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為悅己者容。


    濃妝淡抹,隻為君賞。


    清水妝,為讀書郎。


    思春妝,為思情傷。


    風流妝,為風流賬。


    可是,誰願畫半麵彩妝?


    白衣人抹了一嘴蜜,笑說自己被塗了半麵彩妝。


    話音還懸在半空時,梅小燕的劍已經點上了養蜂人的咽喉。


    半麵彩妝,是他的最後一個仇人了。


    小燕不甘心,他不甘心身負二十載血海深仇,劍上卻沾不到一個仇人的血。


    劍鋒冰冷,寒住了養蜂人的頸項,隻要再遞近一步,必將血濺當場。


    養蜂人不急不徐,雖有白紗遮麵,依然能聽出她的笑語如珠:“少年人,你回頭看看,跟在你身後的小妹子,現在甜不甜?”


    江湖詭詐?


    她是想趁我回頭分心之際,施計逃脫。


    梅小燕冷笑,不為所動。


    白衣人一聲苦歎:“甜,不但甜,甚至比蜜還甜,否則她身上怎麽會爬滿了帶刺的蜂兒?”


    春佳!


    有白衣人的一聲歎,小燕猛回頭。


    春佳依然婷婷,隻是已被蜜蜂覆裹了全身。


    青絲,雲額,俏鼻,紅唇,皆被黃蜂遮蔽,隻餘一雙如星的眼睛,關愛的看著小燕。


    “你敢動她,我殺了你!”


    小燕的眼睛裏不但有恨,還有淚,麵目已經猙獰。


    “你把劍給我放下!”


    養蜂人嬌喝一聲,輕輕揚手,再有數不清的蜜蜂飛向春佳。


    “這些蜂兒未必聽話,難保哪一隻發了瘋,在這小姑娘的漂亮臉蛋兒上刺兩下。”養蜂人仍然笑音:“你不放下劍試試看,看是我死得難看,還是這小姑娘死得難看?”


    小燕的手已顫抖,劍風變得軟弱無力。


    春佳徒望小燕的背影,比秋景還索愁。


    不顧被亂蜂蜇死,春佳強說憐音:“師兄,如果報仇能解開你的心結,我願你天天快樂。”


    “說的好!”眼前一副危情,白衣人卻不以為意,大嚼蜂巢,仍然嬉笑:“你師妹的意思是,她要和半麵彩妝同歸於盡。”


    走近兩步,看了看小燕,眼底有恨,臉上也有淚痕,明明是在苦楚裏掙紮。


    “梅小燕,你師妹已經選好了她的命運。”長歎一聲,白衣人直視:“你怎麽選你的命運,全憑你自己。”


    他說得容易,梅小燕當然想救師妹,可是,大仇就在眼前,他怎肯輕易放下劍?


    “梅小燕?你姓梅!”養蜂人似乎驚詫,切切關問:“你認識山林礁人梅柴燒嗎?”


    “你不配說我爹的名字!”劍風再次淩厲,恨聲破天:“二十年前,你們將我爹砍成肉泥,今日,我也要將你千刀萬剮!”


    “是誰說你爹被砍成肉泥的!”養蜂人絲毫不讓,踏前一步。


    她難道不知道劍鋒就在頸項?


    血流了出來,養蜂人似乎不知痛,再恨一聲:“是誰說是我們砍的!”


    恨聲未了,她再踏前一步,逼近小燕。


    “玄天崖頂的債,我們已經還了二十年了,我們不欠你梅家的!”養蜂人仍然逼近,不怕厲劍割碎了喉嚨。


    梅小燕不得不微縮劍鋒,春佳生死一線,他不敢作賭。


    “是不是柳無銀向你編了謊話!”養蜂人不依不饒,她的聲音已經顫抖,隔著麵紗,看不清她的麵容,不知她現在是哭是氣。


    “你也不配說我娘的名字!”


    山林礁人叫梅柴燒,鬧世乞兒叫柳無銀,這些名字,真是天作之合。


    “那,我們想聽聽半麵彩妝說的真話。”白衣人幾乎快啃光了一整塊蜂巢,對梅小燕輕笑:“隻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聽真話。”


    梅小燕凝聲不語,養蜂人一聲冷哼:“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白衣人吃了個無聊,聳了聳,輕歎:“那,我來說說二十年前的玄天崖頂,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麽。”


    朝廷昏庸,江山淪陷,奸臣當道。


    百姓苦,苦不堪言。


    若不是生命隻有一次,恨不能立即就死,再也不受這份活罪。


    天下紛亂,年景作祟。


    大雨一下就是兩個月。


    廣西九江十八溝洪水泛爛,若不是屍首被洪水衝跑了,恐怕死人早就堆積如山了。


    數封血書上表朝廷,昏君終於從牙縫裏撥下了救災款。


    大災之際,骨肉死離,該受千刀萬剮的奸相高賊,居然還要大擺壽宴。


    各省府地市的大小官員,都得準備壽禮,再一次搜刮民脂民膏。


    有為官正直的,上書朝廷告發奸相借壽斂財,結果反被下了大獄,問他個誣告之罪。


    好,朝廷管不了這種狗官對不對?


    江湖來管!


    亂世出英雄,多少豪傑匯聚京都,要夜刺奸賊。


    狗官狡猾,怕是知道了風雲暗湧,聞到了死亡的味兒,竟然躲得銷聲匿跡。


    逃?


    逃過今時,逃不過明日。


    逃得了你,逃不了財。


    英雄們各自摩拳擦掌,要劫了狗官的壽禮,再將金銀送到廣西災民的手裏。


    所有的進京途徑,無論山路水路,都有綠林的英雄暗自把守,隻要壽銀敢來,管叫它進不去狗官的家裏。


    有八個人守著一條崎嶇小徑。


    他們是五男三女,曾經一個頭磕在地上結拜,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時值夜黑,官兵們押著厚厚的輜重,摸進小徑。


    兩側險山密林,夜梟啼月。


    前方迷茫夜霧,不知生死。


    正在摸黑前行時,迷霧深處現出一個大漢。


    大漢鐵塔一般的身軀,單手執斧,扛在肩上。


    他橫在路中央,本來就是崎嶇小徑,被他一擋,連兔子都過不去。


    “合子上的朋友,借個亮兒,這點碎杵是請朋友搬漿子的。(綠林的朋友,請把路讓開,這裏有點錢,請朋友喝點酒。)”官兵裏有一個人會打切口,向大漢拋出一荷包銀子。


    銀子墜在大漢腳下,大漢理也不理,兩聲冷笑:“狗賊,既然是綹子,偏得穿鷹爪子皮,要不要臉?(既然是綠林的人,還給朝廷賣命。)”


    大漢白話、切口混著說,已經不認這位官兵是綠林的人了。


    官兵站了出來,再施一禮,說得客氣:“朋友,這些輜重,幹係多少人的性命,請朋友行個方便。”


    說完話,官兵又掏出兩荷包的買路錢,丟在大漢腳下。


    “狗官們的性命,關我個屁事!”


    一聲怒吼下,大漢掄圓了斧子,劈出兩道罡風,刺痛了官兵的麵門。


    官兵們紛紛拔出隨身的佩刀,撲向大漢。


    一斧一個,血肉橫飛,大漢殺得正過癮時,突然耳側一道細小的風聲。


    斧子莫名奇妙的掉在了地上,大漢低頭再看,他執斧的手臂,已被人生生砍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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