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你看,我會鳳火。”  蒼玦平靜地望著他,沒有做出任何反駁的動作,或是說出任何一句不信任的話。他隻是握住了南棲空蕩蕩的掌心,溫聲道:“你累了。”  南棲怔住,不敢置信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他盯著手許久,急急否認:“方才明明……明明有的!羅姐姐也看到了!”他扭頭,拽住了羅兒的手腕,“羅姐姐你說,你是不是看到了我掌心的鳳火?!”  羅兒滿心慌張,抬頭看了一眼蒼玦。  “奴婢之前確實看到公子掌心有一團火,但奴婢不認識鳳火。”羅兒騙哄著南棲,“公子要不先去歇息,也許歇息好了,就又有了。”  “不是的,不會的……”  南棲搖頭,試了一次又一次,可依他的術法,始終不能再生一團鳳火出來。他是火靈經脈,想在掌心生一團帶有紋路的火焰是十分容易的事情。羅兒隻當他是生了一團普通的火,看花了眼。  她以為南棲是太想留住孩子了。  可一隻麻雀,怎麽會是鳳凰呢?  “夠了。”是蒼玦先出了聲,他幾步過去,將瘦得好似隻剩下一把骨頭的南棲強行帶回了廂房中,“後日,我就請芳澤女君過來,不能再拖了。”  “可我是鳳……”  “南棲。”蒼玦打斷他,眸色深深。  南棲見他不動,慌亂道:“是真的,我真的是鳳凰。”  啪嗒。  蒼玦心中有一根弦繃不住,斷了。  “好。”蒼玦咄咄逼人,“你既說你是鳳凰,那你是鳳族哪一隻鳳凰?你今年幾歲,你父親是誰,母親是誰,家中可有誰?你又為何出現在長沂峰,以一隻麻雀的形態存活?鳳族雖滅,但隻要你說得出來,我就可以為你查證。”  蒼玦自幼什麽苦沒吃過,心間早已百毒不侵。可今日,他卻被南棲的一句話逼至口不擇言。  南棲不敢相信地看著蒼玦,退後一步,茫然地問:“你……你不相信我?我雖說不出這些,但我真的沒有騙你!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全部想起來!我爹爹是誰,我父君是誰,我都會想起來……”  “爹爹?父君?”  “是!我有一個爹爹,也有一個父君。我記得!我記得我父君是個將軍!”  “據我所知,鳳族雖有鳳凰草,卻從未有鳳族男子食之,也從未有男子生子一事。”蒼玦冷情三分,隻覺得南棲在撒謊騙他,為了這一個死胎,南棲連命都不要了。蒼玦怨恨這個死胎,憎它給南棲帶來無妄之災。他閉起眼,再睜開時,一如往日沉穩:“你說你父君是將軍,可在鳳族滅族之前,並未有一個將軍是成婚的,也沒有任何一個將軍是有孩子的。”  南棲不願意相信這些,他腦海中的記憶不會騙他。  那些記憶如此真切,是他親身所曆。他哀求蒼玦:“你再給我一點點時間……”  可惜他們沒有時間了。  腹中死胎,若過八月,不被剝離便會降生。到時候,南棲隻會是一具屍體。  蒼玦不願冒這個險,也不願因這個荒唐的理由放棄南棲的生命。第四十四章 龍族-貳拾肆  蒼玦沒有多餘的工夫安撫南棲,他還要去天禦殿覲見天帝。  羅兒跟在他身側:“龍君,眼下奴婢要怎麽辦?”  蒼玦沒有停住步子:“照顧好他,我見了天帝就立刻回來。你去將芳澤女君請來,讓她住進閣中為南棲好生調理,準備後日之事。”  “可是公子的情緒這般不穩定,若強行剝腹取子,奴婢真的是擔心公子他……”羅兒止聲,不敢往下講。  蒼玦沒有答話,但他心中清楚,不管結局如何,他都要讓芳澤盡快幫他剝了南棲腹中的“死胎”。  否則,這個“死胎”多留一日,南棲就多受苦一日。  “待死胎剝離,我會帶著南棲離開天界一陣子。”蒼玦忽然道。  羅兒驚訝道:“龍君要去哪?”  “找一處地方避世,等他放下心中傷痛,我們再回。”蒼玦還打算與南棲成婚,此生此世隻與這一隻麻雀結緣。不管他是妖是仙,蒼玦都要和他在一起。  “龍君,那天帝和龍族那邊怎麽辦?”羅兒始終是記得蒼玦的大業的,權衡利弊,羅兒分析得很清楚,“若您要走,再回來時,一切就都要從頭開始了。也或許,會更難開始。還有龍君您的母族,定然也不會甘願您放手……”  蒼玦卻早已想過這些,他淡漠道:“若為此失了南棲,我會後悔終生。”  