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如果看到自己的手臂被生生砍掉,會是什麽心情?


    會是想吃人的心情。


    所以,大漢忍著劇痛,撲倒了一個官兵,一口咬在咽喉上,在喝他的血。


    官兵殘叫,叫得已經不像是人發出的聲音了。


    大漢死死咬住不放,像一隻飲血的野獸。


    是一把快劍斬掉了他的手,是那個會打江湖切口的官兵用的快劍。


    這把快劍刺向了大漢的背心,毫不留情。


    幾聲厲風襲向快劍的麵門,快劍不得已回轉劍身,去抵擋厲風背後的暗器。


    暗黑處殺聲四起,幾樣詭異的兵刃砸向快劍的周身。


    快劍硬朗,仗著一身好功夫,不退反進。


    上有絲線,下有木杖,前有拳風,背有暗器。


    圍攻快劍的人,無一不是江湖硬手。


    任快劍的武功卓越,也難逃雙拳不敵四手的命運。


    他被砍成了一個血人,隻能軟軟的倒下。


    主將落敗,遊兵四散。


    其他的官兵逃做鳥獸,紛紛鑽到黑夜裏求活命去了。


    劫成了狗官的壽銀,幾車輜重到手,卻沒人開心。


    甚至,有人流淚。


    因為大漢持斧的手斷了,這是山林礁人砍柴的手。


    這隻砍柴的手,曾獨力劈死過名噪一時的白頭鷹和他的所有匪眾。


    隻因為白頭鷹在街市上摸了一個姑娘家的屁股。


    一個靛袍漢子上前,扶起了山林礁人,脫下長袍,為他裹住斷臂。


    見到靛袍漢子麵色淒愴,山林礁人淡然一笑:“我們總算做成了大事,不是嗎?”


    金銀一共九箱,被這群人搬到了玄天崖頂,隻留下一男一女料理官兵的屍體。


    那時夏夜,崖頂卻吹起冷風,像每個人沉痛的心。


    “沒想到狗官中也有如此的高手!”


    一個黃袍漢子不忍再看山林礁人的斷臂,懊惱一聲,砸碎山頂的幾塊崖石。


    將拳頭砸出血來,也難消他心頭的恨意。


    “沒了右手,我還有左手。”山林礁人已經疼得滿頭是漢,硬做笑語:“咱們盤盤貨吧,看能分給多少人,能救活多少條人命?”


    有他相勸,眾人收起悲情,剛要揭去封箱的條封時,聽到崖邊微微一聲:“朋友,這些是救命的錢,給我留下。”


    尋聲望去,崖邊爬上來一個官兵,渾身血肉模糊。


    在月色下,如鬼如魅。


    他已經沒有持劍的力氣了,因為他用一條布,將自己手與劍纏在一起。


    他是砍掉礁人之手的快劍。


    “狗賊,你以為爺爺真的不會殺人嗎?”


    黃袍漢子一聲怒喝,甩出袖中的軟劍,直取來人的咽喉。


    快劍運足全身的氣力,擋了黃袍一劍,跌倒在崖邊,險些滾落。


    黃袍漢子的劍,架在官兵的脖子上,對山林礁人一聲大喝:“兄弟,你來手刃狗賊,以報斷臂之仇。”


    山林礁人點了頭,靛袍漢子遞給他一條細小的刀,嘴中恨恨:“要讓狗賊多受點零碎再死。”


    持刀走向官兵時,聽他一聲冷:“朋友,我死不足惜,隻可惜,我死在一群畜牲手裏。”


    他說得如此輕蔑,惹得黃袍漢子血衝顱頂,一腳踏上官兵的頭,重重啐了一口:“死到臨頭,你還敢放屁!”


    官兵隻剩下小半條命了,又被人踏在足底,明知大限已到,仍然強硬,嘴中有笑:“你們劫走廣西賑災銀,置萬千百姓於死地,簡直連畜牲都不如!”


    廣西賑災銀?


    他在說什麽?


    眾人大驚時,山林礁人將眼睛瞪得滾圓,怒喝官兵:“你胡說!你押得是賊相的賀壽銀!”


    官兵笑了,笑得如此無力,卻有幾分狂妄:“朋友當中,難道沒有識字的嗎?箱子上有封印,寫的明明白白的賑災銀。”


    先前夜黑,隻顧拚殺,無人有暇顧及箱子上的封印。


    聽他此時這樣說話,一個拄拐漢子斜推箱子,借月觀瞧,果然清清楚楚的封著皇家烙印。


    一杖打碎了鐵鎖,見到了裏麵的銀錠子,抓起兩塊底朝天,也看到了銀錠子上刻著廣西賑災銀。


    看到拄拐漢子的驚愕表情,官兵對山林礁人吐出一口鮮血,滿聲不屑:“我早已對你說過,這些銀子,幹係多少條人命,沒想到,你還是做了畜牲。”


    他先前確實說過這話,但山林礁人隻以為他是指那些怕丟官的狗官們的性命。


    山林礁人如同挨了轟頂焦雷,愣在當場。


    “我死以後,將我丟下山崖,我不與你們這等畜牲在……”


    話未說盡,官兵已經氣絕,他那雙眼睛依然明亮,死死瞪著山林礁人。


    “我錯殺了好人?我錯殺了好人?”山林礁夫喃喃念著,一步一步走向官兵的屍體。


    他想闔上官兵不明目的雙眼,但卻不敢動手。


    他覺得自己是世上最無恥的人,怕玷汙了官兵。


    “我錯殺了好人?我錯殺了好人?”山林礁夫跌坐下來,有斷臂之傷牽扯著疼痛,再加上這場天殺的誤會,他已經陷入困境。


    拄拐人放下銀錠子,一聲苦歎:“何止是你?是我們合力將好人擊殺的。”


    “不一樣,這不一樣!”山林礁夫目光渾濁,呆望拄拐人:“我不但錯殺了好人,還連累你們當了畜牲。”


    “隻要我們將賑災銀護送到廣西災民之手,就算告祭了好人的在天之靈,他會看到……”


    在靛袍漢子苦勸山林礁人之際,山林礁人突然單爪成勾,抓出了自己的心,遞到官兵不明的雙眼前,苦笑一聲:“請朋友先看清我的心意,到黃泉路上時,我再給朋友磕頭認錯。”


    沒有了心,人不能活。


    所以,剛剛那一句歉意,是山林礁人的最後一句話。


    山林礁人說完最後一句話時,收拾好官兵屍體的一男一女剛好躍上玄天崖頂。


    玄天崖頂,一片淒慘,血氣彌漫。


    他躺在地上,手裏攥著一顆心。


    他的胸口空洞,被血水淹沒。


    原來,他手裏的心,是他自己的心。


    女人眼睛崩淚,撲到山林礁人身邊,他已經沒有了氣息。


    抬目望向眾人,皆是滿目悲愴,有苦不言。


    “他怎麽死的?”


    女人問得冷,冷過崖頂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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