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鳶生知道的也不多,再者,許多事情他也不能對阿雀坦言。阿雀沒了頭緒,來來回回地在正居附近轉悠,恰巧,她老遠地看到了正從正居後門悄然離開的千梓。 阿雀心中篤定,千梓定然也是擔憂南棲,才想從後門進去瞧一瞧。可惜這招她昨日就用過了,現下別說後門了,正居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隻不過,千梓今日鬼鬼祟祟的…… 阿雀出於好奇,服用了避氣丹,匿了自己的仙氣,化身麻雀忙不迭地跟上去。 琅奕閣地界過大,彎彎曲曲地過了好些路,阿雀才跟著千梓來到了一處偏巷。隻見她指尖生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來,她將一封書信藏在其間,揮手讓它飛去外邊。 這抹笑看得阿雀極其擔憂,況且閣中早有規定,不允許傳書信出去。琅奕閣中的規矩森嚴,都是羅兒定下的。千梓作為羅兒一手帶大的侍女,怎會無視這些。阿雀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險,她不管不顧地飛上去,拚盡了全力才攔下了這隻飛得極快的蝴蝶。 阿雀用喙銜著蝴蝶飛回原地,千梓已經不在此處。 她捏碎蝴蝶,心驚膽戰地打開了書信。 虧得南棲平日裏逼著她識字,這回,阿雀是都看懂了。 “麻雀妖腹中的死胎已成,而我的行蹤已經暴露。近日,我會躲藏在琅奕閣中伺機行動,若有機會,便親手剝出死胎。若無機會,我會想辦法奪走死胎,你且先去邙山等我。” 阿雀倒吸一口涼氣,雙手發顫,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她要告訴蒼玦,她必須要告訴蒼玦! 南棲有危險了…… 然而,阿雀背脊一涼,身後無風。 她聽到千梓平靜的聲音道:“阿雀,我若是你,絕不會帶著書信回到此處再看。”第四十章 龍族-貳拾 南棲久違地睡了一個好覺,做了一個真實的夢。 夢中,阿雀的仙樹結出了酸甜的果子,她變成一隻小小的麻雀飛上枝頭去啄,那果子好吃得讓她直抖著羽毛,發出“啾啾”的歡鬧聲。 南棲轉身,那個一直出現在他夢中的男人,麵孔逐漸清晰。此人黃衫玉冠,麵目如畫卷中的謫仙,他唇齒清晰,聲色溫潤,像是一塊浸在水中的玉石。 “阿棲。”他走近了,伸手撫了南棲的腦袋,“這些年,受苦了。” 南棲喚他:“爹爹。” 爹爹…… 南棲終於想起了他的模樣,以及幼年時,爹爹抱著自己的神情,還有,那一場大火……南棲捂麵,零散的記憶不足以讓他記起全部過往。 華麗的殿宇倒塌,屍橫遍野,曾經服侍過自己的奴仆,一個接一個地變成塵埃。若南棲沒有記錯,三界中,唯有仙死去了,才會化作塵埃。但若一個仙,是被挖了內丹而死,那麽他就會留下肉身軀殼。 南棲站在原地,烈火灼灼,他本能地護住了肚子。 而眼前的人,是他的爹爹。 他的爹爹被人用一把極長的兵器釘在一棵巨樹的樹幹上,被穿透了胸膛。 “阿棲,你要去婆娑河,一定要去婆娑河!待你三百二十歲那年的生辰,涅……”他的爹爹嘔出一口黑血,風沙席卷著火星撲麵而來。 大火覆蓋了南棲的視野,耳邊回蕩起一句話——“南棲,你留在這裏,等他來接你。” 他的爹爹,頭一回,沒有喊他“阿棲”。 頃刻間,無數碎片落下,夢境破了,是有人刻意而為之。美景不複,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冰棺。 “阿棲。” “阿棲!” 冰棺中,有什麽東西在呼喚他,讓他上前一睹究竟。此聲音循循誘導,南棲茫然地往前走去。