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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部分內容優良。


    1


    高興的事情也好悲傷的事情也罷,喜劇也好悲劇也罷。


    擁有對任何事都毫不感動的才能的少年,空空空。


    這是以他為主角的英雄傳說。


    2


    「介紹晚了。我的身份是這樣的。」


    換了個地方。


    離開空空家,或者說顯而易見的殘忍殺人現場,乘上之前似乎停在附近停車場裏的黑色汽車,一邊向著空空無從知道的地方移動,一邊繼續談話——話還完全沒說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空空被告知如果有需要的東西可以過後再來取,基本上是空著手坐進車裏——他相當抗拒隻穿睡衣走出家門,因此還是得到了換衣服的時間。


    不過肚子餓總還是說不出口。


    餐桌上母親準備好的飯菜沾滿了血,雖然提出要求的話也許會給他準備一些東西,不過常識告訴他正常人是不會在進行這種對話時喊餓的。


    他們兩人似乎就是想要空空的這種反應——但即便如此,本性也不是能輕易暴露的東西。即使刨去各種因素,把不能刨去的也都刨去,他們也毫無疑問是沒見過的人。


    順帶一提,所謂『黑色汽車』是空空的主觀感想,更客觀一點的話,他現在乘坐的交通工具應當稱作是加長轎車。


    而且應該稱作是最高級的加長轎車。


    他們坐在像英國出租車那樣相對而設的後座上。如果空空說肚子餓的話,肯定能從哪裏拿出點心來。


    前麵被毛玻璃隔開,空空看不見,不過既然車子在開動,那一定有個司機在。司機現在是帶著什麽表情開車的呢?另外看了一下,副駕駛上沒有人。


    他有些討厭能夠做出如此冷靜分析的自己。


    俯瞰自己現在的情形,他正在被素不相識的人,而且是來曆不明的人強行帶走——甚至可以說是正在發生綁架事件。然而他卻毫不動搖,還在數車裏的人數,真是好笑。


    簡直就像是少年偵探故事裏登場的聰明小孩一樣。


    不過空空隻是受父親影響詞匯量豐富而已,成績單要說的話也是隻會運動的白癡的感覺——絕對不機靈,也不智慧。隻是『不為所動』而已。


    比方說,在打開餐廳門,看到家人被千刀萬剮的時候,他隻是同時、以同等價值認識到了『家人被殺了』和『現在走進房間的話會弄髒腳底』這兩件事而已。對於他們是『怎樣被殺的』,『如何被殺的』這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僅此而已——但是,現在的空空正是被人看上了這個『僅此而已』,才坐在加長轎車的後座上的。皮革靠背好像一靠就會不停沉下去似的,因此他沒有靠上去。


    話說回來,殺死家人的罪魁禍首就坐在空空斜對麵——似乎是剛才惹上司生氣的影響,她氣鼓鼓的,頭扭向一邊。


    那把大太刀已經收進了竹刀袋裏,和道服袋一起放在後備箱裏——在這種意義上也許沒有剛才那樣危險。不是在人生的意義上,而是在生命的意義上。


    總之,空空看向『茶話』遞過來的名片。


    上麵這樣寫道。


    『地球撲滅軍 第九機動室室長 牡蠣垣閂』——名字下麵用羅馬字母寫著『kakigaki kannuki』。然後又用片假名『カキガキカンヌキ』注上音——這點實在是用心得有點過,但聯係方式和住所卻正反兩麵都沒有寫。


    這樣一來比起名片更像是名牌了。


    大概那些都不重要——如果說名片是自我介紹的工具的話,那麽有最開始的一句話肯定就夠了。重要的隻有那裏,就連牡蠣垣這個名字都沒有太大意義。


    「……地球撲滅軍,嗎?」


    照樣念了出來。


    雖然覺得愚蠢,不過按照字麵意思解釋的話,就是為了撲滅地球而組建的軍隊吧……那麽也就是說『茶話』和『萬剮』是——牡蠣垣和劍藤是軍人?不過就算有穿西服的軍人和穿劍道服的軍人,確實也無所謂。


    不不,所以說重點不在這裏。


    「哎呀。看了很久呢。不,如果讓你感到不快的話我道歉——不過大人中也有不少不會念『撲滅』這兩個字的人哦……隻好念成補滅什麽的。」


    牡蠣垣哈哈哈地笑了。他的舉止依舊優雅,不過這個笑讓人覺得他有些刻意。大概就是所謂的商務微笑吧。不過也許是因為拿到名片才會有這種印象。


    「我對漢字很熟……因為父親的專業就是日本文學研究。」


    這句話既是解釋,讓對方不要隨便以為自己聰明,同時也是在套話。即,想要確認對方對自己——對空空空這個人了解多少。


    知不知道父親的職業是大學教授。


    突然聽到『日本文學研究』,一般都會驚訝——至少在經驗上是這樣,空空不願嚇到別人,因此平時都盡量隱瞞父親的職業,不過——


    「嗬嗬。」


    牡蠣垣輕輕笑了,這次感覺不是商務微笑。光從這個反應中看不出他知不知道——反而覺得他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像是在微笑著注視小孩子的可愛抵抗一樣。


    真要是那樣的話就難為情了。太難為情了。


    「是的,地球撲滅軍——這是我們的所屬部門。是我們的家。並且,我希望它也可以成為你的家。」


    「…………」


    「不過突然聽到這些也不明不白吧。喂,『萬剮』。」


    牡蠣垣突然叫旁邊的劍藤——劍藤早已把自己從這個對話裏『排除在外』,被叫到的時候大吃了一驚。


    「?!」


    用超級過頭的反應轉動脖子,看向牡蠣垣。


    「哎,啊,在!什、什麽事,『茶話』?!」


    「還問什麽事。本來解釋我們的身份也是你的工作吧。由於你的疏漏,我才不由得跑出來了,不過關鍵的你怎麽還擺出一副『已經和我無關了』的表情?」


    「啊……那,還能由我繼續說?」


    劍藤的表情啪的開朗起來(這個呆呆的少女竟然還能露出這樣的表情,空空很是驚訝),不過牡蠣垣搖搖頭說。


    「看剛才那樣子,實在不能交給你。」


    劍藤顯得非常不滿,空歡喜了一場似的垂下頭。


    「不過以後還會有這種機會的——為了將來,你也要好好聽著。」


    「是~」


    劍藤不情不願地點頭。空空覺得這兩人之間不是簡單的上司和部下,而是有著不簡單的上下關係——同時,他也在想以後也許還會有的『這種機會』到底是什麽機會。


    虐殺某處某人的家人的機會嗎?


    雖然沒有實際目擊到『那個』的現場,但想起她站在餐桌上的樣子——想起她那和現在垂著頭的樣子完全不同、威風凜凜的樣子,她被稱為『萬剮』的理由顯而易見。


    所以至今為止也好,從今以後也罷。


    這位少女都一直在剮人,也會繼續剮下去——空空想。


    「當然,不是光聽就可以了。來,『萬剮』。你先用你的方式說明一下地球撲滅軍。」


    「是。……可是『茶話』,我不清楚全部哦?因為我是負責現場的人。」


    「有人讓你說得那麽深入嗎?……真是危險的孩子。危險的孩子要小心不要變成危險分子哦——現在隻要對空空先生說你知道範圍內的事情就可以了。」


    「明白了。……那個,空空。」


    劍藤總算麵向了空空。坐上車以後第一次。


    是接到上司的命令後振作起來了嗎?還是說這才是她的本性呢?她的表情認真得好像剛才鬧別扭的態


    度是騙人的一樣。


    「地球撲滅軍,是以打倒地球為目的的組織。為了保衛人類,我們日夜奮戰——在戰鬥哦。」


    正經的語氣一瞬間崩塌了,不過認真的表情還在。


    隻是,她說出的內容比玩笑還荒唐無稽。


    打倒地球?


    空空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想起剛才牡蠣垣說過的『邪惡地球』這個形容。用『邪惡』形容『地球』,空空感覺根本不匹配——他覺得誰都會感覺不匹配。


    從這一點想來,這是某種比喻嗎?


