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棲自認,瀾兒的體弱,實則是他的不是。 可是蒼玦卻救活了他。 南棲站不住了,他步伐見似蹣跚,如同一個垂危之人。他靠在一處枝幹上,手握成拳,骨節蒼白。安昭想上前扶住他,卻發現南棲漸漸地跪在地上。壓抑許久,在另一個孩子身份明了的這一刻,他痛不欲生般地哭了起來。 數年夢魘纏身,他是真的很痛。 一次次地夢見蒼玦待他的冷情,一次次地否了蒼玦對他的情義。如今看來,都是愚人自欺。 蒼玦當年想護他是真,想殺他的孩子也是真。 可誰能想到,蒼玦竟是好好的養著這個孩子。 這個本該喪命的孩子,被蒼玦救活了,被他好好的養在了琅奕閣中。雖自小體弱多病,但卻好好活著。 南棲離開了兔子山,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天界,回去看看他苦命的瀾兒。 他是狼狽不堪的。 “他居然養著我的孩子,一個沒有原身的孩子……”他喃喃自語,諷笑當年的種種,不知究竟是為何。 一個一出生就堪似死胎的孩子,一個連原身都沒有的孩子。是麻雀還是鳳凰都不可知,也許會是那不堪的仙妖之子呢? 為何蒼玦要出爾反爾,當初的‘錯生’難不成是一句謊話? 南棲身心炙熱,像由著一把烈火在灼燒。他是著實想不通,恍惚之間,他已經來到了久別的琅奕閣。 如今,南棲法術高超,不費一絲氣力,便可以隱了身形進了閣中。尋著這條熟悉的路,他下意識地走回了正居。 此處有一道屏障,南棲靠近,屏障溫和,沒有一絲抗意。 這是蒼玦用嘉瀾的一滴骨血做的屏障,不攔生父,永生不攔。 南棲深吸一口氣,明白其中道理。他走進其中,隻見裏麵是和曾經一樣的擺設,分毫未動。 廂房內已經點上了燭火,深夜中,他望見孩子的身影映在窗紗上。南棲走近了一步,依戀地想要去觸碰那片小小的黑影。 卻聽裏頭羅兒驚呼一聲:“小殿下,你怎麽了?” 南棲隱身穿過廂房的門,見到的是嘉瀾燙到近乎抽搐的模樣。他的周身還散發著些許火星子,使得羅兒萬分焦慮:“奴婢帶您去見龍君!” “不要……”嘉瀾弱聲,“父君心情不好,身子也不好。瀾兒已經回家了,很快就會好的。” “小殿下說什麽胡話!” “不是胡話,我長得像爹爹,所以父君不想看到我。”嘉瀾是燒迷糊了,“可爹爹還活著,他們會和好嗎?若是和好了,父君會多抱抱瀾兒嗎?” 南棲聽的心中發緊,吊在脖頸的線,一刻也沒有鬆弛過。 為何? 他心中來回隻有這二字。 “小殿下,您太多慮了。”羅兒想抱著他去蒼玦那處。 “羅兒,如果爹爹和父君能快點和好就好了。這樣……父君就不會躲著我,避著我,也會多來看看我,陪陪我……我一個人真的好寂寞。” 羅兒知道嘉瀾的苦楚,可她也沒有辦法。嘉瀾長得如此像南棲,蒼玦見一次便能難受一次,次次傷心,勾起的回憶便也是苦的。 她抱著嘉瀾才起身,就被術法弄暈了。 嘉瀾的身子輕飄飄的,落到了南棲的懷中。 嘉瀾睜開眼睛,迷茫地看了南棲許久:“……爹爹?” “我在。”南棲應他,“爹爹在這裏。” 嘉瀾疑惑著眨了眨眼睛,實在對他陌生至極:“唔,我是不是在做夢呀?因為、因為……我好難受……” “好孩子,不要怕,是你分化原身的時刻到了。”南棲緩緩地用自己的火靈經脈為嘉瀾疏通了許多,使得他好受了不少。於此,他才輕聲細語地在嘉瀾耳邊道,“你睡一覺,爹爹帶你去一個地方。” 那是婆娑河,最適合火靈經脈者的地方。 而他和蒼玦的問題,眼下實在是急不得。 嘉瀾體弱,若一個不當心,恐怕就要在分化這日,折了命還閻王殿。 南棲離開之際,不忘取自己心脈之血,儲以一小瓶間,放在了昏迷的羅兒手中。 傷蒼玦的是溯玖,溯玖是鳳凰。那麽,蒼玦最好的良藥,便是鳳凰的心脈血。南棲不管蒼玦如今對他是何想法,又是因何避著瀾兒。 但不管怎樣,在那日他救下蒼玦的那一刻起,便是因為他心中的不舍在作祟。 南棲終於承認了。 與此同時,數次徘徊在琅奕閣之外的加賀,最終還是離開了嘉瀾所在的地界。 他始終沒有忍心挖走這個孩子的內丹,就因為孩子那一聲軟綿綿的‘叔父’,便讓加賀越發狠不下心來。雖被他的二哥哥教訓了多次,但加賀還是打算放棄嘉瀾這一招險棋。 若要實打實算地重新得一副仙骨,何必去吃一條小黑龍的。 加賀深深歎了一口氣,困苦多時,最終做了一個決定。 