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爾斯的母親怎麽知道,自己懷的是別人的孩子呢?


    她怎麽敢這樣說呢?


    凡妮莎百思不得其解。


    她被扯的太痛苦,隻好承認自己撒了謊:可這回,說出來的話沒法收回去了——皮爾斯的母親似乎認定了她懷孕,聲稱假如過上兩三個月,她的肚子沒有大起來…


    ‘那麽我就撒謊了?’


    ‘那麽你就是瀆神者——你幹了壞事,神靈懲罰你,帶走了你的孩子…天哪!我的皮爾斯為什麽會娶來你這樣的女人?’


    凡妮莎不知道自己憤怒甚於痛苦,還是該痛苦甚於憤怒。


    自從嫁了人,好像周遭發生的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她像一支插在玻璃瓶中的玫瑰,被主人擺在了閹牛的身邊。


    她被人厭倦,到哪兒都不再受歡迎。


    她渾渾噩噩,用手指沾皮爾斯用來毒老鼠的藥粉,到湯汁裏攪一攪,抹在舌根上。


    有些發澀,痛的嗓子像被火焰灼燒過。


    她生病了。


    在床上一病不起。裹著被子,一枚永遠不會變成蝴蝶的蛹。


    皮爾斯回來時,照顧了她幾晚。


    後來,換成更加粗魯、不耐的母親。


    她用被子蒙住凡妮莎的頭,用腳和拳頭砸她的不知什麽位置,罵她是個怠惰的女人,是個不知廉恥、瀆神、被驢*過的賤人——她充耳不聞,享受著老鼠藥帶來的快樂。


    仿佛被裝進一隻不會窒息的木桶裏,拋進大海,心髒也隨著海浪的詩句押韻。


    ‘我不想死。’


    ‘隻想在生命的最後一晚見一見月光。’


    她的大腦變得異常靈敏,甚至能回憶起小時候聽過的禱詞。


    她長出了四顆頭顱,兩對翅膀,在遙遠的童年的鏡子裏,她嚇壞了一隻不安分的蠟燭。


    然後。


    謝天謝地,失望至極。


    那藥粉不夠毒。


    她受了風寒一樣孱弱,卻又死不了,拖著僵疲的軀殼,每日到冷流複命:任務是遭受冷眼和嘲諷,並像忘記鮮血到來的時間一樣,忘記那些痛苦。


    她的皮肉越來越薄,蒼白的臉頰洇出活人的屍斑。


    終於。


    皮爾斯的母親受不了了。


    她說,她不能讓個不下蛋的待在自己家,壞了自己兒子的未來——皮爾斯對此感到遺憾,恰當地表現出來了一定程度的痛苦…


    他人生中第一次主動親吻了凡妮莎。


    在床上。


    他俯身親吻了她的臉,她的額頭,她龜裂的脆唇。


    “我很抱歉…”


    雄壯的絡腮胡男人說道。


    “我很抱歉,凡妮莎。”


    他說。


    凡妮莎卻很高興。


    她得到了丈夫的吻,可惜身體太壞,沒有辦法立刻到冷流,去和那些蠢婦女炫耀——事實上,她短時間內,也沒有機會到冷流去了。


    她被‘退’回了家。


    退回生她的母親、愛她的哥哥的家。


    她出嫁前的小洞窟,自己的、結了蛛網的冒著熱氣的內髒裏。


    “滾出去!”


    她來的時候有一塊白紗,離開的時候換成了一枚無可救藥的吻。


    她赤著腳,踏著和嘴唇一樣脆的枯葉走回了家。


    母親不在。


    哥哥也不在。


    也許。


    他正在城裏等著皮爾斯?


