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著,盡管背著身,仍能看出不勝嬌羞。


    身影纖瘦,輕垂著頭,青絲飄飄。


    將劍底的紅頭繩纏繞在指尖,靜默。


    楚楚,無聲。


    一句問話,換來她呆如石像。


    心底又映出那一身白袍的英雄模樣。


    他嵌在金色光輝中,那麽恣意。


    十六年,從未波動的心湖,生起漣漪。


    心變得沉靜,手上卻一輕。


    低頭一看,無常斬被采星牽走了。


    “師兄,你……你怎麽站起來了?”


    將無常斬耍了幾個圈,掛在腰間,采星苦笑:“我要是再不站起來,這頓果子要等到明年才能吃上。”


    他渾身是泥,臉上的殘血未幹,但呼吸如常,怎麽看也不像剛剛才劫後重生的人。


    他又在鬧什麽古怪?


    “可是,師兄不是說至少斷了三根骨頭嗎?還有一百零五什麽的,難道是騙我的?”


    她纖眉微聚,稍有嗔意。采星歎了口氣,舉起左手:“三根骨頭都斷在手指頭上,和腿沒關係,所以我能站,能走,能跑,能跳。”


    這叫什麽爛師兄?明明沒事還裝可憐嚇我,他怎麽那麽壞!


    比起……他,他真是差了天壤。


    見她麵目古怪,還以為她仍在兀自生氣,采星笑言寬慰:“師姐應該慶幸骨頭斷在手上,否則照顧我吃喝拉撒真的挺麻煩的。”


    倒也是,他現在好端端的,先前心裏對他的那點愧疚,全都煙消雲散了。


    “果子還是我來采吧,師姐耗費真氣太多,不如睡個回籠覺。”說著話,采星便邁步山下。


    “師兄。”見他要遠去,摘月追出幾步,猶豫的看了一眼無常斬,小心的叮囑:“無常斬的威力太大,師兄千萬小心,不到萬不得以,別用。”說到這裏,瘦臉突然泛起紅雲,輕啟櫻唇,又小聲跟了一句:“連累旁人,就不太好了。”


    看她旖旎的羞態,采星暗暗做笑。


    麵色如常,突然拔出利劍,隔空奮力一劈!


    嚇得摘月旁躍。


    然而,隻是普通的劍風,沒有半點法術。


    怎麽了?剛剛的驚鴻破天哪去了?


    難道隻能用一次?


    摘月屏息,麵色蒼白。


    對她搖頭一笑,采星皺眉解釋:“師姐,無常斬是你與白無常共同煉成的,劍上的法力自然隻能受你們倆所用,在別人手裏,它不過隻是一把普通的女劍而已。”


    原來如此,他與我,共同煉就,所以,共同擁有。


    安定完摘月的心,他又狡黠的眨了眨眼,另有所指:“師姐大可放心,就算我亂劈八十萬次,也傷不到白鬼使。”


    幾聲大笑,采星攜劍下山,留下摘月孤影獨立。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他真的以為我和白無常有什麽?


    不會的,我不會的。


    不會的吧?


    腦中又現出白袍金輝,想抹,抹不去。


    如同桃麵上的飛紅,想擦,擦不掉。


    滿臉懶笑,鬆鬆垮垮的再回洞府,未進門,人先問:“幹娘,開飯了嗎?”


    問聲回蕩,無人應答。


    前堂裏空無一人。


    石桌上擺著茶具、果品,洞裏燭火通透,不似有打鬥的痕跡。


    白無常稍定心安,細心聆聽,果然自洞府深入傳來隱隱嬉笑聲。


    躡足摸近,鶯鶯脆脆漸漸清晰,像風擺銀鈴,好聽。


    是霍或火的俏笑,蛇王女兒的嬌笑,還有孟女的巧笑。


    三個女人一台戲,可是孟女一向孤傲,怎會和她倆玩到一起?


    好奇心更盛,屏息收起足音,潛到笑聲邊緣。


    一副美不盛收,盡入眼底。


    三個女人,各有風姿。


    霍或火童顏無憂,蛇王女兒嬌豔少愁。


    最是孟女,美的神秘,無法窺就。


    她們打著赤足,裙擺被高高的提起,露出小腿,明亮皎潔,像月光。


    小腿上沾染著各色果汁,依然難掩滑膩,更顯得白晳。


    赤足下,踩踏著山裏的野果。


    紅的是山楂,黃的脆梨,紫的是桑葚,綠的是蘋果。


    六隻天足,沾著果泥,趾甲像珍珠一樣瑩瑩有光。


    裙擺高揚,纖腿油膩。


    跳啊,踩啊,笑啊。


    沒有一絲邪念,輕輕倚著石壁,感受著她們的歡樂。


    誰說人鬼殊途?隻要有情。


    心底變得明淨,嘴角揚起笑意。


    隻可惜清靜時不多,一條冰冷的鐵索纏上腰間,還沒來得及回頭苦笑,人已被甩了出去。


    堪堪落地,順勢滾了出去。


    爬起來時,摸了一把臉上的殘血,伸掌給他看,深歎一口氣:“小爺,用得著使這麽大的力嗎?把我的臉刮傷了。”


    鐵鏈抖得筆直,破風刺來,一聲冷笑:“少抵賴,先接招。”


    接招?


