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過加爾姆國大地。


    陰鬱的天色越發突顯這片土地的強悍,在舉著紅色國旗的加爾姆國騎馬兵和步兵中,維爾納一臉不快地行走著。自從加入搜索活動後已經過了很久,但因為在過去競技會上的回憶,怎麽也習慣不了。


    西方地區的暴風雨經常會經過加爾姆國。因為地理位置而遭受風害,村子裏淨是破碎的柱子和牆壁。維爾納看到破爛不堪的家畜小屋旁是自己在找的人,從那人手裏接過東西後準備立刻叫來團長,但他剛張開嘴就又把話咽了回去。利裏耶國騎士團團長澤梅爾那張知性的臉上浮現出險峻的表情,靜靜地看著沒有人煙的荒村。


    感到團長散發著不容靠近的氣息,維爾納尷尬地撓了撓自己濃密的胡茬。他看了眼手裏的文件,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喊出了聲,然後問團長有沒有找到什麽線索,澤梅爾輕輕搖了搖頭說:


    “我忽然想起進入加爾姆國的時候,尼娜在觀察周圍的風景,我當時還說她有著可以擔任哨兵的視力。又不是孫子被搶走的爺爺,我自己都吃驚自己竟然會感傷起來,手握一國命運的國家騎士團團長還真是不像樣啊。”


    “說什麽不像樣,那是……那個……”


    “隻要團員增加,就會因為我無法顧及所有人而自成派係。人少的話可以每個人都顧得上,但那樣又會生出不必要的感情。你也知道,利裏耶國騎士團有過凜冬般的時期,和那時相比,現在就像怠惰的春天。那時的我哪會為了救一個團員費這麽多心思,我會優先騎士團和國家而舍棄她,我會不會是因為過得太舒心而判斷錯誤了呢……哎呀,抱歉,隻是老年人的抱怨。報告書嗎?”


    澤梅爾露出自嘲的表情,看向維爾納手上的資料。那是擔任聯絡員的要塞兵送來的,澤梅爾接過卷成圓柱形的資料,解開皮革繩瀏覽起來。


    寄信人是在赫爾福德城待機的副團長克裏斯托弗。


    這次副團長負責在後方支援搜索活動,和在團舍時一樣發揮著可靠的本領。資料上寫著和擔任見證人的貴族一起前往利裏耶國西要塞的中年組們的情報;派了急使前往王都和附近的諸國;加韋恩逃離的那座古城的管理狀況和遭到殺害的警備兵的詳情。


    澤梅爾戴上圓眼鏡看著詳細的記載,看完了和審判部的會議結果後歎了口氣。見老團長一臉無奈,維爾納露出了與他那嚴肅的相貌不符的擔憂神情。


    “難道是壞消息嗎?”


    “不算壞消息吧,但也沒有任何結果。試著請國家聯盟督促加爾姆國給利裏耶國國軍發行行軍許可證,但站在中立立場的國家聯盟好像不打算幹涉動用國權的事情。因為是在正式競技場上失蹤的,所以國家聯盟承認了自己在安全管理上的責任,但失蹤的時候競技會已經結束了,而且嫌疑人加韋恩所屬的國家與這次裁定競技會的結果並沒有關係,所以國家聯盟認為加爾姆國並沒有做出妨礙競技會運營的行為。”


    “……怎麽說呢,感覺這會開得沒有任何意義。”


    “是啊。但審判部隻會根據國家聯盟的憲章來行動,沒有因為我們的提議而改變這次競技會的會場也是一樣,實施製度的人如果夾雜了私情就會有失公平。總之這次是沒有先例的事態,所以還派了快馬前往總部進行商榷,但中央火山帶的特拉拉山丘非常遙遠。就算中途換馬,往返最少也要半個月,我們可能並沒有那麽多時間。”


    澤梅爾眯起眼看著太陽。


    淺藍色的天空中是寂寞地發著光的冬日太陽。現在是尼娜消失後的第四天上午。


    正式開始搜索是在她失蹤後的第二天早上,召集了附近的地方領主的士兵一起出發並擴大了搜索範圍不斷尋找著線索。城壁沒有被入侵過的痕跡,城堡周邊也沒有目擊者。尼娜的箭是在後庭被發現的,那裏有個地下水路,從古城消失的那匹馬也是在連接小鎮的水路附近發現的,所以決定以能夠在地下移動的場所為主,從赫爾福德城開始了搜索。


    但從北方牽過來的水利設施過於龐大,好似蜘蛛絲一般有無數的分支,包括通往小規模村落的水路在內,要把握全貌並不容易。召集來的兩千名左右的士兵分成了數個部隊,利裏耶國騎士團也由團長澤梅爾和羅爾夫帶頭分成了兩隊,分別前往西邊和東邊,但到了第三天也還是一無所獲。向北邊和南邊擴大範圍後已是第四天,現在部隊正在前往不受管製的荒村,但還沒有獲得有力的線索。


    澤梅爾把手放在嘴裏吹了聲口哨叫來了自己的馬。


    他把報告書放在馬鞍旁的行李袋裏,取出了羽毛筆和便攜墨壺。他開始給副團長寫回信的時候,感覺皮膚火辣辣的。澤梅爾推了推眼鏡轉過頭,發現加爾姆國騎士團團長正一臉陰鬱地站在沒了屋頂的倉庫旁。


    澤梅爾一邊寫字一邊小聲問:


    “你怎麽看?”


    壓根不需要確認,維爾納也知道團長問的是什麽。他故意打個哈欠,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是在監視吧。我在裁定競技會上見過好幾次那個男人,很難察覺他的氣息,本領也還算可以?”


    “你說的還算可以就代表是個不能大意的人。雖然表麵上在合作,但加爾姆國有很多讓人無法理解的行為,所以和敵人沒什麽區別。單挑的話實力差距會很明顯,但二十人都沒有的利裏耶國騎士團和兩千多人的軍隊相比完全處於劣勢,為了不要讓他抓住任何把柄,團員們也應該始終保持冷靜。”


    “保持冷靜……但有個家夥第一天就搞砸了。”


    維爾納皺起粗眉毛,看向遠方的利希特。在調查荒村的加爾姆國士兵當中,利希特正在麵無表情地翻找無人打理的稻田。


    在宿舍食堂差點引起亂鬥的利希特在第二天突然變得老實起來。


    他不吃不喝,用空虛的雙眼尋找著尼娜的痕跡。他執著到讓周圍的人都感到無奈的戀人被〈紅色猛禽〉抓走了,所以無法再保持內心的平衡了吧。在他附近是受了澤梅爾指示的托費爾,他一邊搜索一邊注意著利希特的動向。


    但精神不穩定的不止利希特,羅爾夫那一隊的比阿特麗斯也無比憔悴,她滿頭亂發,騎馬時也會突然流淚,讓人很放心不下。想到她和加韋恩的因緣這也是沒辦法的,所以奧德和數名要塞軍負責擔任她的護衛。中年組看上去是在沉默著調查,但他們的表情很僵硬,也沒再說些玩笑話。


    享受暴力本身的〈紅色猛禽〉在裁定競技會上奪去了許多團員的騎士生命,他們也都親眼見過無數次。所以雖然沒人說,但大家其實都覺得尼娜可能也已經和那些騎士一樣了,他們都帶著半放棄的心情在尋找尼娜,覺得自己再也見不到她,最後隻會發現一動不動的她。


    稻子隨風搖擺,利希特找到一個壞掉的農具就往旁邊一扔,繼續尋找別的痕跡,維爾納沒再看他。


    歎了口氣後,維爾納痛苦地說:


    “……雖然她作為騎士還隻是個剛出生的雛鳥,但沒了老實的勤雜員我會很困擾。本就因為把我們當道具使的惡心的利裏耶國王家喝不下美酒了,所以為了能夠暢快地享受到女神馬特爾恩澤的生命之水,希望小家夥能盡量撐下去。”


    澤梅爾抬起眉。


    他微微笑了笑,卷起寫完的回信。係好皮革繩遞給維爾納,一邊收拾羽毛筆和墨壺一邊說:


    “就算敢麵對〈紅色猛禽〉,也還是不能接受給不合理的事幫忙嗎?尼娜也是,在和施萬國的競技會上動搖迷失了自己。不過你和團員們都抑製住了自己,好好完成了騎士團的職責,算是剛及格吧。但為了讓我放心地把團舍的辦公室讓給你,你在這種情況下也得好好享受生命之水才行。”


    察覺到澤梅爾話中含義的維爾納差點把接過來的回信掉到地上。


    “團長,這……”他慌張地讓自己冷靜下來。


    澤梅爾平淡地繼續:


    “當然不是立刻就讓給你。等把舊友拜托給我的事辦完,走完各種程序之後再說。我至今錯失了兩次退團的機會。第一次是圍繞保密義務的那起事件而失去了可以委托後事的最初的副團長,第二次因為〈紅色猛禽〉這個災禍,騎士團差點崩潰了。現在的副團長已經有了別的路可走,所以沒法交給他。我至少想在七十歲之前返還騎士戒指,回到家鄉的武器店裏,和弟弟的祖孫一起看店子。”


    “團長和副團長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也一直都很辛苦,但如果沉著冷靜是成為團長的條件,我們這不是還有個第一的騎士嗎?那家夥的精神和硬化銀一樣,完全是百事不侵。無視鬱悶的團員,也毫不在乎王家的想法,親妹妹失蹤了也沒半點動搖,還在繼續每日的訓練——怎麽了團長?一臉難受的樣子。”


