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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失敗乃成功之母,


    那驕傲即成功之女。


    1


    並非死亡遊戲的逃脫遊戲。


    這句話說起來,首先應歸為登澱證留下的遺言。可對運動少年空空空而言,首先卻是這句話裏迷霧般的玄機。


    從『真人逃脫遊戲』這個詞中就可以看出,逃脫遊戲本應隻是電腦遊戲的一個類別。空空也跟同齡的小孩一樣,並非對遊戲完全沒有興趣,可也沒有對此了如指掌。


    因此他隻能從這句話的語境來理解現在的狀況。字麵上,逃脫遊戲當然是以逃脫為目的的遊戲,可是——


    2


    「唔——哇……」


    地球撲滅軍第九機動室室長,空空空,針對眼前同齡少女『爆炸』的狀況,從椅子上翻滾了下來——可這並非因受驚而作出的反射性動作。


    而是因為保護自我。


    為了避免遭到爆炸波及,他選擇了移開自己的身體——免得證的骨肉飛散到身上。通常的炸彈多多少少都像手榴彈爆炸一樣,爆炸的碎片比火藥本身更能造成周圍的傷害。這是空空半年來所學習到的經驗。


    從椅子上翻滾下來,後背重重地撞到了地上,不過總算是回避了證爆炸所造成的二次傷害——雖然和料想的一樣,但是這隻能說是偶然的結局。


    偶然。


    躲開爆炸並非偶然。


    偶然的是自己仍然活著。


    如果碰巧這裏有一條『規則』禁止『從椅子上滾下去』,那麽剛才空空也會像她一樣爆炸了。可是——


    可是,證——那個魔法少女,究竟是違反了什麽規則,才招致了頭部爆炸的無妄之災呢?


    「…………」


    空空把手撐在桌子上,慢慢站起身來。


    雖然頭部爆炸了,但她並沒有從椅子上倒下,那身體依舊坐在空空的對麵。無頭屍體穿著輕飄飄的魔法少女風連衣裙,端正地安坐在椅子上。這光景似乎超出了現實,不過超現實並沒有動搖空空的心。


    不,很難想象這世上有什麽東西能動搖空空的內心。要說有的話也隻有讚岐烏冬了。不過讓人更難想象的是——她知道了逃脫遊戲的規則,並因此在這個遊戲中一直活下來,卻如此輕易地迎來了死亡……


    「無頭屍體……讓人想起小狼來了……」


    沉浸在這難以稱之為牧歌般的回憶中,空空開始檢查證的屍體。要是此時空空會因為女孩子悲慘的屍體而動搖的話,他恐怕早就死了。


    這就是空空空,就算麵對家人的屍體,隻要死透了都能將其當作一介物品——將屍體當作物品的空空空。更何況,幾小時之前才相遇的女孩子還不足以激起如此深刻的思慮。


    還有,理所當然地。


    即使她做出了美味的烏冬麵。


    「…………」


    檢查脖子的斷麵……換句話說,爆炸的痕跡。要是這裏有一條規則『禁止窺視人爆炸後的傷口』,空空將會當場死去呢。


    說是遊戲的確也太不講道理了。要是普通人,恐怕會害怕觸犯規則,一動也不敢動了吧。真不愧是我們的英雄空空空。


    如果『一動不動算作犯規』,結果也不會差太遠——就算能理性地想到這一點,但也不見得能大膽地行動吧。


    「…………」


    爆炸痕跡,就和字麵上的爆炸痕跡一樣,並沒有什麽離奇的地方——那是毫無特點,極度悲慘的焦黑傷口。因為一瞬間就燒焦了,所以也省了止血的功夫。得益於此,證的屍體,以及她魔法少女風的衣著,連一滴血都沒有沾染上。


    可是肉片飛散於四周的情況,給人留下了炸藥量正巧能炸開少女一個頭的印象——說是印象,卻不可能用了炸藥。


    很難想象證的腦袋裏原本就埋好了炸藥。


    在四國——四國之內埋伏著的『陷阱』,肯定不會是物理意義上的東西。曾經親身被爆炸窮追不舍的空空得出了這個結論。


    同『大聲悲鳴』一樣,這應該出自超自然的、超常的機製——又或者,


    又或者是魔法一般的……


    「不對……真奇怪。」


    空空念叨著。


    降落在中學操場後,由於想和外部取得聯絡而引發於空空身上的爆炸,與剛才登澱證身上發生的爆炸,雖然一眼看上去是一碼事,可卻又有明顯的不同。


    空空所經受過洗禮的第一陷阱,那個殺新手的爆炸——嚴密地說來並非襲擊了空空本身。那個爆炸首先瞄準的不是空空的肉體,而是空空的聯絡機器——手機。


    首先是耳邊的手機破裂。


    爆炸的追蹤就是從這裏開始——盡管現象十分可怕,但可以說正因此空空才得以逃脫爆炸的魔掌。換句話說,空空空雖然沒有準備,但卻有準備的時間——有從發動的陷阱中逃脫的準備時間。


    盡管沒有預兆,


    但從某種意義上說卻有死亡的預告。


    有預告,則可以做好準備。


    做好為了逃走,為了活下去的準備。


    可是,剛才襲擊證的爆炸——卻沒有任何預告。突然之間腦袋就被炸飛了,可謂逃無可逃。證似乎說過,即使觸犯了違禁事項而發動了陷阱,也可以根據之後的行動得以生還——要是像剛才那樣,豈不是毫無生還的可能?


    就算有人如空空一樣能冷靜而正確地行動,要是一開始就受到炸飛頭顱的攻擊,那手足肯定無法動彈——不,應該是手足尚存,可腦袋卻不聽使喚了才對。


    和她說的不一樣……為什麽?


    「……不,不應該是『為什麽』,而應該是『正因如此』吧。也許證觸犯到自己沒有掌握的規則,所以才發動了陷阱吧。」


    而且僅僅靠推測,就可以看出是相當嚴格的規則。


    拿棒球來比喻的話,證的所為應當是足以當場罰下的惡劣違規行為,所以她才遭受了爆頭的結局——那證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呢?要說幸運還是不幸的話,那當然是幸運吧。因為她作為玩家在四國參與這個遊戲,直至剛才從未遭遇過如此嚴厲的規則。


    根本不用解釋理由。


    要是遇到過,那早就死了。


    「…………」


    可是,證的死究竟帶來了什麽困擾,造成了什麽困難,就算在此做個說明,也不可能給空空帶來絲毫救贖的希望——不如說從常識來考慮,證的死毫無疑問讓空空陷入了絕望之中。


    即是說,


    作為熟手玩家,作為純新手空空的前輩,這裏竟然有登澱證也沒有掌握的危險規則。


    於是空空應該怎樣進行接下來的遊戲——也即是其方針,


    其判斷的基準已經完全喪失了。


    雖然,


    空空和證有所不同,他掌握了『存在發動即死亡的陷阱』這一規則,也可以算作有利之處……可空空又想,如果不知道這能讓證慘遭不幸的恐怖規則,是不是更能毫無顧慮地悠然參與遊戲呢?


    唉……


    一般社會裏人們能悠然活著的原因,也可以說是他們從未意識到潛伏於四周的死亡危機、即死的危機……可是,就算有這種說法,至少登澱證本人是無法甘心接受的吧。


    這世上哪有讓人甘心接受的死亡。


    「問問題的順序……搞錯了呀。」


    作為反省,空空想道。


    反省,接著深刻反省。


    就算證不知道即死陷阱的存在,可毫無疑問,她仍舊掌握了相當多的陷阱——可是空空在問出這些規則之前,卻執著於問出魔法少女的飛行秘密。


    而且問出來的還都是些模糊不清的結論——早知道這


    樣,就應該幹脆不在意她的飛行行為,問問四國的現狀也好。


    即使都拋開這些因素……


    「證知道『那個人』的事……雖然她說不必顧慮,可我是不是應該問她呢……」


    不,


    那隻是感傷罷了。


    就算證知道『那個人』的些許事情,對之後要在遊戲中存活下來的空空而言也派不上絲毫用場。無論從什麽角度來看,『那個人』也不像是精通遊戲的類型……更何況她連人生也沒有精通。空空知道了『那個人』和絕對和平聯盟有所關聯——那就足夠了。當然如果證要告訴他的話,他也絕不會當作一個麻煩。


