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睡到半夜,喬鶴行從夢中醒過來,卻發現身邊已經沒人了。  他摸過手機看了一眼,現在是半夜三點,鬱辭那邊的床鋪已經變冷了,說明很久沒有人睡在上麵。  喬鶴行披上衣服,也起身了。  鬱辭並沒有離家出走,喬鶴行在走廊上找到了他。  滿地的夜色裏,院子裏一點燈光也無,隻能看見一個清瘦的影子,坐在走廊下的躺椅上,衣衫單薄,看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喬鶴行手裏的亮光照過去,鬱辭躲閃不及,讓喬鶴行看見了自己滿臉的淚痕,還有握在他手裏的一張照片。雖然隻是短暫的幾眼,但是已經足夠喬鶴行看見,那是一張鬱辭和父母一家三口的照片。  喬鶴行摁滅了手機上的手電,他走到鬱辭身邊,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他並沒有大驚小怪地問鬱辭為什麽哭,而是握住了鬱辭的手背,低聲道,“我剛剛醒過來沒看見你,有點擔心。”  鬱辭知道自己剛剛滿臉淚痕的樣子被看清了,也不徒勞地躲藏了。  那一張小小的照片握在他手上,邊緣鋒利,割得他手疼。  他今天其實過得很開心,今天是七夕,喬鶴行陪他回了父母的老房子,給他買了花,兩個人還吃了燭光晚餐。  這一切都很好很好。  可是他半夜醒來,卻還是一個人坐在了走廊裏,在看不見光的夜色裏,默默地哭出來。  “我剛剛夢見我爸媽了。他們還是這麽年輕。”鬱辭的聲音在夜色裏響起來,很輕很輕,是細雪落鬆枝的聲音,“我其實不想哭的。我都這麽大了,過得這麽好了,我不應該再哭了。”  “我知道我其實很幸運,我父母雖然過世了,但是在孤兒院住了才幾天,我爸就把我接走了。所有人都說我幸運,從孤兒變成了鬱家的小少爺。更何況我爸還對我這麽好,他小時候就疼我,等我到了鬱家,他怕我過得不開心,每天那麽忙,卻還是要回來陪我吃飯。  鬱辭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院子,這個院子完美地保存了他童年裏的印象,足以看出鬱沉言對他有多上心。  鬱沉言從他爸媽還在世的時候就疼他,後來接他去鬱家,也從來沒有委屈過他。所以他真的沒什麽淒苦的經曆,在親情上也沒有缺失。  “我這二十年來,從來沒有過得不好。我情竇初開,就喜歡了你這麽一個人,結果你偏偏也喜歡我。你看,我真的很幸運。”  喬鶴行默默聽著,他握著鬱辭的手,鬱辭的手在夏天的夜晚也是冷的,足以看出他在院子裏坐了多久。  他聽見鬱辭帶著一點細微的哭腔,問他,“我都這麽幸運了,為什麽還是這麽難過?”  喬鶴行的心都被他這一點哭腔弄得揪緊了。  “我剛剛又夢見我爸媽,夢裏他們看著我,問我過得好不好,我一直在說我過得很好,可是他們聽不見,”鬱辭的眼淚一滴滴地掉下來,掉在他和喬鶴行交疊的手上,“我真的很難過,我一想到他們永遠都不能真的看見你就很難過。我已經長成大人了,我過得很好,我喜歡的人也喜歡我,可是他們全都看不到了。”  喬鶴行把鬱辭抱進了懷裏。  鬱辭趴在他肩上,一開始還是壓抑著的哽咽,到後麵卻變成了嚎啕大哭。  他還記得他媽媽去世的時候,滿含擔憂地抱著他,自言自語說,“我不在了你可怎麽辦?你被人欺負了,我和你爸爸都不能再來給你撐腰了。言辭,你太小了,太乖了,我們不該把你養得這麽乖。”  那時候他媽媽已經瘦得形銷骨立,卻還是記掛著他以後的生活。  這麽多年來,他總是夢見這一幕。  夢見他媽媽穿著醫院的病號服,背後是醫院雪白的牆,滿是擔憂地把他護在懷裏。  他很想讓他爸媽安心,讓他們知道自己過得很好,鬱沉言把他保護得很好,對他說乖一點軟一點也沒什麽,隻要鬱家在一天,誰都不能欺負他。  可是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已經在地下長眠的父母知道這一點。  鬱沉言趕來的時候,他媽媽已經舉行完葬禮了,林涵微至死都在擔心自己的兒子以後無依無靠。  