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最美之人。


    洞房,最美之地。


    洞房夜,新娘獨坐牙床,是人世間最美的畫。


    這幅畫,隻能由一個人獨賞。


    新郎。


    八方堂前,酒氣熏天,白無常一人獨擋眾人,酒已喝透了靴子。


    新郎早已耐不住性子,鑽進了洞房。


    回手關上新房門窗。


    一口氣熄滅紅燭光。


    新婚春光,不能外泄,所有的新郎都是這樣。


    新娘雖然有紅蓋頭遮著臉,也立時知道屋裏變暗。


    沒有害怕的嬌羞,卻抽出一把短刀。


    月光隔著窗紙滲入,映得短刀寒氣逼人。


    一聲冷豔的喝斥:“你敢過來,我就殺你。”


    細想前情,自己竟不是他的對手,又決絕的補上一句:“殺不了你,我血濺新房。”


    新郎止住身形,果然不敢再動。


    本應鶯聲燕語,細說情話。


    繡被花褥上,怎麽變成了演武場?


    等了許久,不見他回話,新娘再次冷哼:“你別會錯意,我肯與你拜天地,無非是兄命難違!”


    他一聲不吭,聽到水響,想是他為自己倒了一碗茶。


    始終將短刀護在胸前,沒有半絲鬆懈,新娘沉聲:“後麵有地道,呆會兒趁他們酒醉的時候,你快走,反正我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不會背地裏罵你。”


    他喝了一碗水,又吃起了水果。


    一句不回,好叫人惱!


    怕驚動了前堂的人,新娘不敢高聲,壓低聲頭,冷冷的逼問:“你走不走?”


    他惜字如金,仍然不語。


    臭男人,他不肯走,定是想上我的床,癡人說夢!


    短刀隔空一劈,抽出響風,新娘再次恨聲:“登徒子,看來你是想跟我耗上了!”


    任憑新娘如何罵他,新郎總是不言不語。


    都進了洞房了,要是不溫存個夠,哪有被趕走的新郎?


    攥著刀,沉吟了一會兒,新娘轉聲冷笑,語氣陰陽作怪:“你要是有膽子,就留在這兒,看本姑娘怎麽取笑你。”


    取笑?


    昨夜她動手打,今夜她張嘴罵,還能怎麽樣?


    再也按奈不住心性,新娘抓掉蓋頭,借月色看到一個人影,正坐在桌後吃著葡萄。


    喝過喜酒,再食喜果,然後睡我,他打的好算盤!


    兩聲冷笑,新娘語氣陰寒:“你我結親,隻是擺擺樣子,休想有夫妻之實。我從明天開始,每天都要找綠帽子給你戴,讓你一生從頭綠到腳。”


    她瘋了!有少年英雄不用,卻想招惹野漢子!


    聽到這裏,新郎再也吃不下葡萄了,轉過頭盯著新娘。


    他終於忍不住了嗎?


    今夜無非兩種結果,我殺了他,或,他殺了我!


    見到新郎身形凝定,新娘再次冷笑:“你放心,你的綠帽子,一定是最綠的那種。我不妨明言對你說,我是女風。從明天起,我天天下山睡女人,睡不同的女人,回來給你講不同的故事……”


    難怪紅妝不愛英雄,新婚夜要做殺人地。


    原來,呼延烏珠是女風。


    這一切,都能解釋通了!


    哪個男兒在新婚夜能忍受這種屈辱?


    新郎終於站起來了!


    橫刀在手,已拿定了必死的決心,隻要一招刺不死他,就要斷盡自己的年華。


    新郎沒有逼近,而是晃起了火折,重新燃起紅燭。


    燭光搖曳,映紅了新郎的臉。


    終於看清了他的麵目,呼延烏珠瞬間愣住。


    新郎竟是沙紗莎!


    她怕新娘驚叫,先對她做了個壓聲的手勢,再頑皮的一笑,替新娘斟滿一杯茶。


    走過去,送到她手裏,嬉笑一聲:“呼延姐姐,說了這麽多的話,一定口渴了吧?”


    她怎麽來了?是來鬧洞房的嗎?


    端著茶水,呼延烏珠輕輕坐下,轉念想起自己剛才的瘋言瘋語,竟然全被這妹子聽去了,羞紅了瘦臉,將頭緊緊垂下。


    “姐姐臉紅真好看,這才像個新娘子嘛。”


    蹦到繡床邊,與呼延烏珠同坐,沙紗莎將這樁荒唐事說明:“我是代君娶親,若不是姐姐脾氣火爆,向來都是上來就打,我們也不用繞這麽大一個圈子了。”


    代君娶親?


    他們究竟在弄什麽古怪?


    “姐姐,你們呼延一家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


    朝廷任用狗官作亂,活該現在江山淪落!


    不過,像呼延哥哥與呼延姐姐這樣的英雄人物,可不該屈居山野呢。


    呼延哥哥背過叛軍的罪名,不敢再信任朝廷,自然不能再投軍殺敵了。


    但是,呼延一族是百姓的英雄,又不是狗官的英雄,你們必須得重新出世,接濟天下。


    這件事,我們有一個計較,隻要姐姐能說動呼延哥哥,英雄就有用武之地啦。”


    難道還能重回沙場?再為百姓一戰,昭雪我呼延家的冤屈?


    幾句話,已將呼延烏珠的心意說動,她怕這是夢,不敢插言,任由沙紗莎繼續說下去。


    “往西走大約百裏外,有支一土蕃國的軍隊,由公主親自率領,呼延哥哥與呼延姐姐可帶人馬去投奔她。”


    投奔異族?堂堂呼延家怎能叛國?