    可是,卻沒有向她問出關鍵的事情。


    登澱證,這個魔法少女完完整整地教給空空的僅僅隻有烏冬麵的魅力而已,真正關鍵的事情卻沒有透露一星半點——就這麽『game over』了。


    沒有複活。


    也沒有續命。


    因此隻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接下來,空空將在沒有說明書和攻略的情況下,繼續著在四國舉辦的逃脫遊戲。


    3


    如前所述,少年空空雖然不是特別清楚逃脫遊戲究竟是什麽……但要他給同樣不太清楚的人做一個簡單說明的話,那就是以『從被困的密室中逃脫』為主題的遊戲。為了從密室中逃脫,就要解開謎題、尋找線索,在不斷試錯下找到出口和逃脫的手段。——要說現實逃脫遊戲的話,現當下,已經在現實進行中了。


    遊戲中理所當然地埋伏著陷阱。


    可是,對於不太了解詳情的空空而言,從感覺上說,這覆蓋四國全土的『密室』範圍,未免也有點太寬廣了——就如同推理小說的背景寫著『深海中的孤島』,事件的舞台卻發生在澳大利亞全境一樣。


    規模之大,尺度之大,某種程度上可以確信為地球所為——因此,證認為遊戲幕後的黑手一定是地球,這一點還是能點頭同意的。


    可是,空空在現在這個階段上,對此還是持保留意見——她認為現在四國所發生的乃是『實驗』或者『遊戲』,空空也全盤接受了這一想法。但幕後黑手是否就是地球,空空卻認為『還不太清楚』。


    不過,若是有人提出:如果不是地球幹的難道還是火星幹的不成?他也說不出什麽……


    但是,不知是在哪一點上,『不像地球所為』的印象總是揮之不去。


    最開始雖然是毫無根據的推測,而如今有一個地方不能說完全沒有證據的影子——那就是『地球陣』的存在。


    地球混入人類之中的怪人,『地球陣』。


    消滅地球陣,乃是空空平時的工作——這些和常人毫無區別的怪人,應該零散地遍布於人類社會之中,四國也不可能例外。


    可如果以四國的住民全員為目標,那也會殃及地球自己陣營的怪人——對於地球來說,並不是什麽樂意為之的事吧?


    不管是『實驗』也好,『遊戲』也罷,


    亦或者——稱之為『虐殺』。


    地球想要毀滅的僅僅隻有人類而已。


    地球連人類以外的生物都不想殺,更難想象它會做出殃及同伴的行為——說是難以想象,可曾經見過麵的空空其實也不知道地球有沒有什麽想法。


    「……接下來,」


    空空思考著,


    思考著今後應當怎麽做。


    他百折不撓的精神可是超一流的——不,說百折不撓的話,他其實是一個極端容易半途而廢的少年。可在活著這個問題上,他卻永遠不會放棄。


    無論是如何不講理的規則,無論遊戲的難度怎樣,無論落入任何絕境,也不會使他自暴自棄去自殺——不會放棄。不管抱有何種目的,就算遇到這樣的遊戲,也絕對不會失去朝著通關方向的努力。


    不惜為了萬分之一的概率而賭上性命。


    賭博。


    左在存一定會用這個詞描述這種行為,而空空甚至沒有意識到這是賭博就衝了上去。盡管登澱證沒有吐露關鍵的事情,但也說了一些重要的情報——於是空空在腦海中順勢回想起來。


    為了脫離困境,空空空應該怎麽做——即遊戲通關的通關條件,登澱證已經將其告訴了他。也即是,要從四國這一舞台逃脫出去。


    這是絕對條件。


    因為隻說了一星半點,具體的情況也不得而知。不過,有一些毫不知情的普通人通過電車飛機船舶逃離了這裏——證似乎還說了類似的事,也就是說逃脫本身並非不可能。


    因為已經有人通關了。


    用奇幻一點的說法,四國周圍並不存在不解除就不能離開的結界。隻要好好遵守規則,不觸犯違禁事項,按照一定的順序——也是可以走到外麵去的。


    不存在『不可以到外麵去』的規則。


    不僅如此。


    問題在於,這些通關的人搞不好根本沒有參加了遊戲的自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通關了。


    如果注意到了四國的異常,因為擔心而折返回來——這時又會被規則束縛,再也出不去了。


    「要是有通關的人,那麽便是指遊戲開始不久,偶然從四國出去的人們吧……可是,要從遊戲的意義上來說,嚴格說來和通關又有所不同。也就是說一開始就不能算在玩家裏吧……」


    在幸與不幸的問題上,那隻能算作誤差了。


    作為中途參賽者擠進遊戲的空空,在這種意義上也不過隻是誤差而已吧——


    「沒有『不可以到外麵去』的規則,雖然可以確定這一點,但是離開的方法上也許會有條件呢。要是在事前就掌握附近的規則再出去就好了……等等!」


    突然,


    自言自語地歸納著思路的空空突然注意到了。看著眼前證的屍體,他總算注意到了——雖然他那在屍體麵前思考總結的態度與一般常識相比,算不上什麽值得褒獎的行為,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注意到了。


    她到底是怎樣的人呢?是什麽樣的戰士呢?雖然沒有時間去深入了解,但至少她——雖說是因為最終沒有掌握規則而喪命——一定自以為精通這個遊戲。


    雖然她那地球幕後黑手說的想法帶有一定的偏見和臆造——但是她的確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遊戲的規則。


    雖然她說出這些規則之前就喪了命……可是,她又是如何知道這些規則的呢?


    空空現在是這個遊戲裏新手中的新手,被殺新手的陷阱弄死也毫不奇怪的新手——可是每個人最開始都是新手,登澱證也不例外,她也沒有一開始就得到說明書和攻略。就算她得以存活的原由之一可毫無疑問地歸結於『飛天的能力』——隻要有那個能力,那個魔法力,逃脫追蹤型的爆炸也並非難事——可曾經是新手的她,是如何掌握規則,成為熟手玩家的呢?


    「…………」


    答案隻有一個。


    就和空空現在所做的一樣。


    空空親眼看到證的腦袋被炸飛,於是知道了遊戲裏有即死型的陷阱——也就是說,通過觀察他人的失敗而習得規則,乃是這個遊戲裏的標準學習法。


    四國人口有三百萬。


    假定其中大半因為第一陷阱死去了——但也和空空預想的一樣,有相當多數的人存活下來。


    於是活下來的人,就從死去之人的樣子上,洞察出被發動的規則和被打破的禁忌。


    第一陷阱之後,如果有第二第三陷阱接踵而來——從陷阱中存活得越久,就越能從犧牲者的死相中學得更多的規則。


    「原來如此,是『盾』呀……」


    原來是這個意思。


    本來就不是什麽好聽的詞。


    必須合作,登澱證雖然說了類似的話,但是她的真實想法搞不好是這樣的——如果能用空空發現自己尚未掌握的規則就好了。


    雖然他沒有因為被這點小心思所騙而覺得太不甘心……不如反過來說,如果這個交易成了的話,空空也會獲得她已經掌握的規則,而沒有被她利用反而有一種吃了大虧的心情。


    唉,說起心情,不是吃了大虧,而是跌入穀底。


    這麽一想,對現狀的危機感更加突飛猛進地增長起來。


    盾——換而言之便是犧牲品。就算這個遊戲的標準風格是從他人的死中學習規則,中途參加遊戲、進度落後不少的空空也無法在未來使用這一方案。


    倘若相信證的話,那麽現在四國存活的人數應該極少——證開始遊戲時所有人都是新手,而現在的狀況卻大不同了。


    遊戲已經不再是出現大量犧牲者的階段了。


    不如說是進入了終盤,那麽——


    「…………」


    將現狀,不如稱為困境,大概梳理之後,空空理解了這絕望的現實。在此基礎上,空空也對現狀提出了疑問點。


    並非問題點,而是疑問點。


    疑問也許玩著玩著總算有一天會明白,所以也許並非那麽重要——但眼前存在的證的屍體,也是一個疑問點。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會死人的遊戲。


