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龍鱗化作一縷煙塵,待飛出屏障後,再折回到他手中來。 可惜,他那片龍鱗出去時好好的,待再回來之際,便被屏障擋在了外頭。龍鱗欲硬闖,立刻被屏障上那無形的烈火燒得幹幹淨淨。 蒼玦認得這把烈火,它是鳳火,內有靈氣相護,能燃世間萬物。 無奈之下,他再次送了一封信箋給鳶生。 而蒼玦頓時麵色深沉,心中有諸多不解。 他不知這道屏障到底是在護著誰,有著鳳火的生死障……難道長沂峰中住著一隻鳳凰? 可他在此處已有兩月,左右見著的,都隻有一隻成了精的麻雀和一些半成精的小人參。 蒼玦突然想起南棲說能下山折花一事,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 難不成這個生死障要保護的,真是山洞裏那隻熟睡的麻雀?他既然可以在長沂峰來去自如,那自然便是他了。 蒼玦立刻反身進了山洞中,走近了睡得深沉的南棲。他俯身,墨發帶著一縷檀香,伸手用兩指抵在南棲的額間探他的修為與真身。 再三確認後,才徒然收回了手,眉宇不展。 這個南棲,不論怎麽看,都是一隻普通到不行的麻雀精,如何會有人以這等舍命的屏障來護著他。 蒼玦屏息,四下觀望許久,除了南棲,他在長沂峰根本察覺不到一絲他人的氣息。 第二日。 南棲一醒就用溪水搓了把臉,飲了幾滴晨露。 他洗漱完,立馬拿著早點,也便是兩條小魚幹去喂泥鰍。眼下他自己吃不吃事小,泥鰍餓了可是頭等大事兒。 可今日,讓南棲詫異的是,還不等他開口,泥鰍就先開口了。 蒼玦問道:“你的字是誰教的?” 南棲聽到他的聲音,先是高興,後是愣怔,因為他答不上來。 蒼玦不知他是真說不上來,還是故意不想說,冷聲又問:“南棲這個名字倒也不隨便,是誰給你取的?” 南棲囁嚅,眉目間有幾分閃躲。他不再討好蒼玦,匆匆忙忙地抓起地上的竹簍就要走。 蒼玦喚住他:“你若不說,我今日便走了。” 這下子是徹底難住南棲了。 他駐足,躊躇地站在原地,一雙手不知該放到何處,眸子裏漾著一汪清澈的泉水,委屈萬分。他慢慢地朝蒼玦這處走近了,卻又不敢太靠近。 南棲聲音輕輕的:“是我爹爹教的,名字也是我爹爹給我取的。” 他從有記憶起,腦海中便有一個虛弱的身影,穿著明黃色的破損戰袍,周身是血,抱著年幼的南棲,一遍一遍在他耳邊安撫。他的語氣溫和,南棲卻記不起他說了什麽,隻記得他說話的時候,唇間含著一口血,觸目驚心。 南棲喊他:“爹爹。” 記憶中,風雲驟變,那人很痛苦,像是渾身都要被撕裂了。南棲想摸摸他的臉,卻被他狠狠推開。而南棲的後腦勺也是在與那人分開時,撞到了石頭,丟失了大部分的記憶。 當時的南棲尚且年幼,脆弱不堪,兜兜轉轉那麽些年,也就隻記得了一句話。 那人說:“南棲,你留在這裏,等他來接你。” 年幼的南棲疼得無比劇烈,眼前更是漆黑一片,天地靜寂。 ………… 蒼玦見南棲麵色變了,忙問:“你爹是誰?” “我爹……”南棲喃喃,下意識地摸著後腦勺,那灼痛的感覺至今記憶猶深,“我不記得了。我小時候,撞到了腦袋,疼了好多日。隻記得我爹爹死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他讓我在這等……等一個人來接我。” “你爹也是麻雀?” “我是麻雀,我爹爹自然……也是?” 區區一隻麻雀,修煉個千年、萬年,就算是他登位成仙,也不足以做出如此強大的生死障。 況且,這可是鳳凰山脈,靈氣充足,小小麻雀精的生死障根本搭建不住,上頭也不會有鳳火。 蒼玦不知南棲的話裏有幾句是真的,幾句是假的。 還是說,都是假的。 可說到底,南棲確實是隻普通的麻雀。即便是蒼玦今日要殺了他,他都無還手之力。 他的話真不真,假不假,說到底又有何重要的? 反正待自己休養好後,都是要離開長沂峰的。 末了,蒼玦仍見南棲站在原地。 他抿著嘴,愁雲滿麵,似是要哭了。山洞外,樹影重重,嫩葉長至成葉,綠意盛盛。而南棲身影單薄,與它們格格不入,有時伶仃得像一片細葉。 蒼玦本不想這般嚴肅地同他說的,正想緩和下語氣時,冷不丁地聽南棲這般道:“沒人來接我的。” 蒼玦望向他。 