    “我光依賴漢娜的管束,一直放縱你們,結果變成這樣了嗎?有的人會把心情表現出來,有的人會放在心裏,所以接近極限的人並非隻有利希特。妹妹是通過做雜事來讓自己平靜,哥哥也是做些和平常一樣的事來讓自己保持理性。……這不行啊,我感覺自己會老死在團舍,然後被刻在十字石上,想想就害怕。就算是采取嚴厲的措施也必須要磨煉你們——”


    說到一半,澤梅爾突然看向旁邊。


    正在周圍搜索的加爾姆國士兵看上去有些慌亂,聽到他們大喊“找到了”,澤梅爾和維爾納對視一眼後趕緊跟上飛奔過去的利希特,飄舞著外套朝士兵們聚集的地方跑去。


    離荒村稍微往北的小河。


    沒想到在荒廢的村莊中竟然有涓涓細流,但水質應該不適合飲用和耕作,周圍沒有蘆葦之類的植物。河流呈淺褐色,隱約能夠看清河底,岸邊岩石上叢生的青苔給這條河流點上了色彩。


    以陰沉著臉的加爾姆國騎士團團長為中心,士兵們正圍著河流邊的某個角落。隨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發現短小的雜草上有肉幹的殘渣,旁邊是巨大的鞋印——有成人的胳膊那麽長。


    加爾姆國騎士團團長跪在足跡旁邊,用手指測量大小。既然曾經同屬一個騎士團,那應該知道加韋恩的體型,所以沒花什麽時間就確定了那是加韋恩的腳印,趕緊給士兵們下達了指示。他們將要徹底調查河邊準備追蹤加韋恩,同時給在南邊帶領別動隊的蓋澤裏奇王子傳消息。


    利希特嘀咕著尼娜的名字,環視著周圍尋找著,他那雙渾濁且無神的新綠色雙眼裏應該是映出了戀人的幻影吧。托費爾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咂了咂舌追了上去,但剛走幾步他卻突然停住了。


    托費爾看向河邊,臉色僵硬。那雙圓盤般的大眼慎重地轉動著,悄悄看了眼正在順著足跡往前走的加爾姆國騎士團團長,然後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來到澤梅爾旁邊。


    托費爾在詫異的老團長耳邊說了些什麽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某個方向。在狹窄的河麵上有一個突出的岩石,岩石附近有一塊青苔被挖掉了。不知道那上麵是留下了小小的手印還是腳印,總之加爾姆國的團長像是為了消除什麽證據似的,慌張地挖掉了青苔。確認了岩石上留下的新痕跡後,澤梅爾深呼一口氣說:


    “你平時雖然是性質惡劣的惡作劇妖精,但在西方地域杯的時候也是,情況緊急時你總能派上用場。”


    “那個,這是誇我嗎?”


    “是最大限度的誇獎哦。……但這下就清楚了,加爾姆國果然有什麽不想讓我們知道的〈某事〉。之所以不承認是加韋恩綁架了尼娜並消除青苔上留下的證據,都是因為他們害怕和猛禽接觸了的尼娜知道了〈某事〉。拒絕利裏耶國國軍的協助,也是為了限製我們的手腳,那尼娜的敵人恐怕並非隻有猛禽。”


    ◇◇◇


    加韋恩打開門後,冰冷渾濁的空氣撲麵而來。


    是個隻在中央放了台爐子的昏暗房間。在狩獵期時,附近的農民會使用這間獵人小屋,但好像已經長期沒人用過了,快要脫落的地板上積滿了灰塵。像是施了白粉般的腳邊有數個鞋印,順著鞋印看去,發現在牆邊有個靜靜待著的大木箱。


    沒有——人的氣息。


    “……怎麽回事?那群家夥不在嗎?”


    加韋恩詫異地自言自語。


    他沒有放鬆警惕,在確認了周圍的狀況後才踏著地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走近木箱。在蹲下的巨大軀體背後,尼娜縮著脖子四處張望。


    加爾姆國北邊的千穀山山腳。加韋恩從古城逃跑後和〈那些家夥〉說好在這個獵人小屋匯合,但這裏看上去一個人都沒有。


    房間裏隻有從門口向裏延伸的腳印和木箱。尼娜既失望又安心,感覺心情十分複雜。她以為〈那些家夥〉真的會在屋子裏等著,所以從進門的瞬間開始就非常緊張。他們讓加韋恩逃離了古城還給了他硬化銀的武器,尼娜不禁想象他們到底會是怎樣的人。既然戴著外套帽子遮著臉,她總感覺會是類似於地下世界的使者一樣的人,這讓她感到毛骨悚然,因為過速的心跳甚至有些難以呼吸。


    加韋恩把木箱裏的東西都拿了出來,裏麵有手提燈的燈油和炭,還有其他旅途中會用到的一些東西。尼娜看著隨意擺在地上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問:


    “那,那個,匯合地點確定是這裏嗎?既然已經把地圖扔掉了,那,那可能是弄錯了。”


    “小姑娘的腦袋比外表還要幼小啊,你動腦筋的年數是個位數吧?發現遠離山路的獵人小屋裏有腳印和補給物資的時候,就已經說明我沒找錯。但是〈那些家夥〉還真夠膽小的,因為我朝他們拳腳相向,所以在戒備我嗎?”


    “誒?拳,拳腳相向……”


    “這有什麽好吃驚的?我隻是把離開地牢後看到的第一個人當作了〈餌料〉而已。在連通風口都沒有的黑暗世界裏被斷了半個月的飲食,就算耗盡所有力氣也弄不開那可恨的鐵柵欄,我當時已經餓到極限了。把幾個人弄得半死不活的時候,我才發現他們不是古城的警備兵……這是新的地圖嗎?”


    加韋恩拿起一張紙。


    聽到“地圖”二字時尼娜瞪大了眼,說不定上麵標記了那些人所在的國家。尼娜猶豫了一會,從背對自己的巨軀旁邊悄悄看向他手裏的地圖。


    展開的地圖上畫著好像千穀山的巨大山係,在舊吉倫森國的北麵,畫著凹凸和類似於劍的圖案。但僅此而已,並沒有文字。尼娜困惑地皺起眉,加韋恩煩躁地咂了咂舌。


    “真是麻煩。這次又是在這裏〈匯合〉嗎?他們難道要這樣把我引去北方地區盡頭的多年凍土區嗎?在這種邊境地帶我都找不到美味的〈餌料〉,既然要給補給品,那至少留一兩個人給我當玩具啊。”


    “誒,那個,你知道目的地在哪?你看得懂地圖上的這個符號嗎?”


    “當然。這是在戰場上使用的略碼,十五年前製裁吉倫森國的行軍過程中使用過。國家聯盟為製裁而招來的士兵當中也有不識字的,然後為了不讓敵人搶走地圖發現我們的行軍路線,地圖要當場記下來立刻銷毀。”


    加韋恩說著就把地圖撕爛了。


    尼娜都還沒來得及伸出自己小小的手,關於〈那些家夥〉的線索就被輕易粉碎了。她難過地看著落在自己腳邊的碎片。


    加韋恩開始麻利地整理物資。他參加過舊吉倫森國的製裁行動,那就說明對這片土地很熟悉。在計算了到目的地的距離後,他開始把必須要用到的東西從木箱裝進了自己的行李袋。


    尼娜無力地歎了口氣,重新開始思考協助加韋恩逃亡的〈那些家夥〉。


    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把加韋恩放出古城將其引導到千穀山山腳,還在本該匯合的地方給出了新的匯合地點,接下來又要離開加爾姆國前往舊吉倫森國。沒能看到地圖的尼娜不知道最終的目的地是哪,但仔細想想,那些家夥明顯早就知道加韋恩能夠理解略碼。


    加爾姆國現在的立場自不必說,〈那些家夥〉甚至連加韋恩的性格和所處狀況都理解的相當透徹。而且按照加韋恩剛才的話說,他雖非故意但還是讓〈那些家夥〉負傷了。即使夥伴因加韋恩受了傷,他們卻仍然想要〈紅色猛禽〉,其中到底有什麽理由。蓋澤裏奇王子說古城是國內最堅固的牢房,那要想侵入那裏絕非易事,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會被警備兵抓住。但〈那些家夥〉卻仍然冒著這個風險放走了加韋恩——像引誘饑餓野獸的獵人一般給他武器和糧食,借此將他收入囊中。


    尼娜心生寒意。


    感覺自己正被人看著,尼娜再次不安地環視已經確認國沒有人的獵人小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


    “……那個,你真的要去,〈那些家夥〉所在的地方嗎?”


    加韋恩正在把便攜糧食放進行李袋裏,聽到了尼娜的提問後扭過頭。


    “什麽意思?”他眯起黃色的雙眼,低沉的聲音中滲透著危險的氣息。尼娜條件反射地縮起脖子,戰戰兢兢地繼續:


    “確,確實〈那些家夥〉可能是把你放出古城的恩人,但,但是我覺得他們不可能僅憑善意去幫助一個被別國判處幽禁的王子。而且還不知道他們的真,真實身份。如果〈那些家夥〉是以你的強大為目的,那他們可能會是大規模的山賊集團,也可能是對目前火之島的製度抱有不滿的國家——”


    “不懂你什麽意思。我又不是因為感謝他們才去的,而且他們的目的跟我沒有關係。”


    “誒?”