    誰敢?


    慌忙將無常斬遞向鐵鏈,隨即後躍。


    劍身遇到鐵索,龍吟長鳴。


    鐵索如勾,卷起無常斬,隔空落入黑無常手裏。


    凝心一觀,劍未出鞘,已有隱隱煞氣。


    將無常斬拋還給白無常,冷哼:“你煉的好鬼器!”


    “分誰用。”躍起接劍,白無常笑言:“地府的人用就是鬼器,仙家的人用就是仙器。”


    還在強言狡辯?


    “劍上有煞氣,誰用就吞誰的壽數。”黑無常橫拉鐵鏈,質問:“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懂?”


    手指纏繞著劍柄下墜的紅頭繩,認真回他:“但也有陽氣,所以,兩廂抵消了。”


    怕小爺不知前情,再解釋一句給他聽:“若是沒有小道姑的頭繩相佐,我怎敢輕易將無常斬舍給小道姑用?”


    “無常斬?”又招來一聲冷哼:“好威風!”


    “客氣,客氣。”白無常立即抱拳,滿臉堆笑:“小可不才,起了這個名字,能得小爺讚賞,何其之幸?”


    鐵鏈再響,黑無常將它拉得筆直,生起寒冰,冷聲再問:“為何偷窺?若是說不圓全,哼。”


    說我偷窺?


    心底好笑,沒直接回他,反問了一句:“小爺若是沒有看見她們赤足裸腿,怎會懷疑我起淫心而要揍我?”


    笑問後,搖頭朗聲:“大家看到的畫麵一樣,我是小人,小爺卻是君子,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冷目斜視,麵色更加蒼白,黑無常厲聲質問:“有意而為和無心為之,怎能共論?”


    問聲落,鐵鏈舞。


    旋起冷風,割向白無常的咽喉。


    雖然他下手留了七分情,但招式仍然淩厲,白無常不肯硬接,輕輕舞劍禦出一個氣盾抵擋,自己縱身躲避。


    鐵索擊破氣盾,轟然巨響。


    殘氣四濺,震得洞府搖晃。


    鐵鏈遊動如蛇,追著白無常的身形。


    他始終不回招,輾轉騰挪,不肯讓鐵鏈沾到半分衣角。


    似打鬥,也似遊戲。


    一陣紅霧彌漫,封住了鐵鏈的氣勢。


    一隻纖纖素手,搭上了白無常的腰際。


    翻掌間,將他摔了個跟頭。


    孟女舞袖,驅散紅霧,笑問坐在地上的白無常:“幹兒,他不懂,你就說給他聽。”


    黑君問招,孟女竟然插手,不禁惹人心頭惱怒。


    但孟女裙擺高提,露著玉腿,足下未著羅襪,一雙赤腳明亮,招惹黑無常轉身不視,避開女光。


    爬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白無常笑說:“波斯善釀果酒,其香甜美味,絕非中土能比。其中有秘訣,果子成熟時,隻有待嫁的女兒才有資格以腳底揉碎果子,踩出果漿。以這樣的果漿釀造出的酒,才是真正的人間美味。”


    “這些年的酒,果然不是白喝的。”孟女輕哼一讚,又接言說:“在女兒踩果時,全村歡慶,不必避男女之嫌。”


    原來還有這樣的民俗,釀一壇果子酒而已,偏弄那麽多玄虛。


    “黑君。”孟女冷笑,陰陽古怪的問:“若是心淨如水,就算是豔女在前,也不會動搖心性,原來,這個道理,你不懂。”


    黑無常收回鐵索,仍是負身不理,反嗆孟女:“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原來,這個道理,你也不懂。”


    這兩人,三句內,不吵才怪。


    揉了揉屁股,白無常湊近孟婆,嬉笑打岔:“幹娘,你既然知道我沒有歹念,為什麽還摔我一個跟頭?”


    瞪了黑無常的背影一會兒,孟女怨氣未出,都撒在白無常的身上,冷聲回:“進門就要飯,活像餓死鬼投胎,丟我地府的臉,難道摔你摔得還冤枉嗎?”


    “巧了。”白無常哈哈一笑,繼續耍賴:“我不光要飯,還想討一些沒踩碎的果子,省得我出力去摘。”


    回手揪起他的厚臉皮,孟女巧顏一笑:“不想出力?那也簡單,釀好了果子酒,沒你一口的份兒。”


    不顧臉皮疼,連忙挺胸直立,信誓旦旦:“我正閑得難受,盼幹娘能多安排給我一些差事,花掉我多餘的力氣。”


    “進裏麵搬壇子去!”放開手,一腳將他踢向裏麵。孟女再瞪黑無常的背影,淡淡的說:“與不與我們釀酒歡慶,隨你。”


    說完話,素袖一擺,孟女回身離去。


    揚頭輕歎,黑無常剛要離開,又聞身後腳步聲微微,霍或火拉了拉他的衣擺,歡笑說:“我第一次玩這種釀果子酒的遊戲,太有趣了,你快來。”


    沒得他的同意,便拉著他往裏麵跑。


    既然這是民俗,不是醜事,隻好任她牽扯。


    隨她前行時,見到她小巧的腳丫上全是泥土。


    不禁微微皺眉:喝了這種酒,豈不是連她腳上的泥都一起下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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