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山野小怪?”  南棲眨眨眼睛,答不上來,滿麵困惑地望著泥鰍。  蒼玦換了說法:“是誰教你的?”  話罷,唯見南棲猶疑地搖了搖頭,困惑地想了許久,還是道不出一個字來。蒼玦等了片刻後失了耐心,閉起眼睛繼續休養。  他隻是好奇,若南棲不願說,他自不想知道。多問幾句,不過也是心疑南棲的身份,怕他圖謀不軌罷了。  但蒼玦又是並未將南棲放在眼裏的,即便他現在身子虛弱,可對付這隻小麻雀倒還是綽綽有餘。  不過南棲給他渡過一次修為,算是救命之恩,若非必要,蒼玦必不會傷害他。  也恰恰是蒼玦隱忍的好脾氣,慣得南棲一開口同他說話就叨叨個不休。  譬如今日,南棲的一張嘴就沒完沒了。  “泥鰍說話呀。”  “不說話……是不是餓了?”  “小魚……要……要吃嗎?”  “你不吃,我就吃了哦。”  “說話,為什麽……不說話呢?”  “我想……和你說話……”  “你的名字,叫什麽?”  …………  一句接一句,蒼玦愣是不搭理。  若理上一句,南棲更是興奮,吃十條小魚幹都堵不住他的嘴。  南棲常年不說話,今朝一下子說多了,便突然說不好了。他擰眉,埋怨自己不爭氣,索性啾啾啾地叫起來,一張小嘴齒白唇紅,圍著蒼玦如同和尚念經敲鍾,磨耳得很。  蒼玦嫌煩,恨不得立刻化作人形捏住他的嘴。可體內暗針未去,毒素蠢蠢欲動,蒼玦若化作人形實在太費修為。  蒼玦歎氣,唯有好聲商量道:“安靜一些。”殊不知,自己的聲音冷得透徹。  使得這隻麻雀不禁委屈起來。  南棲垂頭喪氣地點點頭:“啾……”  今日日頭好,南棲摘了許多果子回來,還折了一枝初開的春花,沾著清晨的露珠,輕輕一揮灑,落地成**,於那秀麗的花瓣上滑落,散一地詩意。  有一滴朝露被拋向蒼玦額間,化作一點亮光。  春日的新生之物皆有靈氣,每每此時,蒼玦便會靠近,吸取花枝上的生息來凝聚氣力。  蒼玦這一傷,失蹤多日,天界必然已經起了一場騷動。他須快些想辦法告知天界,他還活著,且不能放過那些謀害他的人。  可他是被暗針所傷,毒性極強,要不是曾經天帝賜了他四千年的修為,今日他也不可能這般幸運地活下來。如今,他算是修為盡失,難以離開長沂峰半步。  當下之計,最好的辦法也唯有靠這些少許的靈氣來修補自己的身體,方可慢慢地將身體中的毒素壓製下來。  到那時,暗針也可一枚一枚地逼出體外。假以時日,他便能重返天界,不必再以泥鰍之身被拘於這個狹小的水溝中。  而蒼玦親近花枝的舉動,在南棲看來,卻是另一番意思。  “你喜歡,花?”  南棲心思單純,見蒼玦喜歡,便獻寶般地將春花朝他那邊推,幾朵未開的花骨朵上沾著粒粒晶瑩,晃動了一整個春日,他勾起嘴角:“我去摘!”  他起身的時候帶起細微的風,回來時,便是捧著滿懷的春花折枝,沁香宜人,嘩啦啦地都拋在了蒼玦眼前,歡快地同他說話。  南棲早晨洗了臉,清秀的臉龐亦如樹梢新葉般稚嫩,他的眼彎成一道鉤月:“好多花,你喜歡,我也喜歡。”  說多了,還是如往常般說不好,張嘴就是啾啾地喊。  蒼玦頭疼,心想等自己修為恢複了,他要立刻離開這處聒噪地。眼下,他忍不住道:“如何不叫阿啾?”  “阿啾?”  “嗯。”  南棲雖說話不流利,腦子卻不是傻的。他一下子就反應過來蒼玦是在嘲諷他說話都說不好,隻會啾啾地喊,讓他改名叫阿啾算了。  本是該惱的,可南棲覺得阿啾這個名字好聽,便大方地不惱了。  “好聽!”南棲笑道,拿起小魚幹就往蒼玦嘴裏頭塞。  蒼玦畢竟還是泥鰍身,躲避不及,嘴裏便含著了一條小魚幹。他麵色沉沉,即刻將小魚幹吐了出來,卻因化身的泥鰍細小,麵部表情令人看不清,南棲壓根就沒注意到他生氣了。  蒼玦冷聲道:“你既有人形,便該知‘一日三餐,飯後不食’的道理。”  說完,又覺得南棲聽不懂,自己是白費口舌。  但他驟然抬眼,卻見南棲早已蹲在水溝前,抿著嘴角乖巧地點頭,額前的碎發輕飄飄的:“多說說。”  “……”  “我想和你說話……你……你多說說。”  “……”  “我渡靈氣……救你,你要報恩的,多說說話……就好。”  蒼玦哼笑,方才還想著這麻雀不諳世事,懵懂無知。現下居然說起報恩二字來,自己可真真是小瞧了他。  