    “我之前也說過吧,隻要能吃到美味的餌料,無論飼主是誰我都無所謂。我是因為他們答應要給我殺戮的機會才去的,管他是王族還是地下世界的怪物,隻要給我玩具就行。既然不能在戰鬥競技會上玩,那就算是犯罪或者謀反看得見的神也可以。隻要能充分發揮我〈紅色猛禽〉的力量,享受廢物們充滿恐懼的眼神,品嚐絕望的呐喊和鮮血就行。”


    加韋恩挑起他那奇怪的嘴角。


    他的牙齒露了出來,用長長的舌頭舔了舔嘴唇。應該是在想象那些家夥準備的餌料吧,他現在就像個貪婪的捕食者,這讓尼娜的背後流過冷汗。


    在被加韋恩二話不說地綁架後,尼娜並非本意的和他一起吃睡。雖然體格和異形沒什麽區別,但隻看飲食和睡眠等生活麵的話,他和尼娜也是一樣的。到晚上就會生火取暖,刮起北風的時候就會戴上外套的兜帽,下雨的時候會撐開小帳篷擋雨。但盡管加韋恩這一存在和人類相同,尼娜還是無法理解他的言行。


    ——果然,再這樣下去的話……


    尼娜恐懼地看著從加韋恩外套衣角那露出來的大劍,那是把古城的警備兵全部一刀切片的火之島的禁忌——硬化銀製大劍。


    從加韋恩那聽來的殘忍行為和她自己經曆過的恐怖,尼娜發現至今的〈紅色猛禽〉至少還處於國家聯盟的規定之內。雖然帶著玩樂的心理弄壞了幾個騎士,但並沒有故意奪走他們的生命。但現在的加韋恩沒有了〈不可殺掉對方〉這一戰鬥競技會製度的枷鎖。


    在去年的裁定競技會上,尼娜的哥哥羅爾夫為了保護她,因為加韋恩的一擊而折斷了肋骨。雖然當時加韋恩用的是鋼製武器,但他怪物般的力量還是穿透了硬化銀的盔甲。如果現在的加韋恩遇到了利裏耶國騎士團,定會發生極其恐怖的慘劇。約好給加韋恩殺戮機會的〈那些家夥〉,讓加韋恩拿著強力的武器肆意宣泄暴虐,奪去的不再是命石而是生命。


    為了把自己的死亡時間盡量延長,尼娜隻能依賴加韋恩講述他自己和加爾姆國的罪行,但這並非長久之計,尼娜在思考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她無法逃跑也無法反抗,那至少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傳達出去。雖然還不成熟,但尼娜也是獲得了戒指的利裏耶國的騎士,無論以怎樣的形式都好,隻要能戰鬥——


    打包結束的加韋恩猛地站起來。


    他朝門口走去,伸了伸下巴讓尼娜也跟上。尼娜不舍地看著和〈那些家夥〉有關的木箱和附近散落的地圖碎片。


    海藍色的雙眼自然地看向加韋恩行李袋上掛著的短弓,但旁邊的箭筒裏一支箭也沒有。尼娜低著頭抿緊嘴唇,跟著加韋恩離開了獵人小屋。


    為了避人耳目,加韋恩後來並沒有走馬匹可以通過的較遠的山路,而是從山腳出發,進入了懸崖上的洞穴。在受風與河流浸蝕的千穀山中,正如其名一般有無數的峽穀,還有許多洞穴,就好像螞蟻的巢穴般。到下雪的時候,那些洞穴就是安全的行路,還未習慣旅途的人在抄近道時都會走這些洞穴。


    和在獵人小屋裏說的一樣,對於參加過舊吉倫森國〈製裁〉行動的加韋恩來說這裏並不陌生。尼娜覺得這些昏暗的道路和迷宮沒什麽兩樣,原以為已經走出去了,發現其實是進入了另一個洞穴。


    在山腳的時候還有許多樹林,但越往上綠色就越少。在洞穴裏度過一晚後,尼娜趁加韋恩收拾篝火時,爬上斜坡走出洞穴,看到了一片褐色的絕壁。


    ——這就是……千古山。


    下麵吹上來的風讓尼娜的頭發激烈舞動。


    放鬆下來的話可能就會被峽穀的強風吹走,尼娜站穩雙腿稍稍壓低身體。仿佛要把耳朵割掉似的寒冷讓尼娜不禁緊了緊兜帽,用手壓著環視周圍。


    有深有淺,有粗有細。自然描繪的各種山穀,就像是天上的神明用巨大的手隨心剜掉了一塊,每個都長得不一樣。聳立的絕壁受到風化,可以一窺上古時期的地層,空氣在狹窄的山穀間穿梭,好像大地奏響的樂章。


    悠久且壯大。要是平常,尼娜定會為這絕景著迷滿口感歎,但現在她在想別的事。


    ——根據那個地圖,略碼標記在山脈後麵的舊吉倫森國中央附近。如果那裏是目的地,〈那些家夥〉所屬的可能是其東麵的克洛茨國,也可能是其西麵的金特海特國。但如果那裏也和獵人小屋一樣隻是個過路點的話,我應該能夠獲得求救的機會,因為在國境附近有負責警備的要塞。


    尼娜在腦海裏想象隻瞟了一眼的地圖,抬頭看著山頂眯起了眼睛。


    雖然她沒有去過那兩個國家,但因為西方地域杯上的舞弊事件,尼娜見過兩國的騎士團團長。克洛茨國的團長長著傲慢的臉,是個威風的騎士,大力責難將硬化銀武器帶入正式競技會的行為。雖然他那樣子感覺不會是〈那些家夥〉,但他把尼娜當作不講道理的小孩,所以向他求救很難。


    金特海特國的騎士團團長伊薩克在前夜祭的時候和尼娜有過奇妙的相遇,後來還去宿舍看過尼娜,隨和得讓人想象不到他竟然有破石王這一名號。而且伊薩克和團長澤梅爾相識,感覺他的國家也不會做出背叛國家聯盟的事,性格上也讓人比較好開口求救。


    想到這,尼娜突然打了個噴嚏。


    現在是一月,西方地區會在二月開始下雪,但北方的山頂已經堆積了冰雪。在沐浴朝陽的山頂附近,能看到閃著光的淡淡白色。雖然在平地上穿著冬季用的加厚內襯、盔甲和外套就夠了,但隨著海拔升高,氣溫會逐漸下降,山穀上刮來的強風無情地奪走了尼娜體內的熱量。


    尼娜正在給凍僵的手哈氣,突然想起在村莊教堂的時候,戀人騎士利希特也同樣給自己暖過手。尼娜瞬間覺得喉嚨堵得慌,握住冰涼的手指按著胸口。


    尼娜一直刻意地不去想那些事,因為那隻會讓她切身感受到離別的痛苦。現在接近國境,這讓尼娜越發深刻體會到離別的真實性。利希特現在怎麽樣了呢?自從宿舍分開後到今天已經一周左右了,突然的襲擊和被迫的旅途,在拚命應對這充滿恐怖和痛苦的狀況時,尼娜不可思議地感覺自己和利希特快樂的日子就好像另一個世界的事。


    尼娜呆呆地望著利裏耶國所在的南方,忽然一陣風掀起了她的外套,來不及站穩的尼娜浮在了空中,後麵伸過來的大手抓住了她小小的身體。


    加韋恩正好從洞穴裏出來了,無語地哼了一聲說:


    “小姑娘在玩什麽?掉下去的話四肢會散得到處都是,你是想體驗一下深穀的滋味嗎?以峽穀為戰場製裁吉倫森國的時候,好幾個士兵都活著消失在了穀底。昨天在睡前故事時不是告訴過你他們撞到絕壁上後身體是怎麽歪曲的嗎?還沒聽夠?”


    加韋恩把尼娜夾在腋下帶著壞笑說著,尼娜滿臉蒼白,慌張地搖頭。


    應該是覺得再被風吹走會很麻煩,所以加韋恩把背上的行李袋拿下來打開了束口,察覺到他意思的尼娜在他命令之前就戰戰兢兢地爬了進去。


    雖然被當作行李搬運了好幾次讓尼娜心情複雜,但唯獨這次她覺得還算幸運。不僅是因為害怕強風,還因為昨晚加韋恩講的事太過恐怖讓她直到天亮都沒睡著。加韋恩毫不厭倦地講著過去的〈餌料〉,還有在千穀山製裁時,第一次直接奪走士兵的生命而非命石的過程,他講得非常詳細,讓尼娜不禁想要嘔吐。所以一會就好,尼娜想要休息一下。


    尼娜靠在邁開步子的加韋恩背後,歎了口氣放鬆下來。她不斷地思考現在的事和之後的事,不知不覺就閉上了眼睛。因為煩惱、緊張和長時間的行走,尼娜本就疲勞得要命,再加上昨晚沒能睡著和耳邊規律的腳步聲而讓她越發困倦。她被行李袋裏的溫度包圍著,漸漸沉睡——


    “!”


    突然一陣衝擊襲來。


    等尼娜回過神後,她發現自己的鼻尖正挨著褐色的地麵。


    她側躺著撐著手坐起身,以為是突然被加韋恩打了,卻發現那個有壓迫感的巨大軀體正站在前麵。他手拿大劍頭發淩亂,外套上是鮮紅的血液。


    “——誒?”