    可是,人死以後並非終結——也即是說,一個人死了,便增加一具屍體。產生屍體——屍體被生產出來。假如死了三百萬人——那正好會出現三百萬具屍體。


    可是,四國卻空空蕩蕩。


    至少在剛才的街道上,空空沒有發現屍體——一具也沒有。此外,連發生陷阱的痕跡(除了自己發動的那個以外)也沒有找到。


    雖然也可以認為證為了不嚇到遊戲新手空空,故意避開了血腥的路徑,刻意挑了一條幹淨的路帶他來到這個烏東麵館……但是這個麵館,就算有店員或者客人的屍體出現也毫不稀奇。


    也應該沒有藏匿屍體的時間才對……


    因為沒有屍體,所以空空一直都使用『消息不明』『失蹤』之類的詞語。可如果陷阱的發生最終意味著死亡——那屍體應該在某處才對。


    不過,空空所抱有的這個疑問,也許是因為他平素的行徑,又或者隻是因為偶然,不久之後便被化解了——可是不僅這一個,對現狀的疑問點數都數不清。


    「不行了……真的就像不知道規則就去打棒球一樣。球棍怎麽用球怎麽扔,連位置都不知道……」


    對不知道棒球規則的同學說明棒球的樂趣,還真費了好大功夫——遊戲就是這樣,正在玩的人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明就裏的人真的是一點也摸不清頭緒。可不能忘記的一點是,這個遊戲和棒球不同,玩家們都必須親自去發現規則。


    除了遊戲主持人——如果有的話——以外。


    「就結論而言,不掌握規則的話什麽都談不上了……現在我必須做的,也就是盡可能找出像證一樣的存活者,從他口中探出他知道的規則……」


    可這話,聽起來就跟在大海撈針一樣。


    這比喻原本是挺誇張了,不過意外的是,在四國這樣廣大的土地上,找出幾個、最多幾十個存活者,語境還頗為相似呢。


    對證而言,她發現了乘著醒目的降落傘落下的空空。從降落傘落下來的時候,搞不好還有其他的存活者,其他的玩家看到了……


    怎麽辦?


    因為覺得降落傘可能會有用,於是把它收在背包裏了。要不要把它拿出來,在醒目的地方再跳一次呢?


    可是,當時十分醒目是因為從上空、從直升機上跳了下來。可沒聽說過四國有如此高的建築。要是不從東京晴空塔上跳下來,也許就不能造成同樣的醒目效果……


    說起來,證似乎曾經說過領地之類的東西,但好像又沒有說過……


    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等等……假如,假如我是證的話。」


    假如我是證的話。


    空空竟然冒出這麽個想法,簡直就是奇跡——甚至可以說是絕無可能出現的奇跡。他本極不擅長揣摩他人的情緒,又不精於琢磨別人的心思,缺乏感性又毫不敏感,可現在,思想竟然轉朝與他人同感的方向去了。


    某種意義上說,在四國進行的冒險生涯裏,他能冒出這麽個想法簡直是最不得了的奇跡了——但不管怎樣,空空空現在,的確這麽想了。


    要是空空和證一樣,作為本地人從遊戲最開始參與進來,從他人的失敗他人的犧牲中習得了遊戲規則,那麽他會隻在大腦裏歸納這些規則嗎?


    會隻在腦袋裏記住這些規則嗎?


    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莫非隻靠記性就夠了?


    不,因為沒有擁有絕對記憶力的人,所以她也許記了筆記吧——當然,假如有一條規則說『規則必須默記下來』,那麽也許筆記就不會存在了。


    可是從人之常情看,假如違禁事項超過了一定的數目,為了不觸犯到,就算自己記得也會想用文字記錄下來吧。


    誰都會有不小心犯錯,粗心大意。


    而且這裏,不小心的、粗心的錯誤將會直接導致死亡——所以,為了避免這一點,肯定會在可以準備的範圍內做好最大限度的準備。


    也就是說,證有很高的概率拿著筆記——換句話說,她親手所製的規則說明書,記載著她獨有攻略方法的攻略書。


    「…………」


    可是一眼看上去,她一直雙手空空的。


    不像空空一樣背著軍用背包——一身輕鬆得有點不可思議,連女孩子常有的化妝包也沒有帶。從剛才安心吃著烏冬麵就可以得知,毫無人煙的四國現在絕非求生狀態,所以想優先堅持一身輕鬆的甩手姿態也並非不可理解——可是,「假如空空是證的話」,如果真做了規則說明書,肯定會隨身不離才對。


    在衣服裏。


    那麽,是在衣服裏嗎?


    魔法少女的蘿莉風服飾看上去有不少空間,一本小小的筆記還是能隨處藏起來的。


    「雖說是屍體,但是總覺得撥弄女孩子衣服……怎麽說,完全提不起勁來。」


    不如說,正因為是屍體。


    但至今為止,空空做了不知道多少比這還要殘忍的事情。


    為了生存至今,他拋棄了這樣那樣的道德——所以為了在這裏活下去,不做這件『殘忍之事』在道理上也說不過去。


    不過,是不是一定要在道理上說得過去,又是另外一碼事了。


    這就是所謂的協和謬誤嗎?


    用博弈論裏的話來說,就是所謂行為經濟學裏預言下一步行動邏輯的沉沒成本效應——簡而言之,就是舍不得以前的投資,就算覺得不會有回報,就算已經知道不會有回報,仍會有繼續不斷地投資下去的心態。


    協和謬誤的由來,是因為當時製造協和式飛機已經花費了海量的金錢,時至如此就算不成功也沒法全身而退,於是隻能投入更多的金錢進去——要是把這套理論套用在當下,空空顯然是走上了錯誤的道路。


    至今不知做了多少更加殘忍的事,但也決不能成為從今往後還要做這些殘忍之事的借口——粗暴一點的說法,便是陷入了『殺了一個人,那殺兩個三個也毫無區別』之類的極端主張。


    如果空空真覺得自己至今做了許多壞事,如果他有一些反省和後悔,那麽從現在開始洗心革麵,從善如流便好——依他的判斷力來看,應該不至於陷入協和謬誤的陷阱。


    但這是不可能的,從今往後他還要做許多殘忍之事,也即是最後,他對自己的所


    為沒有絲毫的反省和後悔,搞不好還絲毫不覺得那是什麽壞事。


    為了活著不擇手段,


    也許這才是他的想法。


    那麽,對想把他當『盾』使喚的證,空空又能以怎樣的麵目去責怪她呢?


    事實上,嘴上雖然說著沒幹勁,卻完全看不見他停止手上的活動——他毫不猶豫地從登澱證的屍體上將魔法少女的衣裝剝下來,完全看不見絲毫遲疑。


    不,要說完全沒有,也有點過了。


    可非要說他有那麽一點遲疑的話,那是因為他看著眼前這從來沒有見過的蘿莉風衣裝,卻不知道怎麽下手才能脫掉。


    且不說這蘿莉服了,十三歲的少年空空,本就不知如何脫去異性的衣服——不過嘛,那也總歸算是衣服。


    隻要好好找出拉鏈和紐扣的位置,脫衣服就不會花多少時間,也不應該花多少時間。


    要是這裏有一條規則『不能脫掉女孩子的衣服』,這時便會立刻出局了吧。空空雖然也這麽想著,但解開紐扣的手卻沒有半點顫抖。


    不怕死的精神。


    不,其實他非常怕死。


    就算恐懼,不,是正因為恐懼,所以才能毫不猶豫地不顧一切風險,為了生存做能做的一切。證肯定也和他一樣,所以才存活到現在。


    盡管她已經耗盡了全力。


    然後由我來繼承她的遺誌——這樣做證大概也不會覺得高興,更無法作為對她的緬懷。


    「說起從屍體上剝衣服,應該是那啥……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吧。裏麵剝下那個女屍上的衣服……」


    不知道是在教科書裏讀到的,


    還是在圖書館裏看到的。


    最後的一段話有兩種結局。不知道是誰教給他的,似乎更像是在學校學到的。


    從空空之類的非讀書愛好者角度看來或許有點難以置信,但將小說故事的最後一段話——換句話說便是將「落幕」重新改寫,竟會讓人感覺到一種違背道德,甚至屬於褻瀆的情感。但是對於當下的空空而言,反而能成為一種救贖吧。


    因為某個文豪也曾做過類似的事。


    在這四國上發生的故事最後——甚至最後一句,無論怎麽看都隻會有悲劇的結局。那麽,空空將其改寫的行為也不是那麽過於褻瀆而不可忍受了。


    將魔法少女的衣裝完全脫下,登澱證的屍體變成了半裸——潮流外裝下的內衣卻一點都不花哨,真符合她的風格。看看她內衣的審美,便可以確信這魔法少女般的時尚外衣乃是強加給她的了。


    脫衣服的時候為了操作方便,空空把她的身體橫放在了剛才放著烏冬麵碗的桌子上。宛如手術室一般,充滿了怪異而獵奇的氛圍。


    空空看上去頗有顧慮,不過那隻是為了避免脫衣服的時候屍體掉在地上,所以幹脆一開始就放在桌子上罷了……


    更何況屍體還沒有腦袋,就更加獵奇了。


    對空空而言,就算屍體帶著頭,屍體的眼睛還瞪著他看,他的手上也絕對不會有半點停頓——終於他的手停了下來,是在指尖觸摸到內衣時,停了下來。


    果然連他都覺得,脫內衣有點過了吧。這一點上,他也並非沒有青春期男孩的感覺——或者強說是紳士性也行。他覺得,要脫內衣的話,不如等到檢查完衣服,什麽也沒發現時再脫——如果是有這樣的理由,他便可以下手。


