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費奧多爾


    我聽說了你的瞳力的事情。


    也知道我待在你身邊的話,就會傷害到你。


    這具身體僅存的意義,就是陪伴在你身邊。但是,因為這樣而讓你受苦並非我的本意。因此,我要離開這裏,前往某個遙遠的地方,避免讓這具身體成為傷害你的刀刃。


    你是個情深義重的人,所以我明白這番話對你來說有多麽殘忍。在這個前提下,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請你忘掉我吧。


    好好珍惜留在你身邊的人──


    「……為……」


    他下意識地加重手指的力氣。


    唰的一聲,手上的字條被他捏爛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費奧多爾這麽吼道。


    他明白個中道理。


    瞳力的危險度,會隨著距離變近而增強……雖然這種事情他沒有聽說過,但如果說是這樣的話,他也可以理解。實際上在此之前,她在身邊待得愈久,他的頭就痛得愈厲害,當兩人分開時就會變得較為緩和。


    隻要拉遠物理上的距離,心靈也難以相互交流。要說是這麽一回事的話,他確實認為有其道理──也感覺有點對不起這世間許多在談遠距離戀愛的人就是了。


    但是,他才不管這麽多。頭痛加劇也好,心靈崩壞也好,費奧多爾?傑斯曼理應把這些痛楚全部承擔下來才對。這次之所以會突然倒下,隻不過是因為他太孱弱而已。要是他再健壯一點,耐性更強一點的話,大概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了。


    ……他知道的。這個想法根本不合道理。


    就算一再假設自己多麽強,沒有那種強度的人就是得不到那樣的未來。再加上,即使真的以超人般的強度來熬過痛楚,也未必逃得了不久後就會降臨的死亡。反正終結的時刻還是會到來,隻是早一點或晚一點的問題罷了。


    但就算這樣,他還是感到很不甘心。


    也許有什麽是他做得到的。說不定他隻是沒發現通往其他未來的手段而已。他無法不去斥責自己的軟弱,吼著:「開什麽玩笑啊!」


    「…………」


    兩人之間的連結並沒有斷掉。他能憑直覺遠遠地,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菈琪旭所在的方向。她還活著。隻要夠接近的話,他應該能掌握到更確切的位置。因此,隻要他想的話,他就能追上她。


    追上去,追到她,然後……然後該怎麽辦?


    什麽問題都沒有解決,也完全沒有顛覆她判斷的依據。換句話說,就算他這個沒出息的男人再如何哭哭啼啼地哀求,她也還是會立刻轉身,再次離開他身邊。


    綜合各方麵來看,就這樣跟她保持距離,讓她遠離自己是最好的辦法。這是無法動搖的事實。


    「但是,這樣一來……不就像是我把你趕走一樣嗎……」


    他再次攤開揉成一團的紙條。


    紙條的一角,寫著小小的一行字「我跟她一起走」,應該是「斯帕達」寫的。為什麽連那孩子都一起走了?是經過了怎樣的過程才會演變至此?他不懂,也無法想像。


    「噯。」


    緹亞忒的小小手掌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要不要出去走走?」


    ?


    一陣風把瀏海吹得亂糟糟的,連變裝用的偏光眼鏡都快被吹掉了,他連忙用手指按住。


    他們在視野廣闊的山丘上。


    四下無人,也找不到長椅這類貼心的擺設,所以他直接在草地上席地而坐。一股冰涼的感覺隔著褲子緩緩滲透過來。


    「呀啊,好舒服的風!」


    緹亞忒一臉開心地大叫著,然後在他旁邊坐下。


    「……是啊。」


    費奧多爾將額頭貼在彎起的膝蓋上,口中喃喃這麽答道。


    「哎,你看看你,把頭抬起來啦。風景也超棒的耶。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雖然感覺像是內行人才知道,但姑且還算著名景點喔,不過我也覺得很矛盾就是了。」


    「…………」


    他抬起頭,粗略地環視四周。


    「我在映像晶石的故事裏看過,是《發條裝置的戀與夢》的最後一幕嗎?」


    他有氣無力地答道。


    「沒錯!就是這個!話說,咦,你看過喔?」


    「我姊夫很喜歡,所以他常常找我陪他去看。」


    費奧多爾的姊夫,即艾爾畢斯國防空軍副團長,被視為五年前的「艾爾畢斯事變」的元凶而遭到處刑。雖然之後的知識分子全都擅自替他捏造出人物形象,但就費奧多爾個人而言,他是個平易近人到無一絲缺點的好姊夫。


    「主角自動人偶是在那棵樹下壞掉的吧?而且身邊還有一群城中居民守護著。」


    「沒錯!沒錯沒錯沒錯沒錯!」


    緹亞忒點頭如搗蒜,那顆頭激烈地上下搖晃著。


    「那一幕很棒耶,明明前麵的劇情都很搞笑,卻隻有那裏感覺很惆悵。平常總是愛使壞的老爺爺,隻有那時候變得很溫柔。」


    這時,她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說道:


    「……哎,真沒想到會跟你在這種地方談這種事情。」


    「是啊。」


    這裏和映像晶石裏的景色有點不一樣。


    畢竟是跟將近四十年前所拍攝的東西比較,會不一樣也是滿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在現實中見到的景色似乎更加鮮明悅目。


    這座城市還活著。


    或許比不上過去充滿榮景的全盛時期,但盡管如此,這裏有許多人相信著未來,並且活在當下。


    「是說,你頭痛的狀況怎麽樣?」


    「有變緩和了。雖然不是完全不痛,不過幾乎沒影響了。」


    「這樣啊,那麽,菈琪旭的判斷並沒有錯。隻要隔開距離的話,你的眼瞳之力的副作用就會暫且被抑製下來。雖然還不曉得是不是會一直沒事,但總算是知道抓到了希望,她和你或許都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是這樣沒錯。」


    「看你倒不是很開心的模樣耶,你對她的身體還有留戀嗎?」


    「那是當然的啊……呃,不對!跟身體還有留戀都沒有關係,就是一般的意思啦,人不在了我當然會很舍不得,而且也會擔心她啊!」


    「是是是,沒有非分之想,完全沒有。」


    坐在隔壁的緹亞忒不知在紙袋裏翻找著什麽。


    「你從剛才開始到底在做什麽──」


    「給你。」


    他的問題還沒問完,答案就先遞到他麵前了。


    答案長得圓圓的,中間開了一個洞,散發著甜甜的香味。


    「……甜甜圈?」


    「不然你覺得這東西像什麽呢,費奧多爾老弟?」


    緹亞忒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說道,然後把甜甜圈塞進他的嘴裏。


    好甜。


    「這是慶祝你康複。我早就有所準備了。那個藏身處附近有一家店看起來很好吃,我就先去探勘了一下。」


    緹亞忒得意地哼了一聲,再度翻找著紙袋,接著拿出淋滿巧克力的甜甜圈一口咬下。


    「嗚咿,豪好知。」


    她露出陶醉的表情,一邊咀嚼著食物,一邊不知在說些什麽


    。真是太沒規矩了。


    費奧多爾斜眼看著她吃東西的模樣,同時再次拿起她給的甜甜圈,咬下第二口。除了砂糖的存在感有點強之外,是很樸素的味道。雖然沒有美味到驚為天人的地步,但該說是符合它的價格,還是這個份量完全夠吃,或者是味道滲透到了整個疲憊至極的身體,又好像是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總之──


    「……真好吃。」


    嚼了又嚼,嚼了又嚼,然後吞下。


    「對呀。」


    緹亞忒在吞下口中的食物後,也馬上跟著點頭說道。


    他覺得很懷念。


    在不久之前,他似乎曾理所當然地度過這樣的時光。


    「我說你。」


    緹亞忒直直地注視著景色,用輕鬆的語氣問道。


    「你喜歡菈琪旭嗎?」


    「這當然……」


    「別給我回答什麽上司對部下的感情之類的喔,因為你早就被炒魷魚了。」


    被她先下手為強給堵住出路了。


    「也別說你對無徵種沒有興趣喔。你應該不是那種會戴著有色眼鏡去評斷種族的家夥吧?」


    又被堵上了另一條出路。他已無處可逃。


    費奧多爾決定就回答一句話,之後不再多作解釋。


    「我當然喜歡她啊。」


    說完後,他便發現自己失敗了。他原本是打算糊弄過去的,結果沒想到雖然隻答了一句,卻是出自真心的一句話。當他暗叫不妙時已經太晚了,封住的東西被掀開了蓋子,糾纏不清的情感傾泄而出,將費奧多爾整個人塗滿。