    尼娜的上半身因為慣性被甩出了行李袋,她瞪大眼睛呆住了。


    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因為剛睡醒所以腦袋還不清醒,尼娜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加韋恩的身體右側插著無數支箭,他正在發出野獸般的咆哮。那咆哮聲讓尼娜渾身起雞皮疙瘩,還聞到了新鮮的血味。尼娜在淨是陡峭斷崖的狹窄山路上頭腦混亂地看向加韋恩咆哮的方向,發現隔著山穀的對麵有人影攢動——像舞台一般突出的岩石上,有數十名穿著外套的人。


    “人……?”


    尼娜呆滯地看著對麵。


    距離大概和大競技場的寬度差不多,即使是視力很好的尼娜凝神眺望,也無法確認他們的臉。


    她本以為是翻山的商隊,但山穀的風吹起他們的外套後,尼娜看到了紅色的軍服,那強悍的血色是加爾姆國的外罩。在山路的入口處有守護國境的要塞,那他們應該就是維持邊境治安的要塞兵。


    在弓箭手的隊列後麵是騎馬兵,尼娜發現慌張移動的人影中有燦爛的金色。那穿著外套拚命向前衝的人——是。


    “……利希特先生?”


    尼娜小聲嘀咕後又搖搖頭。


    雖然那個發色讓尼娜想起總是在自己身旁閃耀著的太陽般的金色,但考慮到場所和狀況她覺得應該不可能。因為她才剛切身感受自己所處的現實和因離別帶來的痛苦。


    但跑到岩石邊緣的身體背後有個正在阻止他的茶色頭發,那個人的身材也讓尼娜覺得眼熟。又細又長的四肢,那是托費爾。那金發果然就是——


    “利希特先生……真的……?”


    不是謊言也不是夢。


    托費爾從利希特身後倒剪雙臂,利希特在大叫著些什麽。但四麵八方吹來的風讓尼娜聽不清他的聲音,利希特高大的身體探出懸崖,強風掀起他的外套,露出了下麵的軍服。


    飛進尼娜視線裏的是高傲凜然的深藍色,懷念的感覺堵住了她的喉嚨。尼娜任體內湧出的感情站了起來,連滾帶爬地跑到山路的另一端。


    打旋的強風讓尼娜搖搖晃晃,但她還是拚命朝向對麵。利希特正把雙手放在嘴邊,好像在吼著些什麽,尼娜為了回答也張開了嘴。


    但除了名字尼娜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隻是一味地重複著那早就想呼喊的思念無比的名字。在她竭盡全力大喊“利希特先生”的時候,銳利的風聲擦過了她的臉頰。


    “!?”


    尼娜瞬間避開。


    她順勢摔倒,慌張地抬頭看發生了什麽。在她背後的石壁上插著一支箭。


    在吃驚的尼娜周圍接連響起了箭的聲音。


    附近的加韋恩正怒吼著揮舞大劍,幾支箭被他彈開斬斷,但箭還是如驟雨一般傾瀉而來。這裏是最多隻能站下兩個人的狹窄山路,後麵是石壁前麵是山穀。沒有任何藏身之所,從上劃著弧線襲來的尖銳箭頭,一個接一個地刺進加韋恩巨大的身體裏。


    雖然他穿著硬化銀的盔甲,但盔甲的連接部位和關節部位仍然暴露在外,尤其是沒有頭盔的腦袋毫無防備。加韋恩身上的箭讓他變得像個刺蝟一樣,尼娜不禁再次看向對麵射箭的人。


    乍一看大概有幾百人,應該是為了討伐殺害了警備兵逃離古城的加韋恩,加爾姆國才派遣了大規模的軍隊。尼娜不知道利裏耶國騎士團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失蹤的,但她覺得利希特他們應該是通過某些線索確認了和加韋恩有關,才和加爾姆國的軍隊一起找來了。


    在競技場那個受限的範圍內,弓箭這種遠距離武器是不利的。但在這個狀況下卻能夠充分發揮其殺傷能力。就算加韋恩以蠻勇為傲,但在無處可逃的狹窄山路上遭受箭雨的話他也無能為力,畢竟他無法輕易橫跨到對麵去。


    原本隻要一刀就能解決的對手,現在卻在自己夠不到的地方攻擊著自己,這觸到了猛禽的逆鱗讓他倍感屈辱而勃然大怒。加韋恩把奇怪的嘴張到極限咆哮,胡亂揮舞著大劍。這時,一隻箭越過了加韋恩的身體,落到了正貼著牆壁坐在地上的尼娜麵前。


    不知是不是受了山穀的風的影響,箭沒有射中目標就失速掉落了,所以箭上沒有半點損傷。


    “——!”


    在判斷能用的瞬間,尼娜就立刻把箭抓在了手裏。


    幾乎是下意識的。尼娜朝被仍在一邊的行李袋飛奔,趕緊把短弓拿在手上,她用左手握住弓的中央,微微顫抖的右手把箭尾搭在弦上。


    在離開城堡之前,尼娜被奪去了獠牙,那是身材矮小的她唯一能用的武器。現在她終於獲得了對抗猛禽的手段,興奮和焦躁讓她咽了口唾沫。


    ——這下可以戰鬥了。現,現在的話,能射中。


    加韋恩沒有發現尼娜正在背後對準自己,仍在激動地揮劍。


    “你們這群螻蟻,竟敢!”


    尼娜靜靜地將箭頭瞄準渾身是血卻仍在怒吼的巨大身體。


    是瞄準被紅發擋住的脖子,還是瞄準能奪走他行動力的腿。隻要讓他受一定程度的傷,尼娜就一定能逃跑並得救。而加韋恩估計就會被加爾姆國的士兵射死吧,這對奪去了無數騎士的未來的猛禽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報應。他會被本為自身夥伴的祖國人像有害的野獸般逼到絕境,然後被殺害。


    加韋恩象征著加爾姆國的罪行,這個不祥的存在會抱著禁忌的硬化銀製武器倒下。嘲笑尼娜會化為屍骨的他自己才是最終奏響空虛風聲的那個人——


    想到這裏尼娜的眼神動搖了。


    她壓低身子拉著弓,對比著看好像負傷的野獸般發狂的加韋恩,和正瞄準沾滿鮮血的巨軀的自己的箭。


    ——如果我就這麽射中了加韋恩的話。


    在那瞬間,充滿痛苦的旅途就會迎來終結,自己也得以從暴力和對死亡的恐懼中解放。原路返回後和利希特他們匯合,然後平安回到本以為回不去的利裏耶祖國。


    但加韋恩倒下的話,一切真相都會因為他的死而變得曖昧不清。奧爾佩小鎮騎士團事件,還有尼娜在路上聽到的無數加爾姆國的罪行。如果沒有加韋恩的證言,加爾姆國會承認嗎?


    而且隻有加韋恩知道要在哪和給他硬化銀製武器的〈那些家夥〉匯合,如果他死了,〈那些家夥〉會怎麽做呢?即使他們打算利用紅色猛禽達成的目的泡湯了,但〈那些家夥〉的真實身份和存在也不會為人知曉。


    硬化銀製武器可以從根基顛覆維護火之島和平的戰鬥競技會製度,私造這一武器的〈那些家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加爾姆國和加韋恩更具有威脅性。放著不管的話,總有一天會威脅到國家騎士團和利裏耶國,甚至其他諸國。


    ——怎麽辦?我現在放箭真的好嗎?讓知道一切的加韋恩就這麽死掉真的可以嗎?


    尼娜很是猶豫,完美瞄準的箭也搖晃起來。


    弓箭反映了身為騎士的尼娜的心。尼娜突然想起自己前不久也在瞄準的時候感到了迷茫。


    在和施萬國的裁定競技會上,尼娜聽說利裏耶國騎士團隻被當作方便的武器而動搖了,在麵對那個比自己還要小的騎士時,想到他會成為國家政治的犧牲品而沒能射中他的命石。團長澤梅爾說就算那是尼娜下意識的行為也反映出了她的內心,讓她思考自己身為國家騎士團團員的職責。


    ——利裏耶國騎士團的……騎士……。


    尼娜事到如今才開始思考。當時在競技會上冷靜地揮舞著大劍的團員們都完成了自己身為騎士的職責,決定了要召開競技會後大家一直散發著沉重的氣息,所以即使在競技場上他們的心裏也一定還是充滿了煩悶。即便如此團長澤梅爾還是說必須要忍耐不合理,要將自己的情緒藏在心底,大家都照做了並抓住了勝利。


    他們並不是作為個人,而是作為利裏耶國的騎士在行動。他們支撐著遇到任何暴風雨都絕不屈服的白百合,以手指上的智慧與勇氣為力量源泉。他們身著高傲凜然的深藍軍服,隻為職責在競技場上馳騁。


    沒錯,不是身為個人。而是身為獲得戒指的團員,身為守護利裏耶國國家騎士團的騎士。


    ——現在的我能夠做出的最好選擇是——


    海藍色的雙眼裏充滿了確切的光芒時,山穀上突然吹來了強烈的風。


    對麵射過來的箭擦過尼娜的外套落下。尼娜轉過臉去,看到利希特正在和加爾姆國的士兵爭執,托費爾正在阻止他。然後,尼娜看到朝他們走去的澤梅爾。


    看到了自己敬愛無比的老團長後,至今的許多事在尼娜的腦海內盤旋。幾個畫麵重疊後化為了找到答案的突破口,尼娜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沒錯。澤梅爾團長的話,一定能——


    尼娜放下瞄準加韋恩的短弓,趕緊環視周圍。


    ——有沒有什麽?有沒有什麽東西?


