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鬥膽,究竟何方逆賊竟敢如此大膽?”紀太師不依不饒。


    蕭讓斜著眼睛看他:“這個答案應該由愛卿你來告訴朕吧。”


    聽到皇帝明顯不善的語氣,紀太師這才意識到自己僭越,忙將另一條腿放平跪倒:“皇上贖罪。”


    蕭讓擺了擺手,轉頭朝唐相吩咐:“唐愛卿便和紀太師一起徹查此事吧,三番兩次的,膽子委實也太大了些!”


    被點名的唐相正中下懷。


    蕭讓皇陵遇刺,蕭誠和紀太師是眾人心中記錄在冊的幕後主謀,如今蕭誠護駕受傷,反賊的大帽自然被扣在另一個的頭上。


    如貓瞅耗子般的瞄了死對頭一眼,唐相真心誠意地俯身應下:“微臣自當竭盡全力,誓將逆賊捉拿!”


    紀太師憋了一肚子的氣下朝,還沒喘口氣,連親生女兒都來火上澆油。


    “爹,你告訴女兒,真的不是你做的吧。”明明是懷疑句,偏被紀琉雲說成了肯定的語句。


    紀太師怒氣上湧:“混賬!老夫豈會如此愚蠢讓蕭誠撿現成便宜!?”


    他這麽說紀琉雲的一顆心倒是放下了,隨即又有些疑惑:“那究竟會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行刺聖駕?”


    “保不齊就是蕭誠自導自演的一出好戲!”


    “怎麽會!?”紀琉雲瞪大雙眼,“可蕭誠自己也受了重傷。”


    這傷應該並非作假,有太醫們頻繁進出養心殿為證,還有宮女們端出來那一盆盆泛紅的血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紀太師氣的牙癢,這陣子他被唐懷遠這個兔崽子糾纏的死死的,什麽動作都不敢有,卻莫名其妙地竟成了這次行刺事件的替罪羔羊,反而那個蕭誠名利雙收,加倍取得皇帝的信任,重掌西北兵權。並且最讓紀太師肉痛的是,蕭讓借口內衛護駕不力,再次整頓肅禁衛軍。幾次三番下來,紀太師存於宮中的勢力被盡數肅清。


    “終日打鷹,不想卻被燕啄瞎了眼。小皇帝心思深沉,絕非善類!”眼看女兒依舊不以為然的樣子,紀太師加重了語氣,“如今局勢複雜,此次我們折損不少,娘娘今後在宮中需得小心戒備,切不可大意!”


    能夠在後宮橫行霸道數年,紀琉雲清楚的知道自己仰仗的是家族的勢力而並非是皇帝的恩寵,一聽之下也有些緊張:“姑姑如今病重幫不上手,那……那我們該怎麽辦?”


    紀太師不答反問:“皇帝特許蕭誠可帶百數烏衣騎衛京城隨護,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皇上現今寵信蕭誠唄。”紀琉雲不甘地撇嘴。


    “以猛虎之力驅豺豹之險,不過是拆東牆補西牆的招數,算不得高明。”紀太師輕嗤一聲,勾著嘴角道:“時間太久,又或許是太舒服,便不記得這個王位是怎麽坐上去的。當初的雛鳥自覺翅膀硬了,那老夫就拭目以待,看他能飛多遠吧。”


    領了皇命,唐相在查處行刺逆賊這件事上投入了極高的熱情,滿心以為很快就能將昔日宿敵紀太師斬於馬下,但已過月餘,仍毫無所謂。


    唐禾媗忍不住歎息:“若是連爹爹都查不到,恐怕此時未必是紀氏所為。”


    “你看起來似乎很失望。”


    唐禾媗轉頭看向身旁,夕陽的餘暉落在施玉色弧度優美的側臉上,將她精致的五官襯托的越發秀麗。


    “大可不必。”施玉色緩步前行,語氣也一如既往的平淡:“我心中的恨比你隻多不少,但是對紀氏,我有足夠的耐心。”


    雖然此處僻靜,鮮有人來,唐禾媗還是下意識地四處張望,然後搖了搖頭。


    她並不是憎恨而是害怕,宮廷局勢越發詭譎難測,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此番行刺並非紀家主使,那蕭讓麵臨的危險隻會更大!