    剛燃起希望,又再次破滅。


    見呼延烏珠的眉目沉下,沙紗莎搶著又說:“土蕃國隨後就會與我國結盟,共同殺退蠻夷。這征戰沙場的事,正是呼延家的下酒小菜呢。”


    兩國結盟,共同禦敵,這是多大的事情?


    怎能任由她說了算?


    臉上現出狐疑,卻換來沙紗莎的神秘一笑:“昨夜跟你打架的那個小哥哥先前幫過土蕃國公主的大忙,說是救國之恩也不為過呢,有他一句話,土蕃國絕對照辦。”


    她言語輕巧,高談國事,能輕易相信嗎?


    但先後與那少年交手兩次,早已知道他有護國之能,也許,這些是真的。


    見呼延烏珠從狐疑轉為憂慮,知道她心意漸緩,沙紗莎又趁勢進言:“至於結親這件事,確實荒唐了一些,不過,已替姐姐想好了後路,不會壞姐姐的名頭……”


    說到這裏,沙紗莎的臉莫名變紅,輕輕一笑,趴在呼延烏珠的耳邊:“姐姐,這裏沒有外人,你親口再對我說一次,你究竟是不是女風?”


    這小妹子談及女風,麵色變紅,難道……她也是……


    想了一會兒,呼延烏珠也不再扭捏,輕輕的點了點頭。


    笑得桃花燦爛,沙紗莎再湊近了一些:“既然姐姐真是女風,那我就要把先前的後路改一改了。”


    終於放下短刀,輕輕飲水,等著她說。


    眨眼一笑,對呼延烏珠挑破事由:“土蕃的公主叫梅朵,她也是女風。”


    梅朵,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姐姐明天可以說,新郎夜裏暴斃,你誓死不改嫁,為他獨守終身。”


    這又是什麽意思?


    “這樣一來,姐姐也不用再嫁其他男人啦,就可以專心悄悄的做女風啦!”


    原來,她用這招,幫我遮人耳目。


    先代君娶親,又替我安排後路,以正名節,他們想的可真周到。


    話風一轉,沙紗莎突然跳下床,站到呼延烏珠的對麵,揚起笑臉:“姐姐,你覺得我好看嗎?”


    麵容稚嫩,膚如凝脂,她眉目如畫。


    點了點頭,不得不隨心而答:“妹妹再長大一些,就是國色天香。”


    “喲,姐姐,誇得我都害羞啦。”


    再俏皮的坐回呼延烏珠身旁,悄悄對她說:“梅朵公主比我好看十倍呢,你們都是馬上的戰將,能不能與她廝守終身,就全看姐姐的本事啦。”


    說了這半天,她是想說合我與土蕃國的梅朵公主。


    難得她沒有半分瞧不起女風的意思,真是童心天真,難能可貴。


    咯咯一笑,沙紗莎再次替呼延烏珠捧場:“不過,依我看,姐姐的功夫,一定能勝過梅朵公主,要是你們來個以武論親,姐姐這輩子一定吃定她了。”


    終於被她說紅了臉,呼延烏珠不知該怎麽回應。


    走下繡床,沙紗莎踱到門邊細細聆聽,回首笑言:“姐姐,前邊的人都喝醉啦,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了,我們可得趁著這個機會溜啦。”


    剛剛得了知己,立即就要分別?


    眼裏現出不舍,輕輕起身。


    走過去,想想拉拉小妹子的手,卻被她一把抱住,在耳邊聽到她的細聲軟語:“姐姐,也許……這一生,我們都不會再見麵了,不過……我會時時惦記姐姐的。”


    話未說完,她滑落了淚,淚水沾濕了呼延烏珠的耳朵。


    放開了她,沙紗莎推門而出,縱身躍進黑夜裏。


    呼延烏珠扶著門邊,目光追隨著她的嬌小,直到目送她鑽進馬車,由那個穿白衣的中年漢子駕車帶走。


    心裏思緒萬千,不知從何整理。


    隻記得西邊百裏外,有一支土蕃國的軍隊在等我呼延家族。


    公主叫梅朵,她也是女風。


    隻要能抗爭蠻夷,為我華夏百姓拚戰沙場,在哪裏從軍都是一樣。


    但願哥哥也能想通這個道理。


    馬車已下了山,平穩的走在林子裏。


    有夜風助興,白無常的酒意更濃。


    剛剛離別了呼延烏珠,沙紗莎心頭蕭索,耐不住寂寞,爬到了駕席上與白無常同坐。


    小臉猶豫,輕問:“你說,這件事,肯定能成嗎?”


    麵目已醉,止不住的臉上的笑意,爽郎的回她:“一定能成,呼延是英雄,英雄有胸懷,他們已積攢了七年之恨,若用到戰場上,誰也擋不住了。”


    見他說的如此自信,沙紗莎婉兒一笑,放下了擔憂。


    皺眉看他,又問出一個問題:“有一件事,我沒想通。你幹嘛不直接和呼延哥哥直說這件事呢?既然他有胸懷,一定也能答應。咱們何必又弄個代君娶親呢?”


    “我當然知道他一定能答應,不過……”從懷裏掏出偷來的酒,豪飲一口,醉答:“要是不娶親,我哪能喝到這麽好的喜酒呢?”


    狠狠的掐了他手背一下,瞪著眼睛威脅他:“為了你能喝酒,就折騰我們所有人,你等著,看黑君哥哥回來後,我跟不跟他告你的黑狀!”


    他已喝醉,隻顧大笑。


    罵完他,又鑽回車廂,莫名的流下淚來,嘴角卻甜甜一笑:“梅朵姐姐,我欠你一個新娘,在我死之前,我總算幫你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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