    不明白。


    比較而言,『保衛人類』(這個牡蠣垣剛才也說過。所以感覺劍藤到頭來不過是重複了一遍牡蠣垣的話而已)這句話在某種程度上還容易理解。


    容易理解。


    如果不考慮為什麽會對空空說這個的話——而且。


    如果不考慮將和空空有關聯的人,也就是正正經經的人類,虐殺了幾百人的組織為什麽會說這種話,的話。


    稍微想了想。試著慎重一些。不過這也有點晚了。


    整理一下,現在可以肯定的隻有一件事——空空麵前已經沒有任何選項了,生殺予奪的大權完全握在對方手中。


    雖說剛才兩人一起大搖大擺地平身低頭,和字麵意思一樣跪求空空——但在那種情況下,空空不可能有拒絕同行的權利。他們自稱『軍』,而他們擁有的暴力確實達到了必須用軍事力量來形容的規模——即便把四名家人千刀萬剮還『說得過去』,燒光一個學校這種事也明顯超出了威脅的範疇,換句話說,『這不是威脅』。


    如果空空不按照他們的意思行動——或許之後都按照他們的意思行動也會如此——那軍事力量的指向顯而易見。就是空空自己。劍藤重複了好幾次不想加害他,但根本無法相信。


    反過來說,牡蠣垣明明處於擁有強製力的立場上,依然對比他小得多的空空以禮相待——總之,可以肯定,在牡蠣垣麵前,套話也好刺探也好統統沒用。


    彼此的立場差得太多了。


    假如劍藤此時覺得受到上司不講理的斥責而遷怒於空空,對他報以包括實際行動在內的敵意的話,空空根本無法反抗——那麽幹脆將錯就錯吧,空空想。


    認為自己現在已經一隻腳踏進了棺材,想到什麽就問什麽。隨便問吧。結果想了這麽多,他反而自暴自棄地把自己的本性展露給了牡蠣垣他們。不過這也是因為年幼,要責備小孩子膚淺也太過分了——如果此時他能做出完美的舉止的話,他從一開始就不會去那個事情的開端、饑皿木診療所了。


    「打倒地球是什麽意思?是破壞地球之類的意思嗎?保衛人類?這可不像是把和我有關聯的人都殺光的你們會說的話。」


    他流暢地、用於年齡不符、而又從容不迫的禮貌語氣說,並沒有發覺到自己看起來是多麽奇怪——換言之,是多麽理想。


    當然,牡蠣垣和劍藤沒有讓他發覺。


    對於這一點,他們此時沒有做出不自然的——也就是符合常識的反應。隻是回答問題而已。


    「先回答後一個問題吧。關於保衛人類和保護和空空先生有關聯的人之間的二律背反,我們也很痛心。」


    在車裏終究不能下跪,牡蠣垣深深低下了頭。劍藤也跟著低下頭。剛才就覺得了,姑且不論牡蠣垣,劍藤的動作比起低下頭,更像是在頭疼。


    「但這不矛盾。我們所說的『守衛人類』並不是指微觀上的,而是指宏觀上的……不帶修飾地說,就是我們會毫不猶豫地為了拯救大部分人而犧牲小部分人。空空先生,您的詞匯量似乎相當豐富,那麽您知道survival lottery這個思想實驗嗎?」


    「不……不知道。」


    其實他對外來語懂得不多。


    父親的專業是日本文學。


    「這個概念在日語中譯作器官簽……是一個思想實驗。問題提出的是:通過抽簽選出一個人,將那個人的各個器官取出來,分別移植給許多需要器官的人,這種行為到底是善是惡。lottery就是抽簽的意思。」


    「…………」


    「犧牲一個人拯救許多人,這種行為是善是惡?當然,這不是一個能輕易得出答案的問題,根據立場不同也會得出不同的答案。比方說需要移植器官和不需要移植器官的人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就會不同。在親戚中有人需要移植器官的情況下,即便自己身體健康,也會得出不同的答案吧。這個問題考驗的也許不是倫理觀,而是『現在,我身處何地、是什麽人』。」


    牡蠣垣停了一會兒,


    「可是我們將這個行為定義為『善』,定義為正義。」


    然後說。


    「當然,這個survivallottery原本不會成立……髒器移植手術不是那種『交換禮物』似的東西,就算接受手術也不一定能恢複健康。如果真的征詢意見,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投反對票。我們的回答,始終是基於思想實驗的規則而得到的。反過來說——如果能夠保證接受手術的患者們會不留後遺症地恢複健康的話,我們甚至會毫不猶豫地親自進行這種手術。甚至去抽那個簽。」


    「…………」


    「我們是地球撲滅軍哦。」


    他再次報上來曆。


    這一定是survivallottery對他提出的——『現在,我身處何地、是什麽人』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又如何呢。


    明知道這隻是個思想實驗,空空還是不由自主地迷上了這個新穎的——剛知道『有名字的問題』。不禁思考起來。對,更進一步……如果將自己的器官分配給別人的話,自己雖然會死掉,但會有更多的人活下去的話——這種問法雖然讓人不舒服,但空空不會對此感到不舒服。


    從社會來看大有益處,從個人來看大有損失。


    他想也不想就能得出這種理所當然的結論。


    隻是,他也沒忘記和理性達成『不能強迫別人做自己討厭的事情啊。所以這果然還是「惡」吧』的妥協。他也覺得即便自己不討厭,也不能強迫別人去做。


    這也取決於能得救的人數嗎?


    器官這種東西無論怎樣努力,一個人也救不了十個人,不過如果殺死一個人能拯救一百萬人的話,又會怎樣?


    「卡涅阿德斯船板的故事我是知道的……這兩個差不多吧?」


    所謂卡涅阿德斯船板,是指從遇難船中掉進海裏的乘客想要抓住飄在水上的船板,但船板隻能支撐一個人的體重時,能否原諒人們不去救其他乘客,甚至將別人踢下去的行為的問題。


    這種時候,得救的人和沒得救的人是一比一。


    對於隱含此意的問題,


    「差不多,但我們對此既不積極肯定也不積極否定。」


    牡蠣垣回答。和預想中一樣的回答。


    「也就是說,把這想成是投資就好理解了吧。相對於風險,回報必須要更大才行。風險和回報相等的話就沒有意義了,若是回報甚至還小於風險,那根本就不知道是要做什麽了。」


    投資。空空覺得這個比喻容易理解。


    沒有想到這是在反過來試探他是不是覺得容易理解。


    「……但是,把和我有關的人全都殺死,為什麽會和守護人類聯係在一起?這其中的意義就不清楚了……」


    歸根究底,他們為了空空一個人,把和空空有關的人全部殺死了——這其中的風險和回報不對等。就像是注定要失敗的,不可能進行的投資。


    「這當然是為了讓你成為和邪惡戰鬥的英雄啊,空空先生。」


    牡蠣垣用


    對這個『當然』深信不疑的語氣說——仔細一看,他一隻手上拿著茶杯。什麽時候拿的?或者說,從哪兒拿來的?猛地向旁邊看去,隻見劍藤雙手捧著茶壺。她像抱著熱水袋一樣拿著,但現在可是五月,不熱嗎?也許因為劍道服很厚所以沒關係吧。


    「如果你拯救了全人類的話,沒有比這更合理的選擇了吧,空空先生。極端一點,把這個國家裏的所有人都殺掉也劃算。具體的理由有好幾個,就不按順序地一個個列舉吧……有疑問的地方我會隨時解釋,請不要顧慮地說出來。我們會把能夠公開的信息全都公開。」


    空空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換個說法就是,不能公開的事情就不會公開。


    「把和你有關的人全部、一個不剩地殺死的理由。首先,是為了讓空空先生您毫無留戀地脫離至今為止的所謂『日常』。為了讓您擁有不動搖的決心——同時也是為了徹底防範情報泄露。我想不用我說,您也知道地球撲滅軍的機密性。也就是說,空空先生,今後知道您的『存在』的人,至少是越少越好——沒有最好。然後最後一個,也是我個人最為重視的理由,那就是我們希望您重視的人在現在這個階段就死掉。不希望您有喜歡的人或者想保護的人。因為在立場上您應當愛人類,而不應愛某個人。」