他確實是想走近些,想看清楚一些,可腹中的孩子卻鬧騰起來,像是不願讓南棲靠近那個冰棺。 孩子狠狠地踹了他一腳,痛得他倒地不起。 南棲醒了。 廂房中無人,蒼玦羅兒都不在,桌上的茶已經涼透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想起蒼玦和他說是喜歡這個孩子的,就舒心了不少。 南棲恍惚地下了床榻,扶著腰打開了門。外頭清涼,他突然想起自己許久沒聽到阿雀說話了,實在是很想念她。等一會兒蒼玦回來了,他要與蒼玦說一下,讓他將阿雀早些還給自己。 院落中的風很輕,南棲在仙樹的枝頭果真望見了一個果子。它早晨還隻有一丁點兒大,現在就已經成熟了。 南棲吃驚於這棵仙樹的成長速度,也怕果子因此一會兒就壞了。他用術法摘下了這個果子,放到鼻尖聞了聞。確如阿雀所說的,聞著就酸甜,是個他們愛吃的好果子。 南棲舍不得先吃,他想將第一個留給阿雀。畢竟這小丫頭心心念念地想吃這果子,不是一般地貪吃。 可他不知道阿雀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便四下環顧,發現蒼玦在此下了一道屏障,隻有南棲可以進出自由。他想著這樣阿雀回來後,就更加不能進來找他了,所以南棲去問了守門的幾個仙侍。 他穿著一件寬大的衣衫,盡力遮著肚子,導致看著背脊有些佝僂。仙侍是第一次看到這般姿態詭異的南棲,略微疑惑。往前都是羅兒幫忙掩蓋著,如今蒼玦回來了,南棲也不再刻意躲藏。 注意到仙侍的目光,南棲抓攏了兩旁的衣衫。 “阿雀可有回來過?” 仙侍回過神來,老實道:“阿雀姑娘昨日便回來了,還來找過公子一次,但被羅管事攔下了,現下應在自己的住處歇息。” “我要去找她,可否讓一讓?” 仙侍搖頭:“公子,屬下奉命保護您。” 南棲想著他人在琅奕閣能有什麽危險?他隻想快些把這新鮮的果子給阿雀送去,怕那傻姑娘等了那麽久也嚐不到一口新鮮的,就同仙侍好聲商量:“蒼玦說過我能在後院行動,阿雀的住處也是在後院。你若不放心,跟著我一同過去如何?” 確實,阿雀是南棲的貼身侍女,住處自然和正居一同是在後院。蒼玦往前吩咐的也是不讓南棲出後院而已,若是去阿雀的住所,應是沒什麽問題的。仙侍不好得罪南棲,想著他也是蒼玦的枕邊人,萬一吹個枕旁風就壞了。 他依命陪同南棲去往阿雀的住所。 而阿雀和千梓是住在同一個院落裏的。一路上,幾乎沒有路過的小仙。 這氣氛安靜得嚇人,連仙侍都感到一絲惶恐。南棲今日睡足了,不再病蔫蔫的,他心中有些不安,忽地加快了步子。 其實正居到阿雀的住處不過幾步路罷了,南棲卻覺得像是走了很長很遠的一段路。他的手心滿是冷汗,遠遠地看見那個院落裏站著些許仙侍。 “公子,恐怕不能再過去了!”南棲身旁的仙侍眼見不對,想阻止,卻已經攔不住南棲了。 南棲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 他什麽話也沒說,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他隻是喘著氣,踉蹌地朝後退了一步,局促地望著眼前的蒼玦。 周遭空蕩蕩的,沒有阿雀吵吵鬧鬧的聲音,也沒有千梓的身影。 蒼玦身邊的鳶生手中,拿著一卷捆仙繩。 南棲的喉嚨裏頓時像是卡了一片鐵,腥味十足,指尖有些發麻。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阿雀和千梓呢?”他站在原地,眼神晦澀地看了一眼周遭。沒有人回答南棲這個問題,隻有蒼玦上前。 “我送你回正居。” “蒼玦,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捏緊蒼玦的手臂,軟下了語氣,“是阿雀和千梓出事了嗎?” “她們失蹤了。”