    毫不猶豫地。


    可是,此刻空空腦袋裏起作用的自我意識,搞不好是一個錯誤——或許證就是把記有規則的記事本放在了內衣裏。雖然取出來不太方便,但那裏可真是『片刻不離身』,應該是最讓人放心,最不可能搞丟的藏匿之處。


    但此時空空優先考慮了他的青春期煩惱。


    接著,他仔細檢查了魔法少女的衣服——在他這個年齡的少年眼中,已經算得上十分情色的行動了。從沒死多久的少女身上剛扒下來的衣服,還帶有微微身體的溫熱感。


    「……這什麽設計啊。哎,搞什麽呢,根本一個口袋都沒有……」


    一眼看上去,似乎像有內側口袋的感覺——他抱著這樣的期待,把衣服內側摸了個遍,卻什麽都沒有找到。這衣服連縫製的痕跡都沒有,就好像全身合一,從一開始就裁剪出形狀一般。


    魔法的服裝,說起來,的確也沒錯。


    不是魔法而是魔縫,細心的人也許會糾正一下,但空空現在可沒這個心情——空空沒有這樣的心情,已經是這半年來的日常之事了。


    「不過,硬要說的話,這倒不像是衣服……倒像是緊身衣一樣……看起來蓬蓬鬆鬆的,裏麵卻出人意料地緊致?」


    緊致。


    那麽或許不應該稱之為緊身衣,而是潛水服吧——這樣一想,感覺就和空空平時使用的對怪人戰鬥服『古羅斯提克』很相似了。


    但兩者又有根本性的不同。


    『古羅斯提克』還可以稱得上是科學的產物,穿過它的空空也心知肚明——究其原因,雖然他並不清楚衣服內的構造如何,但可以斷言在縫製中加入了許多電子回路。


    覺得不可思議,但不覺得是個迷。


    但是眼前的魔法少女服——硬要用個奇幻風格的詞來說,便是魔法衣——不但看上去,連摸上去,也沒能發現這些機巧之處。


    隻是普通的衣服。


    隻是普通而可愛的衣服。


    盡管不太好斷言從這件衣服上能感覺到魔法的存在——可是,反過來說這是一件科學的產物,從某種意義上講更讓人無法接受。


    「…………」


    不管怎樣,沒有內側口袋,也沒有外部口袋,連能把筆記縫在裏麵的縫隙都沒有。那麽登澱證應該沒有帶著記有遊戲規則的筆記,或者參考書一類的東西吧。這推理和空空先前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了。


    他白脫了女孩子的衣服。


    非要說有的話,那麽也可能在布料表裏兩層的中間藏起來,可找來找去根本找不到縫製的線頭,更何況那些地方也不是隨手能拿進拿出的,絕不可能用來藏匿一本使用頻率很高的筆記。


    比起這些地方,更有可能藏在內衣下麵吧——於是空空轉眼看著桌上證的屍體。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她就像是砧板上的魚肉一樣,就算這時去脫她的內衣,也不會有任何抵抗。同齡女孩子的身體,就在眼前。


    「……哎,不,還有在鞋子裏的可能性吧。」


    心裏突然冒出這麽個點子,於是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那裏去了。


    至少在行動上,他想把撥弄女孩子內衣裏側放在最後的最後——所以現在便去調查一直沒有被脫下的鞋子。雖說這種行徑已經很變態了,但幸運的是,空空沒有對著女孩子鞋子興奮的嗜好。


    剛才隻顧著衣服了,證穿的鞋子也是奇幻而富有魅力、十分引人注目的類型。這鞋子似乎挺惹小孩子喜愛,但小孩子應該不會自己去穿吧。


    空空看了鞋子裏麵,還把鞋墊都翻了出來,但也沒有任何特別的發現。


    就算沒有筆記本,也許她會把掌握的規則直接寫在鞋墊反麵呢。這想法雖然不錯,但卻沒有找到半點線索。


    若同諜戰電影一樣,把鞋底的橡膠撕下來,那背麵應該也可以——空空還考慮過這一可能性,但這和縫在衣服裏麵一樣,缺乏即時的適應性。注意到新規則時,或者想要確認已知的規則時,每一次都得去撕鞋底的橡膠,實在費時費力,她也不像是很能忍受瑣事的人。


    對空空來說,有其必然性的事便可接受,而對證來說,就算有必然性也會拒絕。


    她並非那種善長忍耐的小孩。


    「那麽,最後的最後……」


    左右腳的鞋都確認完畢,接著像是通過儀式一般把襪子也翻了過來,仔細檢查了一番,仍然沒有得到半點成果。空空必須下定決心的時刻總算要到來了——就算不是因為沉沒成本效應,事到如今還因為倫理觀而中斷調查,已經不可能了。不過在這個『總算到來』的時刻,空空深呼吸了一下,也算是能窺見一點點他的人性吧。


    這能窺見他丁點人性的場麵就算是一場錯覺,卻拯救了他——雖然徹底貫徹毫無人性的作風才讓他立於現在的地位,但諷刺的是,假如他沒有處於青春期的躁動當中,而是直截了當地奔向目的地,沒有半分猶豫、毫不留情地剝下少女的內衣——假如他這麽做了,


    那麽現在已經爆炸而死了吧。


    「!」


    橫躺在桌子上的登澱證屍體——爆炸了。


    4


    剛才的爆炸,和炸飛頭部時的規模完全不同——盡管空空並非近在屍體身旁,卻生生承下了爆炸的熱波,向後翻滾著砸到了麵館的牆上。


    一瞬間,完全沒法掌握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還是掌握了。


    能做的隻有掌握現狀了。


    掌握清楚現狀的才是空空空——登澱證的無頭屍體爆炸了,破裂了,事實如此。但是,這完全是預想之外,預料之外的突發事件,就算掌握了現狀,或者正因為掌握了現狀,所以才處於些許混亂之中。


    違反規則。


    隻要觸犯了違禁事項,就一定會發生『如此這般』,空空是知道的——而且,也有會發生『如此這般』的覺悟。可是說來說去,也隻是做了『如此這般』發生在空空自己身上的預想——以及覺悟。但是登澱證的屍體發生『如此這般』,可完全沒有料想過。


    遊戲通關,證稱之為『勝出』。


    也即是意味著,就算證未能逃離四國,途中不知觸犯了什麽規則而game over,永遠也不能從遊戲中『勝出』,但也應該可以『退出』。


    可是這確實一個誤解。


    如果死後還觸犯了規則——也會遭到懲罰。


    原來如此——若是這樣,這規則也太過嚴格,或者說是太讓人無可奈何的殘酷。


    死也是不被允許的。


    換句話說,即死刑並非極刑的世界觀。


    徹底地毀屍滅跡——徹底得讓空空都感覺到戰栗。


    「…………」


    根據事實的情況考慮下來,假定『違反規則』的是空空,如果這裏觸犯了『脫襪子』的陷阱發動條件,那麽就和當時準備同外部取得聯係時先發生手機爆炸類似,登澱證的身體會先爆炸,接著也許會產生窮追空空的追蹤型爆炸。因此空空也做好了防範準備——但是等了一會兒,不,其實也沒有等,總之第二次爆炸沒有出現。


    和炸飛證的腦袋時一樣,


    僅有一擊。


    「……剛才,還有在那個初中的時候也是,雖然還沒有想得太深,」


    空空沿著牆壁站起來,自言自語道,


    「但完全沒有火藥的氣味——肯定不是單純的燃燒現象……雖然是陷阱但不是機關……是這個意思嗎?」


    當然,在腦袋和身體裏不可能埋有火藥或者炸彈——想著想著,他朝著桌上看去。受到她身體爆炸的殃及,桌子和椅子都壞掉了。


    破裂的斷麵雖然有焦痕,卻沒有燒起來的跡象。剛才的爆炸,似乎不會造成這個麵館失火——爆炸隻有片刻,轉瞬間就結束了。


    但是比起觀察周圍,空空更在乎的是登澱證。


    她的屍體完全消失了。


    不是燒光了,


    而是——消失了。


    「……嗯?誒?這就是說……」


    這可能嗎?