    「…………」


    「這既是為了防止他們被抓做人質或您遭到心愛的人的反對,更是因為除了正義之外還有其他重要東西的人,是無法成為英雄的。」


    還是小孩子的空空當然也知道,牡蠣垣語氣和藹但說出的話卻相當不人道。不過同時,他也覺得『原來如此,很合理』,接受了。


    覺得這是足以讓他接受的理由——除了為什麽要做得這麽徹底這一點以外。


    這裏的『合理』,終究隻是survivallottery那樣的思考實驗中的合理性,沒有更深的意義。而且,合理和有效率是不同的——若要說情報泄露,要隱藏學校的火災和一家斬殺的事實也不那麽簡單。


    「當然,這裏的『萬剮』和燒毀您學校的『火達摩』也有相似的經曆。『蒟蒻』和我的模式就有些不同……不管怎樣,為了守護四十五億人而殺死不到五百人,雖然絕對不是可喜的事情,但也絕對不是不合算的考量——你不這麽覺得嗎?空空君。」


    「我覺得合算。」


    空空這樣回答。沒有考慮這是否異常,直接說了出來。


    「雖然還沒有完全接受,但我知道你們行動的理由了。隻是以我來說,希望不要不按順序,而是先回答另一個問題……打倒地球是什麽意思?」


    不過,對這個重複的問題,牡蠣垣這樣回答:


    「就是字麵意思啊。空空君的理解基本正確。」


    就好像問題遭到了疑問一樣。但空空其實想要他回答答案。


    空空沒有辦法(其實是按照對方的誘導)補充說:


    「你說讓我幫忙打倒地球。」


    「嗯。是這樣。不過與其說幫忙,不如說是以你為主。」


    「難道是幫忙開發核彈嗎?還是說想讓我像阿拉蕾那樣把地球打壞?」


    他是在開玩笑。與其說是玩笑,不如說是故意說出誤會得誇張的話,想要引導對方好好說明。雖然幼稚,但在十三歲少年看來,這也是他的談話技巧。


    「怎麽可能。」


    牡蠣垣說。技巧看來不管用,他反而正麵理解了。


    「想做的話那樣的破壞我們也是可以做到的——不過如果那樣做的話,地上的人類也不好過啊。不合算。這就像是為了消滅害蟲,把自己的家拆了一樣。對吧?」


    「……?不。可是,這句話還是什麽其他的解釋?其他的意思……」


    說到這裏,空空突然想到了。然後直接把想到的事情說了出來。這隻是單純從『人類也不好過』這句話聯想到的,在邏輯上沒有直接聯係,但他已經決定要把想到的事情全部說出來了。


    「啊。難道說,半年前的『大聲悲鳴』——那是你們幹的?」


    可以肯定,米牡蠣垣和劍藤是看上了空空能接受任何現實、對任何事情都不為所動、某種意義上說是『不會看場合』的才能,才來的——才做出這些事情的。所以原本,他們聽到空空的這句話也許應當高興才對。


    對於空空在對方握有生殺予奪的權力的情況下依然能毫無抗拒地說出這種話——他們也許應當像剛才在殺人現場時那樣稱讚空空才對。


    但是兩人沒有這樣做。


    車內一瞬間充滿了殺氣。


    3


    這個殺意甚至好像透過毛玻璃傳到了駕駛席似的,加長轎車突然急刹車——這恐怕救了空空一命,至少此時是這樣。


    急刹車的慣性消失的時候,殺氣已經煙消雲散了。


    坐在空空對麵的一如既往的是舉止優雅的牡蠣垣閂和努力挽回被叱責的失分的劍藤犬個。但是牡蠣垣手上的茶杯裏的紅茶撒了出來,弄濕了鋪在腳下的長毛地毯,劍藤抱著的茶壺裏的熱水也撒了,濡濕了她的褲裙。


    「哈哈哈,不是的哦,空空先生。」


    牡蠣垣快活地笑著。空空也想跟著笑,但笑不出來。不如說,他覺得在密室裏遭到那樣的殺氣,自己卻還沒有死,真是不可思議。


    他本來覺得自己反正已經好像死了一半一樣了,再說什麽再問什麽也沒什麽不同,但現在他知道這個判斷有多麽草率了。


    他知道了『好像』和『就是』、『死了一半』和『死了』完全不同。


    「你在說什麽啊——對吧,『萬剮』?」


    「嗯。就是啊。空空在說什麽啊。太笨了。」


    和已經找回自我的牡蠣垣比起來,劍藤甚至連毫無平仄地說話都做不到。空空覺得,她那把擅長拔出來的刀現在不在手邊而在後備箱裏對自己來說真的太幸運了。


    「說、說的也是啊。我也覺得肯定不是不會錯。」


    空空趕緊迎合,想要打斷這個話題——什麽都行,總之拋出下一個問題。想要轉換話題,想要逃走。但是,牡蠣垣反而抓住這個話題不放。


    「反而。」


    他自己向前推進了話題。


    「那正是我們的敵人——地球發起的攻擊。」


    「……?地球發起的,攻擊……?」


    空空本打算現在不管他說什麽,不管是多麽荒謬的事情都先點頭再說,但牡蠣垣卻說出了相當難以點頭同意的話。


    「我們居住的地球,想要毀滅人類——那個『大聲悲鳴』當然不是什麽宇宙發來的殺戮電波,但若是說那是地球為了殺死人類而發出的聲音,你相信嗎?」


    4


    加長轎車再次開始移動。說不定其實和殺氣什麽的沒有關係,隻是因為要等信號燈或是突然有行人衝出來才刹車的。


    在空空看來,這輛不知要駛向何方的(也許這才是應該最先問的)黑色汽車毫不理會車內的對話,徑直奔向目的地。


    「地球的聲音……?」


    空空自己出聲說了一遍,想要借此理解牡蠣垣說的話。


    「也就是說,那是地球的悲鳴嗎?」


    這麽說來,昨天。


    劍藤好像說過這樣的話,又好像沒說過——那之後他發高燒做噩夢,沒留下確定的記憶。


    空空詢問似的看向劍藤,可是劍藤好像還沒有恢複自我。她瞪著空空,甚至有種一不小心就會撲過來的感覺。不過說什麽恢複,也許她原本就是這樣樣子的。


    空空害怕起來,慌忙將視線轉回牡蠣垣身上。大概也不是在等他,但牡蠣垣恰好在這時繼續說,重新開始停下的話頭。


    「至少我們是這樣認為的。話雖如此,也不光是我們……像我們這樣的組織,在國內外還有許多。所以我們做的其實不是什麽非常特別的事情——不過這種組織的數量在『大聲悲鳴』後反而大幅減少了。」


    「…………」


    空空從牡蠣垣的話中得知自己的認識是錯誤的。他本以為地球撲滅軍和類似的團體一定是在遭到半年前的『大聲悲鳴』——遭到『地球的攻擊』後才組織起來的,但其實不是那樣,這樣的組織在『大聲悲鳴』之前就存在,而且反而比現在活躍。


    這樣的話,與其說是受到攻擊。


    「『大聲悲鳴』是地球的『反擊』……?」


    盡管經過反省,但這還是一句『不會看場合』的話——到頭來這和說『就是因為你們多管閑事,地球才忍無可忍的不是嗎』一樣。


    不過這次沒有發生車內瞬間充滿不穩的氣氛這樣的事。牡蠣垣隻是用「是啊」平靜地、有節製地肯定。


    看來剛才的『殺意』是對無緣無故的冤罪感到憤怒而發出的——反過來說,空空這次說的話未必是無緣無故的冤罪,至少接近事實。


    但是,空空也不想死,沒有順勢說出多餘的話。


    他隻是等著。等對方說話。


    「說反擊的話也是反擊——但是,請允許我辯解一下,空空先生。現在已經分不清是哪邊先出手的了。人類和地球的因緣從遙遠的過去就開始,已經形成了某種構造。也許可以說,在人類得到文明以來,人類和地球就一直在戰鬥。」


    「…………」


    「回顧曆史的話,人類在戰鬥中基本都處於優勢。可是那個『大聲悲鳴』一舉顛覆了我們這邊的優勢。沒想到地球竟然還藏著那種王牌……」


    說著,牡蠣垣頗有深意地看向劍藤。


    劍藤避開他的視線。


    空空不知道這段互動包含著怎樣的『深意』——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牡蠣垣就不看劍藤,再次轉向空空了。


