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巧的南棲立刻上前,將爹爹的手按到了自己臉上:“爹爹,阿棲在這。” 東昇笑的很溫柔,對著他的阿棲,他便是個沒有脾氣的好爹爹:“唯有阿棲,我就托付給你了。”他轉眼對南棲道,“以後,要聽父君的話。知道嗎?” 南棲點頭,第一次麵臨至親生的離死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作何表情,哽咽道:“可我更想聽爹爹的話,爹爹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阿棲以後都聽話,好好練鳳火,再也不同溯玖哥哥打鬧了。阿棲很乖,爹爹不要死。” 可東昇氣力已盡,他握住了南棲小小的手。掌心還留著南棲的淚水,濕漉漉的一片,極其溫暖。 他笑著重複:“阿棲要乖……” 東昇眼角落下一滴淚,是對塵世的不舍,更是對渠奕和南棲的不舍。 他無力再回話了,他是死在最愛之人的懷裏。此生雖有頗多無奈,但在此刻,萬般滿足。唯一的放不下,也在今日放下了。 他將南棲托付給了渠奕,是他最安心的。 風起,鳳火終於滅了。 東昇在南棲眼前,在渠奕的懷中,化成了灰燼。 渠奕耳邊依然是東昇最後的那句:“上仙沒有輪回,不然我真的還想再遇見你一次。” 炊煙小院,楊柳依依,帶著我們的阿棲,做一對平凡的伴侶。 他始終是沒有後悔過的。 “爹爹——” 啊—— 嬰兒的啼哭響亮,劃破了蒼穹。 安昭為昏迷的南棲愈合了傷口,自己修為大損,抖著手跌坐在地上。身側,由稻草鋪著的地方,放著兩個嬰兒,都是男孩。一大一小,大的那個正漲紅了臉嚎哭,小的那個奄奄一息,連呼吸都很是費勁。 安昭用針灸為南棲吊了一口氣,轉身去給小的那個嬰兒渡修為。可這個嬰孩因七個月多一點就被剖出,身子孱弱的厲害,他沒有搶到南棲渡到腹中的修為,一口都沒搶到。 這不爭氣的孩子吃了安昭些許修為,終於緩過了一口氣。 結果沒多久,他又蔫了。 安昭心知自己救不活這個孩子,他不過七月大就被剖出,本就缺失了該有的養分,現在又在如此惡劣的寒冬中出生…… “作孽啊……”安昭長歎一口氣,眼中滿是淚水。 這個幼小的嬰兒,活不了多久了。 安昭脫下自己的衣衫,蓋在了較小的嬰兒身上,希望在他生命的最後一程中,給予他一絲溫暖:“好孩子,別怪叔父,叔父真的沒辦法救你了。你也別怪你爹,他盡力了。” 可隨即,安昭注意到了南棲貼身帶著的一個錦袋。它在方才不慎掉落在地上,裏麵透著一股龍的仙氣。安昭急忙打開,看到裏麵有五粒普通的紅豆,以及一片黑龍的龍鱗。這片龍鱗,是蒼玦新給的。南棲從不離身,以至於今次出來,便忘了取出。 安昭思慮片刻,望了眼昏迷的南棲。他將裝著紅豆的錦帶放回南棲的袖中,且將那片龍鱗放到了命不久矣的那個孩子身上。 頓時,孩子被仙氣繚繞,呼吸順暢了很多。雖然他還是那般虛弱,但至少不會在此刻斃命。可惜,即便是如此做,也僅僅是在拖延孩子死亡的時間而已。 石床上的南棲夢魘的厲害,半夢半醒間,他哭腫了一雙眸子。 “爹爹……不要死……爹爹……”他喃喃自語,不斷地喚著記憶中的東昇。 “南棲!” 被安昭一聲喚,回過神來的南棲終於記起了自己的境況。 他的眼淚不斷地落下,生子的痛遍布了全身。他是大難不死,隻待重生了。南棲伸手,連指尖都是蒼白的,他掛念道:“孩子,給我看看孩子……” 安昭見此,急忙將活不久的孩子藏到了一邊。手裏抱著的,是那個健康的孩子。他湊近了,將孩子遞過去:“南棲,你看。” 南棲動不了身子,喉結上下一咽,忐忑地問:“他、他活著嗎?” “當然啦!雖然我還沒給他擦洗過,但你看看,他精神的很!”安昭鼻子酸了,見不得南棲這受苦的樣子,“你在我這好好養著,孩子我幫你照顧。你不要擔心,我會施障眼法,讓別人找不到我們。若你還是不放心,我們就連夜離開此處,去兔子山躲一陣子。” 他其實很想訓一訓南棲,當初為何要這孩子,來受這一趟苦。 若南棲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孩子即將離開人世,那該有多傷心啊…… 望著虛弱的南棲,安昭自私了一回,他暫時不打算告訴南棲這是一對雙生兒。 南棲卻沒有聽安昭的,他盯著孩子看了好久,突然坐起身,費力地將孩子貼近自己抱著。幼小的孩子感覺到了爹爹的氣息,頓時安靜下來,微張著嘴,一副乖巧地模樣。 小小的一個,才剛出世,皺巴巴的,一點都不好看。 但在南棲眼裏,這孩子卻是無比的可愛。 初為人父,南棲心中是喜悅的。這是他自己做下的選擇,是一個他一生都不會後悔的選擇。他多想和孩子再多待一會兒,多溫存一會兒。 