    「啊。」


    事到如今他才體會到,她願意待在他身邊這件事,讓他受到了多少支持;她毫無責難地給予他肯定這件事,讓他獲得了多少力量;盡管她被墮鬼族的瞳力束縛,受到不自然的感情驅使,卻又成為了他多大的助力。


    以及,他一直以來有多依賴她的溫柔。


    身旁的緹亞忒窺視著他的側臉。她在觀察他。他察覺到這一點,便撇開了臉龐。


    「好吧。」她重重地歎出一口長氣。「那個叫什麽來著,瞳力嗎?如果你是靠那種力量把她當作百依百順的人偶,隻為了拖著她到處跑,那我絕對會殺了你。不過,看在你這張可憐兮兮的表情的份上,我姑且就不過問太多細節了。」


    「……你沒說錯,我確實一直把她當作百依百順的人偶。」


    墮鬼族的瞳力的確用看不見的繩索束縛住了她的心靈。他沒打算要逃避這件事。


    「雖然我不想被你殺了,但我不會逃避麵對這個事實的。」


    他握緊拳頭,盡管手指幾乎沒有使上力。


    「哦。」


    「……就這樣?」


    「不然你希望我說什麽?」


    「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就是了。」


    他咬了一口甜甜圈。


    咀嚼一番,然後咽下。


    出神地眺望著在眼前延伸開來的路燈。


    時光慢慢地流逝。


    「我果然沒辦法和珂朵莉學姊她們一樣啊……」


    耳邊傳來這個略顯落寞,卻又有點開心的喃喃自語聲。


    現在必須加緊腳步才行。


    哪怕提前一天,甚至提前一秒都行,他要盡快解放妖精。


    因此他一路衝刺,未曾休息。堅持到了今天。


    像這樣逐漸縮短的寶貴時間,隻是徒然地流逝而去。


    「對了,費奧多爾,我可以再問你一件事嗎?」


    「嗯?」


    他心不在焉地示意她說下去。


    「你知道瑪格?麥迪西斯這個名字嗎?」


    「……咦?」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這該不會是那個『斯帕達』的本名吧?」


    他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你是在哪裏聽到這個專有名詞的?」


    「之前在其他地方出任務的時候。不過,你不回答也沒關係,看你剛才的表情我就想像得到了。」


    緹亞忒仰望天空。


    「結果那孩子也走了,唉……原本想跟她打好關係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快解釋一下。」


    「才不要咧。」


    緹亞忒壞心眼地露齒一笑。


    之後不管費奧多爾怎麽問,她都不願把答案告訴他。


    2. 貴族宅邸


    哈啾一聲,菈琪旭張開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身體微微顫抖著,大概是著涼了吧。


    環視周遭──這裏正是所謂的豪宅。正確來說是在玄關大廳。天花板高得要命,上麵還畫著感覺很莊嚴的繪畫,並垂掛著看似很重的大型水晶吊燈。往下一看,正麵有一幅巨大的肖像畫、通往二樓的樓梯以及連接宅邸內部的大門。


    在肖像畫中,有一個看起來很難取悅的栗色狼頭正瞪著這邊。


    她覺得他的毛皮看起來很溫暖。


    這棟宅邸可能是由這個人打造的。這個玄關大廳實在太寬闊了,對於身為無徵種的她來說相當陰冷。像她們這些無徵種,就是要大家一起住在略顯狹窄的建築物裏,那樣的熱量才是剛剛好的。


    「搞什麽……這不是無徵種嗎!」


    似乎很不悅的宏亮嗓音響徹了整個大廳。


    隻見一名高大又胖嘟嘟的白色狼頭獸人,看上去一臉不高興地瞪著她們。菈琪旭瞥了他一眼後,目光移向站在自己旁邊的男子。


    「哎呀呀,閣下,我之前應該已經告訴過您這些孩子的種族的事情了。」


    納克斯嘿嘿地露出毫無誠意的笑容,說道:


    「您可是相當寬容大量地叫我別管那麽多,直接帶她們過來喔。」


    「唔……可是啊……」


    「我以為您知道自己必須收留她們。」


    「這……這是兩碼子事,別給我混為一談!我在說的是,你竟敢特地把髒東西帶來我麵前,你實在欠缺思慮!」


    她在想,這究竟是什麽情況?


    看來她們並不受到歡迎,這一點她是懂了,也明白對方正在用相當難聽的字眼臭罵她們,但也就隻有這樣而已。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導致情況變成現在這樣,這部分她還是搞不太懂。


    「終歸是偏僻地區的情報販子,似乎還是缺乏貴族風格的考量啊!」


    「哦,或許是這樣沒錯吧。」


    麵對激動地罵得口沫橫飛的狼頭,納克斯隻是聳了聳肩。


    「那麽,這些孩子的事情就跟之前說的一樣,拜托您了喔。」


    「我知道啦!婆婆媽媽的有夠煩!」


    白狼頭拱起雙肩,一邊散發著不悅的情緒,一邊往宅邸內部走去。


    貓徵族的侍從帶她們前往房間。


    「不好意思,現在所有的客房都滿了,很抱歉隻能請諸位將就使用這個房間。」


    這是一間小而舒適的房間。


    房裏沒有任何擺設品。這大概是位於閣樓的房間,天花板沒有多高,而且是傾斜的。窗戶的另一邊就是其他建築物的灰泥牆,彼此之間沒有隔多遠。也許是陽光沒有照射進來的緣故,又或者是通風不好的緣故,滯留在房內的空氣略顯潮濕。


    「沒想到房間還不錯嘛。」


    她喃喃地吐出這一句話。


    「看那副氣勢洶洶的模樣,我還以為會被扔進馬廄裏呢。」


    「主人非常懂禮數,即使對象是無徵種,他也不會做出有損客人尊嚴的事情。」


    「是喔……」


    雖然言詞很恭敬,但內容聽起來實在不怎麽有禮貌。


    話雖如此,似乎也不是在戲耍她們。麵對打從心底厭惡的對象,想必他們已經做出心中能夠忍受的最大讓步了吧。


    「那麽,我就此告退。之後我會把晚餐送過來,若是有什麽需要的話,隻要用那邊的鍾呼喚我即可。」


    侍從深深一鞠躬,接著便退出了房間。


    房間裏隻剩下菈琪旭、納克斯和沉默地抓著菈琪旭衣袖的「斯帕達」……也就是瑪格這三人而已。


    「……………………還真是驚人啊。」


    她脫口而出這樣的感想。


    許多種族的人都對無徵種感到嫌惡、痛恨與厭煩。這是懸浮大陸群的常識,菈琪旭心中也確實清楚這一點。既是無徵種又是黃金妖精的這具身體,無論是「菈琪旭」還是「愛洛瓦」都有幾個因種族原因而招致惡意的記憶。


    然而,和這次一樣的待遇是記憶裏沒有的。


    「哎呀,真抱歉啊,這裏的主人本來就是個不承認獸人以外人權的貴族。別看他剛才的態度,那已經是經曆過很多事情後,變得比較圓融的模樣了。」


    納克斯毫無責任感地「啊哈哈」笑了起來。


    「順便告訴你們,他似乎也很不喜歡像我這樣的有翼諸族喔。他一直以來都主張科裏拿第爾契市是隻屬於深色毛皮獸人的城市,除此以外的其他種族應該都要被攆出去才對。」


    瑪格的身體劇烈地震顫了一下。


    要說這孩子是無徵種的話,她的身體比較接近獸人【lykanthropos】一點。隻要讓那個男人看到她的長相,或者應該說耳朵才對,他的態度或許就會軟化下來。不過,當事人似乎不願意拉下鬥篷的兜帽,所以也沒辦法。


