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見狀不由得愣住了,不明白秦達祖這是什麽意思,剛想開口問,卻見走到她跟前的秦達祖對她使了個眼色,這一下她立刻明白了中間有“鬼”,便抽出自己手腕上金鐲子中掖著的帕子來掩飾性地擦一擦鼻子,道:“哦,原來老爺方才是去請惠平了,怎麽,她還是不願意出來見這丫頭麽?”


    秦達祖點一點頭,遂轉身走向趙梅兒,將自己手上拿的一封信還有三百兩銀票往她手上遞,說:“侍梅,這是我見你來了去後麵明珠院找惠平,要她來見你,可她到底不肯,最後在我一再要求之下,便給你寫了一封信。她說,她要對你說的話都在這信裏頭了,你看了就知道了,至於見麵就沒必要了。還有,這三百兩銀子的銀票也是她讓我給你的,叫你拿回去好生過日子,以前的事希望你不要對別的人說,免得有損她的閨譽,將來讓她和夫婿因此而不睦……”


    趙梅兒一聽眼淚更是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終於,終於聽到她對自己說了如此殘忍的話,盡管並不是她親口對自己說的,而是從秦老爺的嘴裏說出來。可是這話還是將她已經沉到底的心又給碾壓一遍,甚至讓她聽到了自己心碎裂的聲音。


    她心中痛得無以複加,手輕微抖著伸出去接過了那封信,卻並沒有拿那銀票。將信捏在手中,她迅速地看了眼信封上頭的幾個字:趙梅兒啟。


    這筆跡她認得,的確是大小姐寫的字。和大小姐在一起那麽久了,雖然大小姐並不經常寫字,可是她經常寫賬冊,又或者有空和自己一起時,曾經教過她認字寫字。有好幾次,她握著自己的手寫“趙梅兒”三個字,所以要說別的字她認識不多,但這三個字她可是記得牢牢的,出自大小姐的手一點兒沒錯。


    她很想曉得大小姐在這信中寫了些什麽,就算心中已經如此絕望了,但還是想看到她要對自己說的話,好像隻有這麽著才能讓她徹底心死。


    可是她又認識不了多少字,又不能讓秦老爺幫著自己念,那樣不知道多丟臉。於是便丟魂失魄地將信捏著,往門外走,她要去街上找個專替人寫書信和文書的先生幫她看一看,念給她聽……


    “侍梅……這些銀票你拿去……”秦達祖在後麵喊。可是卻見到趙梅兒象是沒有聽見他說話似地腳步踉蹌著往外走。於是秦達祖便將這三百兩的銀票塞到趙梅兒放在廳裏圈椅上的那個小包袱裏,隨即拿著這包袱追出去,讓院子裏的一個丫鬟過來,讓她幫著提著這包袱送她出去,並且囑咐她一定要將包袱交到趙梅兒手裏。


    等這丫鬟拿著包袱跟著趙梅兒出了二進院,秦達祖才重新走回廳中坐下,看向杜氏不滿道:“幸好我跟來了,不然就你這樣罵那丫頭,也是一點兒用沒有。說得不好,惹惱了她,將來把她和惠平的事情都說出去,以後還是咱家女兒吃虧。你看我這一招,不多言不多語就讓她死了心,把她給支走了。”


    杜氏撇一撇嘴,問:“那封信是怎麽回事?”


    秦達祖嘿然一笑說:“你別忘了,咱家惠平是誰從小教她寫字的。咱們秦家雖然是商戶之家,可從我祖父開始,咱家孩子的字都是世代相傳,不讓外人教的。”


    杜氏這才想起秦家祖上這當家的人的字都是父子相傳,為的是做買賣書信來往,一般人無法仿冒筆跡,便於管理家族的買賣。而自己的惠平這許多年都是獨女,秦達祖一直都是想要把買賣傳給她的,所以這家族祖傳的字也是他從小就教給她的。兩父女的字跡自然是一樣的,趙梅兒拿了封那樣的書信去,肯定會認為是自己女兒的手跡。這樣既遮掩了女兒不在府中的事實,又讓那丫頭信以為真惠平要跟她分開,真是一舉兩得。便也不得不誇讚秦達祖:“還是老爺足智多謀。”


    秦達祖自得地擺擺手,隨即說:“既然這丫頭給咱們打發了,我這就寫封信去金陵,讓惠平趕快回來,能到家過年最好。不然她一個女孩兒家在異鄉過年冷冷清清地成什麽話?”


