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峰斬落巨靈神的頭顱時,神血染紅了三重天的雲海。


    淩霄殿上玉帝麵色平靜:“陳愛卿護駕有功,隻是手段激烈了些。”


    眾仙噤若寒蟬,無人敢提巨靈神是托塔天王心腹愛將。


    當陳峰接下新的安保令牌,指縫間還殘留著神血的金芒。


    他走出大殿時,看見三重天的晚霞紅得像未幹的血。


    雲端陰影裏,托塔天王李靖的眼神淬著千年寒冰。


    三重天的雲海,素來是仙界最純淨的聖境。此刻,翻湧的雲濤卻被一種刺目、粘稠、散發著磅礴卻正急速衰敗力量的金色所浸染。巨靈神龐大的無頭神軀如崩塌的山嶽,轟然砸落雲層,濺起滔天神血浪濤。那顆須發戟張、銅鈴巨目圓睜的頭顱,被陳峰手中那把古樸、暗沉、刃口崩裂的凡鐵長刀死死釘在更高處翻騰的金紅雲氣之中。神血如瀑,潑灑而下,將陳峰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布衣徹底染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沉重無比,每一滴都蘊含著隕落神祇最後的怨毒與不甘。


    長刀在陳峰手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細密的裂紋在刀身上蔓延。他劇烈喘息,胸腔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握刀的手臂在無法抑製地顫抖,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一片慘白。他仰頭,粘稠溫熱的金色神血順著額角淌下,模糊了視線,隻看到那高高釘著的頭顱,巨靈神怒張的口中似乎還殘留著最後一絲驚愕與輕蔑。


    南天門方向,死一般的寂靜被驟然打破。守門的天兵天將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眼中隻剩下目睹神祇隕落的駭然與茫然。幾個膽小的天兵手中長戟“當啷”落地,清脆的聲音在凝固的空氣裏顯得格外刺耳。雲端各處,祥瑞仙禽驚恐地四散飛逃,清越的鳴叫化作一片淒厲的哀啼。


    消息以神念都無法企及的速度撕裂了仙界的寧靜。淩霄寶殿那高遠得令人窒息的穹頂之下,氤氳的仙霧似乎都在無聲地震顫。正在議事的眾仙卿,無論是須發皆白的文臣,還是甲胄鮮明的武將,神念捕捉到那來自三重天雲海的恐怖畫麵時,所有聲音戛然而止。蟠桃的汁液從某位仙官僵硬的嘴角滴落,在光潔如鏡的雲石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汙跡,無人察覺。整個大殿陷入一種詭異的真空,隻有無數道驚駭、難以置信的目光在空中無聲地碰撞、炸裂。


    托塔天王李靖端坐於武將班列最前,身形依舊挺拔如山嶽。他放在膝上的左手猛地攥緊,指節發出“劈啪”一聲微不可聞的爆響,手背上青筋虯結如怒龍。他麵前玉案上那杯萬年溫玉髓雕琢的酒杯,無聲無息地蔓延開蛛網般的細密裂紋,杯中瓊漿卻詭異地一滴未溢。他微微垂著眼瞼,濃密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湧的熔岩與寒冰,隻有那緊抿成一條鋒利直線的嘴唇,泄露出滔天的殺意正被強行鎖在鋼鐵般的意誌之下。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碎了殿內死水般的寂靜。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眾仙緊繃的心弦上。陳峰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刺目的光暈裏。他身上的舊布衣被神血浸透,沉甸甸地往下滴淌著粘稠的金色液體,每一步都在光潔的雲石地麵上留下一個清晰、刺眼的血腳印。濃烈得令人窒息的神血氣息混雜著鐵鏽般的腥味,瞬間衝散了殿內慣有的清雅檀香,如同滾燙的烙鐵灼燒著每一位仙家的神經。


    武將隊列中,幾個與巨靈神交好的神將,眼中幾乎噴出火來,手按在了腰間的兵刃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胸膛劇烈起伏。然而,當他們眼角的餘光瞥見最前方托塔天王那如山嶽般沉靜、紋絲不動的背影時,那幾乎要衝破胸腔的怒火與殺意,竟被一股無形的寒意硬生生凍結、壓了下去。天王未曾動,他們便不敢動分毫。


    陳峰走至丹墀之下,停下。他並未下跪,隻是微微躬身,脊梁挺得筆直。粘稠的金色神血順著他垂落的手臂,沿著指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光可鑒人的地麵,發出細微卻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嗒…嗒…”聲。整個大殿落針可聞,唯有這血滴之聲,敲打著每一個存在的魂魄。


    高踞九重寶座之上的玉帝,目光平靜地落在陳峰身上,那眼神深邃如同萬古星空,不起絲毫波瀾,仿佛眼前站著的不是一個剛剛弑殺天庭正神的凡人,而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器物。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撫平一切躁動的奇異力量,清晰地傳遍大殿每一個角落:“陳愛卿。”


    這三個字一出,武將隊列中壓抑的呼吸聲陡然粗重了幾分。


    “巨靈神擅離職守,致使下界北俱蘆洲黑風嶺妖窟洞開,群魔肆虐,萬千生民頃刻化為枯骨,怨氣衝霄,動搖三界清寧之基。”玉帝的聲音平穩無波,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舊聞,“陳愛卿身為三界巡守,臨危受命,誅殺首惡,蕩平妖氛,護持一方,此乃大功。”


    他略微停頓,目光掃過下方噤若寒蟬的眾仙,最終又落回陳峰身上,語氣依舊溫和,卻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隻是……手段,終歸是激烈了些。”


    “激烈了些”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眾仙心頭。李靖的指關節再次爆出一聲輕微的脆響,他身旁侍立的金吒、木吒,臉色瞬間煞白,牙關緊咬。


