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蒼玦卻道:“此事,祖母便不要憂心了。” 他一口一個祖母喊得順口,全然沒將靈赭說的見外話當一回事。 待他們走到天宮出口後,南棲才同蒼玦依依不舍地道別。蒼玦要回龍族安排北海子民搬遷之事,定然有許多事情要處理。他們兩個,恐怕是要有好一陣子都見不到了。 南棲心裏是打定了主意的,他要是真想蒼玦想得厲害了,就半夜悄悄地偷溜去龍族見麵。 不過此事,還是先不要同蒼玦說了。 再者,蒼玦袖中還藏著他留著的鳳羽…… 正想著,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小少年雀躍的聲音。 “叔父——麻雀哥哥!”是雲淵,他正朝這邊跑來。他的身後跟著玉衡和昭溪。 “你們怎麽來天宮了?對了,瀾兒呢?瀾兒有一同來嗎?”雲淵高興地同蒼玦道,“我聽聞他現下有了個哥哥,我也想見一見。” 說起來,當時要不是雲淵,南棲恐怕不能那麽快就和嘉瀾相認。 這雲淵嚴格算起來,還是南棲的“恩人”。 “他們在長沂峰,你若得空,便去找他們玩。”蒼玦算了算時日,今日又是雲淵要去冰封之日。 雲淵聽了,沮喪道:“我今日要去冰封了,可能又要好久才能出來。那叔父和麻雀哥哥幫我同瀾兒說一聲,我下次出來了,便來找他玩。” 說不定待他一出來,瀾兒就長高了。 昭溪見著孩子這失落的表情,也不禁微微歎了口氣。她同玉衡因覺得沒有機會,一直沒對南棲開口要過一滴心脈血。這對夫妻本就善良,也許是想在哪一日裏,有幫到南棲什麽的時候,再開口討要吧。 隻是辛苦孩子一日日地煎熬,昭溪更是責備自己沒有給雲淵生一副健朗的身子骨。 結果,卻聽南棲忽然對蒼玦道:“我以前聽阿雀提過,說是雲淵的病需要純血鳳凰的心脈血作藥引方可治愈。我上次留給你的心脈血,你定然還未用完?” “是還留著。”蒼玦連忙取出。 南棲便拿著它,遞給了雲淵:“淵兒,上回多謝你讓我與瀾兒相認。這是謝禮,待你病好後,要來鳳族做客。” 玉衡和昭溪見此,立刻上前帶著雲淵一同行大禮道謝。 南棲急忙扶起他們:“上仙,女君,請起。” 唯有一事,南棲要糾正雲淵:“你往後,不可再喊我麻雀哥哥。” 雲淵一時沒反應過來:“那是要喊鳳凰哥哥?” 南棲點了點他的額間,無奈道:“你喊蒼玦為叔父,自然也要喊我為叔父。”不然這輩分,可不就亂了嗎?身側的蒼玦聽了,還真是這個道理。 雲淵摸了摸腦袋,想著這個“麻雀哥哥”可是瀾兒的生父啊,他若再喊哥哥,豈不是亂了他們家的輩分。想罷,雲淵對著南棲甜甜一笑:“叔父,淵兒知道了。” 此後,蒼玦在兩個月的時間裏,來回於龍族與長沂峰之間數次。 終於是將北海的子民都安頓好,遷至了天界海域。 鳳族的領地被龍族居住了三百餘年,氣息渾濁,需要一段時間的淨化,但蓮辰的身子日漸蒼老,他等不了了。 靈赭便讓溯玖帶著蓮辰,先行去了領地上尋到了那棵幹枯的槐樹。 它的根脈伸入大地,內裏有著源源不斷的仙靈之力。 蓮辰本就分了半朵蓮花給溯玖,與溯玖體內的鳳凰原身有著斬不斷的牽連。仙靈之力順著溯玖的內丹,一點點地融入了蓮辰體內。 蒼老的蓮辰恢複了舊日容貌,也同時撿回了一條命,但仙靈之力的衝擊對蓮辰來說還是太過巨大,使得蓮辰渾身劇痛。並且,他原身蓮花的術法減半,再不如往日那般厲害了。 “你要記得,每隔十年,就要帶他來一次鳳族。他不是鳳凰,仙靈之力不能一次治愈他,大抵是需要三百年的時間。還有你體內的魔氣,你要好生控製。”靈赭囑咐溯玖,“他的半朵原身蓮花護住了你的心智,你若入魔一分,這魔氣便也侵蝕他一分。” 話罷,還不待溯玖表態,蓮辰虛弱地抬手撫了撫溯玖皺緊的眉頭,溫聲道:“我沒事的,阿玖,不要緊張。” “師父……” “聽話,不要皺眉,師父不疼。” 