    仿佛這爆炸的能量恰好能讓一個人的身體消失——而且就像發生了燃燒現象和化學反應一樣,她的身體消失得幹幹淨淨,連一絲一毫的影子都沒有留下來。


    剛才頭部的爆炸飛散出來的皮膚和肉片——居然連痕跡也消失了。


    形影皆無,


    半絲頭發都沒有留下——消失了。


    不,不光是頭發,連內衣也是。


    桌子和椅子雖然破成幾半,但是她身上穿著的上下內衣,卻一片都沒有留下。


    「……啊……」


    原來,


    如此。空空總算明白了。


    四國三百萬居民被強製扔進這個遊戲,假如其中的大部分——現在可以稱之為將近所有人——都迎來了game over的話,那麽一定會產生同樣數量的屍體。可至今空空仍未發現其中半具——除了眼前登澱證的屍體以外。而現在,屍體消失之謎有了答案。


    那就是,


    死亡——在這個地方,


    死亡本身——即是違反規則。


    所以違反這條規則的登澱證,以及至今因『game over』而『退出』的人們的屍體,才一丁點都沒有被保留下來——全部爆炸了,破裂了,消失了,消滅了。


    心中閃過一陣惡寒——不,是厭惡感。


    真想衝動地喊出「這是什麽玩意兒!」——空空從死者身上扒下衣服的行為和剛才的毀屍滅跡一樣,在侮辱死者尊嚴的角度看沒有多大區別。


    空空並沒有漠視自己所作所為的意思。


    但若是這樣,證所謂『遊戲』的說法,就越來越有現實感了——明明是遊戲卻帶有現實感,其實想想這說法也挺奇怪。


    空空雖說是運動少年,但是也並非從未玩過遊戲。學校社團裏一起回家的夥伴們,有時也會一起去電玩中心——雖然空空自己並沒有積極參與,但還是會坐在朋友旁邊看他們玩動作遊戲。


    那個橫版過關的動作遊戲。


    遊戲裏對迎麵而來的敵人施展拳腳,略微古老,也沒有什麽特別讓人在意的地方。可現在想起來——玩家打倒的敵人橫躺在地麵上,閃爍了幾秒後遍消失了。


    消失了,消滅了。


    也許是因為這些屍體會妨礙到遊戲的進程,或者cpu處理能力不夠,總之以這樣那樣的理由——被打倒的敵人閃爍後消失了。雖然在玩遊戲的時候,對這件事也沒有深究細想——可game over後連穿著的內衣都消失得一幹二淨的登澱證,簡直就跟遊戲裏的角色一樣。


    可是她本人並非是敵對角色,至少在她本人的意識裏應該是玩家才對……


    「原來這就是找不到屍體的原由……要說這就是空中拍攝找不到異常的理由還可以接受。可是監控攝像頭和衛星都沒有發現異常,這理由又有點牽強……假如這種規模的爆炸發生在三百萬個地方,如此異常要說沒有被發現,應該不可能吧……」


    不對,


    肯定在這件事上,還有別的什麽規則吧。


    隻是空空還不知道這規則具體是什麽——對了,說起來,還沒調查內衣裏麵就爆炸了。要是內衣裏麵真的有記載著證所掌握規則的筆記,那也算作了「貼身之物」,這時已經連紙片都不剩,和屍體一起消失了。


    「真是……這次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這以後可怎麽做才能活下去呀……」


    空空開始說出自我厭惡的話來。不過,說是弄巧成拙,也並非意味著自己沒有得到半點救贖。


    因為,她的痕跡並非全部消失。


    『死亡即是違規』,空空的預想十有八九是對的。另外,陷阱發動時會將『貼身之物』一起炸掉,大概也和料想的一樣——但是,空空在陷阱發動之前,片刻之前,把魔法少女的衣服從她的「身上」剝了下來。


    結果——魔法少女的衣服,以及鞋子、襪子,都沒有消失,也沒有消


    滅,好好地留在了空空的手裏。


    完好無損地,曆曆在目地。


    宛如登澱證曾經活著的證據一樣。


    「哎……雖然已經無關緊要了……證自己應該也說過,魔法本身和這次的遊戲並沒有關聯……」


    隻不過,


    魔法是她能存活下來的理由之一——『飛翔的能力』,是她能存活直至今日的一大理由吧。空空繼續想道,


    也就是說,至少。


    『飛起來』、『飄起來』。


    以及。


    『使用魔法』。


    並沒有違反規則。


    『魔法……當然,現在還沒有任何一個能讓我相信魔法存在的理由……但現在也不能否認它變成某種突破口的可能性。』


    空空說著,又一次檢查了那已經變為證的遺物的魔法少女服——就像剛才檢查襪子一樣,一下子把它翻了過來。


    可是——就算如此,他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秘密。


    無論是機構還是機巧還是機製,完全一頭霧水。


    要是某個地方有『古羅斯提克』一樣的按鈕就好了——也許剛才找口袋的時候看漏了吧——可遺憾的是,空空的注意力並沒有散漫到那種程度。


    他沒有看漏任何一件事。


    不管抱以怎樣的善意——對證的善意,從少年空空擁有的常識和知識來看,這隻是一件普通的衣服。


    隻是一件在縫製上很特殊的普通衣服——要說是障眼法,卻沒有半點機關的影子。


    『所以不是障眼法,是魔法……』


    當然,鞋子也一樣。


    鞋子其實也沒必要再檢查一遍了——但還是為了保險起見,或者應該叫不見棺材不落淚,空空又去檢查了一遍,結果自然是徒勞無獲。


    最後的最後,竟然無事可做了。


    少年空空為了生存不惜努力,甚至不惜犧牲。可是連應盡的努力和應做的犧牲都不複存在的話,連空空都隻能僵在當場。


    無論如何都想從證的死裏得到什麽線索,這難道是自己的感傷嗎——是不想讓證的死白費的感傷嗎?在膠著中不知不覺意識到,自己竟然想從魔法少女的game over裏強行發現什麽突破口。


    一點也不像,


    一點也不像空空空。


    連空空自己都這麽覺得。


    是受了那麽美味的烏冬麵的招待而覺得感恩嗎?——那麽幹脆就像小孩子一樣,幹幹脆脆地哭一場就好了。可是他絕非感受到了悲傷。


    是因為太震驚了,


    也許內心還動搖了起來。


    不過隨著時間流逝,他的精神也慢慢鎮靜下來——從登澱證的死裏,隻能感覺到體育課上跑了百米後的感覺。


    和『大聲悲鳴』的時候——說起來也是一樣的吧。


    內心不變,改變的隻有身體——讓人不禁發出疑問,為什麽世上會有這種人呢?


    但是他不會想去死。


    就算變得更想去死,他也不會想要去死。


    「哎……呆在這個地方也沒什麽辦法,還是為了逃離這個逃脫遊戲動起來吧。不管怎樣,要是我一周之內不給地球撲滅軍本部提供一定的報告的話,那現在可能還存活在這裏的其他玩家,就不得不麵對被殲滅的命運了。」


    把這些根本不需要說出口的話親口說出來,鼓舞自己——準確地說,是做了鼓舞自己的儀式。


    「就算繼續留在這裏,我也做不了烏冬麵,雖然我還想用腳踩著做一次烏冬麵呢……」


    就個人的感想而言,那種製麵的方法可比普通的和麵要難多了——說到底還是不覺得自己有邊看邊學的能力。而自己也不情願在來之不易的回憶和那美味的烏冬麵上,用隨意試做的烏冬麵撒上幾個汙點。


    搞不好本地的讚岐烏冬會因登澱證的死而失傳——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把那觸感和口感,那滑過喉嚨的感覺珍藏起來吧。


    背包裏的便攜食品還夠吃幾天,況且又不是遇難於無人島,這裏根本不用為水和糧食發愁,也不用預先吃飽肚子。


    若是不在這裏停留過夜,那便應該在日落之前開始下一步的行動——何況本次任務還有時間限製,可不能睡在烏冬麵館裏。


    於是空空明確地把來到這裏的目的劃為用餐,將行動扭轉回到既定路線上去。


    「……唉,首先還是把證埋葬起來吧,哪怕隻能從形式上埋葬她。」


    說是埋葬,但她的屍體已經完全被消滅了,可謂葬無可葬。隻不過不知道算不算幸運,空空手邊有從她身上剝下來的衣服。


    把衣服和鞋子埋起來,代為土葬吧。


    如此我也可以安心了——於是他右手拿著魔法少女的衣服,左手提著鞋子,準備離開這家店鋪。


    「嗯?」


    他不禁注意到了,


    不是對右手中衣服,而是被左手裏的鞋子,


    「嗯?」


    吸引了注意。


    不,其實也並非產生了新的疑問,也沒有新的發現,更不是靈光一閃等看似有突破的進展——可是,這鞋子,這漂亮的鞋子,雖然看上去裝飾有點過於累贅,尺寸卻未免有點太大了。事到如今,他才冒出這麽個印象。


    因為是特製供給的物資,自然就不可能和店裏賣的一樣,鞋墊上並沒有寫有鞋子的尺寸……也許隻有這雙漂亮的腳,才能做出那樣好吃的烏冬麵吧。


    莫非證那家夥的腳比我還大?出於這樣的好奇心,空空試著穿上了鞋子。


    這時空空還沒有任何別的考慮——隻是因為發自內心的好奇心,或者說隻是為了好玩。


    可是,這鞋子不大也不小,正巧合在少年空空的腳上,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好奇心和好玩的問題了。


    腳的大小差不多相同,


    那麽身高和體格又怎樣呢?