    杜氏道:“老爺說得是,惠平離家這麽久了,我真是很想她了。你快些寫信讓人送去金陵吧。隻是,她要是回來了,問起這侍梅的事情,咱們該怎麽回答她?”


    秦達祖成竹在胸地一笑,“我自然是早有準備,夫人不用擔心。”


    “哦……那就好……”杜氏眼有亮色。


    秦達祖隨即起身,“我這就去寫。”說完,大踏步離去。


    杜氏端起了茶,大大地喝了一口,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唇邊浮上了得意的笑容。忽然她猛地想起什麽事,便馬上讓人去把管家秦安叫來,然後親自吩咐了他一件事,讓他立刻去辦。秦安應了,忙忙地去了,杜氏這才真正放心下來,心中隻盼望著自己的獨生女兒秦惠平趕緊回來,闔家團圓過年。


    ——


    秦府西角門外,幫著趙梅兒提包袱的丫鬟,陪在趙梅兒左右一直送她出了秦府,再將那小包袱塞到她手裏,讓她挎著,方才回去。


    趙梅兒一手提著包袱,一手捏著信,在吳縣街頭茫然地拖著步子走著,默然流淚不止。街上從她身邊經過的許多人都好奇地要看她一兩眼,紛紛在心裏暗中猜測這位如此傷心流淚的小媳婦兒到底是為了何事想不開。


    可是就算她心裏痛不可當,還是想知道秦惠平到底在信裏寫了什麽,這畢竟是大小姐親筆寫下的,所以在淚眼朦朧中,趙梅兒還是走到了記憶中一條小街上專為百姓代寫書信的地方,朝著一個專寫書信文書的中年男子走了過去。


    走到那中年男子跟前,趙梅兒抬袖擦了擦淚,將手中的書信遞了過去,語帶悲聲道:“勞煩先生幫我瞧一瞧這信上都寫了些什麽?”


    說完,便從自己隨身佩戴的荷包裏掏了兩文錢出來,放在了這代寫書信的中年男子的桌子上。彼時百姓多有不識字的,接了書信來找這種識文斷字的先生讀信得很多,因此這位代寫書信文書的中年男子便接了信,指了指自己坐著的方桌的另一邊的一張木凳說:“這位娘子先坐,我這就給你讀一讀。”


    趙梅兒遂依言坐下,兩眼無神地望著她,不斷抽泣著等他下言。這代寫書信的中年男子瞧見趙梅兒兩眼哭得紅腫,麵色慘白,便也猜到自己手裏頭接著的這封信裏怕沒有什麽好事。心中暗自歎息一番,將信拆了,從中抽|出信紙來,展開信先看了看,見隻有寥寥數語,就咳嗽了一下,清了清聲音,說了聲:“這位娘子聽好了,信裏寫得是,還君之明珠,謝君之尺素,贈君之慧劍,願君斬相思,今與汝恩斷義絕矣,天荒地老,永無見期。”


    “……斬相思……恩斷義絕……永無見期……”趙梅兒喃喃地念出了幾個她能懂,又讓她徹底絕望的詞。念著念著,剛開始才擦拭幹淨的淚水重又湧了出來。她一伸手把那封信從那讀信的中年男子手中搶過來,仔細地望著信上那些她有許多不認識的字,仿佛那些字最終幻化成了那個人豔麗明媚的笑著臉,曾經讓她迷戀不已,情根深種……可是一轉眼,這臉就變得冷若冰霜,那個人看向自己冷冷地說和自己恩斷義絕,永無見期。


    她是這麽厭棄自己,視自己若敝履了嗎?


