靈氣,新成的靈根非常虛弱,一有不慎便會前功盡棄,倒在立這一關上的,遠比破要多。”


    “但你熬過來了,不是麽?”少女的聲音有些微弱,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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