    玉帝仿佛未曾察覺那細微的異響,繼續道:“然,功過分明。巨靈神咎由自取,陳愛卿護駕有功。此事,便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這四個字如同金科玉律,帶著不容置疑的裁決之力,轟然烙印在虛空之中。武將隊列裏那幾道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像是被無形的巨手強行摁滅,隻剩下不甘的死灰。托塔天王李靖,依舊保持著那山嶽般的坐姿,唯有那托著七寶玲瓏塔的右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呈現出一種毫無血色的青白。


    玉帝的目光轉向侍立一旁、臉色同樣蒼白的太白金星:“長庚。”


    “臣在。”太白金星連忙躬身出列,手中拂塵微微顫抖。


    “陳愛卿勞苦功高,擢升其為‘鎮魔司’司正,總攬三界一應妖氛魔患稽查、清剿之責。賜‘蕩魔令’,見令如朕親臨。”玉帝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平和,仿佛隻是在安排一件尋常的差事,“舊職巡守,亦由其兼領。另賜九轉金丹三粒,助其療傷固本。”


    “臣…遵旨。”太白金星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枚托盤,上麵靜靜躺著一塊通體玄黑、邊緣纏繞著猙獰血色紋路的令牌,令牌中央一個古樸的“蕩”字仿佛由凝固的鮮血寫成,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煞。令牌旁邊,是一個小巧的玉葫蘆,裏麵便是那足以讓仙神都為之眼紅的九轉金丹。


    太白金星步下丹墀,將托盤高舉至陳峰麵前。濃烈的神血氣息撲麵而來,讓這位老仙官喉頭一陣翻湧,他強忍著,低聲道:“陳…陳司正,接令吧。”


    陳峰抬起手。那隻手,骨節分明,沾滿已經半凝固的金色神血,有些地方的血痂甚至龜裂開來,露出底下帶著灼傷痕跡的皮膚。他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抓住了那塊冰冷的“蕩魔令”。玄黑的令牌入手沉重無比,非金非木,邊緣的血紋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動,一股冰冷刺骨的殺伐之氣瞬間順著手臂直衝心脈,與他體內尚未平息的沸騰氣血猛烈衝撞。


    劇痛襲來,陳峰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鮮紅,身體晃了晃,卻又被他強行穩住。當他五指收攏,牢牢攥緊令牌時,指縫間殘留的金色神血碎屑,在令牌本身散發出的暗紅血光映照下,竟也折射出一點微弱卻異常刺眼的金芒,如同垂死神祇最後的不甘詛咒。


    他接過令牌和玉葫蘆,對著玉帝寶座的方向,再次微微一躬身,動作帶著浴血之後的僵硬,卻依舊沒有跪拜。喉嚨裏滾出一個嘶啞低沉的字:


    “謝。”


    沒有多餘的話,陳峰握著那冰冷沉重的“蕩魔令”,轉身,邁開腳步。沉重的血靴再次踏在光潔如鏡的雲石地麵上,留下一個個由金紅混雜、漸漸變得黯淡的腳印。粘稠的神血隨著他的步伐,依舊從衣角、從指尖滴落,“嗒…嗒…”聲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蕩,如同某種不祥的倒計時,敲打著每一個仙家的心防。


    眾仙的目光複雜地追隨著那個染血的身影,敬畏、恐懼、憎惡、忌憚……種種情緒交織。沒有告別,沒有恭賀,隻有一片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一步一步走出那象征著至高權柄的淩霄寶殿,穿過那高聳入雲、繚繞著瑞靄霞光的巨大門扉。


    殿外,天光豁然開朗。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三重天方向那片無邊無際、正熊熊燃燒的晚霞。那霞光赤紅如血,濃烈得化不開,潑灑了整整半個蒼穹,與陳峰身上尚未幹涸的金紅汙漬遙相呼應,刺目得令人心頭發慌。那紅色,熾熱、粘稠,帶著一種神祇隕落後的悲壯與殘酷,像極了巨靈神頭顱被斬斷時噴湧出的、染紅雲海的神血。風從雲海深處吹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般的腥甜氣息。


    陳峰站在殿前高聳的雲階邊緣,身影在漫天血霞的映襯下,顯得孤絕而渺小,卻又帶著一種浴血而生的、令人無法逼視的銳利。他緩緩抬起手,看著掌心緊握的玄黑令牌,那指縫間殘留的神血金芒,在血色的天光下,似乎微弱地跳動了一下。


    就在這時,他心頭警兆驟生!


    一股冰冷、粘稠、凝聚了千年怨毒與殺伐的視線,如同無形的毒針,從側後方極高處的某片厚重雲層陰影中,死死地釘在了他的後背上。那目光如有實質,帶著千軍萬馬般的煞氣,幾乎要將他背脊洞穿。


    陳峰沒有回頭。


    他依舊維持著抬手的姿勢,目光平靜地注視著令牌和自己染血的手掌,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嘴角,卻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頭受傷的孤狼舔舐傷口時,麵對暗中窺伺的獵人,所流露出的、一種混合著疲憊、痛楚與極致凶戾的無聲挑釁。


    指尖,那一點神血的金芒,在漫天血霞與令牌暗紅血光的交映下,頑強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徹底黯淡下去,融入玄鐵的冰冷與掌心的汙濁。那令牌邊緣的血色紋路,卻仿佛活了過來,貪婪地汲取著什麽,散發出愈發幽暗的光澤。


    血色的晚霞在他身後無聲翻湧,如同巨大的傷口,又似無聲咆哮的血海。那來自雲層深處的怨毒目光,如跗骨之蛆,死死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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