    冥冥中似乎有隻無形的手,推著事情按照前世既定的方向發展。


    無論她有多麽努力的想要改變結果,好像都隻是徒勞。


    她心裏煩悶,有苦難言,隻漫無目的地隨著往前走。直到身旁的施玉色頓步伸手扯她,唐禾媗才茫然回神。


    “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她下意識地想生辰?可看施玉色的臉色又不像。


    順著施玉色的目光看向前方半隱在落日下的宮殿,現在還不是它繁華熱鬧的時候,朱紅的宮門緊閉著,巍峨的宮室,因靜謐而顯得孤單。


    唐禾媗看著匾額上蒙了塵的燙金大字——‘毓秀宮’,心中無端生出幾分淒涼。


    施玉色向來清冷的聲音帶了幾分感慨:“五年前的今日咱們一起入的宮,時間過的真快。”


    五年了。


    從重生後第一次喊叫發泄的夜晚到現在,已經過去五年了。


    她還記得那夜恐懼混雜著狂喜的心情,記得對新生的期望和信心滿滿,甚至記得初入宮時施玉色冰冷而細嫩的麵孔。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話已經問出口:“如果扳倒了紀氏,你以後有何打算?”


    施玉色一怔,隨即明白,自己並非真實帝妃這件事被唐禾媗知道也不算稀奇,隻當女子多心試探,當下淡淡一笑,道:“宮中和外麵對我來說並無太大分別。不過一個地方待久了,倒是想要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


    前世蕭讓駕崩,按照祖製,有過侍寢記錄且膝下無子嗣的妃嬪被全部送往陵廟守靈……不惜年華和名節為代價的複仇,最終卻是這樣的結果。


    施玉色這般驕傲的性子若是知道……


    唐禾媗神色不忍,嚅了嚅唇,終究是沒有開口。


    眼看這如火一般的夏季即將過完,唐相日複一日的搜查雖然仍舊毫無進展,但也掣肘的紀太師再不敢有任何動作;九殿下蕭誠身上的傷基本痊愈,畏熱貪涼地躲在水榭中鮮少外出;太後久病不愈,每月例行請安但見她精神越發不好。


    多重打擊之下,紀流雲收斂了許多,再無往日的囂張氣焰。


    後宮又重新恢複雨露均沾的和諧狀態,但唐皓月的風頭還是無人能敵。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過後,幾乎是一夜之間,原本翠綠的大地被侵染了些許蒼黃。


    唐禾媗早早醒來,聽著屋外清脆的鳥叫,更加睡不著。她盡量將動作放的很輕,不打擾身旁人的安眠,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窗邊。


    遠處天邊將露出魚肚白,空氣中泥土的芬芳夾雜著沁人的涼意撲麵而來,唐禾媗隻穿著單薄的寢衣,立久了方覺得冷,一陣涼風襲來,她抱緊雙臂環住自己,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身後橫過一手幫忙關山半扇窗,溫熱的身體帶著熟悉的味道將她裹住,遍布周身的寒意被瞬間驅散。年輕帝王低沉的嗓音因剛睡醒而略微沙啞。


    “入秋天涼,該加衣了。”


    她頓時有些內疚:“把你吵醒了。”


    蕭讓牽著手將她拉離風口,低頭審視女子眼底淡淡的兩團烏青,很快有了結論:“有心事?”


    她已把心中最大的秘密告於他知,可是看樣子他並未相信。


    也是!


    畢竟她所述之事太過匪夷所思,其中更大膽妄言帝王生死,即使蕭讓當她妖言惑眾以罪論處也不奇怪。


    但怪就怪在他既未相信,也毫不動怒,甚至連預想中的懷疑和疏離都沒有。


    她抬頭與蕭讓對視,年輕的帝王抿著唇角在等她的回答。這麽執著而精明的男人竟對此事無動於衷,甚至不受影響地運用手段將一切重新恢複到正軌上來。


    他是帝,她是他的妃。


    之前所有的種種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隻有她心中無名的焦灼一日勝過一日,可卻無法訴諸於口,數著指頭算離終局明明還有兩年的時間,可她分明感受到平靜湖麵下波瀾詭譎的暗流湧動。


    唐禾媗垂下眼躲開他的目光,避重就輕地答:“隻是覺得時間過得這樣快,這就快要入秋了。”


    “不要胡思亂想。”大手在她腦袋上輕撫兩下,他轉過話題隨意問道:“你那時不擇手段地想要出宮,真出去了想沒想過以後的生活?”