    「為什麽又把我們帶來這種人的地方啊?」


    「當然是有需要呀,你們不是想偷偷搭飛空艇前往想去的地方嗎?」


    「是這樣沒錯啦,但看那副模樣,感覺不會願意幫我們耶。」


    她最先想到可以求助的,是佶格魯介紹的那些豚頭族【ork】商人。但是,他們終究隻是費奧多爾的協助者,沒什麽道理要幫菈琪旭個人,而且萬一沒處理好的話,可能會帶給費奧多爾更大的麻煩。


    雖然同樣的情況也可以套用在納克斯身上,但不知怎麽說,總覺得他比較好說話,很好拜托事情,利用他不會令人感到不好意思。所以才會像這樣拜托他介紹可以幫忙她們的人。


    「別擔心啦,那個貴族現在好像有點麻煩事纏身,非常需要幫忙,甚至不惜暫時扭轉自己的主義與主張呢。」


    「那樣叫作扭轉過喔……」


    「轉來轉去後就是那樣啊。再說不管怎樣,隻要老實接受交換條件,他應該還是願意幫忙安排一下秘密飛空艇的。」


    交換條件。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但她的立場也沒辦法要求無償的協助,除了接受也沒有他法了。


    「好啦,我要先告辭了,之後的事情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咦?你要丟下我們嗎?」


    「放心吧,就算種族不同,語言還是相通的,即使心靈不相通,利害關係也是一致的。菈琪旭小妹一定沒問題啦,我可以打包票喔。」


    「不用你打包票,至少再──」


    「那就這樣啦。」


    言出必行。


    納克斯微微揮揮手,立刻就離開房間了。


    「……唔。」


    她在簡易床鋪上坐下,小聲沉吟著。


    總覺得心裏很不踏實。


    納克斯說過,語言是相通的。但是,回想起剛才的對話,她就感到些許不安。現在的菈琪旭對於交涉這方麵並不是很有自信。


    「不過,焦慮也不是辦法就是了……」


    一股柔柔的觸感。


    某個溫暖的東西包覆住了兩邊的耳朵。


    隻見瑪格在她麵前伸出雙手,輕輕地搓揉著菈琪旭的耳朵。


    「……瑪格?」


    「有冷靜……下來了嗎?」


    「呃這個……嗯,有。」


    原來是之前提過的,觸碰耳背就能冷靜下來的事情。


    那似乎是瑪格自己的經驗談,不過這孩子形似貓耳的耳朵跟她不一樣,用同樣的方式對待真的沒問題嗎……不對,更重要的是──


    「我的表情看起來有這麽沉重嗎?」


    「一點點而已。」


    「這樣啊。」


    她決定改變一下思考方式。


    首先,一開始最主要的目的,也就是與費奧多爾隔開距離,這件事就目前來看算是充分達成了。和他之間的不可思議連結到現在還殘留著,也能模模糊糊地掌握到大致的距離與狀況──因此,她很確定他目前平安無事。不過話雖如此,由於彼此依然待在同一座城市裏,所以她還是想盡快前往其他懸浮島。


    再來就是關於移動到其他懸浮島的事情。雖然沒有得到口頭承諾,但目前就某方麵而言,交涉應該進行得很順利。這棟宅邸的主人,那個白狼頭明顯很厭惡身為無徵種的她們,但厭惡歸厭惡,他並沒有把她們趕出去,姑且把她們收留在宅邸裏。而這是因為,菈琪旭對他來說有個重要的功用。


    重要的功用。


    她聯想到瑟尼歐裏斯。那可謂是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歐裏斯這個人所肩負的最大功用,也是存在的理由。然而,那把劍現在並不在她手上。她覺得帶著劍逃走不太好,所以就留下了。


    她閉上眼,翻尋記憶。


    「菈琪旭」以前對這把劍抱有複雜的情感。那是過去她尊敬的學姊所揮舞的劍。據說這把劍隻有背負著死於非命的命運的人,才有資格使用。被這把劍選中一事,也代表「菈琪旭」的未來注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是說……現狀就已經夠悲慘了……)


    喪失人格,被別人奪走身體及記憶。


    她身為當事人也認為這是相當過分的事情。


    再加上,根據「菈琪旭」的另一個記憶,在與這把劍契合後,她就立刻親手刺殺了視為生父般仰慕的對象。


    (……)


    對現在的菈琪旭來說,回想「菈琪旭」的記憶這件事,感覺就像是以前讀過的書本內容浮現在腦海中一樣。終究隻是別人的事情,並非帶有實際感受的回憶。


    盡管如此,她的心卻有一點痛。


    「不要緊的。」


    瑪格溫柔地撫摸她的耳朵。


    「我會……陪伴在你身邊。」


    「……是啊,謝謝你。」


    她輕笑一聲,任由自己沉浸在那溫柔的指尖觸感中。


    (……話說回來。)


    她腦中忽然冒出一個疑問。


    (剛才忘記問了,那個不可一世的貴族是叫什麽名字?)


    ?


    離那棟宅邸稍微有段距離的後巷裏。


    待四下沒有其他人的氣息後,納克斯?賽爾卓便停下了腳步。


    「我照你說的賣掉了……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他用不快的表情朝一片幽暗問道。


    「那可不是什麽陌生人耶,真的這麽簡單就能拋棄嗎?」


    「事到如今還在問這個?」


    在一片幽暗中,傳來女性的聲音如此回應道。


    「別人也好,自己人也罷,生命並沒有輕重之差,當然也無關乎男女老幼。你以為我至今為止讓多少人沉入血海之中了?」


    「如同家人般的孩子又該怎麽說?」


    「所以更好殺不是嗎?再說,如果因為是家人就沒辦法從背後捅一刀的話,那可就當不了墮鬼族嘍。」


    納克斯緊緊咬住下唇。


    「真讓人不爽。」


    「是嗎?原來你思想很正常嘛,我有點意外呢。」


    「少囉嗦,你可千萬別後悔啊。」


    「嘻嘻,現在說這種話真的太晚了。」


    那女聲笑道。


    「你知道做天理不容的壞事有什麽訣竅嗎?我告訴你,就是持續選擇最令人後悔的那條路。並且,不斷累積連自己都想殺了自己的錯誤。這就是我選擇的生存之道。事到如今,我不可能會逃避麵對後悔這件事。」


    「唉──這樣啊。那麽,我不會再說什麽了。」


    納克斯抓亂自己的頭發,不再理會幽暗中的聲音,開始邁步前進。


    「把最痛恨的自己逼到絕路時的笑法。」


    納克斯小聲嘀咕著,不讓任何人聽到。


    「唯有這一點,姊弟倆真是一模一樣啊。」


    3. 逃亡者


    無數木桶滾落樓梯。


    伴隨著慘叫聲,六名男子──偽裝成平民的帝國士兵被卷入其中,從樓梯上掉了下去。


    「往這邊,快點!」


    妮戈蘭回應這聲呼喊,抓住在隔壁奔跑的單眼鬼的大手,衝入旁邊的小巷子裏。


    逃了又逃,等看不到追兵的身影後,又繼續拉開一小段距離。


    「呼……抱歉啊,葛力克,突然把你叫來。」


    穆罕默達利喘出一口大氣,靠在一邊的牆上。


    「真是的,我可是呼風喚雨的偉大護翼軍人耶,逃犯不要隨便聯絡我啦,小心我逮捕你們喔。」


    綠鬼族一邊開心地笑著,一邊伸出手──由於碰不到肩膀,所以取而代之地拍了拍他的腰。


    「在我的朋友裏,你是最不會欺瞞自己內心的那一個。不管現在的立場如何,我都相信你至少會聽我把話說完。」


    「呿,真敢說啊。」


    綠鬼族──葛力克?葛雷克拉可神情愉快地啐了一句。


    「好久不見了,葛力克。」


    妮戈蘭朝他說話後,他就「哦」了一聲,露齒而笑。


    他可能是覺得維持一身打撈者的裝扮實在太過顯眼,便罕見地換上了率性的便服。上半身是方便活動的襯衫,下半身則是長度到膝蓋的寬鬆褲子;皮帶邊上掛了好幾個小包包,看起來就像是裝飾品一樣。


