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雷聲巨鳴,驟雨席席。 千梓被一道鳳火灼傷,鬆手退後十幾步。彎刀掉落泥地,未觸到南棲的肚子。周遭的火焰熊熊燃起,那是雨水無法撲滅的鳳族之火。 千梓被鳳火包圍,寸步難行。她燒傷了半側的臉,痛苦呻吟,雙手捂住自己的麵孔嘶吼。 “這是什麽?!”千梓指尖縫隙中露出一隻眼睛,死死盯住南棲,疼痛之際,忽然露出一絲癲狂的笑來,“我還真是小瞧你了……”第四十七章 龍族-貳拾柒 籌劃那麽多年,千梓要定了南棲腹中的孩子。 可惜,南棲的鳳火灼燙,擋住了千梓的去路。它成了一個火籠,將千梓圍困在其中,令她無法跨出一步。 南棲遭此驚嚇,腹中絞痛,他吃力地跪在地上喘息。他的肚子太大了,他根本站不起來。十二月的雨拍打著他,衝洗著他額間的冷汗,細密的疼蔓至全身,像是千萬隻螞蟻啃食他的身體。 “啊……”痛苦的嗚咽從喉嚨裏逸出,南棲的發髻散了,浸透了雨水。 身上不斷躥出的鳳火便替他生出了一把火傘,為他遮風擋雨。 南棲沒有力氣找千梓算賬了,他必須盡快去找一個醫者,離他最近的便是安昭。 他忍著痛咬牙起身,想用術法離開此處,卻聽身後的千梓喊道:“公子不看看這是什麽嗎?!” 他聞言,扭過頭去,還未看仔細千梓手中是何物,便嗅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那是阿雀的魂息! 千梓手中,有一個琉璃瓶,裏麵飄浮著一個小小的藍色圓球。 “公子若走了,阿雀姑娘的魂息就會被我捏碎在此。沒了魂息,她永生永世都不能入輪回了!”千梓聲嘶力竭,她要定了南棲的孩子去救她自己的孩子,所做即便天理不容,她也要做。 可憐南棲蜷縮在地上,往前急急爬了一寸,狼狽地呼喊:“阿雀……阿雀!” 魂息無法給予南棲回答,卻在南棲靠近的一瞬間,開始瘋狂地撞擊琉璃瓶。阿雀的魂息在呼救,她在求南棲救她。但她也看到了南棲的難處,拚死想撞開這琉璃瓶,想去到南棲身邊。 千梓打開了琉璃瓶,將阿雀的魂息捏在手中,握緊一分,魂息便傷一分。 “千梓!!”南棲嘶吼,最後變成哀求,“我求你……” “公子求我有何用,不如撤了這火圈。”千梓又捏緊一分,魂息燃起一簇藍色的火焰,隨即熄滅,她厲聲,“撤不撤!” 南棲慌了神,他不能讓阿雀轉不了世,可他若是撤了鳳火,他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該如何…… 他究竟該如何…… “千梓,我求你了,別再傷害阿雀……”南棲近乎崩潰,失聲喊道。 雨停了一些,南棲被凍得止不住地哆嗦。他紅著眼眶,在深夜的濕泥中殘喘。他本是大汗淋漓,卻被雨水潑洗得幹淨,慘白的臉上不留一丁點泥沙。 他腹中的孩子動靜越來越小了。被千梓劃開的口子已經翻白,南棲舍不得用自己的術法去補救。他集中精神,將自己的修為一點一點渡給肚子裏的孩子。 “公子,撤了這火圈。” 千梓還在催他,她快把阿雀捏碎了。 可南棲沒有辦法,他不能舍了自己的孩子,他救不了阿雀。他自責得不行,千萬把刀子剜在他心頭,寸寸入骨。他起身,身影單薄,與千梓僵持在淒風中。 他不能再久留了,再這樣下去,待蒼玦醒了就會追來的。 他愧疚萬分,人已失了神:“阿雀,對不起……” 若有機會,我必償還你。 隨後,南棲狠心地轉身離開。 “公子!我答應你,取你腹中之子後,我會救你一命。”千梓見此,喚住了他,放緩了聲音,循循誘導,“阿雀的魂息我也會還給你,你腹中之子,蒼玦都不要了,你還留著做什麽?麻雀之子,著實可笑。公子以為自己帶著孩子,能跑去哪裏?” 不如給我,一了百了。 “你住嘴!”南棲激動起來,崩潰大喊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我的!” 若不是你下藥,蒼玦也不至於這般不相信我! 也不至於這般覺得我是癡心妄想,得了瘋病! …… 千梓勾了勾嘴角,在南棲情緒激動的一刹那,破了鳳火。南棲從未想過,千梓的修為精湛至此,她攔住了南棲的去路,撿起地上的彎刀。 南棲燃起鳳火抵住了千梓的攻擊,但他畢竟還未涅槃,術法修為都不及千梓這活了幾千年的蝶族公主。不過多時,南棲便被劃傷了兩臂,掌心一道口子直迸出鮮血。 腹中的孩子吸取了修為,又因南棲的痛楚,開始頻頻鬧騰,使得南棲精疲力盡。 千梓目生厲光,手腕扭轉,朝南棲再次刺去。 叮當—— 彎刀斷成兩截,千梓胸前被一掌擊中,她猛咳出一口血沫,連退數十步。 天有劍雨,密密而落,劍術化為八陣,封鎖了千梓四方出路。 “誰!”千梓捂住心口,內丹浮動,已經受了重傷。 有一白衣男子從天而降,輕若踏蓮。他戴著一個麵具,翩然落地。他收劍,指尖生蓮,治愈了南棲的傷口。 南棲發著抖,瑟縮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你是誰……” 男子隔著麵具看著他,溫聲笑道:“我們曾見過一麵。” 南棲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他便又道:“衡水河岸,是我領你出了妖界的陣法。” 頓時,南棲記起了溯玖身邊的那個季雲鶴,他激動道:“是溯玖哥哥讓你來接我的?” 話罷,隻見對方搖搖頭:“我與溯玖,已不會再見麵。今次我算到你命中有此一劫,趕來救你,是為了請你幫我一個忙。”他記得南棲,這個被封印在冰棺裏的火鳳凰,蓮辰朝前一步,“我會幫你奪回阿雀姑娘的魂魄,想辦法讓他人助她轉世,但作為報答,你須在涅槃後,幫我規勸溯玖,將他從入魔的境界中拖回塵世,也要勸他莫再執迷不悔。” 南棲不明白。 蓮辰也無須他明白:“我時日已無多,就在此謝過太子殿下了。” 夜雨連連,南棲在蓮辰的幫助下一人逃脫了。 待他趕到安昭住處時,已快到子時。 而過了子時,他的涅槃之日便到了。南棲不知自己涅槃會如何,但若腹中帶著孩子,他的涅槃不一定會成功,甚至還可能會害死他幼小的孩子。 再者,他不認為安昭的藥粉能讓蒼玦昏迷一整晚。要是蒼玦追來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他得用自己的修為提前將孩子生下來,且讓安昭帶著孩子先躲起來。 唯有這樣,他們才都有選擇。 溫暖的山洞中,安昭正在理著白日曬的草藥,一捆一捆地仔細紮緊,分類放置。他聽到外頭有動靜,且帶著一股濃厚的血腥味,以為是雨夜又引來了什麽猛獸異類,便匆匆地想用障眼法封了自己的洞穴。 哪知,定睛一看—— 來人遠看如夜色中的鬼魅,踉蹌著朝他走來,一步一蹣跚,已然是千瘡百孔之身。 “南棲?!”安昭震驚,衝上去扶住了欲倒的他。 