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之所以敢肯定,正因為‘視角’和‘感官’——「懷舊」隻屬於他,也唯有懷舊能給他帶來近乎‘真實’的夢境。


    而昨夜發生的隻以一個從台下座位出發的觀賞者的角度目睹了慘案的經過。


    夢境粗糙而拙劣。


    這不是秘術器官帶來的力量。


    和那杯酒有關。


    羅蘭這樣判斷。


    當太陽照亮倫敦城的每一條街道後,紙片般飛舞的報紙無疑證明了他的猜測。


    “先生!”


    送走報童,哈莉妲拿著一遝報紙(各式各樣)邀功似的快步進了茶室。


    “您說的一點都沒錯!”


    她說。


    指著報紙上開頭的巨型鉛字給羅蘭讀:


    「集體幻覺?還是神的懲罰?」


    評論者用很微妙的語氣描述了昨夜自己做過的那場關於‘凡妮莎’的夢,並陰陽怪氣地表示‘某些’宗教團體不幹人事——他呼籲倫敦城有為的紳士淑女們,該聯合起來抗議。


    他們不能這樣把人當成牲口。


    當然。


    也有支持公正教會的報社——或者壓根哪一邊都不支持。


    每一個新聞工作者都清楚,越是驚世駭俗的言論,越是吸引眼球的標題,越能為他們帶來金燦燦的力量。


    評論家的目的不重要,報社的立場不重要,呼籲不重要,遊行不重要,說什麽做什麽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能從其中得到什麽。


    羅蘭接過報紙翻了翻,上麵的評論家大致分成了三個陣營:


    支持凡妮莎,支持公正教會,以及份數最多的中立——中立者並不在意這故事的真假,故事裏麵角色的好壞、可憐或可惡。


    這些理智的先生們詰問公正教會和聖十字,為什麽在帝國最璀璨的明珠、最盛大的節日裏,會出現這樣的怪事?


    如果這是一個邪教徒,他為什麽能逍遙法外?


    幸好隻是一個夢境。


    倘若血酒中摻雜了毒素,豈不是半個倫敦的人都要死在昨天夜裏?


    誰該對這件事負責?


    祭典是否該繼續進行?


    公正教會要怎麽保證血液的‘純淨’?


    亦或者。


    這又是邪教的一個巨大陰謀?


    報紙上開始爭吵。


    “您還好嗎?”


    哈莉妲憂心忡忡地問。她也是看了報紙,聽了羅蘭的描述,才清楚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麽——羅蘭·柯林斯冒了多大的危險。


    她真不該聽先生的話待在家裏收拾屋子的。


    如果自己在現場,就能替先生喝了那杯酒。如果有毒,她就能替先生去死。如果她昨天再勇敢點,強硬點,爭辯幾句,沒準前幾個‘如果’就不是如果了——


    “哈莉妲。”羅蘭聳了聳鼻頭。


    “…先生?”


    “什麽糊了。”


    哈莉妲先是一愣,下一秒,驚出犬吠的女仆幾乎在原地做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單腳旋轉——她拎著厚重的女仆裙落荒而逃,嘴裏朝廚房方向叫著‘牛奶’——


    牛奶也不會聽她的。


    火還在它身下使勁呢。


    羅蘭笑著把報紙展開,房頂一樣蓋在自己的腦袋上,躺倒在沙發裏。


    凡妮莎…


    公正教會…


    「看來昨天的夢不怎麽美妙。」


    -


    我討厭這種故事,扳手,一點都不有趣。


    -


    說真的,我以為冠神教派和名不見經傳的小教派不一樣。


    「顯然你沒在聖十字得到足夠的教訓。」


    羅蘭沉默片刻。


    -


    沒有一個。


    「什麽?」


    -


    沒有一個令人喜歡的教派。自從我來到倫敦。


    -


    真讓人失望…


    -


    我不喜歡他們,也不喜歡雅姆的話…


    -


    雖然她正一點點變成現實。


    扳手可不清楚雅姆·瓊斯對羅蘭說過什麽。


    但它樂意聽。


    隻要和羅蘭有關,它都一萬個好奇。


    -


    ‘長大後會比現在還艱難,親愛的。’