    「……咦,娜芙德呢?那孩子現在應該還是歸你監督吧?」


    「哦,跟另一個一起溜到不見蹤影了,我猜應該在這座城市裏的某個地方啦。」


    「不是吧,尉官以上的監視責任是這麽隨便的東西嗎?」


    「哈哈,別在意,就算被發現,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就是我丟了工作而已,再說……」


    他壓低嗓音。


    「現在城裏的護翼軍沒有閑工夫一一懲處這種程度的違規啦。看有多少追兵在追你們就知道了吧?他們是真的被逼到沒辦法選擇正當手段的地步了。」


    「……你說得沒錯。」


    長年以來,妮戈蘭都是在妖精倉庫擔任護翼軍的協助者。她對於護翼軍這種組織的情況有著最低限度的知識。並且,隻要用這個知識對照一下,便能發現這座城市的狀況明顯有異。


    「順便說一下,我呢,拜這裏的總團長的貼心所賜,什麽情資都沒有拿到喔。你們要不要仔細聽我說說為什麽情況會變得這麽麻煩啊?」


    「當然了,正有此意。」


    穆罕默達利用力地點了點頭。


    「不過,我們邊走邊說吧,現在想加緊腳步移動。」


    「話是這麽說啦,但這一帶沒有多少可以安心藏身的地方喔。雖然到外緣的打撈者協會就有包廂可以使用,但從這裏過去有一點遠。」


    穆罕默達利輕聲一笑。


    「別擔心,我知道一個恰好適合我們的地方。」


    「哦?不愧是老兄你啊。你是指哪一家店?『草編帽』?還是『雞腿椅子』?不對,或許出人意表地是『紅粉知己』之類的?」


    「不是那些店啦。你自己剛才不也說過這一帶沒有多少可以安心藏身的地方嗎?」


    「啊?」


    「我指的是一般人更難出入,更適合談話的地方,而且,搞不好我們可以在那裏得到想要的情報。」


    他左右搖了搖粗厚的手指。


    「也就是,殺人現場。」


    ?


    這陣子,與護翼軍互有關聯的多名要員接連遇害。


    內部稱為「塗黑的短劍」的這起連續殺人事件,實際上是護翼軍內部發起的接近肅清性質的行動。岩將輔佐官下達「殺光這些家夥」的命令,他的部下便忠實地完成了任務。


    令人震撼的是,最初的犧牲者正是岩將輔佐官本人。而其餘人們對這道命令的理由和目的也一無所知。


    穆罕默達利,是第六個──差點成為最後一個犧牲者的當事人。並且,他也是在看完所有被害人的名字後,唯一發現「為什麽要下達殺死他們的命令」的原因的人。


    ──已經連接到那個詞匯了吧。我指的就是莫烏爾涅之夜。


    ──六個擁有妖精調整這方麵知識的人,全部都是共犯。


    ──那一晚的記憶一直讓我們感到害怕──


    (…………實在是搞不懂。)


    從那之後,穆罕默達利就沒有再做任何說明。


    莫烏爾涅之夜究竟是什麽?為什麽他要說他們六人是共犯?為什麽他對其他五人的死不抱任何疑問,就這樣試圖接受自己要被殺掉的事實?到底是什麽東西,讓穆罕默達利這個頂天立地(物理上)的大漢子如此害怕?


    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應該說,沒一件了解的事情。


    但是,穆罕默達利說:「什麽都不要問,相信我就好。」而妮戈蘭也接受了。所以她什麽都沒問,便陪著穆罕默達利踏上逃亡之旅。


    她相信會如他所說,在這趟旅途的前方,可以找到心愛的女兒們的未來。


    ?


    鐵門正中央貼著醒目的「禁止入內」的告示。


    門鎖被無情地破壞,取而代之的,是重重繞起的粗鐵絲,嚴密到不能再嚴密地封鎖住這扇門。


    「喝!」


    妮戈蘭握住門把,稍微一使勁。


    門把嘎吱作響,鐵絲被撕裂,門打開了。


    「哎呀,這樣就開了,真是不小心呢。」


    妮戈蘭用手指抵著臉頰,


    開玩笑似的這麽說道……但是,同行的兩個男的隻是僵著一張臉,沒有捧場地笑幾聲。


    換作是某個壞心眼的人族,在這種時候大概會配合地回幾句捉弄人的話……之類的,她的思緒有一瞬間飄向了遠方。她馬上想起來現在不是這種時候,便正了正神色。


    他們穿過鐵門。


    藥物的臭味刺著鼻中深處。


    破碎的試管、燒杯以及無數的書籍和紙片散落一地。一眼就看得出來這裏是某種東西的研究設施,而且也已經被破壞到無法再恢複成原本的研究設施了。


    「在這裏被殺害的,是與護翼軍互為協助關係的秘跡研究組織中的一員。那個男人原本是我的同事。」


    差點成為要員連續遇害事件最後一個目標的穆罕默達利?布隆頓醫師,一臉懷念地眯起了眼睛。


    接著,他痛心地沉下嗓音,講述著死去的老友的事情。


    「我專攻竄改妖精的體質,而他則選擇解開遺跡兵器之謎的道路。話雖如此,在一無所知又拿不到任何預算的情況下,他好像很快就放棄了。據說這數十年來,整日沉迷酗酒和賭博。其實他是最初期二等咒器技官的其中一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進入內部的房間,走到書本都被扔掉,如今已空空如也的書架前。他把粗厚的手指伸進裏麵摸索,拔掉將書架固定在地板上的金屬零件。隻見他沒什麽使勁地「嘿咻」一聲,用單眼鬼的鐵臂抱住書架,往旁邊一挪。


    「還有,他也是個喜歡做這種機關的家夥。」


    那書架的後麵,並沒有牆壁。


    「暗……暗門?」


    葛力克睜大雙眼,傻住了。


    「這一帶的地價相當昂貴,把空間分配給平常不能用的房間實在不怎麽合理。盡管如此,他還是硬要這麽做的原因,好像是因為有必須藏起來的東西,另外就是個人興趣了吧。」


    「哦,這樣啊,嗯。興趣嘛,如果是興趣的話就沒辦法了。」


    「咦?你是認同這一點?」


    「這有啥好奇怪的,既然我是追求自己的浪漫而活,當然也要盡量尊重別人的浪漫啊……嘿。」


    葛力克從小包包裏拿出隨行燈,點上火。縮小光圈往門的另一邊探索。


    「還滿寬敞的嘛,但對老兄你來說可能窄了點。」


    「沒什麽,我的立場也沒資格抱怨。」


    穆罕默達利慢吞吞地穿過門,確實感到很擁擠似的彎著身體,一邊環視著四周。他看到簡陋的書桌上有雜亂地散落著的筆記後,便稍微翻閱了一下。


    「──嗯,果然沒錯。他的結論也跟我差不多。」


    「是喔,那就好。」葛力克搔了搔頭。「……所以,結果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那些危險的家夥會盯上醫生你的性命,而醫生你又為什麽會一臉頓悟似的表情啊?」


    「嗯,我都會說的。」


    穆罕默達利用平靜的聲音這麽說道。


    妮戈蘭咽下一小口唾沫。穆罕默達利現在要開始述說的,是他一直以來都徹底隱瞞在心底的事情。其中應該包含他之所以守密的原因,以及現在此刻可以打破這個禁忌的原因。


    「由於我不小心說出關鍵字的緣故,那對墮鬼族姊弟可能已經差不多要發現真相了。如此一來,我還瞞著一切不告訴你們也沒什麽意義。」


    穆罕默達利眯起那隻單眼,溫和地,又有些悲戚地笑了。


    「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們能做好一個覺悟。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本來是不能留存於這個世界的知識。具體來說,要是你們知道的話,就會落到跟我相同的立場,性命將被護翼軍盯上。」