    凡妮莎骨頭般的手掌拂過熟悉的木桌,桌上的水果刀,落塵的、粗糙釘製的櫃子,聽見男孩的喊聲,看見他手裏拿著的寶劍——木頭做的寶劍。


    男孩都愛這些。


    可哥哥從來不擅幹著活…皮爾斯倒是一把好手。


    “你在幹什麽。”


    男孩眨著眼問。


    他應該認識凡妮莎,卻又有些含糊。


    “凡妮莎。”


    凡妮莎說。


    “我叫凡妮莎,是你的姑姑。”


    還沒有桌子高的男孩壞笑:“我哪有姑姑。你是壞人!是山裏的強盜!嘿——”他用木頭寶劍砸凡妮莎的腿,又飛快跳開,假裝自己中了一箭。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凡妮莎想。


    於是,她做出要吃人的模樣,啞著嗓子和他玩了一陣。


    男孩流了些汗,臉蛋紅撲撲的高興極了:“我喜歡你,姑姑。我就想有這樣的姑姑——你住下,可以嗎?明天我們繼續嗎?我要爸爸給你做一麵盾牌。”


    凡妮莎溫柔地笑了。


    她摟過男孩,摸了摸他粗硬的卷發,吻了他的眉心,說要帶他去個更有趣兒的地方。


    “我小時候總一個人去的秘密洞窟。”


    她神神秘秘說。


    拉著興奮地男孩,離開磚房,往那僻靜的林子裏去。


    她們走了好久。


    走到男孩開始發牢騷,說要回家,說他肚子餓,說腳趾被劃了口子,說要流出尿來。


    她不停下。


    走個不停。


    走到那顆老樹,皮爾斯被按著蹭了半個小時樹皮的老樹。


    她才肯讓男孩鬆一口氣。


    “我要回家!”


    男孩氣咻咻地說:“我不要你住!不要你這樣的姑姑了!”


    凡妮莎淚流滿麵。


    她跪在男孩麵前,正巧與他的視線平齊,發瘋一樣把他攬進自己的懷裏。


    男孩安靜了。


    他摸了摸凡妮莎的臉。


    “你哭了嗎?姑姑?”


    凡妮莎輕輕搖頭。


    “我隻是高興。”


    她說。


    然後輕輕推開男孩。


    閃電般抽出從家裏拿來的水果刀,一下刺進了他的脖子裏。


    拔出來。


    再刺進去。


    再拔出來。


    直到噴薄而出的滑膩液體讓她再也握不住刀柄。


    鮮血像暴雨。


    凡妮莎跪在地上,仰起頭。


    這種奇異的濕潤感能夠驅逐她身體和靈魂中的跳蚤,妥善保管她的溫柔與天真,摧毀那些不可戰勝的詆毀,仿佛冬天從天而降的鹽,治療她所有甕中煎熬的病痛。


    她好像聽見了神靈的聖吟。


    祂說。


    這就是祂希望她做的。


    凡妮莎抱著男孩的屍體,如同湯碗裏凝固的油脂,再也不動了。


    這是言簡意賅,清楚明了的罪行。


    這是一個婊子的罪惡之跡,是惡毒的藥,海底的泥,樂隊中的雜音。


    油脂被捆住手腳,在冷鬆和冷流中判刑,在顛簸中離開偏僻扭曲的門牌,在呼喊中被托舉到璀璨明珠的最高處。


    她被罩上罪惡的腦袋,用鍍過陽光的利刃,斬斷輸送惡意的動脈與氣管。


    她仿佛哨聲中回歸主人的獵鷹一樣,回歸了神靈的懷抱。


    爭搶中。


    她的血液被眾人飲下,為冷的人保暖,餓的人充饑。


    她在每一場眠夢裏,用沒了肉的眼窩留下懺悔的淚珠——她盯著每一個目睹了所有經過的人。


    問他們。


    心中是否藏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羅蘭驚醒了。


    在午夜。


    飲過那杯血酒的午夜。


    他睜開眼,解去勒得他快要窒息的白蛇,撓它的癢癢肉。


    「你做夢了?」


    他支起來,把枕頭墊在腰上,舔了舔發幹的唇角,沉默了幾個數字。


    窗外。


    月輝明亮。


    -


    有人通過血液,把我拉入了夢境…


    -


    不。


    -


    應該說,不隻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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