    這封信終於將趙梅兒帶一絲希望的心給徹底地碾碎了。她坐在凳子上望著手上拿著的信哭得肝腸寸斷,也讓對麵坐著的那讀信的中年男子十分不忍,便不斷地勸她要看開點兒,說世上的負心人本來就很多,他還見過比她更慘的,可是人家不還是一樣活嗎?叫她回家去,好吃好喝,蒙頭睡上幾天就過去了,又說她如此年輕貌美,不愁以後找不著好男子,將來嫁一個好的叫前一個拋棄了她的人看一看,氣死他……


    這勸解她的中年男子的一番話倒是提醒趙梅兒了,她自從賣身到秦府為奴後,快一年了都沒有見過娘和自己妹妹。她就算此刻傷心欲絕,都想了此餘生了,可再怎麽樣也要去見一見自己的娘親啊,畢竟她養了自己這麽多年,就算去告別,也該去瞧一瞧她。


    所以傷心哭了一會兒後,她就把手裏捏著的書信團成一團,原想憤怒地扔到地上再踩上幾腳的,可是臨了又舍不得,便把信展開了折好,重新裝入信封裏麵,再貼身放好。心中雖然恨極了秦惠平,可是此刻覺得自己還是深愛著她的,哪裏又能放下她。遂歎了口氣,深恨自己沒出息,自己個兒被她玩弄拋棄了,還這麽想著她。


    晌午過後,吳縣街頭漸漸熱鬧起來,吃過了小年飯的百姓們都到外頭來走動,購買年貨。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趙梅兒挎著個小包袱,麵如死灰,心如槁木,孤零零地往城東自己家裏走去。


    她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原先花瓣般的粉色唇瓣也幹裂了,可是也許是餓過了,渴過了,這會兒她覺得自己跟個活死人一樣,根本不想吃任何東西。她隻想回去,見到自己親娘還有妹子,讓她們的笑臉撐著自己能活下去。


    不過小半個時辰後,她已經走到了原先東門外的自己家的那柴門土牆的院落外,木木地走到門前,她有氣無力地去推了推那院子門,一推之下卻推不動。這時她才赫然發現院子門上掛著一把鎖。


    這是?今日是過小年,按理說娘親和妹妹蓮兒都應該在家的呀?難不成她們吃完飯去逛街去了?又或者是她們去隔壁祖母和大伯家裏吃飯去了?可是很快,她便否定了娘和妹子去隔壁家大伯家吃小年飯的可能,因為在自己賣身進秦府之前,兩家的關係已經勢同水火了,她們是不可能去他家吃飯的,這麽說起來肯定是她們吃完小年飯出去逛街了。


    於是她就隻能在自己家院子前的一塊廢棄的石磨盤上坐下,等她們回來。這一等就是近兩個時辰,一直等到天色暗下來,還沒有見到娘和妹妹回來。趙梅兒一天水米未進,又傷心流淚,精氣神兒幾乎耗盡了,坐在寒風裏沒挪動,兩個時辰下來,身上早就凍成一塊冰了。也許是想讓身體上的痛苦來抵擋心中的苦痛,她任由自己被寒風吹著,凍得沒有知覺,心裏頭驚濤駭浪般湧上來的都是想輕生的想法。


    晌午的時候那給他讀信的先生說得什麽再去找個男子嫁了的話,她根本沒聽進去。說她是死心眼兒也好,還是蠢笨也好,她一開始情竇初開喜歡的就是秦惠平。以及後來如願去服侍她,再和她兩情相悅,最後把自己完全給她,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她的心認定一人,以後一輩子就是這一個了,怎麽可能再移情於別人。


    或者她放不下心的就隻是娘親和妹妹了,想看她們一眼,別的她再無牽掛。坐在自己家門前的兩個時辰裏,她的腦中不斷想著的都是為什麽秦惠平會變成現在這樣,是不是自己哪裏沒做好,她才不要自己了?到底是為什麽啊?她想得腦仁兒都痛了,覺得活這麽大,這十幾年攢的淚都在今日一天流完了。沒有了大小姐,她生無可戀,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了。瑟縮地緊緊抱著自己懷裏的小包袱,她想,就這麽坐下去,凍死了也好……