    「…………」


    不對不對,


    等一下等一下,


    我,真的要這麽做嗎?


    5


    回想起以前的故事——空空空那時還是一個棒球少年,上初中的時候,還特意選了擁有名門棒球部的私立中學。事實上作為特優生——在這入部都堪稱困難的名門棒球部裏,雖然沒有一下子成為主力,但也堂堂正正地入了部。不談他那人性的問題,在這棒球部還過得不錯。


    在這過得不錯的生活之前,


    那是剛入部時的事情了——和空空一樣剛進入棒球部的一年級學生們,被敬愛的前輩們下了一個命令。那是所謂的棒球部傳統活動——向女生借製服,然後穿著女生的製服和二三年級的學生們打一場練習比賽。


    空空完全不清楚為什麽這種愚蠢的活動會成為傳統。不過前輩們對他們下了這種不講道理的命令,他們的前輩們也是這樣做的,可算是真真正正的傳統了。


    做了以後才知道,這其實是通過『一起犯蠢』來增進互相了解的傳統儀式。從各地集中而來的新生之間,以及前輩和後備之間,都在這傳統中加強了相互的紐帶。


    這對於以團隊合作為主的團體競技來說是必不可少的吧——比如空空剛加入地球撲滅軍時,也是一下子就委派給他消滅怪人的任務。


    對於一個還不明就裏的新人來說,的確太唐突、太性急了。但通過殺怪人讓空空擁有「夥伴意識」,才是組織的目的——當然,空空的人格可沒有那麽單純,僅僅通過這點動作也不能讓他產生對地球撲滅軍產生『夥伴意識』、『歸屬意識』——這一點且按不表。


    不管怎樣,空空在這樣那樣的經曆裏,其實已經有女裝的經驗了。


    向同年級的女生借來製服,穿著女式襯


    衫和裙子去打棒球——但那隻不過是傳統儀式,就算不是傳統也是前輩的命令,換而言之,這雖然是空空自己的判斷,可卻不是自己下的決定。


    所以可以找出千百種理由來。


    但這一次卻沒有任何理由。


    空空通過自己的判斷,下了自己的決斷——他。


    他穿上了魔法少女的衣服。


    「…………」


    比預想中更重要的某種東西已經壞掉。


    因為失去太多而感到一陣暈眩。


    要是什麽都沒有得到的話,搞不好真會去實施那自己絕對抗拒的自殺行為了。可是,和試穿鞋子後預想的一樣,這件魔法少女服——當然穿在少年空空身上,再說是魔法『「少女』」的衣服就有點奇怪了——一點也沒有違和感,正好能穿上。


    登澱證的體格雖然不算壯,但在女孩子中也算是挺大的了——原來如此,所以才能踩烏冬麵呢。


    當然,雖說尺寸沒有問題,但試穿一件不太習慣的衣服也頗費周折——因為那衣服裏有著空空從未見過的結構。


    不過和戰鬥服『古羅斯提克』相比,也算不了什麽大事——那件英雄裝要是沒有別人幫忙根本就穿不上,原本就是一個人無法穿著的設計。雖然和最開始相比,『古羅斯提克』已經進行了許多改良,可至今仍無法克服必須要人幫忙穿衣的弱點。最開始是借『那個人』的手來穿衣,現在也一樣,主要靠『篝火』來幫忙。


    因此,在這次單人任務裏,必然沒有帶上『古羅斯提克』。可自己竟然穿上的不是英雄裝,而是魔法少女服,到底誰能預想得到呢?


    穿衣服的時候不用先脫光,算是這件衣服給人帶來的唯一寬慰——當然,這樣一來,登澱證整個屍體連帶內衣全部被消滅掉的事,對空空來說也許同樣可以算作一種寬慰吧。


    要是做得更徹底一點,就不得不穿著和她同樣的內衣來做實驗——但是既然都消失了,就沒辦法了。


    真是太好了。


    「穿上試試的話……這個雖然不會妨礙行動……坐下來的時候比較麻煩,裙子會弄皺……而且,」


    空空捏著鬆垮垮的大裙子檢查起來。之前還很好奇者裙子到底是怎麽做的,檢查一下就明白,原來裏麵埋著線纜,才得以保持形狀。而且,好像還不是普通的線纜……


    「裙子倒是挺透風的,可是感覺很不安呢……是不安穩嗎……女生為什麽會用這麽不可靠的東西來防禦下半身呢?……」


    還好有線纜吧。空空一邊想著,一邊把自己脫下來的衣服和裝進袋子裏的鞋收在背包裏。其實也不能說整理,隻是因為生理上不能忍受散亂的感覺。可是他並不擅長家務活,隻是隨便折了一下,便塞進背包裏了。


    「鏡子……」


    想到這裏,他放棄了。


    這店裏會來客人,所以肯定會在某處——比如廁所裏——放上鏡子。可是他反而不想用鏡子去看自己現在的模樣。


    若要貫徹到底的話,這應該也是必做之事,但就算是空空空也做不到那種程度,而是姑且先進行實驗。首先得試試這件衣服的『魔法』,外觀的問題可以以後再說。


    是的。


    他並非因為興趣嗜好、喜歡、特別喜歡,才穿上女孩子登澱證穿過的洛麗塔風少女服——穿著它,當然隻是為了達到目的,為了達成四國遊戲的『逃脫』條件而已。


    登澱證能在這個遊戲中得以生存的理由之一,便是她魔法少女的身份——穿著能飛上天的衣服,借助其輔助性的力量,大概就是理由之一吧。


    這一點是可以接受的。


    那麽,


    倘若空空也能使用魔法的力量,那麽他也必須用起來。


    不必拒絕,不容考慮。


    盡管登澱證的幾乎一切連同她的性命一起被消滅掉了,但現在必須不顧一切利用任何手段,就算剩下的隻有裙子也必須利用起來。


    魔法少女的衣服,


    還有鞋子。


    她的遺物——以遊戲的風格來說,應該稱之為獲得的道具吧——不管怎樣,應該有效地將之利用起來。


    當然,假如它們能被有效利用的話——可是,


    無論是正麵摸起來,還是翻過麵調查之後,都沒有發現『魔法』的機關——沒有像『古羅斯提克』一樣按下去就可以發動特性的按鈕。


    原本就沒有按鈕。


    知道用途,卻不知道使用方法——因此最後的手段,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自己穿穿看了。


    拋棄羞恥之心。


    忘掉青春騷動。


    隻能把這裏當作一個巨大的更衣室。


    「唉……算了。」


    空空不愧和一般少年不同,很快就做了了斷。


    「反正也沒有人在看……」


    現在,幾乎所有在四國的人都死掉了——最糟糕的情況下,也許一個人也沒有。那麽考慮到四國現在的事態,一個十三歲的少年穿著洛麗塔風的衣服,隻能是極端渺小、可以忽略不計的事了。


    但不能忘了。


    空空的任務如果失敗了——或者即使成功了——便會給人類與地球的對決帶來巨大的變化。空空雖然沒有關於此事的使命感,但也並非缺乏能認識到事物重大性的客觀認識。


    做應該做的事。


    至少,他想阻止地球撲滅軍投入不明室的『新武器』——絕非因為憎恨不明室,但也不想今後和他們扯上什麽因緣。


    所以——做應該做的事。


    冷靜認真地做。


    空空背著裝滿行李的背包,走了出去。


    「自行車……這背包應該放不下吧。」


    就和裝整理箱一樣,拆開一次也不是裝不回去。隻是要拆掉好不容易才組裝起來的『戀風號』,隻能讓人感到自作自受的徒勞感。


    況且,假如不能使用『魔法』的話,也可以繼續依靠『戀風號』呢——所以在實驗飛行的時候,先讓它停在麵館的前麵吧。


    也許這算是違章停車,不過應該不會被拖走吧。


    「說起來,必須得帶上『破壞丸』……」


    實話說來,按現在四國的情況來看,『破壞丸』實在是派不上什麽用場——要是死亡遊戲還好,可在這逃脫遊戲裏,一把日本刀到底能發揮多大作用呢?——可是又不想把它放在這兒。