    「……等等。」妮戈蘭插嘴道。「學長你們之所以被盯上性命,不是因為知道調整妖精孩子們的方法嗎?雖然我也非常想知道那個方法,但那不適合現在在這個地方說吧?」


    「我並不是要說明調整的方法。她們無法變成大人,隻能各自與一把遺跡兵器相契合,這些都是我們特意策劃的……而我要說的,就是這背後的原因。」


    妮戈蘭倒抽了一口氣。


    「另外,還有一點。隻要你們知道這件事,莫烏爾涅的威脅就會增強。不管怎麽樣,就算舍棄性命都必須阻止它發動。我希望你們能做好這個覺悟後,再聽我說後續的事。」


    4. 遺跡兵器莫烏爾涅相關之記憶與考察


    話說回來,實際上,現在的狀況有點麻煩。


    因為緹亞忒就在他身邊。


    光從外表來看的話,除了那頭鮮豔的嫩葉色發絲與眼瞳外,她就是一個普通的無徵種少女。身高比費奧多爾還要矮,手腳也很纖細,又一臉天真爛漫的模樣,行為舉止帶了點孩子氣,看起來實在無法造成什麽威脅。


    然而,麻煩的地方就在於身為黃金妖精的她,有了燃燒旺盛的魔力加持後,便可以發揮出費奧多爾無法比擬的力量。揮個拳連岩石都能擊碎,跑起來比風更快,也能飛上空中,還會噴火……不對,噴火這種事情怎麽說都是不可能的,但姑且不論這一點。


    「我不會讓你逃的喔。」


    如此強悍的對手,一直保持極近的距離監視著他。


    麵對這個對手,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既壓製不住她,靠話術的話……用極端的招數或許可以騙她上當,但後果同樣也不堪設想。


    如果比緹亞忒強的菈琪旭也在場的話,事情又會不一樣了。然而,現在的他們是處在完全沒有人打擾的兩人世界。


    (真傷腦筋……)


    再繼續帶著這個麻煩的監視者的話,根本無法行動。


    比方說,他想要回去找那些在科裏拿第爾契市會幫助他的豚頭族商人。但現在這麽做的話,就等於把內情暴露給與他為敵的緹亞忒了。這樣實在不太妙。


    「……為什麽前武官會受到黃金妖精監視啊?這不是反過來了嗎?」


    「誰叫你平時沒在積陰德。」


    這句話他難以反駁。


    「我也是很困擾的好嗎?」


    走在沒什麽人的路上,緹亞忒鼓著臉地說道。


    「雖然我很想快點帶你回三十八號懸浮島,但現在要是讓第一師團的人發現你的話,你就慘了。」


    走在她身旁的費奧多爾搔了搔臉頰。


    「……就算回到第五師團,我也一樣會落到很慘的下場吧。」


    「這個嘛,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做過的事情當然要接受相應的懲處。但如果交給這裏的師團的話,你的下場可能會更加淒慘。」


    叛徒的下場,往往不是死刑就是終身監禁。無論在第一師團還是在第五師團大概都一樣,頂多差在死前會不會經過拷問這道程序而已。


    「我不會讓你死的。因為我是你的敵人,我不許你用那種方式逃掉。」


    緹亞忒感覺很愉快地說著。


    「你會被關在農村裏強製勞動,這就是你的下場。」


    「哦,要我一手拿著鶴嘴鋤,去勞動環境惡劣的礦山之類的嗎?」


    費奧多爾很不擅長做體力活。一輩子都被逼著做不擅長的事情,這的確是很殘酷的懲罰。他這麽想著,不過……


    「你在說什麽啊,就算是去那種地方,你也派不上什麽用場啦。」


    「……是這樣沒錯。但派不上用場又有什麽關係,畢竟是懲罰啊。」


    「任何情況下,適才適所都是很重要的一點。其實我已經想到哪裏更適合你了,就是來我們倉庫打雜。」


    「打雜?」


    「所有家事都要做……像是照顧一大堆莉艾兒這樣的孩子之類的。」


    這確實也既殘酷又辛苦,感覺勞累的程度完全不輸給用鶴嘴鋤去挖礦的懲罰,並且──聽起來是相當美好的未來。


    「不說這個了。」費奧多爾轉移話題。「我們的利害關係應該是一致的,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協助。」


    「我不要。」


    「我都還沒說完,別拒絕得這麽快啦。簡單來說,在第一師團穩定下來之前,我們都無法行動對吧?既然如此,我們幫那些家夥把問題解決掉就行了啊。這樣一來,我們三──兩個人不就可以順順利利地回三十八號懸浮島了嗎?」


    菈琪旭的臉龐浮現在腦海中,他立刻將之抹掉。


    費奧多爾同樣想快點回到三十八號懸浮島。距離預定對〈第十一獸〉展開攻擊的日期已經剩沒幾天了。不盡快把成果帶回去的話,可蓉和潘麗寶就會被送往戰場。


    費奧多爾還不知道,在那片遙遠的天空下,原本預定的時間提前了,早已展開作戰。


    「我說啊,所謂的事件,可是指連續殺人事件以及單眼鬼醫師被綁架的事件喔。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多厲害的名偵探啦,但把解決事件說得那麽輕鬆實在是……」


    「前者的犯人是護翼軍,說得更具體一點就是『桃玉的鉤爪』岩將輔佐官和他的直屬部下。而穆罕默達利?布隆頓博士則是自己逃走的,現在應該跟妮戈蘭女士在一起。」


    「……咦?」


    緹亞忒停下腳步。


    「護翼軍是犯人……咦,怎麽會?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應該說,為什麽你連這種事情都知道啊?」


    「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了吧,我和穆罕默達利博士會合過一次。當時從他那邊聽到了很多事情,我也有用自己拿到的情報互相推敲過。雖然還有很多不足之處,但問題的輪廓已經顯現出來了……」


    忽然之間,費奧多爾也停下了腳步。


    沒錯,他有在收集情報。然而,欠缺的部分太多了。那甚至不存在護翼軍的機密之中,而是隻存在穆罕默達利的腦海裏,不論對象是誰,他都堅決不透露。


    莫烏爾涅之夜。


    與遺跡兵器莫烏爾涅有關的某個事件。


    「…………還真是……奇怪啊?」


    那一天發生了某個事件。這無所謂。詳細的事件內容相當危險以致不能公開。這也無所謂。


    問題在於,這個事件存在本身即為秘密,盡管如此,遺跡兵器莫烏爾涅此物的情報,卻隻被視為一般機密。如果莫烏爾涅很危險的話,正常來想,應該必須讓其他人把這件事流傳下去才對。要是事件本身被忘掉的話,將來可能會重蹈覆轍也說不定。


    「你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


    情況並不一致,這很不自然。不自然的事物會有其原因。當然,有可能隻是護翼軍的情報管理體製出現了破綻,又或者是理應視為機密對待的事物沒有被視為機密,而不應視為機密的事物卻被當成了機密。


    但是,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如果,誰都沒有犯錯的話。


    「危險的並不是記錄莫烏爾涅之夜的內容嗎……?」


    費奧多爾脫口說出了一個假設。


    「知曉莫烏爾涅之夜本身,才是足以讓岩將輔佐官他們接受死亡的重大問題……難道是這個意思?」


    「喂──!我說你呀──!費奧多爾──!停在路邊嘀嘀咕咕,可會給行人帶來困擾的喔──!……喂,你有在聽嗎?」


    他當然沒有在聽。


    費奧多爾深深地陷入自我思索之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原來如此。為了讓妖精絕對無法與莫烏爾涅相契合,因而加入了調整的步驟。醫生所說的那番話,是跟這一點有關。換句話說,莫烏爾涅有著與規格不相稱的潛在危險──」


    ?