    「那之後,光是複興就竭盡全力了。」


    不過我也覺得竟然隻用半年就能恢複到這個地步很不容易,牡蠣垣說。空空默默地聽著。他有想法也有想說的,但還是默默聽著。


    「因此,我們現在處於決定性的戰鬥力不足狀態中,空空先生,我們一直在盼望著像您這樣的英雄誕生。您是我們渴望已久的救世主啊。」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空空此時回應了。


    雖然他完全沒有原來如此的感覺或我明白了的感覺,但也隻能這麽回答。


    「您能相信我們嗎?」


    「是的,我相信。這些話把我這半年裏一直帶有的各種疑問都解開了。」


    這雖然算不上謊話,但其實是把心裏想的『隻有相信了啊』換成是『我相信』說出來的空空式欺瞞。


    疑問並沒有消解。隻是,地球撲滅軍啦英雄啦這些原本曖昧的單詞現在都有了明確的意義,在這一點上確實是『解開疑問』的話。


    不光是再說一遍,再三再四重複,空空不想死。


    那麽牡蠣垣的話的真偽,其實根本就無所謂——如果隻有奉承他們才能活下去,那就那樣做好了。因為空空空的現狀是可以回去的地方從一開始就被奪走,也沒有等著他回去的人了。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堆,結果空空的做法是『順著他們的話說』——繞了好大的彎子才到達了這個大部分人想都不想憑感情就會采取的行動。


    但是,對方好像看穿了這一點,聽到這話不太高興。


    「您不擅長說謊呢,空空君。」


    牡蠣垣說。


    「我倒是覺得以英雄的素質來說這也是必須的沒的,不過我們希望盡可能誠實地、誠心誠意地和您接觸,請不要這樣。不用顧慮,想說什麽就請說吧,否則會影響今後的信賴關係。」


    「……好的。對不起。」


    想到剛才的殺氣,基本不可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可是這一點空空也『不說』。不論這樣做多麽笨拙,不論他是不是被看穿了。


    「我不是要您道歉——嗯。真頭疼。要怎樣才能讓您相信呢?確實,突然聽到這樣,當然會覺得我們是『說瞎話的人』了。」


    何止是說瞎話。甚至覺得異常。瞎了的不是說的話而是腦子。他這麽覺得。而且就算不說話從他們展開大虐殺的那時起,就毫無爭議地足夠異常了。


    「『萬剮』。你覺得該怎麽做?你那時是經過怎樣的流程才相信軍隊的?」


    「相信啊……在那之前雖然發生了許多事,但其實上直到『了解』之前都沒有完全相信。」


    劍藤歪著頭說。


    「相信的契機……如果要說明確的契機的話,大概就是見識到軍隊的組織力的時候吧。我想。也就是說,認識到地球撲滅軍不是私人性質的犯罪集團,也不是個人性質的恐怖分子——而是有日本政府做後援的正規組織這個事實的時候。」


    空空嚇了一跳。日本政府做後援?這句話在空空看來比『拯救人類』或是『打倒地球』還有規模壯大。這個人在說什麽啊,他真心這麽想。


    「啊啊,這樣啊——還可以這樣啊。這樣啊,事實的真偽總有一天會明白,不過我們的所屬倒是可以簡單正麵。怎麽樣?空空君。」


    牡蠣垣好像得到了一個非常好的點子似的轉向空空。劍藤對於能夠給上司提供好點子相當滿足,剛才不高興的氣氛也緩解了一些。


    「您能現在向我提出一個『過分的要求』嗎?雖然說不上什麽要求都能實現,不過某種程度上『過分』的話,我可以立刻實現給你看。」


    「……即使不是暴力方麵的事情也行嗎?」


    「當然。慈善事業也沒問題。比方說,向這次事件中痛失初中生孩子的家長提供補償之類的——」


    「…………」


    說實話,對空空來說現狀已經是『沒什麽相信不相信的了』,不過這話不好說出來。而且『希望他們說的都是真的』的心情也不是沒有——就算是真是假結果都一樣,跟著幹真事也比跟著幹假事要好。尚且不知『真實的殘酷』和『虛偽的安逸』的少年,在心裏這樣想。


    不過,他又覺得『向痛失初中生孩子的家長提供補償』無法測定真假——這種事就算空空不提出要求,考慮到現在日本的補償製度,想來也以某種形式展開。


    而且,總覺得這像是自導自演一樣,不太合適。甚至覺得比起補償,這在地球撲滅軍看來,這本來就是隱蔽工作的一環。能否做到這些隱蔽工作確實也能測量組織力——但空空總覺得即使沒有政府的後援,沒有國家支持的反政府組織也能做到。也許是漫畫看多了吧。


    話雖如此,可是該提出什麽要求才好呢?突然聽到政府,規模也差太多,想不出什麽來。


    「……可以認為這個要求是我服從你們的報酬嗎?」


    「豈敢。這種程度的事怎麽能算報酬……空空先生真是無欲無求啊。這真是令人高興,不過我們另外準備了報酬。另外,請不要說出『服從』這種把自己放在下等位置的話。英雄帶有這種卑屈的意識的話,會影響到現場的士氣的。」


    還有別的報酬嗎?空空疑惑了。這一點固然讓他意外,但牡蠣垣規誡空空態度的話也很意外。他之前不由自主的以為自己一定會被他們(不管具體做什麽)像奴隸一樣使喚……不,其實牡蠣垣不過是嘴上說說,這個答案正確的可能性依然很高。


    空空一邊覺得隻有相信他們了,同時懷疑還沒有消失。


    那麽該怎麽做呢?要怎麽做,才能讓還是個小孩子、即沒有知識也沒有情報的自己也能清楚明白地證明他們


    的『力量』——『軍事力量』以外的力量?


    說到連義務教育的小孩子都清楚明白的國家政策……


    「……啊。」


    對了,空空想到了。這確實是一個荒唐的想法,卻意外地覺得正好適合這種場合。像是開玩笑一樣,似乎也不會讓現場氣氛僵硬起來。在這一點上,這是對空空來說最好的『要求』。


    話雖如此,他還是在腦子裏重複了一遍,檢查了一下確實可以說出來,才對牡蠣垣提出。


    沒關係。最差也可以當成是笑話。隻要不會讓車內充滿那種殺氣的話,在空空的立場看來就萬事大吉。不能忘記,自己的目的不是解謎,而是活下去。


    這樣想著,他說出了這個『要求』——要說最終得到的反應,那就是牡蠣垣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劍藤投來了懷疑他是否精神正常的視線。而且劍藤的視線裏明顯帶有非難——好像是在說:這孩子在開什麽玩笑。


    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果然還是因為牡蠣垣坐在旁邊——牡蠣垣立刻回過神來說。


    「我明白了。就這樣做吧。」


    麵對預料之外的反應、預料之外的欣然允諾,空空覺得被一笑了之反而要好得多,不過這也已經晚了。


    5


    「看來到了。」


    牡蠣垣說。開了兩個小時左右,看來終於到了目的地。空空之前傻傻地推測他會被帶到地球撲滅軍的總部(?),可是下車一看,卻是地下停車場。


    是本部的地下停車場嗎?


    他這樣想,但好像不是。


    「從今晚開始,就請空空先生住在這棟公寓樓的一間房間裏。」


    牡蠣垣說著,把卡片鑰匙遞給空空。


    兩張卡片鑰匙。一張是用來打開自動鎖的,另一張是房間鑰匙。空空覺得合成一張比較好,不過這也許是堅固安保的證明。


    「是十七層的1717號房——裏麵準備了全套的家具家電和衣物,眼下應該沒有什麽不便。水、電、煤氣都已經開通了,請隨意使用。還準備了幾本書,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興趣,可以用來打發時間。」


    「…………」


    無微不至到無法抱怨的地步。


    殺死家人、燒毀中學,卻又這麽細心。


    難道我真有這麽大的價值嗎?此時,空空第一次這樣思索。事到如今、終於、太晚了——時間上不得不如此形容,不過這也可以說是沒辦法的事情。


    雖然理解了他們是為了得到空空才殺光他的家人、燒光他的學校,但這和歡迎款待空空是兩回事。問題是,即便對空空來說是兩回事,在地球撲滅軍看去卻完全是一回事。


    帶著和為空空準備專用房間同樣的心情,他們對和空空有關的人展開了大虐殺——行動原則太過激烈。過於合理,以至於失去了合理的意義。


    到了如此緊迫的關頭了嗎?


