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新政來說,開個好頭太重要了。對手同樣知曉這個道理,故而就在蔣慶之剛接過新政大權時,便悍然出手。


    “那些人想藉此打擊新政士氣,另外,也是給那些觀望的官員們一個告誡。若是誰支持新政,下一次被燒的人家,說不得便是自家。”


    蔣慶之盤坐在蒲團上,單盤,他見道爺雙盤很輕鬆,想到自家最近拉筋很勤奮,便嚐試了一下。


    雙腿交叉,翹起來,交疊擱在大腿內側。


    臥槽!


    蔣慶之覺得難受之極,他凝神說:“這是一石三鳥的手段。若是按照尋常案子去應對,那些人定然會有後續……”


    嘉靖帝點頭,“這麽說,你是想用雷霆手段?”


    “是。”蔣慶之微笑道:“那些人想試試臣是菩薩還是金剛。那麽,便讓他們試試。”


    此次大捷蔣慶之並未築京觀,一時間京師輿論都說這位改性子了。


    這時黃錦進來稟告,“陛下,公主帶著飯菜來了。”


    蔣慶之愕然,“陛下還沒吃早飯嗎?”


    道爺點頭,“昨夜奏疏頗多。”


    蔣慶之說:“多半是和新政有關吧?弄不好,喊打喊殺的也有。”


    嘉靖帝點頭,“有人說你蠱惑君王,實則是暗指朕發動新政乃是昏聵之舉。”


    蔣慶之笑了笑,說:“既然要割他們的肉,也不能指望那些人不叫喚,不掙紮。”


    “父皇!”侄女兒長樂來了,看著她提著的食盒,方才談及士大夫這個強大對手依舊從容的君臣二人,瞬間麵色劇變。


    “父皇,我做了……表叔。”長樂看到了蔣慶之,懊惱的道:“我不知表叔也在,做的少了些。”


    “不少。”嘉靖帝眸色慈和,“正好。慶之你說可是?”


    “正是。”蔣慶之一臉正色,“臣吃過了。”


    “嗯?!”道爺看著蔣慶之,冷哼道:“這天冷,你才將出城……年輕人一日吃五餐都不嫌多。”


    “那就……臣就卻之不恭了。”蔣慶之強笑。


    長樂殷勤的打開食盒,裏麵是兩道菜,一道炒豆芽,是羊肉炒的。作為美食家,看到這等食材配伍,蔣慶之不禁‘驚為天人’


    另一道菜倒是中規中矩,是清蒸魚。


    “朕喜吃魚。”道爺淡淡的道,黃錦馬上把清蒸魚弄到了道爺那邊。


    羊肉炒豆芽自然歸蔣慶之。


    “父皇說我長進了許多。”長樂喜滋滋的看著表叔。


    羊肉有些老,味兒還行,可豆芽進嘴,那股子羊膻味混著豆芽的味兒,頓時讓蔣慶之胃口全無。


    “是長進了。”蔣慶之說,隨即把豆芽咽下。


    至少沒把鹽不要錢般的狂撒進去,也沒把菜做成醬多多。


    “那就好。”長樂等二人吃完了,乖巧的告退,臨走前問:“表叔,大鵬會說話了嗎?”


    “還早呢!”蔣慶之接過內侍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你沒事兒也可去看看,如今大鵬正是有趣的時候。”


    “父皇。”長樂看向老爹,道爺說:“去吧!”


    “多謝父皇。”


    侄女兒走了,黃錦招手,殿外有內侍提著食盒進來。


    清粥小菜,外加兩塊蔣氏出品的腐乳,一碟子臘腸。


    蔣慶之胃口大開,喝了口清粥,覺得味兒不錯,“這米哪來的?”


    黃錦笑道:“南邊進貢來的。”


    蔣慶之點頭,“南方土地肥沃,氣候適宜耕作。另外,南邊有不少地方可以開墾,必要時可作為應急手段。”


    嘉靖帝點頭,喝了口清粥,用筷子頭蘸了點腐乳佐餐,覺得味道鹹鮮之極。


    “原先大明定都南京,天下權貴勳戚大多也在南京定居,兼並土地便是在那時開始。以南京為點擴散開來。成祖皇帝遷都北京,那些人跟隨而來,隨後,北方也淪陷了。”


    “淪陷這個詞說的……讓朕想到了蝗蟲。”嘉靖帝莞爾。


    “陛下,其實兼並田地之事起始於權貴。”蔣慶之認真的道:“田地可傳兒孫這個想法深入人心……”


    “你這話有未盡之意。”


    “是。”


    “說吧!”嘉靖帝放下筷子,羨慕的看著蔣慶之吃了大半的飯菜,“此處就你我二人,隻管說。”


    “是。”蔣慶之說:“權貴們不納稅,這是帝王在縱容。正是有了不納稅這個特權,權貴們兼並土地才有利可圖。他們或是強占田地,或是開出比官方賦稅更低的條件,吸納那些農戶投獻。帝王知道否?臣以為必然是知道的。”


    “可帝王要治理天下,必須得有這些人配合。若是管束過嚴,誰會為帝王效力?”嘉靖帝喝了口茶水。


    “陛下,以利驅之沒錯,不過卻弄錯了方向。曆朝曆代賦稅多來自於田地和農戶。坐視乃至於縱容權貴兼並土地,這便是太阿倒持。另外!”