    「遺跡兵器莫烏爾涅的異稟,是『掌控所有知曉其能力者』──」


    穆罕默達利緩緩翻著故人留下的筆記頁麵,並以和緩的聲音加上類似宣判死刑的口吻說道。


    「──這是我們的推測,且終究隻是推測,並沒有詳盡地寫在說明書上。實際上,從莫烏爾涅啟動而引發的一連串事件來看,恐怕就隻是把這個現象轉成語言陳述出來罷了。不過,我認為這是非常正確的解釋。」


    葛力克張大了嘴巴。


    妮戈蘭則用雙手捂住了張大的嘴。


    「在人族遺留下來的記載中,有提到莫烏爾涅是一把『結合夥伴力量』的劍,但這跟我所知道的差太多了。不知道是原本的記載就是錯誤的,還是這五百年間莫烏爾涅的性質產生了變化。」


    「實在是……聽不太懂啊。」葛力克呻吟著。「所以是這個意思嗎?要是莫烏爾涅想的話,在場的我們三人全部都會成為它的手下?」


    「就是這樣。護翼軍徹底消除情報,還有『塗黑的短劍』事件中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死了,就結果而言,風險也相對地受到抑製了。」


    「要是我現在到城裏四處講這件事,整個城市的人就會全部中招嗎?」


    「當然。」


    「呃,不是啊,東西都是有限度的吧。你以為這座城市有多少人啊,總不太可能全部都中招吧──」


    麵對冒著冷汗想一笑置之的葛力克,穆罕默達利無情地阻止了他。


    「所謂的『莫烏爾涅之夜』,是過去一名妖精因為與遺跡兵器莫烏爾涅相契合而引發的事件。事發地點在二十七號懸浮島,那是一座相當繁華的島嶼,城市雖然比不上科裏拿第爾契市,但規模也很龐大。」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若是看見受到莫烏爾涅掌控的人,就會明白是莫烏爾涅的能力在掌控對方;要是明白了那個能力,就會被莫烏爾涅掌控。於是發生連鎖效應,從一人到兩人,從兩人到四人,從四人到八人,隻要有人在就不會消停。距離整座都市遭到吞噬,人們像是〈獸〉一樣開始破壞周圍,隻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


    「──擁有『莫烏爾涅之夜』的相關知識,不對,隻要有所認知,就會成為導致災難重演的導火線……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能解釋穆罕默達利醫生的那個態度了。他之所以打算隱瞞所有的相關情報,可能是因為再怎麽瑣碎的情報都一樣危險,又或者是因為,他也無法精準掌握從哪種程度的情報開始會有什麽樣的危險……這麽一來……」


    「喂!」


    叩的一聲,一卷紙敲在費奧多爾頭上。


    「……緹亞忒。」


    「為什麽要擺出一副『我忘記你也在了』的表情啊,你這個男生。」


    費奧多爾回過神來。


    「啊……不是,抱歉。嗯,我剛才想了很多事情。」


    「唔,我看就知道了啊。所以你在想什麽?」


    被這麽直接地一問,他不由得欲言又止了起來。


    「你自己剛才不是說想要我協助嗎?雖然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麽,但你是要幫助大塊頭醫生和妮戈蘭對吧?你剛才不是在想該怎麽做嗎?」


    的確和這


    件事很接近就是了。


    「反正依你的個性,一定也有在盤算如何把我們妖精從使命中解放出來之類的吧?」


    誠如她所說,也確實是如此。


    「那麽,這之後的事情你也要如實告訴我啊。我是不知道你在打什麽壞主意啦,不過,我姑且還是能聽你說說看。另外,我聽完之後,也會決定要不要幫你。」


    緹亞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費奧多爾。


    他忍不住移開了目光。


    他心懷許多愧疚,再加上這雙眼瞳寄宿著他控製不太住的精神交感能力。所以,他沒辦法正麵迎上這名少女的視線。


    「……我需要遺跡兵器莫烏爾涅。」


    「莫烏爾涅?」


    聽到陌生的專有名詞,緹亞忒露出愣愣的表情。


    「那是一把危險的劍。使用方式稍有不慎的話,輕輕鬆鬆就能讓兩座懸浮島墜落。但相反地,隻要使用得當,它應該也能成為保護你們妖精的最強兵器。」


    那是什麽,從來沒聽說過耶。


    那是什麽,風險未免太大了吧。


    那是什麽,疑點未免太多了吧。


    ──費奧多爾的腦海裏接連浮現出緹亞忒可能會說出口的否定話語。他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無論現實中的緹亞忒說出其中哪一句都不會令他感到驚訝。實際上,他現在能講出來的事情稱不上有說服力,也說不出能夠模糊風險的狡辯,或是能夠粉飾疑點的言詞。


    「唔嗯。」


    結果,緹亞忒既沒有感到傻眼也沒有生氣,隻是微微應了一聲。


    「所以,要是能拿到那把劍,大塊頭醫生和妮戈蘭就不會再被護翼軍追捕,可蓉和潘麗寶也能平安無事地歸來,阿爾蜜塔她們也能恢複健康的意思嗎?」


    「咦,呃……嗯,是啊,確實如此。」


    費奧多爾模棱兩可地點了點頭。


    「好,對我來說,能得到這樣的結果也沒什麽好挑剔的。但是,還不夠充分。想得到我的協助的話,你還要追加一個,或者是兩個最終目的。」


    「咦?不是啊,等一下。以目前來說這樣已經很困難了,還要更多實在不可能辦到啊,應該說,追求太多而導致最後一場空的故事可是──」


    曾有人說,墮鬼族是靠一張嘴謀生的種族。費奧多爾卻語無倫次地脫口說出了沒出息的話語。


    緹亞忒伸出一根手指,堅定地直指著費奧多爾的鼻尖。


    「你必須和菈琪旭她們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咦?」


    這番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是,仔細想一下,這也確實像是緹亞忒會說出口的話。


    「順便告訴你,菈琪旭說她現在已經很幸福了,所以接下來隻剩你的問題。你不可以再把『我沒有那種資格』這句話當作逃避的藉口。你必須好好思考自己的將來,還有自己該回歸的地方。」


    「不對吧,我可是叛徒耶,人生早就走到盡頭了啊。」


    「所以我不是說過嗎?你會被派去妖精倉庫。」


    她的確這麽說過就是了。


    「再說,是誰規定叛徒不能思考自己的將來的?」


    當然是從前製定軍法的人規定的吧。


    她提出的要求非常強人所難。以現實麵來看,這不是能接受的條件。然而就算費盡唇舌,感覺緹亞忒還是不會收回她的要求。


    「我知道了,就這樣吧。」


    費奧多爾得出隻能屈服的結論。


    反正隻是口頭約定罷了,之後還是可以想辦法打破。他對自己這麽說道。


    「好!」


    緹亞忒看似滿意地笑了。她的笑臉不見一絲陰霾,可以感受到她現在是真的發自內心地感到喜悅。


    ?


    對於這個局麵,費奧多爾覺得自己一直落於人後。


    畢竟自己這些人並不是這座城市裏發生的各種事件的當事人。不像穆罕默達利?布隆頓醫師那樣,就算保持沉默也還是會被拉進事件的核心。更不用說現狀隻能拚命地收集情報,從外部掌握住事件的概況。


    差不多該取得主導權了。為此,他必須親手攪和這個狀況,改變事件的形貌,移動核心的位置,讓局麵朝向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方向發展。


    (……其實本來的話,應該不計形象地利用完菈琪旭就拋棄掉的。)


    不穩定,不知何時會爆炸的最強級別的妖精兵。要是不用隱瞞其存在,乾脆當作武力來炫耀的話,不管是護翼軍、帝國兵、姊姊還是穆罕默達利醫生,都再也無法忽視費奧多爾的存在。


    他當然不可能做這種親手摧毀最終目的的事情。然而,現在這種狀況就是堅持「不可能這麽做」的結果,他也必須接受這個事實才行。


    他需要除了她以外的底牌。一張不允許任何人忽視,足以將費奧多爾拉上來當現狀當事人的強力底牌。


    「接下來。」


    費奧多爾在街角停住腳步。


    緹亞忒疑惑地抬頭看他,而他則用眼神製止她,然後就這樣將視線往旁邊移過去。那裏停著一輛民用小型自走車。他的重點不在於車窗另一端的駕駛座,而是打磨得如同一麵鏡子般的車窗本身。


    「──嗨。」


    費奧多爾朝車窗的另一端喊道。


    『──喲。』


    從車窗另一端傳來了這道回應。


    緹亞忒的眉毛皺成奇怪的形狀,視線在費奧多爾的臉龐和自走車之間來回遊移。她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那台自走車裏麵壓根就沒人。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就像是跟沒有人的駕駛座打招呼一樣。