    她皺著眉拚命思考時,風吹起了她的外套。尼娜把手放在保護大腿的護腿裙上,使勁撕下背麵作內襯的加厚布料。這個布有很好的保溫性能,不僅用作冬季的防具,還用作武器的緩衝材料。


    尼娜把撕下來的布穿過箭頭,扯到箭尾處。這支箭對尼娜的短弓來說有些太長了,重心和感覺都與往常不同,還加了一個會影響軌道的布料,所以絕對會影響她的準頭。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


    尼娜抿緊嘴唇。


    強風讓尼娜的外套和黑發飄舞,她走到懸崖的邊緣。


    把右腳後撤一大步,架好了弓。


    不顧發著狂揮灑鮮血的加韋恩,尼娜將箭頭對準了澤梅爾。為了抑製因緊張而快速跳動的心髒,尼娜深呼一口氣。


    尼娜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缺乏經驗和知識的她還遠不成熟,牽扯國家和王家的事太過複雜,對她來說也是遙遠的存在。她會輕易地被牽著鼻子走,會因為搖擺不定而失敗。所以可能在今晚,她就會因為此刻的決定而後悔。就算射中了,自己的想法也未必能傳達給澤梅爾。實在是個魯莽又沒有勝算的賭博。


    但即便如此。


    ——我相信這就是最好的選擇。身為利裏耶國騎士團的騎士,我現在該做的並不是射中加韋恩然後逃跑。


    就算會因為不合理而犧牲,施萬國騎士團的團員們還是選擇了身為強大團員的自己。無論在什麽競技會上,利裏耶國騎士團都選擇作為劍作為盾留下勝利,認為這才能保護利裏耶國的現在和未來。


    身為同樣獲得了騎士戒指的人,尼娜能做的不給他們丟臉的選擇隻有一個。如果為了達成想與他們對等的覺悟,如果為了獲得除力量之外的強大,如果為了國家做出最好的選擇就是身為國家騎士團團員的職責,那在同時麵對會威脅自身安全和威脅火之島的兩個危機麵前,該優先哪一個已不言自明。


    騎士尼娜該做的選擇——那就是不讓證明加爾姆國罪行的證據加韋恩,不讓與〈那些家夥〉的真實身份有關聯的加韋恩死去。再就是要立刻通知團長澤梅爾硬化銀製武器的存在。


    尼娜眯起海藍色的眼睛瞄準了目標。


    和大競技場的寬度差不多的遠距離和被外套擋住的目標。四麵而來的強風讓尼娜的四肢搖晃著,在這種糟糕的狀況下,她仍然緊握短弓尋找放箭的機會。


    期間,對麵的加爾姆國士兵仍在射箭。他們可能也受到了風的影響,有好幾支本應瞄準加韋恩的箭擦過了尼娜,她的臉頰和手臂都受傷了。每每擦過,尼娜的身體就會抖動,導致箭頭也跟著搖晃起來。


    這是在訓練時和競技會上都沒經曆過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射箭真的能射中嗎?隻是歪掉了還算好,萬一射中了澤梅爾的話就會讓他受重傷。


    尼娜忍耐著不安的心情。突然,她看到金色的頭發在輕盈地跳躍,像一隻性格開朗的貓,蓋住了尼娜內心的不安。


    溫柔眯起的新綠色瞳孔和甜美的聲音。他單膝跪下伸出手,給了猶豫的尼娜力量。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


    ——如果害怕的話就把這家夥的頭盔當作車輪吧,車輪不會襲擊尼娜的。我絕對不會讓這家夥到你那去,所以你就放心瞄準吧,好嗎?


    箭頭靜靜地穩定下來。


    山穀上吹來的風忽然變了方向,澤梅爾的外套被掀了起來。


    ——看見了。


    瞬間,尼娜放開了箭。


    一道筆直的軌跡劃破了斷斷續續降臨的箭雨。劃著弧線的箭消失後,澤梅爾的身體劇烈搖晃了一下。


    附近的加爾姆國士兵指著這邊,利希特和托費爾也不再扭打在一起。看到澤梅爾把手放到劍帶上後,尼娜閉上眼睛放心地呼出一口氣。


    應該是沒有料到會被反擊,加爾姆國的士兵戒備著箭矢開始重整隊時,尼娜趕緊朝加韋恩跑去。


    他身上插滿了箭,外套被染得比軍服還要紅。鮮血的氣味讓尼娜咳嗽不止,但她還是筆直地看著雙眼充血好似惡鬼的加韋恩說:


    “趁現在逃,逃跑吧。”


    加韋恩舉起大劍咆哮著。


    因為攻擊和負傷,還有自己身上的血味,加韋恩正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他的咆哮震動著空氣,尼娜不禁縮起脖子。雖然她很害怕,但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如果現在輸了,一切都會失去意義。尼娜把小小的手伸向可以擰出血水的外套,使勁扯了一下。


    “就,就算在這裏,也隻是弓箭的靶子而已。你再怎麽強,大劍也揮不到山穀對麵。總之先,先離開這裏吧。”


    加韋恩呆住了。


    尼娜快速整理行李袋裏掉出來的東西,催著呆立的加韋恩,朝狹窄山路的前方跑去。在強風之中,尼娜感覺自己聽到了利希特的聲音,但她沒有停下腳步。


    ◇◇◇


    “——怎麽回事?完全搞不懂啊?為什麽就那麽讓尼娜走了?她不是活著嗎?不是沒事嗎?但為什麽,為什麽不幫她啊!”


    比阿特麗斯拍著桌子。


    千穀山南側半山腰。為了避風,利裏耶國在岩石背麵設了營帳。聽了事情來龍去脈的王女比阿特麗斯柳眉倒豎大聲喊著。


    搜查重點是以地下水路連接的村莊和小鎮,蓋澤裏奇王子負責赫爾福德城往南的部分,有羅爾夫隊同行。羅爾夫隊從負責往北部分的加爾姆國騎士團團長那聽說發現了加韋恩的腳印後,就立刻策馬朝北方進發。


    羅爾夫隊在加爾姆國騎士團團長帶領的人們追著足跡到達北邊的第二天,從位於千穀山山腳國境要塞的駐紮兵那收到了消息,於是緊追先遣隊近入了山路,在天黑之前於半山腰與澤梅爾他們匯合。一到就收到了好消息和壞消息,好消息是找到了加韋恩和尼娜,壞消息是盡管弓箭手對加韋恩進行了襲擊,可還是被他逃掉了。


    峽穀吹來的晚風搖晃著帳篷。


    強風讓支柱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在門口附近準備茶水的奧德不安地抬起了頭。在他的腳邊放著便攜用的架子,上麵掛著鐵鍋,裏麵傳來的藥草香和迸發火光的樹枝,給冷峻的山間之夜帶來了少許溫暖。


    比阿特麗斯用銳利的視線環視著大家,想讓他們給個解釋,但沒有人說話。坐在圓椅子上的團長澤梅爾隻是用嚴肅的表情看著放在木桌上的箭,那是尼娜射過來的。周圍站著的團員們也一樣陰沉著臉低著頭。


    很會打圓場的副團長現在正在遙遠的赫爾福德城,這尷尬的靜寂讓一直摸胡子的維爾納無奈地開口了:


    “不是說了很多遍了嗎,我們也不知道什麽意思。因為距離很遠我也不能確定,但小家夥確實把弓對準了團長,然後和加韋恩一起消失在山裏了。……說實話,那不叫〈發現〉,更像是〈再會〉,我還不是很吃驚。因為那看起來就好像小家夥和加韋恩合謀後逃跑了。”


    “你別瞎說啊,尼娜怎麽可能幫助那個家夥!”比阿特麗斯大吼,維爾納皺起僵硬的臉縮著脖子。


    比阿特麗斯煩躁地撓著那頭美麗的金發。


    深綠色的眼睛裏充滿了懊悔,漸漸濕潤了,她使勁抿著那充滿魅惑力的嘴唇。當比阿特麗斯聽說在北邊的荒村附近發現了加韋恩的足跡時,她的整顆心都凍住了。因為不知道尼娜到底有沒有事,她趕路時都非常焦躁。雖然確認了尼娜還活著但卻沒能救回她,這讓比阿特麗斯又是高興又是著急,一直被複雜的心情操縱著。


    但好消息就是好消息,仿佛在黑暗裏尋找沙礫般困難的情況終於有了一縷光亮。比阿特麗斯起伏著豐滿的胸部深呼吸,像是自言自語般說:


    “但這下就弄清楚了。不是〈懷疑〉,尼娜的確被猛禽帶走了。蓋澤裏奇王子用來推脫利裏耶國國軍侵入的借口——〈確切的證據〉就有了,要立刻讓他發行行軍許可證。趕緊讓聯絡員去做準備,通知完副團長後就讓在西要塞待機的援兵立刻動身。”


    比阿特麗斯踏著腳步聲準備出去,團長看著她的背影喊她:


    “王女殿下。”


    比阿特麗斯停下腳步回過頭,澤梅爾撫著白色胡須思考後用冷靜的聲音說:


    “我們以及大部分士兵都看到了加韋恩和尼娜,在傍晚與你們匯合後不久,蓋澤裏奇王子就承認了弟弟的罪行並道歉了。他以‘要確認證據的真實性’為借口不斷延後判斷,確認後就誇張地說為了贖罪一定會舉全國之力救出尼娜。所以在這個狀態下去找他要行軍許可證,他應該會立刻點頭吧。”


    “之前扯那麽多歪理,竟然這麽快就改變態度了,看來加爾姆國和利裏耶國真的是一樣的呢,隻有表麵上是典型的貴人。既然這樣,那就趕緊讓他——”


    “但是在赫爾福德城協商時請求的行軍許可證和現在的意義完全不同。就算讓聯絡員立刻出發,從這北邊的國境千穀山到達利裏耶國最少也要十天。蓋澤裏奇王子就算改變態度也沒有意義,因為加爾姆國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目的已經達成了?”