如今他抱著喬鶴行,喬鶴行的肩膀如此寬闊,摟著他的手這麽用力。  他知道喬鶴行愛他,所以他才趴在喬鶴行肩上泣不成聲,“我好想讓他們看一看你,看一眼就好,知道我過得很好就行。”  喬鶴行一下一下拍著鬱辭的背。  他其實沒有太多安慰人的經驗,他從生下來到如今,大多數時候都是冷漠的,很少有人能分到他心裏一點溫柔。  可是如今他心尖上卻放了一個鬱辭,軟綿綿的一個鬱辭,不會發脾氣也不會做壞事,卻隨意一個舉動就能牽動他的心髒。  他隻能笨拙地親鬱辭淚濕的眼睛,“別哭,你爸媽會知道的。”  鬱辭卻哭得更凶了,他剛到鬱家的時候,鬱沉言也是這樣抱著他,讓他別哭。  他這一生真的沒受過苦,也沒有過顛沛流離。  可他還是貪心,他想要所有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都在。  “喬鶴行,你別離開我好嗎?”鬱辭揪緊了喬鶴行的衣服,“我爸和我媽跟我說,他們會永遠在我身邊,我爸說他要陪我開學,可是他食言了。我媽說她要等著看我長大,可她沒做到。”  鬱辭的眼淚暈濕了喬鶴行的衣衫,夜風吹過來,有種絲絲縷縷的冷意。  鬱辭想,他是真的怕。  他太怕了。  他小時候總是想去找鬱沉言,什麽都不用做,隻要讓他看著鬱沉言就好。因為他怕他一個不小心,就又把鬱沉言弄丟了,他太怕他喜歡的人都會離開他了。  鬱沉言一開始還不知道鬱辭這是怎麽了,等到知道以後,沉默了一會兒,就開始帶著鬱辭一起上班了。  “喬鶴行,你答應我,你別騙我。”鬱辭哽咽著說道,“哪怕我們以後分手了,會有不再相見的那一天,但是你要讓我知道你在,好不好?”  喬鶴行吻住了鬱辭的嘴唇。  鬱辭覺得自己的臉哭得一定很醜,可是喬鶴行的吻太溫柔了。  “別胡說八道,”喬鶴行輕輕責怪了一句,但他很快又細細密密地親鬱辭的臉,“我跟你保證,你永遠能找到我。我都和你求婚了,不娶到你,我怎麽能甘心呢?”  夜風裏,小池塘裏的睡蓮花半開,隨著夜風送過來一陣若隱若無的蓮花香氣。蟬鳴聲即使是夏夜裏也聒噪異常,卻襯得這個夏夜分外寧靜。  喬鶴行拿手背擦掉了鬱辭臉上的眼淚。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你爸媽,”喬鶴行含著鬱辭的嘴唇,聲音很輕,“他們會看見的,會知道我很喜歡很喜歡你。我得謝謝他們生下了這麽好的你。”第34章 分離  這天晚上,鬱辭是窩在喬鶴行懷裏睡過去的,他已經不哭了,臉上的淚痕也被擦了幹淨,被喬鶴行抱在懷裏,呼吸之間都是喬鶴行身上淡淡的味道,像山間冷泉,卻很清新好聞。  他們重新躺回到床上沒有多久,外頭就下起了細細密密的小雨,雨聲敲打在青色的瓦上,似美人的手撥弄著琴弦,在夏天的長夜裏,這一點並不嘈雜的聲響,反而使人安心。  喬鶴行的手有一下沒一下拍著他的背,像在哄不聽話的小孩子睡覺。  鬱辭已經又有點困了,他模模糊糊地想著,要不是他和喬鶴行在一起了,換作之前,他打死也想不到喬鶴行居然會有這麽溫柔的一麵。  那些溫暖體貼的東西好像都被喬鶴行牢牢鎖在了心裏,輕易不對外展示,隻留下一個清冷有禮的軀殼麵對世人。然而一旦得到他的許可,踏入他的領地,才知道喬鶴行原來也能比春日的細雨還要溫柔。  鬱辭閉著眼,又往喬鶴行懷裏蹭了蹭,他抬起頭,吻了一下喬鶴行的喉結。  他的嘴唇是溫熱的,舌尖從喬鶴行的喉結上輕輕掃過。  喬鶴行拍著他背的手停頓了一下,他知道鬱辭並不是想做什麽,隻是習慣了和他親密的姿態。  但他還是沒忍住,親了親鬱辭的耳朵尖,飽含著欲望,卻又克製到極點。  -  第二天一早,喬鶴行就陪鬱辭去看望了他的父母。  林涵微和言明恩的墓園在一片山上,離鬱辭家的小院子有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墓園裏打掃得很幹淨,昨夜裏又下過了雨,裏麵的樹木變得格外蔥蘢。  鬱辭帶了一束梔子花,這是林涵微喜歡的花,純白柔軟的花朵,香氣很濃,放到墓碑前,方圓幾米都是香的。  喬鶴行之前看過鬱辭與父母的合照,但那上麵鬱辭都隻有四五歲,如今二十歲的鬱辭站在他母親的墓前,喬鶴行才發現,他和母親是真的長得很像,都有一雙明亮圓潤的眼睛,有種天真的味道。