    “當然想過了。”明白他的用意,唐禾媗順著往下說道:“我要找一個有山、有水,離城鎮又很近的地方,窗外有林,屋後有河,躺下就能看到漫天星鬥。如果餓了,可以在屋門口架堆火烤野味,如果悶了,就四處走走遊玩,不必任何人批準……”


    她猛地住了口。


    蕭讓聽的津津有味,催促道:“挺有意思的,繼續往下說。”


    唐禾媗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多,正發愁怎麽收場,門外突然響起輕微的叩門聲,明德公公放輕了嗓子喚道:“皇上,該起身了。”


    唐禾媗長長地舒了口氣,上前和宮人們一起伺候蕭讓梳洗整理完畢,然後忍著哈欠,任由他們繼續給自己穿戴更衣。


    蕭讓見狀道:“你再睡一會兒吧,不必跟著起這麽早。”


    唐禾媗搖了搖頭:“今日該去給太後娘娘問安了。”


    “太後病久力乏,你們逗留時間不宜過長。”已經走到門口的蕭讓頓了腳步,想了想又吩咐道:“太後那裏有什麽事,記得回來告訴朕。”


    每月初,都是慈寧宮難得熱鬧的時光。如今,雖然妃嬪們依舊循例早早等候,但因近幾年人才凋零,兩旁的座椅稀稀拉拉並未坐滿,再加上上座主角的缺失,偌大的華廳顯出幾分蕭索之意。


    紀琉雲肅著臉坐在右首位置,她不吭聲,底下也無人敢開口。


    廳內的氣氛尷尬而緊張,靜的掉根針都能聽到響。


    許久,雪梅姑姑才從裏走出來,道:“太後娘娘身體不適,吩咐免了今日的請安,各位娘娘小主還是請回吧。”


    憑白等了一早上,眾人也不敢多言,紛紛起身準備離去。


    “請留步,本宮想進去看看姑母。”一直未曾講話的紀琉雲突然開口:“勞煩姑姑通報。”


    她原本同蕭讓一起叫母後的,如今排娘家輩分稱呼,那就是親屬之情而非君臣之禮了。


    果然雪梅不好拒絕,猶豫了下轉身進了內殿。


    這次雪梅姑姑很快就出來了,態度雖親厚,但卻仍是那句話:“娘娘身體不便,皇後娘娘不如改日再來。”


    紀琉雲被拂了麵子,紅唇抿緊不發一言,沉著臉起身離去。


    劇烈的咳嗽使得太後的腰彎成了弓形,手臂支在小幾上撐著身體,露在身體外的胳膊細瘦幹枯,像是不堪重負隨時要折斷一般。


    “娘娘!”雪梅姑姑搶上前扶著她坐下,又忙端了桌上晾著的藥喂她:“快把藥喝了。”


    盡管雪梅喂的仔細,藥還是咳出來的多,喝進去的少,褐色的湯汁噴灑在太後一貫整潔的前襟上,雪梅看的眼眶一陣發酸。


    太後倒沒在意這些,一絲不苟地強忍著將碗裏的藥汁喝完,這才低喘著問:“都打發走了?”


    “是。”雪梅點頭,頓了頓,猶豫著又道:“皇後娘娘看起來不太高興,既然來了,娘娘何不見見她。”


    “她想問的事哀家回答不了。”太後疲憊的闔上眼。“何況哀家而今這幅狀況,無力應付她,也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原本保養得當容顏,因這一場病被打回原形,生命和活力從這具破敗的身體裏快速撤離,雪梅看著太後幹枯皸皺的皮膚,忍著湧出的眼淚轉移話題:“如今宮中諸事太平,況且她都沒進來,娘娘如何知道皇後要問什麽?”


    “太平?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越是表麵平穩的河流,底下遍布要人命的暗礁。”太後眼眸中的光彩在這頹敗的麵孔上更顯突兀,連帶的精神看來也好了許多。“這宮中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計,誰都想做最後的那隻黃雀,沒人願意當捕蟬的螳螂。”


    雪梅聽的似懂非懂,太後也無意解釋,藥力作用下身子越發困倦,想起一事,強撐起精神問道:“……哀家讓你找的人,如何了?”


    “奴婢想盡各種辦法把消息散出去了,可是,可是還是沒有十三王爺的消息。”說道最後雪梅羞愧地垂了頭。


    “他有心隱匿,沒有人找得到。”意料之中的事,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望。藥力上來,太後隻覺眼皮越來越重,沉入夢鄉之前,仍不忘囑咐道:“再多派些人手去找,一定要找到……再晚……哀家恐怕就等不到了……”


    最後幾句聲音細不可聞,雪梅還是聽到了,眼角的淚珠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摔碎在堅硬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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