    “說簡單點他們的目的就是拖延時間。之所以硬要否認加韋恩與綁架事件無關並提議我們在城堡內待機,都是為了盡量從各個方麵讓利裏耶國遠離這件事。估計他們是想在加韋恩與我們接觸並告訴我們〈於他們不利〉的事之前,把加韋恩和尼娜一起處理掉。”


    帳篷裏的團員們都很吃驚。


    比阿特麗斯無力地重複著“處理”一詞,澤梅爾繼續平淡地說:


    “帶領我們部隊的加爾姆國騎士團團長,在剛看到峽穀對麵的加韋恩時就下令放箭。就算看到了尼娜的利希特阻止他們,那些箭也仍然如驟雨般朝對麵飛去。因為狂風,箭的軌道會不穩定,但在我看來,他們本身也把尼娜算進了射殺目標。”


    “把尼娜……目標……”


    “蓋澤裏奇王子的口舌和頭腦實在是厲害。在那個情況下,就算尼娜被射殺了,也可以說是在瞄準加韋恩時發生了不幸的事故。……加爾姆國的行為從一開始就讓人無法理解,在荒村附近的小河邊,托費爾發現了〈什麽東西被抹掉了的痕跡〉,所以我非常懷疑尼娜的敵人並非隻有猛禽。”


    意料之外的情報讓幾個團員麵麵相覷,澤梅爾歎了口氣,說明了經過。


    “小河旁邊有加韋恩的腳印,沿著腳印發現有一處青苔被非常不自然地挖掉了一塊。那並不是負責搜查的士兵偶然踩壞的,因為痕跡很新。加韋恩和尼娜的體型明顯不同,所以我估計那是喝水時留下的小手印或是腳印,但如果被他們知道了我們的疑念,反而會被他們搪塞過去,萬一把那一片區域從搜索範圍內摘出去就糟了。所以在不清楚加爾姆國目的的情況下,我認為我們還是裝成在異國之地搜索失蹤團員的無能騎士團會比較好——不過,被利希特知道了會很麻煩。”


    說完最後一句話後澤梅爾露出了苦笑,團員們也是無奈的表情。


    這些事應該是超過了利希特內心的容量了吧,他就像被拔了栓似的,一下興奮一下消沉。在加爾姆國的士兵射箭時,他衝上去毆打他們,為了追趕離開的尼娜差點從懸崖上掉下去,引起了不小的騷亂。後來他一邊喊著尼娜的名字一邊尋找去往對麵山穀的路,但沒有找到天就黑了。現在他就呆立在懸崖邊一動不動,托費爾在旁邊陪著監視他。


    澤梅爾重新環視大家,沉重地說:


    “加韋恩估計是知道〈什麽〉對加爾姆國不利的事,而加爾姆國打算把可能知道了那些事的尼娜一起處理掉。千穀山的前方是舊吉倫森國,其西麵是金特海特國的領土。加爾姆國在山頂封鎖了國境,聽說會在早上開始大規模的搜索。為了調查在製裁時使用過的洞穴,還打算找我幫忙。應該是想在能夠自由調兵的國內確實處理掉他們吧。”


    “……處理是什麽啊?加爾姆國想殺掉尼娜,但利裏耶國卻沒時間阻止,那到底要怎麽辦?就算一對一不會輸,但僅靠騎士團團員對抗兩千名加爾姆國士兵是不可能的,在這麽大的山裏分散開監視所有人也不可能。如果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發現了尼娜,那不就完了。”


    比阿特麗斯使勁搖著頭,深綠色的眼睛濕潤,聲音也在顫抖。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是因為我那時阻止了利希特去幫尼娜嗎?加韋恩入侵宿舍的目的是我,而尼娜隻是被卷進去了嗎?……已經夠了,我明明以為終於結束了,明明已經受夠了。因為加爾姆國……因為我而害騎士團的團員受傷——”


    “——你給我差不多得了,比利希特的戲言還要煩。如果有時間在這裏鬧,還不如想想尼娜射團長的大劍的意義是什麽。”


    突然傳來了冰冷的聲音。


    比阿特麗斯回過頭,看到羅爾夫正板著臉抱著手臂靠在帳篷的柱子上。


    騎士人偶般秀麗的容貌還是和往常一樣麵無表情。比阿特麗斯覺得他說的那些話就好像是在否定自己的動搖,再加上那副泰然自若的態度讓她不禁提高了音量。


    “差不多得了這話還真是夠難聽啊!還有,什麽意義啊?這件事更莫名其妙啊!”


    “弓箭反映了我妹妹的意誌。他沒有射該射的,瞄準了本不該瞄準的東西。既然是比攻擊加韋恩還要重要的事,那其中一定是有意義的。如果知道了她想傳達什麽,說不定就能找到優先加爾姆國發現她的線索。”


    “我說啊,對方不是競技會上對戰的騎士而是〈紅色猛禽〉。被那樣的怪物帶著走了一周,尼娜的精神狀態肯定已經不好了,把盔甲內襯穿到箭上也很奇怪,可能是因為動搖射錯了也說不定。尼娜確實很強,但特別瘦小很容易壞掉的,就連我都能輕易把她摁到地上,更別說那個殘忍的男人了!”


    比阿特麗斯那被稱為〈金色百合〉的美貌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


    但是羅爾夫還是很冷靜。他和尼娜同樣的海藍色眼睛裏蘊含著如冬日山巒般的冷峻,散發著沒有絲毫動搖的銳利光輝。比阿特麗斯越發煩躁,瞪著羅爾夫繼續說:


    “……我之前就想過了,你到底怎麽回事?雖然這有時也算有點,但你真的是個非常以自我為中心的人。親妹妹遇到這種事你為什麽還能保持冷靜?就連她失蹤的當天你都在訓練,搜索的時候你也是一有時間就練猛刺吧。現在也是,明明聽說尼娜很危險,你卻還是泰然處之。利裏耶國優秀的〈獨眼狼〉難道連心也冷得像野獸一樣了嗎?”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冷是熱,但我在看到折斷的箭的瞬間就在思考,我到底要如何判斷如何應對,然後我終於得出了結論。”


    “結論……?”


    “如果尼娜向團長求救那就是我的〈妹妹〉,那樣的話我現在就會立刻去救她,管他什麽加爾姆國利裏耶國,就算要我脫掉軍服也無所謂,因為保護妹妹是兄長理所當然的責任。”羅爾夫斷言,“但我聽說尼娜沒有求救,而是向團長射了箭。既然拉開了弓,那尼娜就不是〈妹妹〉而是〈騎士〉。如果是騎士,那我就會尊重她的意思,無論最後會得到什麽結果都與我無關,因為那是騎士需要自己承擔的責任。”


    “無論什麽結果……我說,尼娜還在加韋恩那裏啊。雖然我不想這麽想,也絕對不要看到那樣的結果,但尼娜很可能在這個瞬間就被殺掉了啊!”


    “就算那樣,我也隻能繼承她身為騎士的遺誌。雖然不知道尼娜的舉動有何意義,但我一定會幫她完成。之後打倒了加韋恩,我就把光榮犧牲的妹妹帶回家鄉,把她看作英勇的騎士,歸還到村裏的祖先奧爾沙那裏。”


    比阿特麗斯無語了。


    利裏耶國第一的騎士有著〈獨眼狼〉的稱號。麵對他的人生態度和嚴肅的話語,比阿特麗斯無言以非。


    隨著夜深,風越來越大了,帳篷的門簾在隨風飄動。


    吹進來的冷風掀起黑色的長發,讓羅爾夫左眼上的傷露了出來。那半張臉讓人聯想到孤高的狼,但他沒有遮住,嚴厲地對比阿特麗斯說:


    “你身為王女想做什麽我都不感興趣,雖然妹妹平日的私生活一直受你擺弄讓我覺得很困擾,但我也無權否定。可如果你是國家騎士團團員的話,就好好做一名騎士,不要妨礙我妹妹想要達成的事。”


    “妨礙……”


    “嘴上說著要救我妹妹,但實際上隻是在無視她的想法,不過是把自己‘想要救她’的感情強加給她了而已。而且你還不自知,那你比不把尼娜放在對等立場上的利希特還要過分。丹尼斯的事也是一樣,團員憑借自身的意思做出的選擇,你卻偏要認為是自己造成的,這種想法就是一種傲慢。如果你今後還想自稱為騎士,就不要再把別人也卷進你那感傷的自我滿足裏了。我那身為騎士的妹妹,並不是軟弱到因為沒人救她就要遭人可憐的存在。”


    和在競技場上的戰鬥風格一樣,羅爾夫的話毫不留情,仿佛有一顆命石被他在瞬間粉碎了。


    維爾納覺得他實在是說過了,正慌張地朝羅爾夫走去。看了眼精神恍惚的王女後,維爾納讓羅爾夫別再說下去了。


    比阿特麗斯就像被狠狠扇了一耳光的小孩,無力地垂下失去了血色的臉。


    金色的波浪裏可以看到有什麽東西閃著光落下了。


    帳篷裏流淌著陰鬱的沉默,外麵的風聲好似悲鳴,大到讓人覺得尷尬。


    像是要融掉這份寂靜,空氣中出現了藥草香。


    低著頭的比阿特麗斯麵前,是一個拿著木杯的大手。溫暖的熱氣讓比阿特麗斯抬起頭,奧德正彎著巨大的身體微笑。


    他柔和的聲音帶著安慰的語氣在帳篷內響起:


    “王女殿下,小孩子也是會長大的。所以尼娜沒事的。”


    ——剛才傳入我耳朵裏的是誰的聲音?