南棲用最後的氣力,抓緊了安昭的手臂,他的肌膚冰涼,冷得比死人還透徹。他在疼痛中一次次地忍耐,一次次地絕望,又一次次地將希望死灰複燃。終於,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安昭的住所。 “你怎麽回事?!你的修為呢?!”安昭探不到南棲的修為。 “無、無礙……我留了一點給自己。”南棲苦聲,滿麵憊色,帶著一絲遊絲般的聲音,“安昭,救救我的孩子……” 他將自己三百年的修為,全部都注入腹中,催生了自己的孩子。 如今,他的肚皮漲圓,是生產的時刻了。 可他不是女子,必須用仙術剖開肚子,才可順利生下孩子。 安昭見此,氣急敗壞,瘋了般吼道:“誰教你如此做的?!是哪個混蛋教你這般做的?!你區區三百多的年紀,這會害死你的!你傻嗎?!” 南棲艱難地挪動著步子,往安昭懷裏倒靠。 十二月的寒冬剜開了他的心,砸斷了他的骨頭,經曆過剝皮去骨的意絕,他已經感覺不到寒冷了。南棲呼出一口白色的霧氣,灼熱的淚水落在安昭的脖頸處,快燙傷他了。 南棲沒力氣哭了:“沒人教我,是我自己想的餿主意。我快沒時間了,你救救我的孩子,安昭,求求你了。再不出生,若是他再不出生,待蒼玦來了,他便……活不了了。” 他不知自己涅槃之後會如何,也不知自己涅槃之後是否會安然無恙。 如若蒼玦在他涅槃前趕到,那他的孩子,則會被誤會成麻雀和龍的血脈,必然就會被除掉。 南棲在孩子身上下不得一點賭注,隻敢用滿打滿算最穩妥的方法。 安昭不敢相信地問他:“什麽叫作蒼玦來了孩子便活不了?你們到底怎麽了?” “……他不要這個孩子。”南棲倒吸一口涼氣,解釋不動了。寂寥的夜裏,南棲的聲音清晰,他拽緊了安昭,一鼓作氣,狠聲道:“幫我將孩子挖出來!” 他瘋了! 在安昭眼裏,南棲確是瘋了。 “我不是醫仙,我的術法低微,你……你會活活痛死的!”安昭惶惶不安,生怕南棲會死在他手裏,也怕南棲會為了這個孩子送命。 然而,南棲眼底有一束微弱的光,隱隱生起一把火,像極了年幼時,燒毀他的家園的那把鳳火。火色的豔麗彌漫了他的記憶,斷斷續續地往外躥。 南棲齒尖不停地打戰,他痛得快昏厥過去,卻還堅持著。 五髒六腑都跟著疼,身子已經成了斷節的木頭,他還怕什麽別的疼?今朝即便是痛死了,那也是他重生的一個契機。南棲什麽都不怕了,他經曆過絕望、傷心,就差一場生死輪回,好叫他的念想,斷得幹幹淨淨。 他僅留一絲理智:“我不會死的,涅槃即是重生……隻是,我的孩子,要勞煩你幫我帶一陣了……但我、我一定會回來接他的。” 安昭,我一定會來接他的。 待我涅槃,此生便不會再卑微行事。 “什麽涅槃啊,你在說什麽啊南棲,我是真不敢……”安昭卻是膽小的,他從未替誰剖腹過,萬一失手…… 南棲咬牙切齒,反反複複地向安昭保證。他怕安昭不信他,就拽著安昭的衣衫胡攪蠻纏地哭泣。 子時快到了。 必須要生下來。 南棲苦苦哀求,最終說動了安昭。 一盞微弱的燭火,一把燒得滾燙的短刀,破舊的山洞中除了草藥彌漫的香,什麽也沒有。外頭疾風急雨,電閃雷鳴,剖腹之痛如萬骨斷裂,一分分一寸寸,意識終於被碾得粉碎。風一吹,挫骨揚灰,南棲覺得自己什麽都沒了。 安昭術法不精,依附在短刀上的妖術並不能止疼,它隻能短暫地為南棲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