溯玖輕輕地點頭,他俯身,額頭貼在蓮辰的額間,保證道:“師父這些年先忍一忍,我絕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的。” 對於溯玖來說,蓮辰能活著,便是這個世間對他最大的恩賜。他會竭盡所能,守護好這個恩賜。 時值六月,小枝綠葉。 蒼玦總算是可以正大光明地踏入長沂峰中。往前都是深夜偷偷摸摸地來,現下在白日裏神態自若地去尋南棲,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兩個孩子已是兩個月沒見過蒼玦,每回蒼玦來長沂峰都是深夜,與南棲匆匆一會後就離開。在孩子眼裏,蒼玦成了個不歸家的父君。 嘉瀾時常悶悶不樂,盼著父君能夠快些過來,他和哥哥還等著父君帶他們去人間吃桃子的。所以在見到蒼玦的時候,兩個孩子都興奮得不得了。 南棲見此哭笑不得:“他們日日都盼著你帶他們去人間吃桃子,長沂峰的桃子倒好像不是人間的桃子似了,都不願吃。” 大概便是想隨著父君出去玩吧。 正好,人間六月,是桃香最盛之時。 蒼玦在人間買了一處小院,設了一個屏障,說是要帶南棲和孩子去住上一陣。恰逢此時人間有花燈宴,一家子也可以去遊玩一番。 南棲沒見過人間花燈宴,便很想去瞧一瞧。反正現下他們還不能搬去領地,龍族待過的地方總要散散味,怎麽著也得再過個一年才能搬過去。他和孩子們日日待在長沂峰中也沒什麽勁頭,倒不如跟著蒼玦去人間轉轉。 再者,蒼玦此次,是有話要對南棲說。 紅布席天地,花燈雲此間。 蒼玦是想問南棲一句他想了多時的話。第八十一章 鳳生-叁拾壹 “人間花燈宴,是姻緣宴。” 民間總流傳著這般好聽的說辭,將節日裏慶賀的花燈節說成了同月老姻緣相關的盛宴,引來無數年輕男女寄托相思。 蒼玦本不喜這些,但同南棲來,他便喜了。 今日鳶生要去辰山陪伴阿雀的魂息,蒼玦便特地帶了羅兒一同來人間,為的就是讓她能夠幫著帶孩子。他和南棲除了夜裏頭的“私會”,已經有許久沒有長時間的單獨膩在一處了。 往前總是南棲粘著他,抱怨時間甚少,今次,倒換作了他在心中埋怨。 蒼玦不禁自嘲,對自己徒然幼稚的心思感到無奈。正是出神,就被身邊的南棲扯了扯衣角。一轉頭,見著南棲拎著一盞畫了槐花的四角花燈,麵若春日枝頭的粉花,落著瑩瑩亮光,出奇地溫柔。 “方才有個姑娘隨手送我的,你幫我拿著,我去給孩子買糖人吃。”南棲對這盞花燈很是喜歡,嘴角泛著的笑意在蒼玦看來,比那糖人甜上數倍。 蒼玦麵色不動,冷淡地接過花燈:“……無緣無故送你花燈作甚。” 誰不曉得,人間花燈宴中,女子若送花燈給男子,便是有情在此。 然而,還未等蒼玦的話說完,南棲早已去了賣糖人的攤子。人潮之中,川流不息的是人間的煙火氣息,歡聲笑語間,唯見南棲離自己越來越遠。蒼玦握著手中的花燈,捏拿著賞了一會兒,悶聲不吭地將它掛在了身旁那小攤販的推車上。 “哎!公子,您的花燈別亂掛啊!”攤販老板覺得莫名其妙。 蒼玦一揮手,大步去追南棲:“贈你。” 攤販老板是個三十幾的男兒郎,留著一把山羊胡。他一聽,被蟲蟄了似得將花燈收了起來,吹滅了裏頭的蠟燭,想丟了,口中滿是麻煩地念叨著:“去去去,讓我娘子見了可要誤會了去!” 可仔細一瞧,這花燈做的細致,上頭的槐花也畫的仔細。一看就是出自畫師之手,攤販老板猶豫了會兒,他是舍不得丟的。 他歎氣道:“富貴人家的公子便是浪費,這麽好的花燈也不要了。” …… 不遠處的嘉瀾和擇兒跟著羅兒坐在米果子攤上吃小食,瞧見蒼玦“贈”了別人花燈,嘉瀾不解道:“父君怎麽將爹爹的花燈給送人了?” 擇兒撚著一顆碎桂花糖,滿心期待地舔了舔:“不知道呀。”他現在腦子裏都是吃的,無暇顧及這些。 