    -


    小時候。


    -


    每一次挨了揍,雅姆就會把我摟在懷裏,對我這樣說。


    「你的母親真會安慰人。」


    -


    她說的是正確的話…但我討厭這樣的世界。我以為,渡過小時候艱難的日子,就會迎來快樂的、幸福的成年生活…


    -


    但世界不是這樣。


    -


    冠神的教派也不是。


    「對於你們人類來說。」


    「活著就是…」


    -


    折磨。


    羅蘭鼓腮吹了口氣,把房頂吹上天。


    “西奧多·加布裏埃爾·薩克雷。”


    他莫名念起昨日那個禮節複古到近似故事書中的貴族或騎士的先生,那個金燦燦的、笑容溫暖的太陽紳士。


    ‘她們不該死。’


    羅蘭還記得他眼裏的哀歎。


    「看來這並不是個簡單的‘差錯’了。」


    -


    也許?


    -


    可若他知道,為什麽不行動起來呢?


    「什麽叫‘為什麽不行動起來’——你不會以為大家都喜歡當邪教徒吧?」


    「…等等。」


    「羅蘭。我勸你別幹蠢事。現在外麵正在找這件事的始作俑者,你非要讓‘茶話會’接這口鍋?」


    -


    什麽鍋啊勺子的,我要去找…


    羅蘭忽然怔住。


    他想起現在的茶話會,好像隻有他能‘自由行動’了——蘿絲被禁足,仙德爾留下一封神神秘秘的信,去完成自己的升環儀式…


    -


    我保證不幹蠢事。


    「你發誓。」


    -


    我發誓。


    -


    我隻是去看看…你應該知道能幫我找出他們藏人的地方吧?


    「什麽叫‘藏人’。我當然可——你不是說不幹蠢事。」


    -


    我想看看…


    -


    薩克雷說得是不是真實的。


    他說他們不該死。


    隻有凡妮莎嗎?


    還是…


    每一個人?


    公正教會到底通過什麽樣的條件篩選‘祭品’的——冷鬆鎮…信仰天秤的鄉下小鎮…


    薩克雷又是怎麽清楚凡妮莎的故事的?


    這是大漩渦和公正教會之間的矛盾,還是隻關乎個人?


    那個‘在血液裏下毒’的人,究竟通過什麽力量,把飲過鮮血的人拉進同一座夢境裏的?


    各式各樣的謎團。


    當貓開始對一隻懸在壁爐旁的咖啡杯感到好奇。


    你就可以準備收拾地毯上的碎片了。


    凡妮莎的故事令人悲傷,可若從整個‘雷雨之祭’來看…


    又很有趣。


    “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沒人問你。」


    「三環先生,你最好小心一點。幻想雖然強大,可不是‘戰無不勝’——希望伏擊過一名四環聖焰,沒有讓你的信心膨脹到自我毀滅的程度…」


    「我還想多活幾十年。」


    “當然,我會非常小心…”


    想到入夜後的行動,貓先生繼而又‘推理’出一個更重要的環節:名字。


    烈焰在他眼中扭曲。


    像吃了什麽壞肚子的東西。


    「求求了。」


    「你上次就夠蠢了。」


    「這回讓哈莉妲決定吧。」


    -


    我要再來一個,一個響亮、威風,像男子漢一樣的代號。


    這可比整個行動都要重要的多。


    羅蘭想著。


    搶救牛奶失敗的女仆正垂頭喪氣地端來一盤幹巴巴的培根——和代替牛奶的紅茶。


    “先生…”


    男人驟然抬首,眸光如劍:“金色子彈怎麽樣。”


    哈莉妲:?


    「我為什麽會長在一個傻子的腦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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