    「狀況穩定下來了……其實也不能這麽說。差不多也拖到極限了,我現在就來確認你到底是什麽東西吧。」


    『哦?』


    反映在車窗上的黑發男子,神情愉悅地勾起了嘴角。也就是說,他明確地對費奧多爾的呼喊做出了反應。


    『之前對話時,我幾乎隻能做出像鸚鵡學舌一樣的回應才對。但看你的表情,你似乎已料到現在是可以和我溝通的。這是為什麽?』


    費奧多爾認得這名黑發男子。他是躺在標注著「死亡的黑瑪瑙【ck agate】」的箱子中的屍體。


    由於那個箱子的運輸過程極其嚴密,大家都在傳那是大賢者的遺產,後來在擁有二等武官待遇的艾瑟雅的指示下,安置在零號機密倉庫。根據不負責任的傳言,那搞不好其實是已經過世的大賢者最後留下的遺產;更有人說,那裏麵封印著最可怕的災厄,絕對不能打開──


    「因為經過了一段時間啊。之前是你對大陸群公用語……不對,是對說話這件事本身還沒有習慣,才會有那樣的反應不是嗎?」


    『哦?』


    這次是感到佩服的聲音。


    「再說,我隻是有這樣的感覺罷了。雖然有預料到,但並不是很肯定。不過,隻是搭個話而已,就算猜錯也不會有任何損失,這賭注對我有利。」


    他的袖子被人輕輕扯了扯。緹亞忒緊盯著他看,那眼神彷佛在說:你在跟誰說話?你看到了什麽?不會是吃下了什麽亂撿來的怪東西吧?──他總之先伸出手製止她,而她則微微鼓起了腮幫子。


    盡管與他的預料是否猜中無關,卻是惹緹亞忒不開心了。他額


    頭上流下冷汗,但他現在無暇顧慮到她的心情。


    「所以,你是……惡魔嗎?在很久以前,寄生在人族的心靈,引導他們走向毀滅的精神體……」


    『大錯特錯。不過,也算是微妙地抓住了本質吧。』


    黑發男子不知道在樂什麽,吃吃竊笑了起來。


    『精神體這一點大致上沒錯,物質體則如你所見早就死了,既然中了瑟尼歐裏斯的詛咒,也不可能會複活。隻是一個和半身一起老老實實地死去的存在,等著世界末日到來罷了。』


    鏡中的青年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的臉,繼續說道:


    『現在在這裏的我,是你的眼睛從那具屍體上吸出來的一種幻想體。』


    他沒聽過幻想體這個詞匯。雖然很在意,但有更重要的著眼點。


    「你說你中了瑟尼歐裏斯的詛咒。」


    他低聲問道。旁邊的緹亞忒聽到無比熟悉的專有名詞後,臉色一變。


    「那是能夠使用的人,以及使用的時機都非常有限的機密兵器。隻有菈琪旭小姐要和〈獸〉戰鬥時才會拿出來使用。這也就是說……」


    『正確來說,在菈琪旭之前也有適合的妖精存在,再往前追溯數百年的話,情況又大有不同就是了。不過這都無所謂,你想說什麽?』


    「……也就是說,你是……」


    他感到口乾舌燥,便咽了下一口唾沫。


    「〈十七獸〉之一……沒錯吧?」


    緹亞忒瞪大眼睛,嘴巴一開一合的,似乎想說什麽。她抓住費奧多爾的袖子,凝視著無人的自走車。


    『哈哈!』


    黑發男子笑了。可以看到他的右眼閃爍著詭譎的金色光芒。對於這個問題,他的態度已經是最好的回答。


    「這樣啊。」


    費奧多爾也笑了。


    威脅懸浮大陸群的存在。萬物的仇敵。將黃金妖精逼上戰場的元凶。無關善惡的最可怕災禍。


    他真的是中大獎了。


    緊張、歡喜、恐懼與希望的情緒,讓他的身體止不住地震顫。雖然是相當不得了的一張凶牌,卻毫無疑問是他現在正需要的強力底牌。


    「──這樣的話,我們重新打個商量吧,黑瑪瑙。」


    既然語言相通,而且也知道對方的願望的話,就有辦法進行交涉。有辦法進行交涉的話,就可以控製和利用。隻要有墮鬼族的……不對,隻要有費奧多爾?傑斯曼的三寸不爛之舌,便有可能辦到。


    「能不能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呢?」


    於是,費奧多爾帶著一股奇妙的熟悉感,如此提議道。


    「我要讓懸浮大陸群墜落。」


    5. 菈琪旭、遺跡兵器與沉睡在其中之物


    不知道費奧多爾現在在做什麽。


    即使沒有自己,他應該也不會感到寂寞吧。


    ……不對,如果他真的完全不感到寂寞的話,也滿令人難過的。她希望他能有一點點寂寞。不過,要稍微記在心上。雖然她並不是想傷害他,但還是希望能稍微留下一點淡淡的傷痕之類的。她現在就是這種微妙而又纖細的心情。


    (──不對,我到底在想什麽啊?)


    她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也許是因為在想這種事情,她遲遲無法入眠。


    她打開窗戶,仰望天空。


    高速流動的灰雲覆蓋了大半部分的天空。又大又耀眼的月亮好幾次隱沒於灰雲當中,然後又喘不過氣似的現身。


    「……這天空看了真討厭。」


    菈琪旭小聲嘀咕道。


    同寢室的瑪格正躺在床單上,如同字麵意思地縮成一團睡覺。似乎是平常就過著必須把身體藏在狹小處的生活,所以身體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她那種抱著膝蓋的姿勢,純就觀賞角度來看的話,實在非常可愛。


    「而且……」


    風很潮濕,又彌漫著一股怪異的氣息。


    那是試圖將氣息掩藏起來的氣息,以及躡起手腳行動者的聲音。


    菈琪旭判斷對方有加害之心。有人想要加害於其他人。而且不止一兩個人,是十人以上的集團,靜靜地把這棟大宅邸的用地包圍了起來。


    ──似乎沒有立刻就要攻進來的跡象。


    菈琪旭眯起眼睛,在薄薄的睡衣上再披一件針織外套,然後便離開了房間。


    憑藉從窗外映照進來的月光,她在又暗又長的走廊上走著。


    正前方有小型提燈的燈光在搖晃。隨著那燈光緩緩地愈來愈接近,一名貓頭侍從的身影便從黑暗中浮現出來。


    「原來是您啊……我差點以為是可疑人士。」


    侍從身上未見一絲驚慌,隻是淡淡地說道。


    「現在已是休息時間,還請客人您回房去吧。」


    「我想說的是那些可疑人士,他們已經圍上來了,你有發現嗎?」


    說著,菈琪旭指向窗外。侍從隻瞥了那方向一眼,隨即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說道:


    「原來客人您是察覺到那個了啊?您還真是相當神經質呢。」


    感覺這不是誇獎人的話。


    「那是貴翼帝國的潛伏士兵,不會造成什麽實際上的損害,就像是夏天的小飛蟲一樣。您大可安心休息。」


    「真的嗎?他們的人數和訓練程度都還滿像一回事的。」


    「正是這個緣故。他們是一個組織。並且,組織之間的鬥爭與動用槍劍那些野蠻道具的糾紛完全不同。不會有人意圖加害於大名鼎鼎的比魯爾巴盧恩霍姆隆恩家,科裏拿第爾契市不存在這樣的無謀之輩。」


    ──比魯……爾……咦,什麽?