而仙的一生實在漫長。  往前他為了龍族太子的位置,為了天界的權勢,一再退讓,才導致南棲犯下今日的苦果。此番遭遇堪比輪回,他不忍再讓南棲一人麵對。  阿雀曾經說過的南棲的種種不安,蒼玦都一一記在心上。  當初他帶南棲回來之際,就發誓要保護好他。可沒想到,正是他的猶豫不決,才害得南棲被千梓誘導,步入死局。  如今,阿雀已死,南棲又是這種情況,他腹中的孩子一旦被剝走,精神必然會崩潰。蒼玦不能讓這樣的南棲繼續留在這個傷心地,他會陪著南棲,走上一場漫長的旅途。  隨後,蒼玦去了天禦殿。天禦殿的大門是緊閉的,外頭的眾仙不知蒼玦與天帝說了什麽,竟是一日未從天禦殿出來。  眾仙隻知道這一日裏,天帝發了好大的怒,撤了蒼玦戰仙一職,也收回了他許多特權,便連蒼玦手中掌握的一部分兵權都被收走。頓時,大家紛紛猜測蒼玦失寵,消息也就此傳開了。  這讓龍宮中的龍妃竊喜不已。  龍妃最中意自己的大兒子,便是龍族的二殿下荀葉。這個荀葉自小最是像她,有心機,有野心,也生得桀驁不馴。  而她的小兒子,龍族的三殿下加賀,卻是一個隻知道念書寫詩的文客。自小,加賀便很善良,對誰都懷有一顆憐憫之心,甚至在他年幼時,還偷偷地多次找過蒼玦玩耍。龍妃知道後,氣得將他關了好多日讓他反省,並對他說,你若想蒼玦完好地活著,便不要同他多來往。  龍妃生性多疑,自己心術不正,卻也擔憂別人要謀害她的兒子。雖然加賀無用,但好歹也是她的骨血,她是怕蒼玦會害了加賀。  隻因,蒼玦母妃的死,與龍妃其實脫不了幹係。  但這件事,龍妃隱瞞得很好,蒼玦一直都不知道。  “龍妃,眼下族中長老很是青睞二殿下,我們不如趁此機會,徹底卸了四殿下的勢力。”莫夕提議。  龍妃擺了擺手,輕蔑地笑道:“罷了。蒼玦在龍族的聲望已毀,他若不趕緊處置了他的小麻雀,怕是長老們也不會再考慮他。可你瞧瞧,他那是舍得處置的模樣嗎?”  她抿了一口茶,勾起嘴角,繼續道:“今早天帝發了大怒,撤了他戰仙一職,這對於一個征戰多年的上仙來說,可是奇恥大辱啊。蒼玦為情所困,實在是天助我也。”她笑著對莫夕道,“你一會兒給荀葉送點心的時候,提醒他一下,近日要多去天帝麵前晃悠,表明自己的立場。”  “娘娘是要讓二殿下取代四殿下?”莫夕問道。  “天帝不過是想要龍族這條臂膀,荀葉若能給,便不會比蒼玦差。天帝不過是忌憚我母族勢力過大,但隻要他願意拉攏我們,整個龍族都會成為他最強力的臂膀。”龍妃自信道,“如此可好過區區一個蒼玦,不是嗎?”  莫夕了然:“娘娘說得是。”  門外,站了許久的加賀端著一盤糕餅,擰緊了眉頭。  他素來最是孝順,時常親自過來送些龍妃喜歡的糕餅,再加上他是龍妃的孩子,小仙們也不會阻攔他,來得勤了,龍妃也就免了他的通報。  加賀無意聽了牆腳,重重地推開了門:“母妃!”  莫夕驚慌地上前攔住加賀:“三殿下,您怎麽來了?”  加賀一直就不喜歡莫夕這等奸人,撇開她道:“母妃為何如此針對四弟?!”  龍妃頭疼,她這個小兒子,性格很是純善,她屢次教誨都無用,又念在是自己親生的,也舍不得打罵,便柔聲道:“你隻知道關心你四弟,怎麽就不關心一下你二哥哥呢?加賀,你與荀葉才是親兄弟。你怎麽如此不懂事?”  “二哥哥自視甚高,行事殘忍,他若做龍族太子……”  “加賀!”  龍妃蹙眉,一聽他說荀葉的不是便生了氣,怒聲嗬斥:“往日我都知道你是心善,所以不管你做什麽,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今時今日,大勢已成,你若敢擋了你二哥哥的道兒,那母妃便隻能將你關押起來了。”  “母妃?”加賀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爭辯道,“四弟眼下已經被族中長老厭棄,您還讓二哥哥去天帝那搶了四弟的位置?此等離間我們親兄弟情誼之事,著實是不可理喻!”  “好了!什麽親兄弟?若不是我護著你,你早便死在‘親兄弟’手中數次了!”