    和那個什麽邪惡地球的戰鬥。


    「……那麽,後麵的說明要在房間裏說嗎?」


    「不,空空先生,今天就請您先休息吧。後續的事情明天再說……空空先生也遇到了許多事,已經累了吧。」


    今天確實遇到了許多事。可是這許多事全都是他們所屬的組織造成的。所以聽到他厚顏無恥地這麽說空空也很鬱悶。不過他確實累了。


    「明天……嗎?」


    「是的。我想先回應了空空先生的『要求』再進行下麵的事情。這樣也比較好說話。我想您會理解我們的。」


    「哦……」


    也許吧。不過『那種事情』真的能實現嗎?而且牡蠣垣的口氣好像是在今明兩天之內就會實現似的……剛想到的時候覺得是個好想法,但現在想來,即便他們真的和政府有聯係,空空提出的那個『要求』基本也不可能實現……不由自主地湧起一股後悔的感覺。


    但是已經不能取消了。牡蠣垣在那之後立刻用車上的電話打給某處,告知了主旨。


    真是工作迅速的男人。


    「那……明天見。」


    「好的。我們會給您打電話。」


    「那個。」


    空空想問要怎麽去學校、離這個公寓最近的車站在那裏,但他立刻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麽愚蠢,連自己都驚呆了。那個學校已經毀滅了,他到底想要上什麽學啊。


    他必須更加銘記『哪裏還顧得上那個』。


    更加深刻地認識現狀。


    更加認真地認識現狀。


    ……不過就是因為做不到他才是空空。


    「?什麽事?」


    「什麽事也沒有。」


    「是嗎。那麽我告辭了,空空先生。『萬剮』會留下來負責照顧您,有什麽事都請對她說。」


    「哎?」


    做出這個驚訝反應的是站在牡蠣垣身後,本以為自己的任務這回總該結束、可以回去了的劍藤。


    不加掩飾地驚訝了。


    「等、等一下。『茶話』……你、你在說什麽啊?」


    她慌忙說。


    「負、負責照顧是什麽?那種事情我——」


    「沒聽到嗎?『萬剮』。我應該說過。交給你的幾個任務中第二重要的工作就是照顧空空先生。」


    牡蠣垣不為所動地說。好像反而對劍藤的反應感到意外似的。


    「空空先生還隻有十三歲,不可能突然一個人生活吧。你當然要一起住下,照顧他的起居了。」


    「怎、怎麽會……照、照顧……是這個意思?不是作為前輩指導他之類的?」


    「作為前輩?不要太狂妄了,『萬剮』。」


    牡蠣垣厲聲說。


    這句話讓劍藤一下子老實了下來。


    但牡蠣垣依然不放過她,帶著之前從未露出的嚴厲表情繼續說。


    「你是『失敗的英雄』——有什麽可以給空空先生做榜樣的?」


    「…………」


    「夠了吧。之後再對你說教,這不是該在空空先生麵前說的話。不能給空空先生帶去不好的影響。總之,你明白了吧?『萬剮』。如果沒聽到的話我就再命令你一次。你從今天開始和空空先生一起住在這個公寓裏,照顧他,讓他過上舒適的生活。聽到了嗎?」


    「……是。」


    「複述一遍。」


    「我從今天開始住在這裏,照顧空空,讓他過上舒適的生活。」


    「好。」


    牡蠣垣嚴厲的表情總算和緩了。然後帶著胡蘿卜夾大棒的意圖,用優雅的動作溫柔地把手放在劍藤肩上鼓勵她。


    「你的行李之後會運過來——另外,近期的生活經費已經劃給你了,一定不要讓空空先生感到不便。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知道了……」


    不過即便牡蠣垣這樣鼓勵,劍藤依然垂著頭。看不出從打擊中重新站起來的樣子。說實話,空空也不想和那樣垂著頭、而且明顯不願意的人住在一起,可是情況不以他的意誌為轉移。


    空空空。


    劍藤犬個。


    兩個人奇妙的同居生活就這樣拉開了帷幕。


    6


    從房門鑰匙是非接觸型卡片這一點上,還有從配備有相當寬廣的地下停車場這一點上(也許可以從停車場裏停著的都是高級車這一點上)空空覺得這是個高級公寓,而最上層的1717號房也沒有背叛他的期待。甚至可以說是得意洋洋地回應了他的期待。


    順帶一提,他事先聽牡蠣垣說過這是『三室兩廳』的房間,不過空空一直住在獨棟房子裏,不知道這個詞的一次——甚至以為是什麽專業用語。


    明明是公寓房間,論地板麵積卻說不定比空空家還大——牡


    蠣垣準備的家具也不是單純追求昂貴,而是充滿上流社會的情調。感覺像是電影裏的場景一樣。


    話雖如此,首先讓空空放下心來的卻是『幸好有很多房間』這一點。單間公寓終究是不可能的啦……不過這樣一來就不用整天和劍藤麵對麵了——他帶著這種無比天真的算計,看向帶著死人一樣的表情垂著頭跟在空空身後的少女。


    死人一樣的表情這句話對於今天剛剛看過家人屍體的空空來說實在不能當做是單純的比喻。不如說,把四個人虐殺成連表情都看不出的劍藤反而表情像死人一樣,這也是一個應該覺得不協調的地方,但空空把這當成是『就是這麽回事』接受了。


    「…………」


    劍藤一句話也不是,把竹刀袋和道服口袋放在地上。


    鞋還是在玄關脫掉了的。


    這種難堪的情況很容易預想到,空空甚至希望牡蠣垣也能一起到房間裏來,但他沒說出口,隻是目送黑車離去。


    從那以後劍藤一句話也沒說過。


    這樣的話一個人住反而輕鬆——不如說,和虐殺自己家人的人同居本來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空空從客廳移動到廚房,打開容積大概有五百升的大型冰箱——確認裏麵有不需要烹調就能吃的食材(酸奶和新鮮蔬菜),放下心來。


    肚子快餓得受不了了。


    今天一天等於什麽都沒有吃,想想看發高燒也是相當消耗體力的。


    「虧你能有食欲啊,空空。」


    背後傳來聲音。他覺得劍藤已經不會說話了,該不會是房間裏又有誰在優雅地喝著紅茶等空空他們到達吧。不過那種事終究是沒有的,很普通地是劍藤的聲音。


    她瞪著空空。


    感覺不像是在期望友好的關係。空空想要立刻回家去。但他已經無家可歸了。這絕對不僅是心情上的問題,說不定現在『火達摩』之類的正在為了湮滅證據燒毀空空家呢。


    所以說什麽回家,空空的家已經是這裏了。


    或者說——地球撲滅軍才是他的家。


    「我在砍了人的日子裏都不想吃東西。」


    「……是嗎?」


    這話真意外。看她在虐殺現場平靜、或是說理所當然的樣子,還以為對她來說『那種行為』是家常便飯呢。有種劍藤會把盤子上母親的頭部挑開吃下麵的漢堡肉的印象——不,沾了血所以還是不會吃的吧。想想看,那樣潔癖似的避開血液的劍藤不可能不敏感。接吻也是看起來平靜,其實不然。


