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一路循著香氣來到內院。


    還沒進院,就聽見吵吵嚷嚷,熱鬧非凡。這在府裏可是稀罕事。府裏一向是鴉雀無聲,尤其是這內院,丫頭們走路都踮著腳。今天這是怎麽了?上一次這樣吵鬧記得還是皇妃遇害的那一天。那一天也是皇子皇妃大婚整滿一個月。


    三個人都看皇子。“又出什麽事了?”


    皇子帶頭走在前麵。他是這府裏的一家之主,就算再出天大的事,他也得麵對。


    二門內,幾個外麵跑腿打雜的婆子擠做一堆,探頭探腦的往內院裏瞧著,七嘴八舌的說的正歡。


    “這皇妃今兒個這又是犯的哪門子邪啊?怎麽想起這等吃食來。我看著那肉都是生的!媽呀!莫非這皇妃真是妖人轉世?”


    “還敢說這些!忘了老夫人上次是怎麽教訓的了?”


    “明明就是嘛!這皇妃以前雖是貪吃,可也沒見過這等吃法啊!”


    “還跟丫頭子們混在一塊兒!這不亂了章法了嗎!”


    “我聽裏頭的丫頭說,說這皇妃好了以後啊,舉止更為怪異,沒事就把那洗臉巾子蒙在臉上,說是什麽什麽……保屍。看著可嚇人了。”


    “啊?真有這事?”


    “可不嘛!我親口聽裏頭的靈兒姑娘說的,還能有假!”


    “這這……我看這府裏呀,怕是要亂!”


    “阿彌陀佛!可不敢亂講!傳到義王那裏可不得了!”


    眼見得皇子他們走到跟前了,婆子們還是你一言我一語的,一點也沒有覺察。皇子瞥了一眼大麻花。大麻花忙重重的咳了一聲,喝道:“大膽!不去幹活,躲在這裏嚼什麽舌根!”


    婆子們回頭,一見是皇子,頓時驚作一團。做了一揖紛紛四散。


    進了院裏,看見還有個更大膽的,竟然越界進了內院,躲在影壁後麵偷偷往裏瞧著,裏頭的情形就是她傳遞出來的。正一臉喜色的回頭又要說什麽,一看見皇子,“媽呀!”了一聲,用衣袖擋著臉扭頭就向外跑。


    “這些個老刁婆!”大麻花側身看著,悻悻罵道。“這長安是怎麽傳的話,她們怎麽還敢在這裏亂嚼舌根!”


    “長安不中用,那要不你來試試?”撒子笑道。拿大麻花跟李婆子吵架的事打趣。


    “試試就試試!看我不把這幫老刁婆……”


    說話時他們已轉過影壁,進了內院。大麻花一眼看到裏麵的情景,頓時住了嘴。走在前麵的皇子停住腳,他們也跟著站住,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隻見漫天飛雪之中,皇妃一身紅衣,立在當院的一個架子前。挽著衣袖,一手拿刀,上下揮舞。若不是架子上烤著的牛肉在滋滋冒油,他們準會以為是這哪裏來的一位俠女,在雪中舞劍。


    雖然知道皇妃已經能行能走了,可看著眼前這英姿颯爽的女子,應皇子還是瞪大了眼睛。


    一群花紅柳綠的丫頭簇擁在皇妃周圍,爭先恐後的伸著手:“皇妃,我還要一塊!”


    “還有我!”


    “我也要!”


    這場景真是色香味俱全。


    小麻花看著人家吃,也跟著咕咚咕咚的吞口水。


    “沒出息!”大麻花小聲斥道。可自己的喉結也忍不住上下聳動。隻不過是沒發出那麽大的動靜罷了。這究竟是什麽味道啊?實在是太香了。


    “別著急,別著急,都有!都有!”她撿著熟的地方,一塊一塊割下來,隨手遞給身邊的人。


    “你們別太放肆了!皇妃,這成什麽樣子啊,萬一讓老夫人或者皇子撞見了,這……會責罰奴婢們的。”腦袋在一旁急的手足無措,斥責完丫頭,又勸著皇妃,可誰也不聽她的。她看著那個用幾根木頭做成的烤肉架,仍不敢相信那是皇妃親手做的。雖然簡單,可哪有女子幹這等粗活的啊!還是皇妃!