    因為它是『那個人』的遺物——也並非如此。


    他並非有此考慮。


    空空知道自己並不是那種人——知道得一清二楚。空空的徒手戰鬥力之弱,就算被狗襲擊也會死。所以就算和遊戲沒有什麽關係,他也要帶著強力武器。


    沒有人類,也許就意味著野生動物四處跋扈——雖然不知道四國有沒有熊,但是從直升機上往下看,就能切實感覺到四國多山的環境。


    沒有人類的世界裏——也就是沒有天敵的世界裏,連蟲子在內的動物們,也許會相當凶猛地橫行繁衍起來吧。……說起來,四國現當下的『規則』,莫非也適用於動物甚至植物身上嗎?


    實在是看不清遊戲規則的範圍。


    「若幕後黑手是地球,應該不會影響到動植物……因為『它』要毀滅的隻有人類才對。」


    反過來說,如果範圍包括了動物——連動物的屍體都完全消失得話,這個遊戲的幕後黑手就應該不是地球。哎,要不是地球的話,那還能是『誰』呢……


    但解答這個疑問並不在空空的工作範圍之內。


    應該是地球撲滅軍的『上層』考慮的事情。


    「這長度裝不進背包裏呢……隻能手拿著了。這樣的話,也就沒有必要把『破壞丸』的模樣藏


    起來了。」


    空空把外包解開,露出了『破壞丸』的本體——這樣會比較好拿。先前之所以把它包起來,是假設了剛登上四國不久就會遇到別的人。要是一下子就拿著日本刀,搞不好會讓對方產生敵意——事實上,如果一開始就露出了日本刀的原型,登澱證肯定不會那麽友好地(?)接觸空空了吧。


    可是現在,要因為包帶『不好拿』就把它扔掉,也未免有些太氣短了——盡管四國幾乎已經沒有什麽人了,也沒有把日本刀藏起來的意義,不過之後和人遭遇的概率再低,那也不能完全算作零。


    「接下來出場的,是神是鬼呢……要是什麽都不出來就不好了——」


    僅僅穿上魔法少女服,也不能知道它的使用方法,最多隻能增加在光天化日之下女裝的背德感——這背德感肯定不可能是魔法發動的必要條件。


    不過聽登澱證的說法,她所謂的『魔法』,似乎是非常簡單的東西——再不濟,發動的時候也不需要撥弄開關之類的繁複手續。


    也並非和小說裏的魔法一樣,根本不需要咒文——空空在四處張望的時候,不知何時證就飄起來了,所以不能算確信如此。但至少她沒有念過咒語,如果聽她念過咒語,至少應該能留下一星半點的記憶。


    「也就是說,靠意誌吧……有沒有想要飛翔的意誌……有沒有想要漂浮的感覺……」


    引導空空騎著的『戀風號』的時候,她也沒有做出一些特別的動作——轉彎的時候,調速的時候,她的姿勢一點都沒有變。


    所以,如果說她需要什麽東西才能飛起來、飄起來的話,那應該是存在她腦海中的某物——空空要想像證那樣飛起來,也必須做同樣的事情才行。


    就這樣一點一點深挖邏輯的細節,空空走出麵館來到前麵的大道上——然後他站在了道路的中線上。雖然他不覺得站在中線上有什麽實際的意義,但至少應該在最大限度上再現證的所作所為。


    換一個並非比喻的說法,假如證的內衣還留著,空空也會穿上——要做的話就要徹底進行到底。這對於空空來說才是標準的行為方式。


    「…………」


    閉上眼睛,閉上左眼和右眼。


    接著集中精神——這個態度是他獨創的,雖然不知道證有沒有做過同樣的動作,但集中精神的時候閉上眼睛,看上去會比較像那麽回事。


    集中精神想,


    飄起來。飄起來。飄起來。飄起來。飄起來。飄起來。


    飛起來。飛起來。飛起來。飛起來。飛起來。飛起來。


    如念經一般,如這就是咒文一般,他在腦子裏吟唱著——不停歇地思考著。盡管這思考勞動也讓人覺得有一些愚蠢,但空空現在卻沒有去思考這愚蠢的程度。


    空空佇立在道路中線上——說起來她好像很傲慢地抱起手來,想到這裏,他也把這個動作再現了出來——一刻不停地想著『飄起來,飄起來,飛起來,飛起來。』


    也許集中所有的神經才是重點,


    他自顧自地推測著。


    不考慮其他。


    不懷疑魔法。


    盡管懷著一知半解的知識,但將自身交給這種超自然的、物理所不能證明的事時,應該不對其抱有一絲一毫的懷疑——理應如此。


    在懷疑之人前用不了超能力,占卜隻對相信的人有效果——諸如此類的說辭,的確是那些上不了台麵的靈力經常借用的套話。可若對信仰之心本身的否定報以『半信半疑』的心態,一開始就不應該嚐試。


    空空就是這樣想得。


    頑固地默頌——不停地祈禱。


    對於一般人來說,這種隻能讓人感到徒勞的行為——穿著從屍體上剝下來的衣服,女裝,閉著眼,在無人的道路上不停想著『飛起來飛起來』——要說不親身體驗就不了解真相的話,那又能持續進行多久呢?


    五分鍾?十分鍾?


    拚上老命的話也許能維持一個小時吧——人類的集中力,說是能維持九十分鍾,也許能做到的人也不是沒有吧。


    但像少年空空一樣,一直到夕陽西下、夜幕降臨,還能擯棄一切雜念繼續維持集中力的人,恐怕沒有幾個——能做到的人,已經不能被稱為普通人了吧。


    就算如此,在十月下旬微感寒意之時,不普通的少年空空空也一度睜開了眼睛——中斷了思考。並非放棄了。可他也不得不做出一個判斷,看來這方法是行不通的。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首先,還是乘著『戀風號』移動吧——於是空空將視線轉向麵館的防線,卻發現了一些違和感。不,這是比違和感還要奇妙的感覺。


    世界好像變得矮了一截。


    遠處的「戀風號」看上去好像和剛才不在同一個位置上——它本應該原封不動地在剛才自己停車時的位置上。


    「…………」


    但這感覺好像似成相識。


    很多人都會在房間裏找不到遙控器或者書的時候,為了換個視角而站在椅子上俯視房間——空空也有過這樣的經曆。此時的感覺就和這種視角十分相近。


    高一點的視角。


    也就是說,


    「漂浮感……」


    空空朝腳下看去。


    他的身體離地有五公分,


    老早就飄起來了。


    6


    不知是悲是喜,就這樣少年空空,那個處在應該多愁善感年代的少年空空,是不太可能脫下那登澱證遺留下來的魔法少女服了。


    因為他事實上已經『飄起來』了,


    『飛起來』了——沒有借助任何的外力,也沒有跳躍,就好像吊在氣球下麵一樣,輕飄飄地,身子『停在』了空中。


    這不是『魔法』又是什麽?


    不,這也不是『好像吊在氣球下麵一樣』——這隻是因為要形容『飄起來』才用的比喻。從剛才一直閉著眼睛的空空的感覺來看,卻像是『站在椅子上』一樣。


    不是回轉椅子,


    是固定的硬椅子。


    就算是固定的椅子,腳下也不太安穩——聯想到平衡木上的感覺就很容易理解了——雖然無法避免不安定的漂浮感,但如果不依賴視覺——閉上眼睛的話,就和站在瀝青路麵上的安定感沒什麽兩樣。


    這一點可謂空空的失誤。


    不,因為對這狀況沒有正確的理解,所以也不能說有什麽失誤——但是閉上眼睛集中思考,從結果上看確實很大的失敗。


    要是睜開眼睛,就可以知道什麽時候飄起來的吧——搞不好在一開始想著『飄起來,飛起來』的時候,空空的身體就已經飄起來了。


    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傻了。


    沒有注意到已經飄起來飛起來的事實,一直還念想著「飄起來,飛起來」——在已經不協調的狀況下再加上不協調,又能有什麽結果呢?