    不過即便如此也有無法接受的地方。


    空空無法接受的話,那絕對是大事。


    「砍人無所謂,卻會吃不下東西嗎?」


    「砍人才不是無所謂呢……我和你不一樣哦,空空。『茶話』說的對。」


    「……?」


    「要吃什麽?我給你做……雖然會花上一些時間,但也比生吃蔬菜要好……」


    劍藤說著,套上掛在廚房一角的圍裙,走到冰箱旁邊。她依然帶著鬧別扭的,或者說是露骨地不高興的態度,不過好像已經放棄沉默了。也許這隻是因為她缺乏毅力而已。


    「這樣好嗎?你都不吃。」


    「因為有人要我照顧你啊……任務我會完成的。因為這是我時至今日依然恬不知恥地活在這世上的理由。」


    「…………」


    空空從這句話中感到了一些緣由,但他不知道該不該深入詢問。


    「這樣啊。」


    隻說出了這樣的話。


    說起來,她在空空家的時候說過想讓空空道謝,但若是現在說出來果然還是很奇怪。


    空空一邊反省是不是該稍微隱蔽一下餓肚子的事情,一邊從廚房退到了餐廳。


    「呐,空空。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


    「我今後會照顧你……盡我所能讓你沒有不便、過上舒適的生活。不光是生活上,什麽事我都會做。把我當成助手使用就好。但是可以的話,希望你分能給我兩個房間。」


    「分給……」


    多麽卑屈的說法。有這麽受打擊啊——應該很受打擊吧。就算拋開各種各樣的情況,必須像童養媳一樣照顧比自己小的十三歲男生,對於年輕少女來說應該是難以忍受的屈辱。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空空也不免窘迫。


    「可以吧?既然是三室兩廳,那就有三個臥室。從客廳的大小來看,臥室也應該都挺大的——空空用一個臥室,我用兩個。希望能這樣分配房間。」


    劍藤一邊幹淨利落地準備飯菜,一邊完全不和空空視線相接地說——實在不像是拜托別人的態度。


    不過空空才不會因為這個就不高興,駁回她的要求。他覺得無所謂。二話不說就同意也行。房間實在太大了,說實話一個都嫌多,要兩個也沒用……可是,為什麽劍藤想要兩個房間呢?


    難道是要練劍?


    一想到有人在旁邊做這麽危險的事情,果然還是有點睡不好覺。


    「這倒無所謂,不過能告訴我原因嗎?」


    「我養了寵物……想給那孩子準備一個房間。」


    原因比想象中正經。


    這樣的話,他也沒有理由拒絕。


    「知道了。隻是,這樣的話請把最裏麵的房間用作寵物的房間。中間的房間劍藤住,靠外的房間我住,這樣配置可以嗎?」


    「嗯。這樣就好。謝謝。」


    空空說不出口的道謝,劍藤幹脆利落地說了出來——當然,沒有用吻來答謝。


    7


    對劍藤犬個的手製料理做出正確評價對空空少年來說是個困難的要求。他的味覺還處在發育之中,和字麵意思一樣是舌頭還是小孩子,再加上他還是比味道更注重分量、比分量更注重營養平衡的體育係。而且,他的母親是家務專家,要把她拿來和劍藤比較做飯水平的話,有些太殘酷了。


    事實上他香甜地全部吃掉了,做飯的劍藤也該滿足了——空空填飽了肚子,依舊沒能對給他做飯這件事說出『謝謝』,不過還是說了『我開動了』和『我吃飽了』。


    之後是睡覺。總之要睡覺。


    不,在睡覺前,先衝澡。


    劍藤勸他說,流了這麽多汗,不如泡澡——空空卻想早點睡覺。所以他說『我醒來再借用浴缸,劍藤小姐先泡吧』,結果得到了『這是你的家,不是「借用」,而且我不能比空空先泡』的回答。


    雖然不太明白,但她似乎在說上下關係——這種意識讓空空覺得有些鬱悶,不過作為知識他知道女生不泡澡是相當痛苦的事情,於是沒辦法隻好蜻蜓點水一下了。


    雖然比不上發高燒做噩夢的空空,不過她也上演了那種大場麵武鬥(大太刀鬥?),應該出了不少汗——會這樣想的空空思維果然不正常。


    浴室也大得誇張。都能搭帳篷住在裏麵了。


    隻衝澡、不進浴缸,是他顧慮劍藤的結果。以小孩子來說是顧慮太多了——特別是對方還是在當天虐殺了他家人的少女。


    旁邊就有剛認識的女生在卻要脫光光,實在很害羞,而且想到之後劍藤也會在同一個地方脫光光,就簡直不敢待下去了。衝澡也很簡短,真的是蜻蜓點水一下就出來了。


    用準備好的浴巾擦幹身體,穿上配備好的睡衣(大小也正合適。這一點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地球撲滅軍裏的某人到底調查了多少才準備出這個房間的啊),回房間睡覺。


    他對在吃放洗碗並準備明天早飯的劍藤說了聲「晚安」,走進自己分配的房間,沒有好好審視房間就撲進雙人尺寸的大床,睡下了。


    空空覺得總算隻有自己一個人了。


    說不定房間的某處裝著攝像頭,正在監視自己——這種想法也不是完全沒有在腦子裏出現過,不過空空立刻得出『即便真的被監視了,我也無法反抗』的結論,關上了燈。


    實際上沒有那種攝像頭,他的行動可以說是正確的,可是並非攝像頭而是活生生的監視者劍藤犬個理所當然地將他的『幹脆利落』報告給了上司。


    「…………」


    本以為會睡不著,結果卻立刻睡著了。


    我真是和神經質無緣啊,空空想。說起來已故的棒球部(部員和場地全都『已故』了)的集訓時也是,就算換了天花板換了枕頭也能睡著。


    接受範圍過於廣泛的心。


    對任何事都不感動、不心動的少年。


    「…………」


    本以為變成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自己也許會哭,但其實沒有那種事。空空空即便家人被殺,學校被燒毀,也沒有哭。


    雖然有必須悲傷、必須哭泣的想法,但也隻是想法而已——和牡蠣垣說的一樣。


    已經沒有向其展示這種演技的觀眾了。


    現在的空空就像是被留在舞台上的演員一樣。


    在軟軟的床上,空空和往常一樣,舒服地睡著了。


    8


    這天夜裏,熟睡的空空沒有聽到。


    不,即便一切都是誤解,饑皿木博士的估計出了錯,牡蠣垣室長誤會了,他隻是一個毫不出奇的十三歲少年——即便這天夜裏他由於太過悲傷完全沒有入睡,也依然不會聽到吧。


    分配給他的這棟公寓樓隔音效果出眾,即便是相鄰的房間也能幾乎完美地隔絕聲音。關上窗戶、關上門的話,裏麵的聲音就不會傳到完美。


    所以他沒聽到。


    空空空沒聽到。


    他睡覺的房間的隔壁——也就是劍藤犬個的房間裏響起的,宛如吊起雞脖子的悲鳴。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咕、咿、嘎、啊啊啊、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若是因為做惡夢被靨住,這悲鳴也太過壯大了。


    從劍藤犬個喉嚨中發出的這個悲鳴。


    是劍藤在砍人的日子裏每次都會有的——所以,她不光是在砍人之後,在知道要砍人的日子裏,在砍人之前也不會吃飯。因為她知道夜裏會吐——和『大聲悲鳴』不同,這悲鳴是屬於她一個人的。


    無法傳達給任何人。


    實際上,即便像這樣開始同居,空空少年知道這件事,也是一段時間之後的事情了。


    「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9


    第二天,空空像往常一樣醒來。配合棒球部的晨練,四點半起床。當然,他既沒有要去的棒球部也沒有要去的學校,這麽早起也是閑著而已。


    或者說,從今天起該做些什麽呢?他已經連『和往常一樣』都沒有了。


    我今後該做什麽呢?他愕然了。


    空空的『世界』在昨天被連根拔起了——沒有任何事可做。學習和社團活動完全沒有了意義。看看牡蠣垣準備的書就行了嗎?家務全都交給劍藤,他整體無所事事地玩玩掌機就行了嗎?這是什麽尼特生活啊。


    比起尼特,感覺更像是傳說中被包養的家夥。


    這不可能,空空想。他顫抖了。


    明明到昨天為止他還是個健康優良的棒球少年——精神上是否健康優良姑且不論,肉體上是個活潑的孩子。


    總之,在生活習慣還沒改變現在,讓空空去睡回籠覺反而不舒服——他走出房間,在洗臉池洗了臉。他還想出去跑跑步振作起來,但還是忍住了。


    就算別人說這是您的家這是你的家,已不可能一晚上就習慣,而且在空空的意識裏,依然覺得他現在是在被『軟禁』。


    所以就算拿到了房門鑰匙,他也反而不想自由外出。


    這就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嗎?他想。給自己的精神狀態找個名字就能放心下來——本應是這樣,可是很遺憾,空空和這種地名由來的詞就算合不來。像卡涅阿德斯船板或是麥克斯韋妖這種人名由來的詞就沒問題,真是不可思議。