他頹喪著去到了人間,來到荀葉被軟禁的地方。 “母妃病重,與我說,要我將她的內丹帶給你。”加賀微微笑道,“但我既然舍不得挖瀾兒的內丹,又怎麽舍得挖生我養我的母妃。我是要救她,才想著挖內丹這個損計,我怎麽會挖她的……” 他不停地絮語,說了一遍又一遍。 荀葉冷眼望著他,看到他在桌上放了一把剜仙刀。 “但是二哥哥,你可以挖我的。”他笑的淒涼,“我們是同脈之血的親兄弟,我的內丹,一定極其適合你生一副新的仙骨。”第六十三章 鳳生-拾叁 擇兒比嘉瀾早一步分化原身,便是在南棲離開的這一日裏。 他驚慌失措地躲在屋子裏,蒙著被子無聲哭泣。他看到自己的手臂上不斷冒出黑色的龍鱗,嚇得一聲都不敢出。他終於知道自己同大家的不一樣了,他不是鳳凰。 擇兒急的團團轉,關了窗鎖了門,生怕被別人瞧見。 可分化原身怎是他可以阻止的。 最糟糕的是,當擇兒化身成一條小黑龍時,他因為情緒太過緊張,一下子變不回去了。 完了完了。 擇兒原地打轉,趁著天黑沒人瞧見,他偷偷地躥了出去,映著月色,他來到小溪旁看了看自己的模樣。 怎麽還長一對腮紅?? 他是龍鳳之子,身上自然要帶點火鳳凰的印記。隻是沒想到,那兩片紅色的鱗片,居然長在了他的兩頰上。像極了一條紅著臉的小黑龍,滑稽的不行。 擇兒沮喪地要命,他不是鳳凰就算了,還帶腮紅。 一點都不威風! 他用力揉著眼睛,灰溜溜地往回跑,他是一條還不會飛的龍。 半晌,他見南棲抱著一個渾身都是火星子的孩子回來了。 擇兒忙喊:“爹爹!爹爹!” 南棲卻因太匆忙而忽略了他的喊聲,嘉瀾分化原身在即,高燒不退,自身的鳳火快要灼傷了他。南棲運息自己的火靈經脈,緩慢地將調勻的氣息傳入嘉瀾體內,將他的鳳火融合平息。 嘉瀾的身上抖落了一床的鳳羽,他的身體滾燙,人已經沒了知覺。 隻一個勁微弱的呼吸著。 嘉瀾本就體弱,是在鬼門關走過一趟的孩子。他的身體不適合在此刻分化原身,但他的內丹已經長成,必須要有一個原身來供給養分。他閉緊雙眸,就好像剛出生那會兒一般,毫無生息。 南棲才受過傷,又贈留了一瓶心脈血在琅奕閣,此刻為嘉瀾調息鳳火,甚至吃力。 但他還是強行為嘉瀾避開了一條生路。 ——嘉瀾分化了。 是一隻小小的火鳳凰,眼下就如同一隻鴿子那般大小。通身都是火色的羽毛,隻有背脊上,摻雜著一排黑羽,直至尾部。他張了張嘴,發出一聲低微的鳳鳴。 這一聲鳳鳴微弱,卻可以喚來別的鳳凰。 嘉瀾繼承了鳳族皇室原身,雖不是純血,卻因龍鳳之生,更勝純血。 所以他今日分化之痛,也更過常人。 靈赭匆匆趕來,見到南棲懷中這一隻小鳳凰時,很是驚訝:“你從哪裏尋來的這隻小鳳凰?” “是我的另一個孩子。”南棲低頭,將終於安睡下來的嘉瀾擁緊了,“他與擇兒,是一對雙生子,他是擇兒的弟弟。” 話罷,南棲望向四周:“祖母,怎麽不見擇兒?” 而擇兒已經顧自走到了小溪邊,他沮喪地踢著腳邊的石子,唉聲歎氣。 他在溪水裏反複看自己的模樣,垂頭喪氣的在地上打了個滾。幾隻龍爪子朝天,像是要抓住近在眼前的月色一般,空蕩蕩的。 他心想:那個小矮瓜鳳凰居然是我弟弟。 他也想:爹爹會不會因為有了鳳凰,就偏心鳳凰了? 而自己呢,是條小黑龍,想必靈赭也不會太喜歡自己。 想著,擇兒便要哭鼻子了。 可下一刻,他就收斂的情緒。因為溯玖正一臉冷漠地站在他麵前,他也是聽到了那聲鳳鳴才過來的。結果在溪邊看到了一條憂鬱的小黑龍,這一看就知道是擇兒。 溯玖平靜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在這處做什麽?” “與你無關。”擇兒縮到了草叢中,警惕地趴著。 “……”溯玖轉身就走。 擇兒失落地低下頭,哪知,稍稍一鬆懈,就被回過身來的溯玖拎著後頸提起了。堂堂一條尊貴稀少的小黑龍,居然被溯玖提小雞似得提著走。擇兒賣力掙紮,溯玖卻絲毫不覺得費勁。 “你幹嘛!” “你爹找不到你得擔心了。” “他現在才不會!”擇兒揮舞著龍爪子,“他和曾祖母都看著那隻小鳳凰,才不曉得我不見了!” 溯玖應聲:“嗯,你說說,什麽小鳳凰?”他放下了擇兒,眉心那道刹紅已經淡去不少,“你老實地說,我就幫你恢複人形。” “……真的?” “騙你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