    “哎呀!你別在這裏嘰嘰歪歪的掃興好不好!”她臉上不知是汗還是融化的雪水,她在肩頭上擦著,頭遠遠的躲著油煙,嘴裏不耐煩的說道。


    “皇妃!你就聽奴婢的,還是回屋裏去吧。你若是想吃,奴婢自會把肉端回去伺候你吃的。這大雪天的,你身子又剛好……”


    “哎呀你知道什麽!烤肉就是得這樣吃著才香呢!哎!你們兩個,怎麽不動了?快點搖,這樣會把肉烤焦的!”


    “皇子!”兩個丫頭早已俯身跪倒在地。


    她這才抬起頭,看見皇子正從影壁處出來,她抬起頭,他也停住了腳。兩個人遠遠的對視著。她覺得這情景很是熟悉,可是卻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在哪裏的事情。隻是覺得她一定跟他這樣的對視過。這對視並不是男女之間應有的那樣深情款款含情脈脈,而像是在互相打量,或者是兩個敵手在開戰前互相評估實力。


    “皇子!”腦袋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兩手交疊伏在地上,把頭磕了上去。“奴婢該死。”


    “奴婢們該死!”呼啦啦的跟著跪倒了一大片。


    她被這一群匍匐在地的人包圍在中間,好像鶴立雞群,真有點不自在。


    “起來,起來!”她伸手拉著身邊的幾個,可是她們就像僵住了,一動也不動。


    “腦袋!你快起來呀!”她叫著最聽話的腦袋,可她就像沒聽見,隻又把腦袋——這裏指的是腦袋的腦袋——重重的磕了磕。


    “你們!……”她又急又愧,看著這跪了半院的人。她最怕別人跟著她受連累了。心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是怕什麽呀!可是,沒人聽她的。


    叫黃子的那人依舊陰森森的站在那兒,身後的三個人倒是交頭接耳的一會兒也沒閑著。她看這情形,知道他不開口,腦袋她們是斷不會起來的。腦子裏飛快的轉了一圈,旋即綻出一個最甜美的微笑,屈身拜道:“黃子好。”


    哪知皇子非但不為所動,反而瞪大了眼睛。


    她本來打算施展出美人計主動示好,以打破僵局好借機求情。一看黃子這架勢,分明是不給她這麵子。一時惱羞成怒,臉上再也掛不住了。猛的直起身來,一甩胳膊,對著地下的人叫道:“起來起來!你們都起來!腦袋!你給我起來!你聽見沒有?!事情是我讓你們做的,跟你們有什麽關係!要打要殺自有我來承擔。跟你們無關!”


    可地上的人沒一個敢動的。腦袋更低的俯下了身。


    “這是皇妃嗎?我怎麽也瞅著不大像呢?”大麻花探頭過去湊近撒子小聲說道。


    “確實是跟以前不大一樣。”撒子點頭道。


    兩個人都是用手掩著嘴,不讓人看出他們在交談。


    “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呢?”撒子細細端詳著大發脾氣的皇妃,小聲嘀咕道。明明身形,麵目,沒一點差別,可看在眼裏為什麽卻好像是另一個人一樣?就算發起脾氣來也有一種豪爽俠氣,不是以前那般一味蠻橫撒潑。


    發脾氣對這位皇妃來說那是家常便飯,他們都領教過。記憶猶新。


    “那是個什麽家夥什兒?我怎麽從來沒在廚房見過?”大麻花卻瞅著那烤肉的架子研究開了。那架子很簡單,隻是由四五根木頭搭成。兩邊一邊兩根,交叉著,中間用麻繩綁著固定。上麵架著一根,綁著一整片肥瘦相間的牛肉。架子綁的不太牢靠,有些搖搖晃晃的。他看出那木頭正是一旁花架上卸下來的,可這是誰做的啊?


    “皇子,咱們也過去吃一點吧?”見他們都站著不動,小麻花實在忍不住了,搖著皇子的胳膊央求道。“來都來了。”


    被大麻花從背後劈頭給了一下,“就知道吃!”


    隻有皇子始終一聲未吭,定定的瞅著皇妃。半晌,回身便走。拐過影壁才對大麻花道:“讓她們都起來吧。把紫玉叫來,我有話問她。”


    “哦。”大麻花應了一聲,隨即挺身腆肚,把兩隻手背在身後,一搖一晃的踱出了影壁。直走到院子正中,麵對著眾人,才站定了,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別跪著了,都起來吧!皇子念在你們是初犯,就先饒了你們這一回。下次再敢如此……哼哼!”