    昨天晚上,劍藤好像做了些早飯的準備,擅自翻冰箱終歸不好,於是空空決定在她起床之前先在客廳看電視。


    空空自己的房間裏也有電視,不過客廳的電視更大一些——空空家的電視是42寸的,這裏的還比它大一倍。實際上終究沒有大一倍那麽大,不過給人這樣的感覺。在喜歡大屏幕電視這一點上,空空也還隻是個少年。不過就算屏幕再怎麽大,這麽早也隻有新聞節目而已……不過這也可以說是正如他所願。


    空空想確認會不會播出昨天報道過的私立山石中學燒毀事件的續報或空空家一家慘死事件的報道。雖然單獨比較的話兩個事件規模不同(比起有四名被害人的空空家一家慘死事件,產生了四百人以上被害者的中學燒毀事件的新聞量更大。但在慘死這一點上,在午間新聞裏說不定前者更能吸引眼球。),但不論哪個都是不可能不報道的大事件。


    但是劍藤昨天說出了含有今天就會實行『報道管製』的意思的話——她說隻有昨天或報道事件。


    這句話的真偽隻要看今天的電視就能確認了。


    不過按下遙控器按鈕後,他確認到的不是這句話的真偽。而是發現了昨天在加長轎車裏在牡蠣垣的催促下提出的『要求』已經實現了。


    『……昨夜晚些時候,首相召開緊急會見,內容引起軒然大波。據首相所說,今日消費稅決定從百分之五下調至百分之三——』


    10


    「啊……空空,你已經起來了啊。饒了我吧……你這麽早就起床啊?我在立場上是不能比你晚起的……」


    六點半左右的時候劍藤終於(即便如此在世人看來也足夠早了)起來了,她說了些有點不講理的話,然後對不停切換電視頻道的空空道早安。


    「早上好,空空。」


    空空聽到她的聲音轉過頭。至今為止隻展示過劍道服的劍藤散著頭發,穿著粉色睡衣的樣子非常新鮮。像女孩子一樣,這種說法太過理所當然,無法表現任何本質,不過她的睡衣打扮確實很女孩子氣。說起來,空空也穿著睡衣。不好。作為年輕男生,應該在劍藤起來之前換好衣服的。


    在劍藤麵前空空基本都是穿著睡衣,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害羞的了……不過劍藤不在意這個嗎?


    放鬆的睡衣打扮被人看見,她也不當回事。


    「早……早上好。說起來,那個……這個。」


    空空指向電視畫麵。就在他指的時候,這個頻道進入了娛樂新聞版塊,空空趕緊換台。


    那裏正好說到他想要的新聞。


    基於首相的緊急會見,消費稅下調的新聞。


    「啊啊……在昨天就辦好了呢。『茶話』的工作速度就是快……不對,這不是『茶話』而是『戀愛谘詢』的領域啊。哼。我討厭那家夥。」


    看到她不怎麽驚訝的反應,空空理解了,這果然是那麽回事。


    消費稅下調。


    這是空空對牡蠣垣提出的要求——他當時覺得在『容易理解的胡來』這個意義上這是個好主意,可是一旦實現了,他才發現自己說了多麽了不得的事情,不住地後悔。


    當然,還是有騙人的可能性的。


    還有播放的電視


    節目不是他們地球撲滅軍設計的假節目的可能性——不過要做出地上波節目的所有頻道的假節目,即便算不上和真的實現同等規模,也是相當胡來了。


    不管怎樣隻能相信了。已經隻能無可奈何地在真正意義上相信了——相信地球撲滅軍是有政府做後援的這個『事實』。


    不,何止是做後援,這已經該說是對政府擁有強製力了。甚至可以說地球撲滅軍就是國家——


    「……劍藤小姐。」


    「不用加稱謂啦。什麽事?」


    「那個……這個,可以撤銷嗎?」


    「嗯?撤銷……啊啊,是指恢複原樣?我想現在馬上聯係『茶話』的話應該可以吧……可是,我想終究不能完全變成和沒發生一樣哦?」


    「足夠了。那樣就夠了。」


    「知道了。」


    劍藤沒再細問,立刻行動起來。她沒有用手機,而是用配備的固定電話打給某處,說明了這個意思。


    「嗯,嗯,似的。對,沒有。取消。說是要撤回。我就覺得太過火了嘛……不騙你啦。真的覺得。總之,『茶話』,空空看來相信我們了。準備好了就趕緊過來——好的,那就這樣。再見。」


    她放下電話轉向空空說:


    「沒問題。」


    電話聲音很小,空空沒有聽到她和『茶話』說了什麽,說實話也不像是沒問題,不過還是認為沒問題吧。隻能這麽認為了。空空關上電視。


    然後問劍藤。


    「早飯吃什麽?」


    「還沒決定。總之,空空你是麵包派?米飯派?」


    「米飯派。」


    「知道了。那麽請稍等。」


    劍藤在睡衣外麵套上圍裙。


    空空覺得這樣搭配奇妙地合適。不過終究很奇妙。


    11


    『茶話』直到下午才帶著一名穿套裝的女性來到公寓,那時首相已經撤回了自己在昨晚會見時的發言。當然,責難紛紛,不僅是國民,連黨內也提出了要求辭職的聲音。


    空空想起和饑皿木博士談論政治家說錯話的事情——這正是他所說的媒體討伐,不過今天空空的看法完全不同了。雖然事情也取決於對方采納程度,但一想到自己輕率的行動可能會導致一國首相的更替,即便是空空也不免困惑。


    他對任何事都不為所動的個性隻是針對世界和現實,想要掩飾自己的心理反而比常人多一倍。他並不缺少少年的那種自我意識。


    極端地說,不論消費稅是幾個百分點,首相更替多麽頻繁,空空也不會積極地產生什麽感想,但他真心不希望這種事由他而起——所以無意下造成的這種情況讓他倍感壓力。


    其實並不隻有空空會這樣,像他這樣和別人差別很大、和別人的價值觀有很大差異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被世間排斥』。


    被譴責。被怒斥。被叱責。


    最害怕自己無法修正的性格引起這樣的事態——害怕一個隨意的行動會暴露自己的真麵目。因此,空空才會完全沉浸於『過分表演』之中,變得過分遵循倫理。


    必須小心過於遵循倫理的人的原因就在於此——這可能就是他或她的人性有問題的佐證。


    不過,人性在『不在意別人怎麽想』這一點上和別人不同、有差異的人——所謂的放縱自己的人不在這之列。考慮到上下文關係,現在必須加上這個注釋。也就是說,可以設想存在一個即便這種情況下因為自己的輕率而使動搖了國政也完全沒感覺的人,而且根據今後的發展,空空說不定會在不久的將來遇見那位身處地球撲滅軍內部的可怕的『人』。不過在現在,那隻是不知道是否會到來的未來而已。


    因此先把這放在一邊——在客廳裏。


    「沒什麽,不用在意,空空先生。和我們對您的期待比起來,那種程度的政局混亂算不了什麽。隻要您今後用行動來回報就行了。」


    聽到牡蠣垣用優雅的語氣這樣說,空空真的覺得好像確實隻是『那種程度』的事情了。不過另一方麵,他也開始害怕那個什麽對自己的期待了。


    「不管怎樣,我可以認為,您現在相信我們了嗎?」


    「是的。」


    空空立刻回答。他不認為自己現在的感想和信賴這個詞的語義、預感完全匹配,但也隻有這樣回答。


    展示了能將有關聯的人全部殺戮展現出的軍事力量,又展示了能在幾小時內改變作為國家基幹的稅率的政治力量……順便還有能像給小孩子買玩具一樣隨手拿出這樣的房間的經濟力量。


    至少地球撲滅軍不是空空少年能輕易跳出手掌心的組織,這一點已經名副其實地理解了。


    那麽除了立刻回答以外還能怎麽樣。


    被人要求相信,就隻能回答我明白了,乖乖相信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安心了。我放心了。那麽,安下心來,有一個人要介紹給空空先生。」