    中年組們都瞪大了眼睛互相看著對方,他們一臉驚愕地發現剛才的聲音不是幻聽,而這讓他們更加震驚了。


    比阿特麗斯呆呆地看著奧德。


    他是個幾乎不說話的大個子男人。比阿特麗斯皺著眉回憶他上一次說話是在什麽時候,好像是丹尼斯去世的時候。為了逼加韋恩禁賽,他主動把喉嚨伸向了大劍。奧德當時撫摸著刻在十字石上崇高的名字,用溫柔的聲音悼念他。


    而比阿特麗斯還和那時一樣,同樣因猛禽痛苦。麵對這隻想流淚的狀況,她自嘲地小聲說出充滿悔意的話語:


    “……和利希特說的一樣呢。雖然說別人時一副了不起的樣子,但自己其實也就那個德行。明明想變強,但我連尼娜的一半都比不上。”


    撩開亂發的臉頰上流下淚珠。


    看著自國的王女,奧德從外套口袋裏拿出幹淨的擦汗毛巾遞給她。因為一邊做農活一邊照顧弟弟妹妹,所以奧德習慣隨時在衣服裏放著為孩子準備的道具。維爾納一臉佩服。


    “該顧到的地方都顧到了啊。”


    以此為契機,團員們都露出了無奈地表情伸手去拿奧德準備的藥草茶。團長澤梅爾讓奧德送身心都十分疲勞的比阿特麗斯去休息,兩個人離開了帳篷。當帳篷的門簾被撩起的瞬間,強烈的晚風吹了進來。


    狹窄的峽穀間生出的風有時會有暴風般的威力。澤梅爾趕緊抓住放在木桌上的尼娜的箭,看到穿過箭杆的加厚布料在隨風擺動。


    這支箭並不是澤梅爾為尼娜的體型和小型的短弓專門準備的。尼娜用自己不習慣的箭,給箭加上了多餘的東西,竟然還能射中目標。澤梅爾正在心中感歎時,聽到了金屬的聲音。


    看過去後發現是團員們的外套被風掀起時,導致掛在劍帶上的劍鞘搖擺,與長靴發出碰撞的聲音。


    那是硬化銀製武器獨有的——高音。


    “聲音……”


    澤梅爾嘀咕。


    他看著尼娜射過來的箭沉思,眼睛瞪得越來越大。


    用作緩衝材料的加厚布料,尼娜明知會增加箭的負荷卻還是將其穿進了箭杆,瞄準的是澤梅爾的大劍,比起射加韋恩,尼娜優先了大劍。布和劍,弓箭是作為騎士的尼娜的意誌——


    推導出來的〈答案〉讓澤梅爾不禁捂住了臉。


    “沒想到……不,我確實在武器庫給她看了那個。給她看了被緩衝材料包裹的大劍,還讓她聽了聲音……如果真是如此,那在古城被襲擊的警備兵——”


    團員們詫異地看著自言自語的澤梅爾。


    澤梅爾猛地推開椅子站起身,從放在帳篷角落裏的行李袋裏拿出一遝文件。


    那是擔任聯絡員的要塞兵帶來的副團長的信,澤梅爾從中選出寫有古城受襲報告的那部分,重新戴上圓眼鏡仔細而慌張地看著,最終閉上眼仰起了頭。


    “……我真是糊塗啊,答案明明就在這裏。不對,這麽想來在最開始,加爾姆國騎士團團長也說過〈還有被腰斬的遺體〉。就算是再怎麽凶狠的猛禽也無法用鋼製大劍砍斷硬化銀製的盔甲。還說什麽武器店的兒子,我都不好意思這麽稱呼自己了。”


    看事態有些不對勁,維爾納走到澤梅爾旁邊,小心地問他發生了什麽。


    澤梅爾深呼一口氣,環視著詫異的團員們說:


    “現在還不能確定加爾姆國想要隱藏的是〈什麽〉,但至少明白了尼娜這支箭有何含義。我在去西方地域杯之前,給尼娜確認過來源不明的硬化銀製大劍。我當時直接給她看了被緩衝材料包裹的大劍,還敲打了盔甲讓她聽了聽聲音。尼娜想傳達的估計就是這個事,也就是說加韋恩手上的是硬化銀製大劍——”


    穀底吹上來的風讓外套飛舞著。


    托費爾發著抖,用雙臂抱著自己的身體縮著脖子。千穀山位於加爾姆國的最北邊,現在是一月下旬,正值凜冬。一到晚上,懸崖邊就狂風肆虐,所以光是站在這裏也和拷問沒什麽區別。


    天空中是將冬夜照亮的滿月。


    深淵般的幽穀邊緣有突出的岩場,托費爾正站在那用滿是憎恨的眼神看向旁邊的人。利希特沒有戴帽子,任山穀裏的風吹亂金發,看著被月光照亮的對麵的懸崖。


    那是時隔一周後發現了尼娜的場所。


    因為太過突然太過震驚,利希特還沉浸在那個光景裏。日落之後就一直呆立在這的利希特,就連月亮升起後也一動不動。因為眼神好被指示在這看著他的托費爾一想到暖洋洋的帳篷和團員,他就感覺自己真是不走運,攤上這麽個任務。


    托費爾吸了吸鼻子,很是懷念那個不愛說話的大個子男人泡的藥草茶。利希特突然開口:


    “為什麽我沒有翅膀呢?”


    托費爾那雙圓盤般的眼睛變得更圓了。


    利希特一會像個毛發倒豎的野貓般興奮,一會又像個人偶般麵無表情的沉默著。在尼娜失蹤後,他的精神狀態就很不穩定,現在終於是瘋掉了。


    托費爾正在猶豫該說些什麽時,利希特用毫無力氣的聲音繼續:


    “有翅膀的話,我就能飛過這可恨的山穀了。好不容易見到她,像做夢一樣。看到她還活著,還在動,但我卻碰不到她。這無情的現實一點也不會看氣氛,那可愛的臉,清澈的聲音和纖細的身體我明明都看得見也聽得見,卻無法親自確認。無比丟人的我沒有翅膀,隻能在地上叼著手指眺望天空。但尼娜有,在那裏射了箭的尼娜,有著由智慧與勇氣匯成的特別的翅膀。”


    “小家夥有翅膀……”


    “我本想著如果尼娜被殺了,我肯定會絕望到篡奪利裏耶國的王位發動戰爭,把加爾姆國和火之島全都滅了。但她還活著,她沒有哭喊也沒有求救,而是像團長放箭把猛禽帶走了。……到底是怎麽回事。前不久我還看到了被尼娜甩掉的幻影,現在卻看到了自己因為害怕尼娜那過大的翅膀,所以把羽毛全給拔掉的幻影,還看到討厭那樣的自己而主動放開了尼娜的手的幻影。”


    因為利希特說的話和他散發出的危險氣息,托費爾不禁有些發愣,皺起了眉。


    從尼娜暫定入團的時候開始,利希特對尼娜的好意就很明顯,說得更準確些,其實當利希特到食堂去找迷路的尼娜時就已經表現的非常露骨了。他那過分的執著被團長澤梅爾評價為像是尼娜頭盔上的裝飾布,尤其是在成為戀人之後,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一起。


    托費爾想了一會後下定了決心,問:


    “我說,雖然問的有些遲了,但你為什麽那麽喜歡小家夥?雖然長得好看,但身材像個小孩,雖然性格認真富有同理心,但怎麽說呢,感覺還沒脫掉稚氣。你之前談著玩的個個都是大美人的類型吧。”


    “……這裏也有需要執行保密義務的人啊。不知道你是從哪聽說的,如果不想從惡作劇妖精變成〈含冤早死的惡靈〉,就絕對不要說出去啊?”


    利希特眯著眼睛威脅托費爾,這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雖然知道利希特很擅長看人下菜,但現在就像隻抓到了美味獵物的野貓。


    利希特一臉疲憊,撩起被風吹亂的金發,看著山穀的對麵繼續說:


    “就當封口費吧……我之所以喜歡尼娜,是因為她是會在無人知曉的地方閃耀後就消失的寶物。”


    “……抱歉,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因為我隻能這麽形容。你還記得我在暫定入團的時候說的我和尼娜第一次見麵的事嗎?”