嘉瀾將目光投向羅兒,一臉求知。羅兒尷尬地動了動唇,想了好久,才為蒼玦圓場道:“是那花燈不好,等過一會兒,龍君便能送鳳君新的花燈。” 兩個孩子仰頭,眼裏頭閃著星星:“那我們也想看!” 羅兒為難地遞過兩串糖葫蘆:“你們若要看,許是要等一會。眼下,兩位小殿下不如先隨我去西街那邊走走?聽說那處吃食多,玩的多,好看的花燈自然也不少。”羅兒可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來勸說兩位小殿下,莫要去打擾龍君與鳳君。 而嘉瀾自小是羅兒帶大的,很是習慣跟著羅兒,他很快便答應下來。倒是擇兒,羅兒本以為不好勸說,誰想到,他是個貪吃的,一串糖葫蘆,一碗米果子,就讓擇兒心甘情願地跟著羅兒走了。 這使得南棲排隊買的兩個糖人沒了著落。 “你將孩子都支開做什麽?”南棲隻得將手中的一個糖人遞給了蒼玦,一想不對,“我的花燈呢?”他收回了糖人。 “送人了。” “你怎……” “那姑娘送你花燈,是對你有情,你收下了,又還不了這份情,莫不是要辜負人家的美意?”蒼玦一語點破,牽著南棲的手往一處走,“你既無意,就不該收別人的花燈。若你不收,今夜這盞花燈就應在她紅線所牽的郎君那處,眼下,倒是白白的浪費了。” 他並非責備南棲,隻是同他說了個清楚。叫他以後,萬萬不敢再拿一次別人的花燈。 南棲一時難為情起來,想著自己毀了人家的姻緣,便窘迫道:“我、我不知這裏頭的意思……便是見著她送我,也沒說其他的,還以為是隨手贈的。” “嗯。”蒼玦這脾氣一如既往地捉摸不透。 南棲沉了口氣,想不通蒼玦在氣什麽,磕磕絆絆地被他拖拉著走了一段路。眼見著花燈未少,人卻越來越稀散。 而眼前一亮的,是一座掛滿花燈的橋梁。蒼玦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上頭,他一身白衫被映出了暖意。現下他不是天界龍君,是如同戲文中唱的玉麵公子一般溫潤。 橋梁上,槐花鋪地,陣陣清香入夢,恍然間,是人世的一撇浮雲落過。南棲手中的糖人一口未動,舌尖上卻有了齁人的甜味。 他放眼望去,居然四下無人。 蒼玦是天界龍君,龍族皇子,素來不缺人間錢財。就在方才,他以一顆夜明珠,買下了這一片的一宿清靜。其實無非是一段梁橋的位置,遊人不逛便不逛了。但他們總想看看是哪位一擲千金的公子哥兒買下的,也想看看這人今晚要做什麽。 可惜蒼玦不喜誇張,他下了結界,凡人無法窺探其內。 這座橋,在今夜,隻屬於他和南棲。 “你借著人間的花燈宴,又弄來這些槐花,是要做什麽?”南棲嘴上這般說,心中卻是欣喜萬分的。他踏入槐花的香氣中,閉著眼細細聞了一番,“六月槐花已落,這是你的幻術?” 蒼玦不答,溫意落在睫毛之上,抖落了月色的陰影,他的眸中是南棲的身影,入眼便嵌進了他的心間。 思之如狂,見之不忘。 當年長沂峰一遇,何曾想過,那會是這一生的牽絆? “今夜甚好,也隻有你我。”蒼玦手中拎著一盞白紙花燈,手中出現了一隻墨筆。他低頭,在花燈上繪了新的槐花,略見滿意後,用火折子將裏頭的蠟燭點燃。 一簇新的火光,花燈流蘇輕晃,燈架上的鳳凰被雕刻的栩栩如生。這盞花燈,比起方才那位姑娘所贈的,實在是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柔和的燭光透著繪紙,從間隙中漏出,灑了一地,一方,一人間。它伴隨著蒼玦的聲音,溫柔至廝,照亮了彼此之間的路途。 方可踏出一步,就成相擁。 “我手上有一樣嫁妝,不知鳳君,可要迎娶?” 蒼玦笑的溫文爾雅,身上的檀香蓋不過槐花香,卻直直地去了南棲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