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給兩鎊封口費。看在豐塞卡女士的份上,我這一次說到做到。”


    當羅蘭和金斯萊見到‘長號手’小姐時。


    她用這句話替代了‘日安’。


    她看起來平平無奇。


    沒有綢緞一樣美麗柔軟的長發,沒有纖細可人的頸項和腰肢。前襟繡出的蕾絲幹癟,整個人就像一條剛從冰麵裏鑿出來的瘦魚。


    然而據豐塞卡說。


    露比在這條街上名聲不小,極受歡迎。


    這和她的外號有關。


    “沒問題。我給你四鎊,隻要你接下來的話有價值。”


    她咀嚼著時下流行的膠糖,看了金斯萊半晌。


    拉開房門。


    把兩人請進屋。


    “找你們喜歡的地方坐,先生,”她指尖劃過貴妃沙發、緊湊的高凳和墨綠色氣球椅,掃過床與幾隻作用不明的包絨鐵架,最終落到自己的臉上:“都沒問題。”


    她嘎嘰嘎嘰嚼著,雙腿一搭,半躺進沙發裏。


    金斯萊顯然不大會應付這種人,坐下後像塊僵硬的冰雕。


    露比挑了挑彎眉。


    “給我兩天時間,先生,我會把你變成風月場上最高明的…我親自教。”


    金斯萊板著臉:“我想沒有這個必要,露比小姐。”


    露比聳聳肩,又轉向羅蘭:“那麽你呢,先生?我不敢同你多講什麽。豐塞卡女士暗示過我,倘若招惹了你,就等同於招惹了一頭獅子…我還沒嚐過獅子的**呢…”


    羅蘭輕揉眼尾,順著它一路往太陽穴按:“我也沒有。”


    金斯萊側目,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媽的正經一點。’


    這髒話有多髒,很難說。


    “講講你知道的吧,露比小姐。我們付了錢,沒準還會付你更多——關於吉姆·沃克,你都了解些什麽?”


    “嗯——”露比用胳膊撐起半身,並不在意那條滑落的薄紗:“讓我想想…”


    她說。


    “我暗地裏叫他黃油先生,這算不算秘密?我保證沒什麽人知道——他隻找我。”


    “我想我們花了幾鎊,並不是為了聽你談論加熱後融化的油脂。”


    “好吧,他還有點小癖好。”


    金斯萊向前傾了傾,沉聲追問:“什麽癖好。”


    “喜歡模仿水手…或者船長?誰知道。他說他的夢想是有一條船,某天到海上去乘風破浪——大概?”


    露比說到這兒,忽地吃吃笑了起來:“這個呀,可是我見過最有意思的吹噓了…”


    想要讓女人記住,就得別出心裁。


    少說什麽‘我富有’、‘我才華橫溢’——哪怕是好人家的姑娘,也聽得太多了。


    她們自有分辨力,不需要你指著糞便說這玩意是臭的。


    她們有鼻子。


    你得說:去年,當我到裏約熱內盧時,那裏的樹幹都像裹了白銀一樣漂亮。


    她們就會問:真的?為什麽?你怎麽想起去那個地方?


    於是,你可以回答:這隻是我周遊世界中的一小站。


    你並不需要詳細介紹樹林,關於地質,關於氣候,它們是如何變成那副模樣——也沒人願意聽你上課。


    多講些有趣的。


    譬如你花了三個先令買了個向導(那還沒有你仆人的孩子的工資高),譬如一塊土地隻要六百鎊(隻是你兩三天的收入),譬如當地的酋長有多大的權力(也許快要和你父親擁有的差不多了)。


    你們相談甚歡。


    你認為她是個善良、樂於傾聽且溫柔的好姑娘。


    她覺得你是個不愛吹噓、真誠且心向自由的風趣紳士。


    你們飲酒暢談,歡笑聲從拉美一路傳到餐桌上的蝸牛殼裏。


    很快。


    周遊世界的拚圖就剩下最後一小片。


    在姑娘的臥室裏。


    ——所以。


    露比見多識廣。


    當有個活生生的,真正熱愛海洋的人出現在眼前,無疑會讓她產生好奇。


    他身上紋滿了船錨,不是愛極了,可沒有人敢這麽幹。


    這不是隨口講幾句,而是切實付諸行動的熱愛——露比第一次給他減免了過夜費,正因為他渾身上下的黑色船錨。


    (雖然第二次就原價了。)


    (她不喜歡黃油。)


    “他隨身攜帶羅盤,先生們。”


    不僅是判斷方向的儀器。


    吉姆·沃克能被稱為‘木腿船長’,顯然還做了更多。


    譬如他的紋身。


    大衣裏常年揣著的火種盒(燧石、幹燥火絨與鐵片),水手刀,一大串各式各樣、古裏古怪的護身符,海腥味的懷表。


    他還有一把專門從老店鋪裏淘來的火槍。


    ——通常來說,這隻有船長或高級軍官才能持有。


    他還會用口琴吹船歌,大海上廣闊的調子。


    甚至。


    裝填煙鬥的煙草,都挑選水手們最愛的品牌。


    “毫無疑問,他信伊芙。”


    露比說他無比熱愛海洋,渴望到海上生活,一點也沒錯——他所表現出來的甚至超過熱愛,該用癡迷來形容。


    金斯萊越聽越好奇。


    心裏那股勁頭終於提了起來:他就愛解這種謎。


    “他什麽時候來的?”


    “你是說,到這兒幹活?”露比捋了捋長發,偏頭思索:“我想想…八年?十年?要有這麽久了,先生。我聽說他很小就在花街混,許多大一點的,都看著他長大。”


    也就是說。


    當縱火案發生後。


    他就到了花街,改了名字。


    “有意思。他的父母呢?或者任何一個稱得上親戚的。”


    露比搖頭:“都沒有,先生。他無依無靠,也無牽無掛。吃住都在花街,也用不著存錢——除了他那不切實際的夢想與熱愛,說實話,同那些攬客的鼻涕蟲沒什麽區別。”


    這話倒讓羅蘭不解:“對你們來說,攬客是良行。”


    “沒錯。”


    “那麽——”


    “那麽我們為什麽要討厭這些人?”露比眼中稍稍流出一絲嫌惡:“這些人算什麽?男人?他們可不是男人。女人?又成天攥著兜裏那幾個硬幣貪婪盯著我們——不男也不女,先生,你說他們是什麽?”


    羅蘭:“是獅子的**。”


    露比愣了一下,旋即縱聲大笑:“對呀!否則我為什麽好奇呢。也算完成了一個願望嘛…”


    她掃了眼黑臉的偵探,肆無忌憚地朝羅蘭拋了個媚眼。


    “我喜歡你,先生。”


    她說。


    “想知道,他們為什麽叫我‘長號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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