    “啊啊,好像是說有拉貨車從坡道上滑下來了,她從胡同裏射中了車輪吧。聽起來真的像開玩笑一樣啊。”


    “那是我第三次看到她。啊啊,對了,那我對她應該是三見鍾情吧?不過我對她的喜歡始終如一,所以多少次鍾情都無所謂。第一次是尼娜在中央廣場買東西的時候……不對,是被迫買東西。”利希特回憶著懷念的光景,“我當時以為她是被父母派出來跑腿的小孩,想著這麽小的年紀還真厲害啊。但我為了找騎士團團員候補去看約爾克伯爵杯的時候,發現那個小孩出場了,而且用的還是短弓,我當時嚇了一跳。她穿著不合身的盔甲,對手是去年的冠軍隊,結果什麽都沒做就被擊碎了命石。她遭到了觀眾嘲笑,還被同伴罵了一通,當時看到這些我就覺得心情很糟糕。


    我因為沒找到合適的騎士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了悲鳴,然後就看到滑下來的拉貨車前方有一群孩子。我立刻就衝過去了但還是趕不上,就在我覺得‘完了’的時候,拉貨車瞬間被彈開了。


    當時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到壞掉的車輪旁邊有支箭後我覺得非常奇怪,然後就發現在胡同裏有個孩子——尼娜拿著短弓。實在是難以置信,因為車軸比命石還要小哦?然後,我看到尼娜笑了。”


    “笑了?”


    “嗯。非常漂亮地笑了,是因為孩子們得救了而感到安心的笑,後來她就消失在胡同裏了。真的特別美麗特別帥氣,我超級心動,但同時也覺得很難過。”


    利希特難過地皺起眉。


    “因為隻有我注意到了。得救的孩子們和他們的母親還有商人,都不知道是尼娜射的箭,他們以為是幸運的偶然,肯定過段時間就忘記了。明明那麽耀眼,明明是那麽美麗的笑臉,卻沒有任何人發現。我當時就想,如果在伯爵杯上遭人嘲笑遭夥伴怒吼就是她的日常,那今後應該也還是會繼續下去。因為我見過好多。”


    “利希特……”


    “拚命工作卻沒有得到誇獎還被賣掉的孩子,認真生活卻被當作小偷死掉的孩子。因為送走了無數個沒被世界發現就消失的寶物,所以看到和他們一樣的尼娜時我非常難受。我提案做她的盾確實是受了丹尼斯的影響,但尼娜就仿佛象征著我過去失去的一切,我打從心底裏被她吸引了,我隻是不想讓她的光芒在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情況下消失。”


    說完後利希特歎了口氣。


    他耷拉著眉毛,用沒出息的笑臉看向托費爾。


    “所以雖然聽起來很矛盾,但正因為是不會在那邊哭喊的尼娜,我才喜歡。我明明擔心得要死,她卻無視再會的戀人隻看著團長,說實話我既不解又震驚。但她比起求救,選擇了做該做的事,就因為是那樣美麗的尼娜我才喜歡,因為喜歡所以我現在特別特別難受。”


    從內心深處艱難發出的聲音被寒冷的風帶走。


    托費爾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隻是低著頭。


    因為平日裏總是很輕浮,所以托費爾完全沒料到他會說這樣的話,他真摯的感情讓人感到莫名的悲傷,托費爾有些後悔不該因為好奇就問他這個問題。撓了撓不聽話的頭發後,托費爾像是為了緩和氣氛似的,用明朗的聲音說:


    “……可能隻能算作安慰,但小家夥沒事的。你不也因為她的改變而著急嗎,她現在確實變了,和暫定入團時明顯不一樣了。怎麽說呢,感覺膽子變大了,之前明明會對我的惡作劇發出悲鳴嚇得要死,但最近卻能反擊了哦。”


    “反擊?那個可愛的尼娜反擊你?”


    “我在西方地域杯特意收集了她專用的〈材料〉。我半夜的時候去她房間嚇她,最開始她還會害怕地躲在被子裏哭,就像個小兔子一樣。但有一天我進去後沒看到她的人,但我感覺到了氣息。”托費爾一臉正經,“窗簾後麵和長沙發下麵都沒有,雖然覺得不可能但我還是把梳妝台的抽屜打開了,發現她竟然藏在那裏麵。你想象一下我看到她蜷在那麽小的空間裏時受到的衝擊,真是不得了的反擊啊,我當真以為那是個屍體。讓人的心髒從嘴裏跳出來的惡作劇妖精到底是誰——怎麽?你的臉為什麽變得像地獄裏的惡鬼。”


    “在挖出你的心髒前我確認一下可以嗎?半夜去尼娜的房間是什麽意思?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就連我都是最近才終於成功和她睡在了一張床上,而且我姐還在旁邊!你沒做奇怪的事吧!”


    “怎麽可能啊,而且她那可以躲進梳妝台抽屜的體格就已經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了。雖然這麽說對你有點抱歉,但估計要過個十年或者十五年我才……好痛,好痛!”


    利希特抓住托費爾的腦袋兩邊,讓他叫喚個不停。利希特抓著耳朵的雙手不斷使勁,低聲說:


    “你能不能不要那樣說別人重要的戀人?不管怎麽看她從頭到腳都是完美到恐怖的範圍內吧。我和她約好了〈慢慢來〉,那天晚上也在拚命忍耐。身邊就是甘甜的氣息,頭發也散發著清香,我隻能一直來回想象憤怒的羅爾夫和中年組可怕的臉,忍得非常辛苦!”


    “我管你啊!而且你使太大勁了,在這樣下去我就會忘記通往西塔房間的暗道了。那可是連老仆人的領班都不知道的路線,我一直私藏的哦?”


    利希特突然停止了動作。


    女性團員使用的西塔一樓台階入口處有扇鐵格門,敲響就寢的鍾聲時就會鎖上。因為團舍是男女共用,還要預防外賊,所以在那扇門的旁邊就是漢娜的房間,相當於門衛。她在團舍待的時間僅次於團長澤梅爾,沒有哪個勇士敢瞞過她的眼睛和毫不留情的態度跑進西塔去摘花。


    新綠色的雙眼因為思考而閃過猶豫。


    利希特鬆開手,仔細整理好托費爾的頭發和外套衣領衝他微笑。


    托費爾也露出笑臉。


    利希特瞬間摟住托費爾的肩膀,把自己的耳朵湊到他的嘴邊後,托費爾就小聲告訴了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已經違反了騎士團的保密義務,是隻有戀人才能知道的秘密情報。


    利希特的臉頰因興奮泛起紅潮。


    “誒?不會吧?從那裏嗎?這不是直達嗎?還可以不被最頂層的比阿特麗斯發現,這不是隨意進出——”


    “——看來你們在講些不合時宜的話啊。我還以為你傷心到在被惡作劇妖精安慰的程度,所以一直猶豫要不要出聲。”


    突然傳來了冰冷的聲音。


    利希特和托費爾猛地回頭,發現身後是團長澤梅爾。


    不知道他從什麽時候開始聽的,但老團長的臉上露出了憤怒的表情。利希特支吾著撓腦袋,托費爾噘著嘴移開了視線。


    澤梅爾垂下眉毛,苦笑著說:


    “還有心情開些孩子氣的玩笑倒正好。”


    澤梅爾遞出一個細長的圓筒。


    銀製的信筒上刻著利裏耶國的國章,和一般隻用皮革繩捆著的不同,給王族或是貴人寄信時會專門使用這種信筒。去團舍送信的聯絡員偶爾也會送來這樣的信筒。


    利希特一頭霧水地接過後,澤梅爾問他:


    “你完全不休息的話能跑多久?”


    “多久……穿著競技會用的裝備應該能跑沙漏的九個來回吧?”


    “那有點難啊。如果偽裝成給散在各地的搜索部隊報信的傳令兵應該能蒙混過去,但半天就是極限了。為了找來尼娜的援軍,往返都不能被加爾姆國的士兵察覺,所以需要撐上十二個來回,不然來不及。”


    “尼娜的援軍?”


    利希特提高音量重複,穀底吹上來的風讓他的外套激烈飛舞。


    澤梅爾端正姿勢,表情嚴肅地說:


    “我以利裏耶國騎士團團長澤梅爾之名,委托你擔任前往金特海特國的使者。已經過了十五年,我對路線記得不是很清楚。但如果還和往年一樣的話,他們應該正在那裏紮營,不過下雪的時候可能就隻有要塞兵留在那。也就是說,這是沒有保證的賭博,為了同時守護尼娜的意誌和其本人就隻有這一個辦法。是加爾姆國先找到猛禽和尼娜,還是你先把這個送過去,就隻能看慈悲為懷的女神馬特爾的意思了。”


    說明了事情經過後,眼看著那雙呆滯的新綠色眼睛裏出現了光亮。


    利希特抬頭看著在黑暗中聳立的千穀山,滿月掛在巨大山係的山頂上,上麵的積雪在閃著灰白的光。那對沒有翅膀的利希特來說無比巨大,是絕對不可能翻越的高牆。一隻小鳥在荒蕪的原野上被鷲給抓走,那無盡的山巒好像就象征著為尋找小鳥而千辛萬苦的日子。


    “……但就算是不像樣的我,至少還能在地上醜陋地行走。”


    並不是自嘲。隻是想著如果能親手拯救那個可能會在無人知曉之處消失的寶物,拯救那個惹人憐愛到心痛的少女——


    利希特使勁握住信筒。


    他麵向澤梅爾,強而有力地行了站立禮。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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