    大麻花威脅的冷笑了兩聲。


    “奴婢不敢!”們齊聲拜道。


    “那就起來吧!好好做好你們自己的事。別以為皇妃病了,就沒人管你們!”大麻花威嚴的掃視了一眼眾人,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自信。不由得又往起腆了腆肚子。


    就在這時,大麻花看見了她。她也正看著他,歪著頭,笑嘻嘻的,像是看著什麽有趣的事情。大麻花一驚,腆起的肚子頓時就縮了回去。


    “那個誰!紫玉,你跟我到偏院來一趟。其餘的你們都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


    大麻花草草結束了訓話。想再看一眼她,可又沒敢。女人家家的哪有那樣看人的呀。


    腦袋應聲起來。她這才知道她原來叫紫玉,難怪她總穿著一身紫衣。可她覺得還是腦袋這個名字適合她。


    大麻花走到門口了,又折回身來,指了指烤肉架對紫玉說道:“叫兩個婆子過來,把這些東西都搬到門口。不,讓她們直接搬到偏院。多叫幾個人!跟她們說,要是膽敢把東西碰壞了,小心她們那身老皮!”


    “是!”紫玉屈膝道。


    大麻花這才滿意的走了。


    “還不起來?”她對著依舊跪倒在地的丫頭們說道,“人都走了!”


    一個丫頭偷偷抬起頭看了一眼前麵,又回身看了看她。仍是不敢動。


    “你們愛起來不起來!”她氣的拂袖而去。


    “皇妃!不是她們不聽你的。”雀兒和靈兒跟進屋來說道,“是怕紫玉姐姐因我們而受連累。皇妃你快去救救她吧!”


    “救……?怎麽救?”她眨著眼睛道。她連自己是誰,東南西北都不知道,去哪救?怎麽救?


    “皇妃去跟皇子求情啊!皇子一定會聽的。”雀兒道。


    “他會聽我的?”她心說我怎麽這麽不信呢?就衝他看她時那隔著十萬八千裏的眼神,也不應該是個會聽她話的人。


    “是啊!皇妃。咱們快去吧,遲了隻怕紫玉姐姐會皮肉吃苦的!”


    “這麽凶殘?!”她驚道,想起跪在地上死活不敢起來的丫頭們,問雀兒,“那個黃子經常打人嗎?”


    “皇子是個好人。可是今天這也實在是……,看樣子皇子好像是很生氣。”雀兒說著著急的看了看外麵,又道,“皇妃我們快去吧。”


    “可我,……他……”她一聽腦袋要挨打,心裏也著急。若是別的什麽人拿了腦袋去,她早就衝過去了。可對這位黃子她卻有些遲疑。倒不是怕他,隻是看見他就沒來由的有些緊張。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按說她不應該是一個容易緊張的人哪?就算是她親哥,就算長得再帥,也不至於如此吧?一看見他就手足無措?又不是沒見過帥哥。


    “我……怕他不會聽我的。”她囁嚅著說道。


    “怎麽會呢?他可是皇妃的夫君啊!怎麽會不聽皇妃的呢?”靈兒急得跳腳,隨口說道。


    “啊?什麽?什麽是……夫君!……”她先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說著,才明白過來這兩個字的意思,聲音陡然一高,瞪大眼睛看著靈兒。“我跟他是夫君?”


    “哎呀皇妃!再遲了就來不及了!”靈兒不覺也提高了聲音。這可真是要了命了!紫玉姐姐現在不知死活,皇妃卻還在這裏糾纏不清。


    “不是,我是說,我跟那個黃子……,我跟他……”她還要再問,這時聽見門外有人傳道:“皇妃,紫玉姑娘回來了!”


    “姐姐!”雀兒靈兒兩個人忙跑著迎了出去。


    “皇妃!”腦袋進得門來,一溜碎步緊走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她也回握住了她。主仆兩個都像是經曆了生離死別一般。


    “你沒事吧?”她忙問。


    “沒事。”紫玉搖頭,“皇子隻是叫我過去問話,並沒有說什麽。”


    “問什麽了?”靈兒和雀兒同時問道。說罷看了一眼皇妃,忙退到了後麵。


    “皇子就是問皇妃醒來以後的情形。”紫玉道,“讓我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這個黃子……到底跟我是什麽關係?”她終於問出了這個讓她心驚肉跳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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