然而蒼玦抵不過南棲的糾纏,每日都會陪他說上幾句話,大多是在勸阻南棲,不要在飯後給自己強行塞小魚幹了。  山洞裏好端端的一簍子小魚幹,在南棲的折騰下,不過幾日,全散盡了。  小魚幹吃完了,南棲便要辛苦一番,早起摸黑地去溪溝裏捉魚。  他經過這幾日的相處,舍不得和泥鰍分開太久,就聰明地將幾片粽葉卷起來,紮成一隻小兜,盛滿了水,把泥鰍放在裏邊兒隨身帶著走。  摘果子帶著,折花枝也帶著,捉小魚更是要帶著。  蒼玦並不想去。  南棲非要他去。  去就算了,還抓了小魚便給他喂。  蒼玦又不是真的泥鰍,不喜吃生腥味的小魚。他在粽葉兜裏來來回回地閃躲,最後耐不住地憤聲喊道:“住手!”  南棲抹了抹額角的汗,濕淋淋的手涼涼的。他聽得蒼玦的嗬斥,不僅不害怕,反而得意道:“喂你小魚,你,便說話了。”  蒼玦黑著臉,不作言語。  “泥鰍,你沒有名字嗎?”南棲將小魚放到一個竹簍裏,赤著腳踩在石子上。許是硌疼了腳心,他坐到溪邊,雙手捂著腳揉捏。兩道淺淺的眉擰在一起,擠弄出一個“川”字來。  蒼玦不理睬他。  南棲習以為常,轉眼又去翻石頭,翻出好些隻小螃蟹來,統統丟進了竹簍裏。他的生活簡單,純粹到每日唯有這幾件事可做,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孤寂如天上靜止的一枚雲。  歲月悠悠,南棲已是這樣過了三百多年,他是非常渴望有人同他說說話的。  可說來也怪,這偌大的長沂峰中,除了幾隻不太會講話的小人參精,便隻有南棲一隻小妖怪。  長沂峰山好水好,最宜修煉,怎誰人都沒有。  莫不是有人搭建了屏障在此護著?可若是有屏障在此,蒼玦必然也是進不來的。  難不成真是這小麻雀命好,獨自一人占了長沂峰?  帶著滿腔疑惑,蒼玦耳邊忽然落下一句:“你真醜。”  唐突至極的三個字,令蒼玦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隻因蒼玦的生母是世間罕見的黑龍,化作人身容顏傾城。作為她獨子的蒼玦承了母妃的血脈,自然是從小生得俊逸如玉,翩若彰彰玉色。在麵貌上,他從來都隻有被誇的份兒。今日不巧,倒被一隻身份低下的麻雀精評點了。  蒼玦還未出聲,便聽南棲繼而一句:“我也醜。”  音色清亮,帶著幾分暖意與歡快,像是他們身邊潺潺流過的溪水。  南棲的笑意裏攢了日頭的光:“所以我們一起過。”  一同相依為命?  蒼玦皺眉,心想這隻麻雀未免太一廂情願了些,但也可憐他孤孤單單一人。  現下自以為運道好,撿著了一條同他一樣可憐的小泥鰍,便規劃起後頭的日子來,卻不知蒼玦根本不是什麽小泥鰍。  他是真龍,天界的上仙。  是與南棲隔著三道六途,翻山越嶺千百座都搭不上一抹衣角的身份。第四章 人間-叁  “春日……有桃花,花開滿枝頭。”  “……”  “好看。”  “……”  “待夏能結果,好吃。”  南棲自言自語,手裏捏著一枝桃花,動不動就去戳泥鰍的背脊,笑得燦爛:“你喜歡的花。”  蒼玦閉著眼睛,安靜地吸取花枝的靈氣。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隻是修為一時半刻還未全部複原。昨夜裏,他已經將體內的暗針逼了出來。  現下就差將毒素壓製住,釋放出他被封的修為。  坐在他身邊的南棲不在意蒼玦理不理會自己,托著下巴徑自說:“那我每日,都能摘好多給你。”  過了春,還有夏,再有秋,唯有冬日沒有花枝。南棲已經想到此處,不得不主動開口安撫蒼玦:“冬日……長沂峰沒有花,山下有梅花,我會去折給你。”  蒼玦想,他們到不了冬的。很快,他就能離開這裏了。  而長沂峰的日子素來平靜,耳邊時常隻有南棲清脆的嘮叨聲。  日子久了,南棲說話說得多了,語句便流暢起來,時常能說些完整的句子。偶爾,他從蒼玦的隻言片語裏也能學到一些詞匯。  這對南棲來說,無疑是件好事兒。他歡喜著蒼玦的到來,也珍惜蒼玦這條寡言的泥鰍。他因心裏頭高興,便待蒼玦更好了。  蒼玦要他摘花,他能翻山越嶺地去折枝頭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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