龍妃一怒之下,摔碎了茶杯,她從未生過這麽大的氣,“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要不是蒼玦一意孤行,哪有我今日的暢快?你若真想幫他,不如去同他講,殺了那隻麻雀妖,族中長老們的偏愛,天帝的厚愛,便都會回來!”  她是篤定了蒼玦不會如此做。  加賀唇齒顫抖,他望著他一向敬愛的母妃,滿目微紅,說不出一句話來。  加賀明白,蒼玦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處決了那隻麻雀妖的。  然而,在外人口中被議論紛紛的麻雀妖——南棲,卻“瘋了”。  在羅兒眼裏,在眾小仙眼裏,也在蒼玦眼裏。  他明明是一隻麻雀,卻總是喋喋不休地說自己是一隻鳳凰。  琅奕閣中,無一人相信他。  芳澤為他診脈時,安慰過南棲:“我的醫術你盡管放心,不會讓你感到過多的疼痛,你隻當是生了一場小病,睡一覺後,便都好了。”  南棲躺在床榻上,眼淚從眼角滑落。  他可憐地抬眼,便連睫毛都是濕潤的,他求著芳澤女君:“我真的是鳳凰,我沒有撒謊。女君,求求你,幫我同蒼玦說幾句好話,讓他相信我,讓我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這情景,像是大家都要害死他一般。  芳澤無奈,好聲規勸:“龍君待你情深,不論外界說什麽,都未曾想過傷害你一分一毫。你應該好好珍惜,而不是這樣一次兩次地去傷他的心啊……”  南棲啞然,他沒有。  他隻是想護住孩子罷了。  可為何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為什麽,為什麽……  “我真的是鳳凰,女君,我真的是鳳凰。你不是醫仙嗎?你為何如此斷定我的孩子是死胎,你為何如此斷定……”南棲走入了一個死胡同中,他百口莫辯,一顆心從高處墜入到深淵,窒息而亡。  芳澤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她轉身,瞥見蒼玦已經回來了。  “龍君。”  床榻上的南棲見蒼玦回來,也跟著起身。他肚子圓滾巨大,險些摔下床,好在芳澤扶住了他。蒼玦也慌忙上前,哪想,南棲見到蒼玦的第一句話便是:“蒼玦,我真的是隻鳳凰……”  身後幾個端著茶果的小仙不語,但都不約而同地朝南棲望了眼。  蒼玦將南棲箍緊在懷裏,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安撫,也對身旁的芳澤恭敬道:“女君且先去西廂歇息,後日我再請女君過來。”  聽到“後日”一詞,南棲瞪大了眼睛,如一隻被弓弦驚了的雀兒。  “不可!不可這般!”南棲掙脫開蒼玦的懷抱,驚慌失措地護住了肚子,“你們不可以殺了我的孩子,他、他才七月多點大,若是強行剝出來,他會死的!他會死的!他會死的啊蒼玦!你連我們的孩子死了都不在乎嗎?!”  南棲高聲大喊道:“你怎麽如此狠心,蒼玦,你不能這麽狠心!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啊……”  蒼玦頓時按住他的肩膀,怒了聲色:“南棲!”  他從未如此大聲嗬斥過南棲。  這一聲嚇得南棲連步子都挪不動了,他凝望著蒼玦冷漠的眼神,自知在劫難逃。他手腳發麻,緩緩地,抓著蒼玦的衣袖,跪下了。  “我求求你……”  他艱難地跪在地上,因這個肚子,無法伏地磕頭,便抱著蒼玦的腿,哭泣道:“蒼玦,你不要殺了我的孩子……我真的是鳳凰,我真的是鳳凰啊……我有爹爹,我有父君,我也有祖母和哥哥。我真的不知道為何我會去了長沂峰,為何我會變成一隻麻雀……我不知道,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南棲,起來。”蒼玦蹲下身,握住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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