隻是林涵微的眼睛更多了點溫柔與平和。  -  鬱辭半蹲在他父母的墓前,像是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子,他的眼睛還是腫的,但是已經不哭了。  “爸爸,媽媽,我今天帶個人過來給你們見見,”鬱辭小聲地咕噥著,清晨裏的墓園除了他和喬鶴行根本沒有別人,他卻像是講悄悄話一樣,手指擺弄著那捧梔子花,一支一支放進素淨的藍色長頸花瓶裏,“是我喜歡的人。”  他說到這裏回頭看了喬鶴行一眼,剛剛他讓喬鶴行先站遠一點,等他和爸媽說完話再過來。喬鶴行有點不明白他想幹什麽,卻還是站得遠了一點。  其實鬱辭是有點不好意思。  “他特別好看是不是?”鬱辭的聲音裏藏著點小得意,“我喜歡他好久了,特別喜歡。我之前總覺得他離我很遠,是那種很冷很不好接近的人。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還覺得我像做夢,總有一天夢是會醒的,他也可能會走的。但是現在我不這麽想了,我現在想和他長長久久走下去,走到我老了,走不動那天。”  鬱辭把梔子花都插好了,每一朵花都雪白飽滿,鬱辭的手放在上麵,和梔子花一樣白皙漂亮。  其實他知道自己是個特別沒有安全感的人,年幼時失去雙親,多少對他有些影響,讓他總是惶恐於幸福不會長久,生怕某個轉身的刹那,這一切就戛然而止。  但他不準備放任自己心裏這一點患得患失繼續下去。  他的人生才剛開始,他已經是個很幸運的人了,以後也會一直幸運下去。  “我今天就是想把他帶過來給你們看一看,雖然不是女朋友,但也得見公婆啊,”鬱辭笑了一下,他撓了撓臉,露出點尷尬,“唯一的問題是,喬鶴行他……他和我爸,姓鬱的那個爸,其實是假訂婚對象,結果他們沒怎麽,我們在一起了。你們要是方便,不如幫我給爸托個夢吧?不然我好怕我爸不同意。”  鬱辭是笑著說這話的,像是真的在和父母閑話家常,而不是麵對兩塊冷冰冰的墓碑。  可他把那梔子花擺在父母的墓前,心裏卻想著,十二年了,馬上就要十三年了,他父母離開他居然已經這麽久了。  他捧著梔子花的手微微有點抖,但他沒哭。  今天是個惠風和徐的好天氣。  -  喬鶴行在不遠處等了一刻鍾,就看見鬱辭對著他招手,讓他過去。  他走過去的時候,鬱辭已經站起來了,臉上沒有太多的傷感,反而眼中帶著笑意,拉著他的手說,“這個就是喬鶴行啦,見過了就算認了這個兒媳婦了。”  喬鶴行挑了下眉,沒反駁“兒媳婦”這個稱呼。  鬱辭說完這句話,東西也都擺到父母墓前了,他就沒想再多停留,拉著喬鶴行準備離開了。  但喬鶴行卻拉住了他的手。  鬱辭莫名地看過去,卻見喬鶴行對著他父母的墓碑恭恭敬敬鞠了一躬。他的腰壓得很低,白色襯衫下,背脊的曲線很漂亮,停留了幾秒才直起身。  “伯父伯母,我不會離開鬱辭的,”喬鶴行淡淡地說道,“我沒喜歡過什麽人,也不太懂得戀愛。我這輩子僅有的關於愛情的理解,就來自於我的父母,但他們也沒有一個好結局。所以我從前以為,我可能會按部就班地找個合作夥伴,商業聯姻,各取所需。直到我遇見了鬱辭。”  喬鶴行握了握鬱辭的手,鬱辭的手比他小了一圈,指腹柔軟,是一雙隻適合翻書彈琴拿起畫筆的手。  “我不敢說什麽大話,但我可以保證,十年,二十年,還有很多很多年,我都會陪他回來看你們。”  “我說完了。”喬鶴行把視線從墓碑上轉到了鬱辭臉上,鬱辭的臉白淨小巧,眼睛水潤,嘴唇卻是紅潤飽滿的,他隻是看他一眼,心頭都會湧上萬般柔軟。  鬱辭有點無奈地看著喬鶴行。  “喬鶴行……”鬱辭輕輕叫了他一聲,“我今天沒打算哭的,你怎麽偏偏要惹我。”  他看似在抱怨,可他眼裏又分明沒有淚水,隻有笑意。  -  看完鬱辭的父母以後,他們在言家的小院子裏又住了幾天,才啟程返回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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