蒼玦並沒有多說什麽,眼下千梓跑了,證人阿雀又不見了蹤影。如果他現在對南棲道出真相,他也不會相信。 但蒼玦可以猜到,千梓應是想要南棲腹中的胎兒。 這個猜測還未篤定,蒼玦不好多說,他也怕南棲多想,便扶著他往正居走。以前,蒼玦若嫌路遠,便會用術法行走。今日他卻老老實實地陪著南棲一步步地走回正居,且行動僵硬。南棲察覺到了,想問,卻被蒼玦打斷,他的聲音雖不大,但足以讓周遭聽清楚:“我中了毒,近日無法使用仙術。” “蒼……” “但明日,我要去一趟天禦殿。你自己待在正居中,不可私自出來。” 又是如此。 南棲隻能日日在正居中,不能邁出一步。 “你還沒告訴我阿雀和千梓為什麽會失……” “此事我明日回來後,再與你說明。” “可是我很擔心,你能不能……” “南棲,此事我明日一定會與你說明。今日,便不要多想了。” “……好。”南棲素來是信任蒼玦的,他低落道,“蒼玦,你總是這般,什麽都不願和我明說。” 蒼玦怔了怔,沒答話。 正居中的院落太過荒涼,蒼玦命羅兒將秋色換成了昔日裏的春色。他如自己所說的那樣,是真的無法用仙術。南棲關心幾句,都得不到確切的回答。他悶悶地坐在蒼玦身邊,吃了一口蒼玦遞過來的果餅。 淡而無味,也許是心境作怪。 羅兒重新端來一些茶水和糕餅,為南棲煮了一碗甜湯。 南棲腹中的孩子自從蒼玦歸家後,就特別愛動,他像是感知到了父君的存在,時常會踢一下南棲,仿佛是在要南棲去問蒼玦討要一些疼愛來。然而蒼玦卻沒有上次那般動容了,他不再摸南棲的肚子,更是不願去摸。 這天夜裏,肚子裏的孩子動了好幾下。 南棲翻不了身,一雙眼睛望著漆黑的牆壁,小聲問:“蒼玦,你睡了嗎?” “沒有。”蒼玦起身,為南棲掖了掖被子,“不舒服?”他聽羅兒說南棲晚上經常會腿抽筋,便主動去揉他的小腿。 僅此一個動作,就讓南棲把白日裏的諸多不滿放下許多。 南棲真的向來都很好哄。 他拉著蒼玦的手,輕聲道:“孩子又動了,你要不要摸一摸?自你回來後,他總是動,他好像很喜歡你。”南棲笑道,“你是他的父君,他心裏肯定也知道。” 蒼玦沒有動,黑夜裏,南棲看不清蒼玦的表情,私心以為他是歡喜的,便小力地拉著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靠。 果然,當蒼玦的手撫上南棲的小腹時,那孩子再次碰了蒼玦的掌心。 本該是父子之間溫馨的瞬間,卻莫名地讓蒼玦覺得無盡地惡心起來。 這孩子,是千梓下了藥,令南棲產生的錯覺。它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死物,卻因為藥的關係,一次次地碰撞南棲柔軟的內心,欺騙他,哄騙他,以至於帶他步入一個死亡陷阱。 蒼玦不知該如何告訴南棲這件事,他說不出口,但他必須說出口。 他寬限了自己一日,等明日水落石出,他一定會說出口。 蒼玦抽回了手,側身躺下:“睡吧。” 南棲愣了愣,一雙手失落地收回。他以為蒼玦回來後,他們會無比地幸福,也會一同期待這個孩子落地。南棲沒有奢求過真的要和蒼玦明目張膽地成婚,他隻是想和蒼玦有一個家,他也隻是希望蒼玦能多陪陪他。 然而蒼玦的反應,令南棲越來越懷疑,他是否真的喜歡這個孩子? 抑或是,他其實是把這孩子當成了一種累贅? 南棲震驚於自己的這個想法,搖了搖頭,將它揮散。他輕撫住自己的肚子,咬著唇,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去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