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肖鶴真的在莊園裏住下了。他遠超於年齡的高情商也漸漸得到了傭人們的讚賞,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她們總是以為隱藏得很好,但那些或惋惜或看戲的眼神反複流連於她和他的身上。


    “肖少爺真好看,做事也讓人挑不出錯,就是可惜出身不好……”


    “有什麽可惜的,明麵上說是養子,其實就是私生子,這外麵都傳瘋了!”


    “啊,他還比小姐大三歲呢,這豈不是早就外麵有了,為啥夫人過世這麽久才敢接回來?”


    “不是老爺不敢,是他壓根不知道肖少爺的存在!”


    “你怎麽知道的這麽多啊,不是編的吧?”


    “開玩笑,不信我是不是,我哥我嫂都在虞家幹活十幾年了!”


    “展開說說吧姐~”


    “聽說肖少爺的母親是老爺沒結婚前的女朋友,老爺認識了夫人以後為了攀上高枝兒,兩個人就分手了。那女的也是個倔脾氣,明明已經懷孕了就是不說,直接改名換姓去了其他城市。不過後來啊,好像是生產的時候傷了身子,她也沒再結婚,一個人拉扯著孩子早早就離世了。”


    “啊?那肖少爺一個人咋活?”


    “被社區送到福利院了唄,後來還是機緣巧合之下認回來的。”


    “唉,肖少爺是前半生苦,認回來就好活了,小姐是前半生好活,可她那身體……”


    幾個人又替主人家的曲折坎坷命運唉聲歎氣了半天,臉上帶著八卦之後的饜足繼續工作。


    ……


    虞棠枝其實不甚在意肖鶴的存在,他們的起居室分別在走廊的兩頭,而她又深居簡出,不是餐廳吃飯基本不會碰上。


    而且如果真如傭人們說的那樣,肖鶴也是個可憐人。


    她想自己也很可憐,就不必為難他了。


    那個夏天她更關心的是她的小夥伴為什麽會埋死老鼠,那老鼠又為什麽是開腸破肚的?


    不過,小夥伴似乎開始刻意的躲著她,甚至連秘密基地都不去了。


    她一個人在那裏從天亮待到天黑,因為肚子太餓了才離開。


    早就過了虞家用餐的時間,她準備去熱杯牛奶,沒想到一進餐廳,長桌前肖鶴聽到動靜立刻就扭過頭來,見到她又笑了。


    “回來的正好,一起吃飯吧。”


    丹鳳眼笑成兩道彎月,木槿花落在骨瓷餐盤上。


    從那一晚開始,肖鶴正式走進了她的生活。


    有人陪伴吃飯的感覺,好像也不賴。


    記憶飛速的前進,來到了夏末的最後一天。


    明天肖鶴就會被接走,繼續學業。他上的貴族私立是住宿製的,隻有寒暑假才有空閑。虞父大概是對他寄予厚望,安排的課程非常多,恨不得讓他把缺失的十年精英教育都補回來。


    在這一晚,她難得有些失眠。


    莊園前的池塘裏睡蓮開了,幽幽的香氣順著窗台浸透紗簾。


    半夢半醒間,她忽然嗅到了一點不屬於房間的陌生味道。


    冰冷的化學試劑和消毒水味,還有熟悉的洗衣液的檸檬草味。


    她睜開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白色麵具,上麵挖了兩個黑洞洞的孔權當眼睛。


    “……”不出意外的她被嚇了一跳,黑黝黝的瞳孔猛地放大,但沒有生氣。


    女孩擁著被子坐了起來,睡得有些亂的發絲蓬鬆柔軟,暖黃的小夜燈下輪廓透出金色。


    聲音也迷迷糊糊去,帶著夢鄉的軟糯:


    “你怎麽來啦?”


    她揉了揉眼睛,莫名感覺對方的氣壓又低沉了許多。


    麵具後麵的聲音也悶悶的,“……你不想看見我?”


    “哪有~”溫暖的小手拉住他的指尖,耳邊響起她略帶抱怨的聲音,“我可是一直在等你誒,是你在躲我吧!”


    明明麵具不會有表情變化,但她就是感覺他的心情好了許多,至少沒有把她的手甩開。


    “……沒有。”


    “什麽?”她沒有聽清,下意識地把頭湊過去追問,毛茸茸的小腦瓜在他的麵前拱來拱去,甚至能數清一簇簇的睫毛。


    太近了。


    他不自在的微微側頭,麵具與麵容就變得不那麽貼合。


    “咦?”她忽然的靠近,他的鼻尖嗅到淺淡的花香,溫熱的鼻息噴灑在裸露的頸側肌膚。


    她輕點耳畔與發絲交界的地方對他說:


    “你這裏有一顆小痣誒,是紅色的,你知道嗎?”


    雖然是自己的身體,但他不曾留意過。


    麵具左右搖了搖,然後被扶正,黑洞洞的兩個孔盯著她。


    “沒有在躲你。”


    湛藍色的眼眸裏盡是認真,“父親讓他們關了我禁閉,不過我能看到你交了新朋友。”


    “禁閉?”她訝異道:“你消失這麽多天一直被關在房間裏?”


    麵具上下緩慢的點了點。


    “為什麽?”她忽然想起了什麽,“難道是因為那些死老鼠?”


    麵具又上下緩慢的點了點。


    “那,那些老鼠是你殺的嗎?小佳姐姐說它們的腸子都流出來了……”


    麵具沒有動,他開口承認了,“是我殺的,每一隻都刨開看了。”


    她的喉嚨有些發緊:“看什麽呢?”


    壁燈突然接觸不良,閃爍了幾下。


    明暗交替,她忽然感覺有些冷。


    他沉默了良久,頭歪了歪,困惑又直白的點破她:


    “你在害怕?”


    “……你不覺得有些冷嗎?”她原本都縮進毯子裏了,看他身上隻穿著單薄的襯衫,又把毯子分出一半把他也圍住。


    任由她的動作,他陷入了另一層困惑:


    “為什麽不怕,我?”


    她從枕下拿出了一樣東西舉到他麵前,是那朵去年冬天他耗時一周用貝母製作的白玫瑰。


    “因為我知道你那麽做一定有你的理由。”


    一塊毯子包裹住兩個人,她亮晶晶的眼睛就在眼前,裏麵盛滿柔和的光。


    沒有粗糙的牆壁,沒有狹窄的窗口,沒有藥劑和消毒水。


    “……我想看看和書上說的有什麽區別。”


    很長的一句話,很多的字。


    沒有驚訝,沒有嫌惡,沒有遠離。


    她隻是好奇:“和書上一樣嗎?”


    麵具後的嘴角隱秘的勾起:“沒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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