    就在她覺得腦子昏昏沉沉,身子要歪到一邊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刻薄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喲,快看看,這是誰家的小媳婦啊?嘖嘖……”


    這個聲音習慣性地使得趙梅兒乍然緊張起來,便忙聚集精神抬頭去看,見眼前立著一個婦人,正是大伯母吳氏,在她身邊兒還站著提著一些東西的堂哥趙旺。見是這兩個人,她猛地身子一個激靈,立刻緊張地想站起來。不過,因為她坐得太久,腿腳早就凍僵了,這一站之下竟然站不起來,隻能捶了自己的腿腳幾下,待腿腳上有了點兒知覺,才扶著膝蓋慢慢地站了起來。


    原來吳氏吃完小年飯後,便帶著兒子趙旺去逛街買年貨,一直到天擦黑時才回來。路過趙二郎家的院子時,突然發現一個做婦人裝扮的女子坐在他家門口的石頭磨盤上,便好奇這人是誰,隨即走近了看,發現這人的模樣很像趙二郎的大閨女,被賣進了秦府,後來去伺候秦府大小姐的趙梅兒。心裏不敢確定之下,才說了剛才的話,待到趙梅兒驚慌地抬起頭來跟她打了個照麵兒時,她才發現還真是趙梅兒,便又說:“啊,原來還真是你?你這模樣?要死啊,在室的女子怎麽做這樣的打扮?對了,你是不是被秦老爺收房了啊?”


    趙梅兒一看見吳氏就害怕,忙解釋說:“沒……沒有……”


    吳氏又從上到下打量趙梅兒一遍,眼珠子轉了轉說:“沒有?你騙誰?誰家沒出嫁的女孩兒這樣打扮自己的?”


    因為見到趙梅兒穿的衣裙極其普通,連秦府最低等的下人都比她穿得好,而且看她神情哀傷萎頓的模樣,便懷疑趙梅兒是不是被秦老爺收了房,然後不討人喜歡,給攆出來了。遂又快意地笑起來,繼續說:“你就是個沒福的,進了秦府那樣的富貴人家也呆不下來。以前你爹娘把你看成個寶,人家魏員外許二百兩銀子抬你去做填房他們還不肯。如今好了,你既失了身,就是個殘花敗柳了,看還有誰願意拿二百兩銀子來娶你。你呀,也就隻配到我堂哥的茶鋪子裏頭去伺候人了,哈哈哈哈!可惜了,你娘不在這裏,不然啊,今兒可有好戲看了!”


    趙梅兒聽她說出來這些侮辱自己的話,又羞又氣,正想轉身離開,可是聽到她說到自己的娘,便忍不住問:“大伯母,你可知道我娘和妹子去哪裏了麽?”


    吳氏正因為趙梅兒這種窘迫的模樣而心裏無比爽快,便隨意道:“你娘也是個賤|貨,守不住,跟野男人跑了!所以啊,你瞧,這屋子如今沒人住了……”


    “不可能,我娘不會的……”趙梅兒吃了一驚,連忙搖頭道。


    吳氏哼一聲,正想再說一兩句譏諷的話,忽地腦子一轉,心中冒出來個想法,就是弟妹張氏和侄女兒趙蓮兒既然都已經離開這裏了,便沒人可以管顧趙梅兒了,自己不如哄騙她留下。等到明日去找堂兄吳奎,把這趙梅兒弄到他那裏去接客,憑趙梅兒的美貌,賺幾個銀子花可不是好。


    於是便臉上堆了笑,聲音和軟地對趙梅兒說:“梅兒,你瞧你回來家裏也沒有人,這天色也暗了,不如到伯母家裏去歇一歇,我再把你娘去了哪裏說給你聽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多謝:


    myth扔了一個火箭炮 投擲時間:2014-08-22 20:17:16


    jc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4-08-22 19:21:57


    ╭(╯3╰)╮們破費了,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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