南棲也看著他,麵上萬分真誠:“你還可住在這裏,我陪著你,你陪著我。沒人會來,即是來了,我也會帶著你一起走。” “……” “泥鰍,你別離開這。” 原是在擔心這個才不肯說。 南棲將竹簍放到一旁,蹲在水溝前,用手指戳泥鰍的腦袋,溫溫和和地悶聲說。山洞外的枝頭上綻開了一朵白色的花骨朵。淡淡芬芳,攬一抹枝頭秀意。 蒼玦看得晃眼,收回了視線。而身前的南棲,唇齒清晰,說不上來是傷心還是落寞,他低聲道:“我連……連爹爹的樣貌都記不起了,來接我的人又怎麽會記得我呢?”他孤零零地活了三百年了。 蒼玦想,南棲一定是認認真真地等了許多年。等到如今,不願再等了。 他想安慰南棲幾句,又覺著尷尬,到嘴的話語也忍住咽下了。 罷了。 他難過也好,傷心也罷,都同自己沒什麽關係。 再過幾日,蒼玦便要離開此處。 之後,長沂峰依然是個他人不得入內的地方,小麻雀也依舊會是孤身一人。 但好歹受了恩惠,蒼玦問他,也算提醒他:“長沂峰外有一道極為強大的生死障,你可知?” 南棲搖搖頭,不知道蒼玦在說什麽東西。他的眸子不會說謊,在蒼玦眼裏是實打實的真誠:“那是什麽?” “如果這生死障不是你爹所建,那麽你誤入其中,他人進不來,自然也尋不到你。” 也許早便有人來接過南棲,隻是被隔在了屏障之外,寸步難行。 “可是。”南棲不笨,轉眼就問到了關鍵,“你不就進來了嗎?” “這正是我心有疑惑之處,還有,你說你下山去過?進來時,可受到阻礙?” “沒有。”南棲根本就沒察覺到這個生死障,“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個什麽東西。” 蒼玦欲言,想罷又生生壓下,輕輕歎氣:“罷了。” 如此,南棲也不再接嘴。 隻是好一會兒,他從衣裳中取出一片火紅色的羽毛,悄聲道:“但這裏原住過一隻鳳凰,我還撿過他的一片羽毛。” 作者有話說:來,猜猜南棲的爹爹是死是活。我是不會劇透的!我已經成長了!第六章 人間-伍 午時三刻,蒼玦被南棲用粽葉紮的小兜帶去了另一個山洞。 崇山峻嶺,路途坎坷。 因上方浮有瘴氣,南棲不好化作麻雀飛行,隻能步行。他跌了兩跤,將泥鰍壓在身下三次,才一路顛簸地走到了那處不顯眼的山洞中。 長沂峰空氣清新,可此處的洞穴內外滿是瘴氣,劇毒無比。 蒼玦開了眼界,長沂峰的深山之中,居然還有這等地方。若被他那同父異母的哥哥大殿下知道,還不知道又能用這些瘴氣製出多少困仙的毒來。 “進去看看,記得屏息。”蒼玦道。 “等等。” 南棲轉身,熟門熟路地攀到了不遠處的一棵樹上。這棵樹的葉子長得奇特,像萎靡蜷縮的蟲子。南棲摘了幾片放在掌心揉碎了,搓成兩顆球,往自己嘴裏塞一顆,又往泥鰍嘴裏塞一顆。 他搓得太大,差點沒把蒼玦噎住。 南棲腮幫子鼓鼓囊囊地嚼,味道不好,惹得他皺眉:“吃這個,不中毒。” 蒼玦認得這個葉子,它被記載在天界藥理書的《萬物生》中,名為百味葉,生得恐怖,像死去的蟲子,卻能抗瘴氣。 吃下後,一個時辰內,瘴氣影響不到本體。 蒼玦不禁問道:“你如何認得這個?” 南棲笑道:“小人參精告訴我的。” “他們很照顧你。”蒼玦如是說。 南棲輕點下巴:“嗯,很照顧。”說完,笑著補充道,“以後,我也照顧你。” 山洞常年被瘴氣覆蓋,毫無生息,其中卻彌漫著一股肉類腐爛多年的味道,生冷刺鼻,氣味被困在山洞中出不去,久積成瘴,實在令人作嘔。 南棲用自己微弱的修為施法,在掌心點了一把火照明。 外頭是春日明媚,瘴氣之中,則是寒意刺骨。 南棲怕冷,瑟縮著脖子往前走,不禁打了個噴嚏。他問蒼玦:“你冷嗎?” “不冷。” 南棲轉過了不少彎,牆壁上還殘留著頗多抓痕,想來是有什麽巨物在這兒折騰過一陣。蒼玦讓南棲單手捧著他,靠近看了看。泥鰍那黑咕隆咚的小眼睛一絲都不放過地盯著抓痕看了許久,隻能確定是鳥類的。 要說是什麽鳥,那也許真是鳳凰的。 南棲湊近了,問:“你眼睛這麽小,看得清嗎?” 蒼玦:“……” 沿著道路一直走,到最裏邊,蒼玦這才見到了南棲所說的鳳凰。 與其說是鳳凰,不如說是一具巨大的鳥類屍骨。瘴氣已將它的血肉吞噬幹淨,唯留下白骨森森,陰涼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