    周圍已經完全昏暗下去,伸手不見五指了。


    本來這周圍也許就不如大都市的夜晚一般燈火通明。要沒有人類的活動,夜晚竟然能昏暗至此——然而,空空朝天空望去,那裏卻有大都市無法比擬的繁星點點閃爍其間,雖說是黑夜,也並非完全看不見周圍。


    自然真好啊,他不知不覺地想到。連空空也能感覺到這種程度的美好。本來這自然就是地球的產物,可現在卻成了人類的敵人——不對。


    不算一草一木和空氣的話,


    夜晚的黑暗和天上的繁星,是不屬於地球範圍的吧?


    「…………」


    還有,雖然分了點神,但空空的身體卻沒有落到瀝青路麵上——依舊安定地漂浮在那裏。這不可思議的感覺習慣以後,竟然有一種接觸新技


    術的興奮感——當然也有自己想法猜中後的喜悅。


    魔法少女,登澱證。


    她如理所當然一般使用的『魔法』,任何人隻要穿上這件衣服——就算不是任何人,但至少空空穿上這件衣服以後,便可以使用了。


    這樣,在四國進行的遊戲裏作為玩家的時候,就算觸發了一些陷阱,也應該能有效地逃脫出去了——當然,證自己已經破碎而殞命,所以也不可能做到萬全的對策,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相當大的優勢。


    不,到底是不是毫無疑問,還得等到試飛結束以後才能斷言……但也可以說看到了微弱的希望之光吧。


    但此時的空空空,必須繼續存活下去的悲劇少年空空空,也毫無疑問地對萬事樂觀的態度報以一絲懷疑——並非對遊戲的認識,而是現當下,對他發動的『魔法』報以的樂觀認識。


    漸漸理解到魔法少女服和戰鬥衣『古羅斯提克』在原理上的根本不同——但他現在卻開始認為兩者從本質上沒有太大的區別。


    撇開魔法和科學的區別,現實中明明白白地發生了空空頭腦不能理解的技術,所以產生這樣的想法說起來也是很自然的事。可是,從亞瑟?c?克拉克的法則來看,在『高度發達的科學和魔法無異』的邏輯下,他的想法卻正中了靶心。


    「飛起來,飄起來。」


    發動的接口就是念想這片言兩語。


    不僅是其便利性,也應深思其危險性。


    不管是不是為了在遊戲中存活,也不管是不是為了在任務中存活,如果在此稍微有一點對輕易使用超常科技的風險的考慮,也許今後的展開也會有那麽些許的變化。


    反正隻是一點點,


    僅僅隻有一點點,


    雖然一點點選擇根本難以動搖現在空空所處的立場,但也正因如此,這一點點選擇也十分寶貴。


    「……不對,這感覺有點不可思議……有點奇怪……」


    於是,


    空空抑製住自己對『新技術』的興奮感,轉而對其報以好奇心,探究了起來。


    「有種感覺不到背包和‘破壞丸’重量的感覺……與其說是『飛起來』,更像是『無重力』的狀態吧……?」


    他邊說著,邊總結起來。


    當然,他從未體驗過無重力的感覺。


    說起無重力狀態,也許會受到科幻小說插圖的影響,容易想到一副大小物體輕飄飄地浮遊於空中的場景。但事實上的無重力狀態卻並非如此——『運動中的物體維持運動,靜止中的物體維持靜止』,這才是無重力狀態的基本形式。


    所以無重力狀態下,靜止的物體是不會自己飄起來的——如果是這樣,那必然有向上的重力在起作用。與此同理,空空背上的背包,手裏拿著的『破壞丸』,雖然沒有受到向上的力,可也受到沒有朝向地麵的力。


    尚在背肩,尚在手心,


    僅此而已。


    換句話說,便是如自己肉體的一部分一般——雖然作為肉體的一部分也感覺不到重量。在宇宙飛船中的無重力空間裏,自己不需要支撐自己的體重,所以不會消耗體力——這時,肌肉便會萎縮,因此在船內必須要進行適當的訓練。有朝一日回到地球時,肉體便會變得相當脆弱……大概自己現在就處於類似的狀態。


    這不可思議的感覺,


    這感覺不到重量的感覺。


    那奇妙的、空虛的感覺,便是由此而起——也即是說,雖然一直這樣漂浮下去會讓情況變得『很糟糕』,但是從超短期的角度來看,勉強驅動肉體『漂浮在空中』,卻完全感受不到體力的消耗。


    「可以認為這就是所謂的反重力服嗎……要是告訴地球撲滅軍的開發室,也許他們會欣喜若狂吧。」


    空空並沒有修正將魔法和科學視為一體的誤解,繼續思考著——可是,他也並非沒有懷疑對這現象『違反能量守恒的感覺』。


    沒有體力的消耗。


    建設真的不消耗體力——如果走比飛更輕鬆,那麽拿來作為裝備就不合格了——可是它連精神力也沒有消耗。要按照電玩遊戲裏的世界觀來看,使用『魔法』時若不消耗『mp』,便是不符合道理的了。


    可現在,自己卻沒有感到精神上的疲憊。


    現在空空在精神上所感到的倦怠感,隻是因為這幾個小時以來一直集中著注意力,在思考中消耗的結果——而現在不再去想那些道理,但依舊浮在空中,精神上甚至慢慢地變得輕鬆起來。一邊使用魔法,一邊回複『mp』——這不就是天方夜譚嗎?


    就像一邊跑馬拉鬆,體力還同時恢複一樣。


    從現象上看真讓人無法接受。


    沒有代價也沒有付出——就這麽飄著。


    「也就是說,絕對和平聯盟所謂的魔法,其實是永動機?……永動機的開發……和不老不死一樣,可是人類亙古的追求……不,怎麽可能呢。」


    他光是假想,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若懷疑起來,登澱證的從屬是否真的是絕對和平聯盟,誰也說不清楚。但擁有這樣的技術,肯定是要屬於某個組織才對,但現在——不對。


    不是這樣。


    說起來,她知道『那個人』的名字——自己並沒有旁敲側擊,也沒有循循誘導,是她自己說出了『劍藤犬個』的名字。


    若是這樣,那麽她和絕對和平聯盟有所關聯的說法,在某種程度上也許是可以相信的——吧。


    就算被告知不用介意,空空難道就不該向證問詢她和『那個人』的關係嗎?——就算,這和遊戲通關沒有任何關係。


    可空空空做不到。


    就算空空空隻是一個不會感動的少年。


    「……可仔細想想,隻是『飄起來』,嚴密說來也不是『飛起來』,也不能給遊戲通關帶來什麽幫助。應該看看到底能不能飛行才對。」


    從至今為止的趨勢來看,也許在腦子裏想一想『飄著向前進』或者『加速』,一定也能跟證一樣『在路上飛起來』吧——這一點已經沒有那種聽天由命的不可預知感了。可現在,空空卻猶豫著邁不出步子。


    不,因為現在飄著,其實也不可能邁出步子來。


    他回想起《哆啦a夢》裏的故事,當時還幼小的空空空當然十分憧憬「能在空中自由飛翔的秘密道具」竹蜻蜓,可是卻也覺得要操縱起來似乎很難。就如同空空無法操縱帶著他來到這裏的直升機一樣,能不能好好操作『飛行』的行為,也是一個疑問。


    在飄得起來飄不起來這個問題上,若是飄不起來,那自己便隻是犯傻而已。可要在操縱得了操縱不了的問題上,若是操縱不了,最糟糕的情況下,也許會飛上極高的空中後直接墜落到地上。


    即死。


    而且還不隻是簡單的即死,不是簡單的摔死,而是穿著夢幻的魔法少女服摔死——萬一,之後帶著『新兵器』而來的地球撲滅軍不明室的人發現了屍體,可不知道要受到怎樣的嘲笑。


    雖然死以後再怎麽嘲笑也無所謂了,但比起這個,自己還是不想死。所以現在若要踩著大步子向前進——當然現在也踩不了——也必須要深思熟慮才行。


    可是,要說現在因此而覺得恐懼並放棄飛行試驗,也並非如此。空空下了決心,做好了覺悟——和第一次殺怪人時一樣,沒有任何感慨。


    「向前飛。」


    腦海裏浮現出的同時,口中也吐露了出來。


    就在這瞬間,一下子。


    身體被向前拉扯的感覺襲來——襲擊而來。


    「唔——嗚哇!」


    這變化過於激烈了——這感覺並非從背後推著,而是從前方拉扯。身體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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