    雖然沒聽清楚一個專有名詞,但她知道重問一次的話,一定會惹對方不愉快,便決定忽略過去。


    「意思是,因為很了不起,所以沒人敢惹嗎?」


    「雖然這麽說很拙劣,但理解是對的。比魯爾巴盧恩霍姆隆恩家是最古老的貴族之一。若對其揮刃相向,就代表要與科裏拿第爾契市的曆史與榮譽為敵。再如何愚蠢無知之輩,也沒那麽容易能下定決心動手。」


    「唔嗯……」


    她不太清楚侍從如此自信滿滿地斷言的根據在哪裏,但還是用鼻子應了一聲。


    「科裏拿第爾契市是一座美麗的城市對吧?」


    「咦?嗯,是啊。」


    「四百多年以前,這座城市就已經落成得相當美麗,存在於這片天空。是尊貴不凡的獸人祖先成就了這一切。我們始終為此感到自豪。」


    「這樣啊。」


    「是的,這份自豪是屬於我們的,也隻屬於我們,絕對不會讓給最近才強行踏進這裏的人士。」


    ……嗯,隨從想表達的意思,她也並不是不懂。


    隨從剛才的主張,簡單來說,就是這個意思。他們的父母蓋了一棟美輪美奐的宅邸。繼承了這棟宅邸的他們,在這裏過著快樂的生活,結果卻有獸人以外的陌生人冒冒失失地闖進來,還說著「我家很漂亮吧?」之類的話,開始向周遭的人炫耀。他們認為這麽做是錯的,絕不能原諒。


    這是片麵的道理。


    而且,也隻是片麵的道理。雖然不斷強調著獸人這兩個字,但這是為了告訴自己握有把這份榮譽據為己有的正當性,才端出這套對他們來說最有利的


    分類方式。隻要稍微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其實也可以說:本隻屬於四百年前的人們的榮譽,卻被現在活著的人們擅自拿來大肆宣揚。


    麻煩的地方在於,他們是打從心底堅信這如同騙術一般的道理。相信的人不會保有懷疑,而不抱有懷疑,就不會做出改變。不論誰跟他們說什麽,他們大概到死為止都會追隨自己所相信的事物。


    (……別去刺激他們應該是最省事的吧。)


    她露出模棱兩可的笑容,搔了搔臉頰。


    撇開榮譽之類的事情不談,現今的狀況恐怕就是如此。


    潛伏在科裏拿第爾契市的貴翼帝國士兵,出於某個理由而在覬覦這棟宅邸裏的某樣東西。從對方的角度來看,他們是想動用武力立刻解決掉這件事。然而,這個叫比魯爾什麽的貴族家,擁有他們無法忽視的財力與權力。要是隨便挑釁的話,在政治方麵就會變得相當麻煩。所以他們隻能像那樣遠遠圍起來監視,伺機而動。


    「不過,既然沒有危險就算了。我們本來就是寄人籬下,隻是想說有幫得上忙的地方的話,我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


    她忽然冒出一個疑問。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所謂的交換條件是什麽。」


    「您的意思是?」


    「你們希望我們做什麽呢?你們如此厭惡獸人以外的種族,卻在鷹翼種的介紹下而願意招待無徵種進屋子,一定是有什麽事情要讓我們做吧?」


    侍從明白地微微頷首。


    「關於這件事,如果是戰鬥的話,我應該可以發揮不少作用。但除此以外的話,我可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技能喔。」


    「不,沒關係。金子有金子的用處,石頭有石頭的用處。我們已經為您準備好適合您的特殊任務了。在那天來臨之前,還請您再稍候一陣子。」


    「賣關子啊……所以說,內容還是秘密?」


    「還請您多多包涵。」


    侍從深深地彎下腰。


    雖說目的地是一時興起而決定好的,但姑且算是在趕路當中,她不想拖太久。然而,她也沒有立場強行推動這件事,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我去睡了。」


    沒有其他要說的事情了。如此判斷之後,她便轉身回房。


    「祝您有個好夢。」


    侍從手中提燈的光芒在她背後搖曳著,並逐漸遠去。


    投射在走廊上的影子跳起了怪異的舞蹈。


    ──總而言之,看來不會是什麽好事情啊。


    她打了個嗬欠。


    菈琪旭跟許多人一樣不喜歡麻煩事。而這棟宅邸似乎集合了各種特別麻煩的事情。她想盡可能早點解決掉那個棘手的要事,然後去搭乘飛空艇。


    為此,首先要攝取睡眠。她這麽想著,在走廊上邁開步伐。


    『一片遼闊的紅色世界』


    ──咦?


    菈琪旭停下腳步。


    她感覺到一瞬間的暈眩,接著,看到了如同幻覺般的景象。


    『爛糊糊的』『某種東西壓碎的聲音』


    『爛糊糊的』『壓碎某種東西的觸感』


    「什……」


    她的臉頰冰冷,不知不覺間整個人已趴倒在地上。


    手腳都使不上力。她想用顫抖的手臂支撐自己站起來,但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


    這是毫無預兆,突如其來的異狀。她根本沒有做好覺悟,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所以她陷入了混亂。別說去應對,根本連狀況都無法掌握,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更不知道有什麽事情即將要發生。


    然而,唯有一件事。在無法正常運轉的思維中,不知為何,她有一件能夠確定的事。


    那就是,她知道這種感覺。


    她曾經有一次,甚至可能有很多次,接觸過這樣的感覺──


    『如垃圾般崩落的某人』


    『燃燒旺盛的火焰』


    『止不住的悲鳴』『暴風雨之夜』『燃燒墜落的飛空艇』『後悔』


    「──啊……」


    好幾個片段的意象,瞬間橫穿過眼前而去。


    好幾個片段的記憶,瞬間敲動心中的水麵後消失。


    『灰色的大地』『想活下去』『不可取代的目的』『無明之夜』『納莎妮亞』『纏上腳踝的無數隻手』『無法實現的夢想』『終結的現實』『如同笑聲般的尖叫』『無盡的洞穴』『穆罕默達利?布隆頓隨軍研究醫師』『渴望故鄉的聲音』『遺跡兵器莫烏爾涅』『想歸返的強烈心情』『無邊無際的灰色沙漠』『織光的第十四獸』『心在灼燒』『連結』『束縛』『吞噬』『然後』


    這個是。


    沒錯。


    是愛洛瓦的。


    妖精兵愛洛瓦?亞菲?穆爾斯姆奧雷亞的。


    臨終前的。


    記憶。


    即將被莫烏爾涅。


    吞噬殆盡。


    崩壞。


    消逝。


    之際的。


    「──啊啊啊啊啊啊!」


    精神崩壞,而肉體抗拒這件事。她用彷佛要把喉嚨撕裂般的力道,吐出積存在肺裏的所有空氣,發出了尖叫聲。


    她的五根手指的指甲隔著睡衣戳刺胸口,像要扯碎似的撓抓著。疼痛起到了一點維係心靈的效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沒能想起來,她一直忘記要去回想起來。過去的愛洛瓦?亞菲?穆爾斯姆奧雷亞是在哪個地方,用怎樣的方式與什麽樣的敵人戰鬥然後死掉的。這個線索明明確實存在她的心中,她卻下意識地抗拒去接觸它。


    而那些記憶,現在接二連三地蘇醒了。


    與納莎妮亞的爭鬥;染紅的頭發;被彈飛的黃金蜜酒;從遠方傳來的叫喚聲;某個侵入心中的意識;遙遠的,某個人的記憶;對於飄浮在這片天空的一切事物,湧起無止境的憤怒與憎恨;腦海裏浮現出的灰色沙漠的情景,以及對其感到懷念的心情。


    「啊……啊啊啊啊……啊……」


    心靈逐漸在剝落而去,她可以確切感受到這一點。


    封印在她體內深處的東西,即將要破殼覺醒。她很確定。


    再這樣下去,她就要消失了。她有這樣的預感。


    「緹亞……麗寶……可蓉……」


    她就這樣匍匐在地,舉起沾滿自己鮮血的手,伸向虛空之中。


    然後斷斷續續地,呼喚著應該是與自己相當親昵的人們的名字。


    「費奧多……爾……」


    她的手握成一個拳頭。


    拚湊隨時都會耗盡的體力,鼓起幹勁。


    (不會──現在就結束。)


    她已經很幸運了。得到超出期望的幸福,活到了現在。這一點無庸置疑,而且她也不打算要懷疑。隻不過,她心中還有著依戀。


    她本來就已經死了,而且又處於應該要趕快去死的立場,卻厚顏無恥地渴望著活下去。她選擇難看地爬著活下去。既然如此,她理所當然不可能在這種地方屈服於這樣的對手。


    就算分隔兩地,她也想要與費奧多爾看向同一方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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