    蔣慶之歎道:“上行下效,當權貴們肆無忌憚的兼並田地,吸納人口時,下麵的那些人。比如說士大夫們,地方豪紳們,自然會效仿。法不責眾隻是托詞,實則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這話,是在批龍鱗。”


    “是。”


    黃錦心中一顫,飛快看了君臣一眼。


    道爺神色平靜,蔣慶之也是如此,甚至嘴角含笑。


    帝王本驕傲,嘉靖帝本性驕傲,二者疊加,加之他為帝多年,那股子傲氣幾乎直衝雲霄。


    批龍鱗啊!


    這是給了道爺一棍子。


    黃錦不知蔣慶之怎麽想的,他伸手向後擺擺,幾個內侍悄然告退。


    若是君臣起了爭執,在場的人越少越好。


    否則被外臣知曉了,幸災樂禍之餘,他們會覺得嘉靖帝和蔣慶之這一對新政拍檔之間出了大問題。


    內部都無法統一意見,矛盾重重,這個新政……大夥兒還是洗洗睡吧!


    “多少年了。”嘉靖帝突然歎息,“那年朕進京,躊躇滿誌,想著一改大明頹勢。從安陸到京師,朕每日都在思忖朝政,思忖變革之策。到了京師,沒想到卻得知,讓朕走別的道進宮。那不是帝王之道。他們想讓朕低頭。”


    蔣慶之含笑聽著,這段曆史他知曉,楊廷和和張太後選了道爺繼位,便是看中了這位剛死了爹的宗室好控製。


    那少年喜歡道家?


    好啊!


    道家清靜無為,無為正好。


    一個無為的帝王才好控製不是。


    但下馬威得給,得讓他知曉誰才是這個大明的真正主人。


    於是甫一到京,嘉靖帝就挨了楊廷和和張太後一棍子。


    若彼時的嘉靖帝年長十歲,大概會選擇隱忍。


    可彼時的嘉靖帝卻年輕氣盛,當即反擊:這條道,我,不走!


    雙方僵持不下,嘉靖帝大怒,說要麽改道進宮,要麽俺就回安陸,這個皇帝誰愛做誰來做。


    老子不伺候了。


    這位爺的傲氣直衝雲霄,最終楊廷和和張太後隻好選擇妥協。


    下馬威不成,裝逼不成反成撒比。


    多年後,又有人給了嘉靖帝一個下馬威,當頭棍。


    ——土地兼並,吸納人口出自於帝王縱容!


    罪魁禍首便是帝王!


    道爺會如何?


    蔣慶之心中也沒底。


    但他必須要讓道爺知曉,這個大明要想改變,必須得從上麵開始。也就是從他這位帝王開始。


    “楊廷和等人不甘心,於是便處處為難朕。他們以為朕會選擇妥協。是,剛開始朕是選擇了妥協。那是想著相忍為國。可沒想到他們卻得寸進尺,咄咄逼人。朕,忍無可忍,自然無需再忍!”


    嘉靖帝抬眸,“臣子們都知曉朕的龍鱗不能批,你,為何明知故犯?”


    殿內氣氛一緊。


    連黃錦都趕緊低頭,束手而立。


    道爺這是怒了……蔣慶之在猜測,若是真怒了,那麽他得改變一下策略。


    可看著那雙平靜的雙眸,蔣慶之突然改口了,“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我說這些是忠言,是良藥。


    嘉靖帝盯著他,蔣慶之依舊微笑和他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黃錦覺得渾身緊繃的發酸時,嘉靖帝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


    這是喜還是怒極而笑?


    黃錦給了蔣慶之一個眼神,蔣慶之微微搖頭。


    既然開弓,就斷然沒有回頭的道理。


    今日他是有備而來,就是要讓道爺知曉:這個大明,必須從他開始改變。


    否則什麽狗屁新政,蔣某人撂挑子了。


    道爺緩緩停止了大笑,指指蔣慶之,“朕本以為你會因驟然富貴而對朕頗為恭謹,可對朕恭謹的人多不勝數,嚴嵩恭謹的誠惶誠恐,崔元畢恭畢敬……哪怕是徐階,見到朕也是百般揣摩朕的心思,試圖討好朕。人太多了,討好朕的人太多了,朕,不喜歡。”


    “那些人為了權力,為了榮華富貴討好朕。而你!為什麽?”嘉靖帝看著蔣慶之,眸色溫和,“朕知。”


    嘉靖帝伸手,可夠不到蔣慶之的肩膀,他蹙眉,“就不會過來些。”


    蔣慶之挪動屁股,可他第一次雙盤,方才渾然忘我,此刻一動,頓時痛呼:“臥槽!”


    看著蔣慶之齜牙咧嘴的挪動雙腿,道爺再度大笑。


    “哈哈哈哈!”


    殿外的內侍們訝然,張童抬頭,“出太陽了。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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