然而,子時要到了,南棲該走了。 “安昭,孩子就暫且先叫擇兒。我想勞煩你,幫我照顧一陣擇兒。” “你這個樣子要去哪?” 南棲望向外邊無盡的黑夜,低頭親了孩子的額頭,黯然道:“我……要去長沂峰。” 同時。 醒來的蒼玦尋著南棲的氣息,一路尋到了守在原地等他的蓮辰。 蓮辰戴著麵具,一手擒著一隻垂死掙紮的蝴蝶,一手拿著阿雀的殘破的魂息,對著遲遲到來的蒼玦緩聲道:“龍君。” 蒼玦感受不到對方身上的氣息,冷聲:“你是何人?” “我是誰並不重要,但今次我有三份禮,要同你換三百年修為。”蓮辰輕聲笑了笑,“我想龍君定會答應我。” 一為千梓這個罪魁禍首。 二為阿雀殘破的魂息。 三為南棲的下落。 蓮辰不願再見溯玖,是因為他當初為了守住溯玖的理智不讓他輕易入魔,在邙山一次次地傷了自己的內丹,以至於自己的天命將至,時日已無多。 他本想將半生修為化作一雙眼睛送給溯玖後,一人避開天界,安靜離世。卻不想,溯玖偏執入魔,如此下去,必將釀成大錯。 他雖將規勸溯玖之事托付給南棲,卻還是萬般不放心。 而他若想再多活些年數,便隻能設法換取上仙的修為來續命。第四十九章 龍族-貳拾玖 夜色淒淒,暮雨習習。 南棲靠著自己僅剩的修為,費盡了氣力,終於回到了離開數年的長沂峰。他望著眼前的鳳凰屏障,往前渠弈死去的場景曆曆在目,眼淚從眼角滑落,無聲悲鳴。 他傾身走了進去,屏障如一層水幕,滑過他的肌膚,是微涼的觸感。 南棲記得,這是父君給予他最後的保護。 是他辜負了父君…… 於此,南棲也不禁感歎,若是當初,他願意試一試自己還能不能穿過這層屏障,就不會有後麵這麽多的曲折了。是他自己錯失了機會,是他自己太過愚笨。 他失笑,朝前走了一步。 “南棲!” 身後有人喚住了他,是剛從蓮辰口中得知了南棲的行蹤而來到長沂峰的蒼玦。 但蓮辰並未告訴他南棲的真實身份。許多東西,算得到卻說不得,道破得多了,反倒容易折壽。蓮辰如今惜壽,便絕不會讓自己冒險。 況且,蒼玦傷過溯玖多次,蓮辰也是小氣了一回。 南棲早知安昭的藥粉困不住蒼玦多少時間,隻是沒想到,竟是連子時都撐不過。南棲回過身,傷心絕意,疏遠地望著蒼玦。 鳳凰屏障燃起了鳳火,隔開了蒼玦。 南棲終於想了起來,蒼玦心尖那滴鳳凰的心脈血,是自己給的。 …… 三百多年前,八歲的南棲與七百多歲的蒼玦在鳳族的庭院中相遇過。彼時,南棲還是個被藏在鳳族中的嬌慣小太子。 許多純血的鳳凰在涅槃前都修為平平,為了保護他們,族內會在他們三百二十歲涅槃之前,對外隱藏他們的蹤跡。所以,外界隻知道鳳族有一隻純血的小鳳凰做了太子,卻不知道這位太子叫什麽名字,究竟長的什麽樣。 便連蒼玦也不知道。 那一年,他隨玉衡來鳳族辦公事,無意步入一座庭院,在深水池子中,撈起了一隻落湯小鳳凰。 那孩子年僅八歲,卻生得一副靈氣模樣,對著陌生的蒼玦,他的眉梢居然帶著幾分神氣。世人皆知鳳族高貴,族中鳳凰也大多不同外界有過多來往。 蒼玦無意多留,用自己的術法為小鳳凰療傷,烘幹他的衣衫。 不過是個孩子,蒼玦麵露溫色,才剛想離開,便被這隻小鳳凰執拗地拉住了手,稚氣問道:“這位上仙,你叫什麽?” “蒼玦。”蒼玦淡淡道。 “蒼玦上仙。”小南棲作揖,故作成熟,且禮數周全,“你救了我,我要報恩。” “我不需要。” “不行不行,我爹爹說了,若得人恩惠,必然要報。”他笑起來,一口小白牙,說著不知是什麽的道理,“有來有往,相處方可長久。” 蒼玦納悶,嘴上卻笑了,心想這隻小鳳凰倒是有趣。但他堂堂一介上仙,要一隻小鳳凰的報恩做什麽?他再次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南棲,卻不想這隻小鳳凰執拗,悄悄地在他腰側的折扇中,留了一滴心脈血。 而這滴心脈血,成了日後他進長沂峰的契機。 原是南棲親手種下的緣。 原是他親手種下的…… 可如今,南棲傷心欲絕,潛意識中將蒼玦心尖的心脈血拒之屏外。 再不許他進來了。 “怎會如此?!”蒼玦施法,但不及這屏障的千分之一,“南棲?!你怎麽進去的!”這屏障出了問題,它讓南棲這一隻小麻雀進去了,卻讓他這個擁有鳳凰心脈之血的人難以靠近半步。 倉促間,蒼玦在黑夜中,借著一絲月光,看到了南棲浸滿血的衣衫,還有他那平坦的小腹。 孩子不見了。 “南棲,你……” “蒼玦。” 南棲打斷了他,一步不動地站在原地,他看蒼玦的目光中已經失了往前的溫度,麵上隻露出一個淒涼的笑:“你說得沒錯,孩子確實是一個死胎。”他勾起嘴角,和初遇時天真的笑容截然不同,“你不要,我也不要了。我將他挖了出來,丟掉了。” 黃粱美夢,這麽多年,他做得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