    這時,牡蠣垣終於看向一起來的穿套裝的女性。


    「『再開發』,自我介紹一下。」


    「是。」


    聽到之後,女性點頭。


    「初次見麵,空空君。我是『再開發』——原名是落雁吉利,不過最近都沒有人叫這個名字,叫這個的話我也許會反應遲緩。屆時請多包涵。」


    說著,她——『再開發』或是落雁吉利(?自稱原名的那個名字反而要奇怪得多)向空空伸出手。當然是右手。


    像這樣對方先伸出手的話,就算是空空也不會想到左撇子或是cross-dominance之類的理論。因為右手隻能用右手來握。


    他們握了握手。


    不過也沒有因此領會什麽。


    「她在地球撲滅軍開發室負責宣傳。」


    牡蠣垣補充說。


    「今天有一個禮物要送個空空先生,所以才請她同行。我基本上隻是個掛名的,不擅長詳細說明。」


    在這個意義上也無法對『萬剮』多加責備——牡蠣垣聳聳肩,不過空空覺得這大概是謙虛。然後那個劍藤泡了三人份的茶,用托盤端著茶杯走到茶幾邊,按照空空、牡蠣垣、然後是落雁的順序放下,最後行了一禮,離開了茶幾。


    那態度與其說是老實,不如說是溫順。


    當然,她在這種時候終究也換下了睡衣,穿上的不是劍道服,而是街上常見的普通女孩子的打扮。


    合不合適姑且不論,空空對她的第一印象太過強烈,印象裏總覺得她會一直穿著劍道服,不過她又不是架空角色,怎麽可能一直那種打扮。


    劍藤就這樣離開了客廳。


    對她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牡蠣垣這次沒有製止。


    「…………」


    大概是會自己的房間去了吧,空空一邊目送同居人的背影一邊想。


    她被稱為『萬剮』。空空一開始就聽說了。


    還有燒了學校的『火達摩』。


    負責殺戮從『萬剮』和『火達摩』手中漏過的有關人士的『蒟蒻』。


    牡蠣垣,也就是『茶話』。


    劍藤今天早上說的,似乎能夠直接幹預國政的人物的名字是『戀愛谘詢』——還有新登場的『再開發』。


    雖然感覺不到一致性,但從落雁的話尾巴中想象,他們的組織裏似乎有用原名以外的代號互相稱呼的風氣。


    如果我也被拉進去的話(他有些抗拒『成為同伴』這樣的說法,覺得『拉進去』、『拉攏』這樣的形容比較符合情況——實際上,這種獵頭確實強硬過頭了),也會給我起一個這樣的稱呼嗎?


    那麽,如果是帥氣的就好了。


    他想。


    「禮物(


    present)這種說法並不正確,『茶話』——這是必須而不可缺少的裝備的配給。不過,肯定還是要展示(presentation)的……」


    落雁說著冷笑話似的話,把一個大大的正方形盒子放到茶幾上。那種大小也藏不到背後,空空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不過為了不太露骨,一直沒有詢問。盒子上係著絲帶,和落雁說的不同,感覺真的像是禮物一樣。


    「希望空空君能收下這個。」


    她說。


    「今後,這將成為你最重要的寶物——的話就好了。」


    但願她不要加上這種讓人不安的句尾。


    本來就已經覺得話題沒有任何解釋地向前跳了一兩步了。


    「那個……牡蠣垣先生。」


    空空說。他第一次說出牡蠣垣的名字。


    「地球撲滅軍是要和地球戰鬥對吧?」


    「是的。用一句話來說就是這樣。」


    「如果不是用一句話來說,而是具體來說的話,都做些什麽?啊,不,不是……我要怎麽幫忙才好呢?」


    對於他們在做些什麽,空空也不是完全沒有興趣,但同時也不想深入。但是,最低限度必須確認的是『他們想讓我幹什麽』。


    他早上就在想了——我該做什麽?


    他們確實想讓空空做些什麽。


    確實也期待很大。


    他們的行動是基於什麽根據、基於什麽信念現在並不清楚,說不定是空空無法理解的東西,但不管怎樣,費了這麽大力氣,不可能到頭來不需要空空。


    早就脫離了鬧著玩兒的範圍了。


    新聞裏全是消費稅上調下調的新聞,吸引了空空的注意,不過他原本想確認的是有關空空的關連人士全都被殺的報道,而這些報道也在某種意義上和預想的一樣,完全沒有出現。


    那個大規模火災隻報道出了混亂情況,沒有續報——空空家的殺人事件可能還沒有被發現。而『蒟蒻』的行動甚至連空空都無法把握。


    在這個意義上,沒想到竟然是空空提出的要求幫了他們的『隱蔽工作』一個忙……總之,和劍藤說的一樣,『隱蔽工作』完成了。


    反過來說,那些都是不得不『隱蔽』起來的愧疚行為——為了空空一個人做出這麽『愧疚』的事,也就是冒了風險。


    當然,也會索取相應的回報。


    但是,他不明白。


    在一介棒球少年空空的身上,他們到底在追求什麽?現在以空空的立場,不論那要求是什麽他都必須全力回應,不過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不如說基本上什麽事都做不到。


    他們總不可能提出『承擔起地球撲滅軍棒球部的未來吧』之類的要求……那個絲帶盒子裏,總不可能放著一套棒球用具。


    「說的是呢。要怎麽幫忙呢。關於這個確實還沒具體說過。照約定的那樣,繼續昨天的話題吧……讓您久等了真是抱歉。我不是想讓您著急也不是想擺架子。那個,我們說到哪裏了?」


    「…………」


    空空不覺得牡蠣垣會忘記說到哪裏了。他覺得這是在測試他的理解程度。這樣的話就不能隨便回答。


    空空已經沒有退路了——或者說,退路被斬斷了。


    那麽從現在開始,依據『地球撲滅軍不惜進行虐殺也要得到他』這個根據,展現出『我有用的家夥』這一點才是上策。


    不過終究是小把戲……。


    有句名言是比起不做後悔,不如做了再後悔。


    少年現在還不知道,名言不過是和好聽的音樂一樣,隻是字詞排列讓人心情舒暢,其實沒有實際用處。他帶著這種心眼,麵對兩人。


    麵對牡蠣垣和落雁,麵對兩個大人。


    他也不是沒想過,雖然不是同伴,反而是那邊的人,但如果同樣是小孩子——至少也是未成年的劍藤在,心裏就有底了。


    「你問說到哪裏……那,總之先聽我說說我現在知道的,以為自己知道的東西吧。說錯了的話希望能隨時指正。」


    空空這樣說,開始敘述。


    綁著絲帶的神秘盒子,神秘禮物,就暫時被放在一邊了。


    12


    「地球和人類敵對的構圖。我想這就是你們所說的東西的基幹,不過這不是指地球有人格或是意誌吧?隻是為了方便理解,將地球擬人化而已……」


    這是看了早上的新聞,得知他們『力量』的證明後,空空花了幾個小時整理出來的東西。是對是錯此時都無所謂。


    牡蠣垣和落雁現在正平靜地聽著。反過來說,完全看不出他們聽著覺得如何。


    「根據我的預想,你們正在對地球進行宜居化……也就是在地球這顆行星上建立適於人類居住的環境。我想這就是你們原本的事業。」


    順利說出了宜居化這個不太熟悉的詞語讓他感覺順利了些。大概就像是隻要開頭沒錯,不看歌詞也能唱出校歌一樣。


    「但是進行得不是十分順利。即便有時覺得順利,在長期看來也並不順利……結果,還影響到了環境破壞和環境汙染。你們大概就是把這種還擊稱之為『地球的反擊』吧……也就是說你們為了讓人類支配地球、君臨地球而日夜『戰鬥』……從事『地球開發』。絕不是要破壞或打倒地球,隻是開發。你們希望我協助這個事業吧?」


    「精彩。」


    牡蠣垣說。他鼓掌的樣子應該不是在演戲,但聲音聽起來就是那樣。旁邊的落雁隻是饒有興趣地——宛如觀察研究對象似的看著空空。


    「隻是,不能說是滿分啊——空空先生誤解了一個重大地方。忘記了一個重要的地方。我們活動的第一目標是『保護人類』。守護人類。這是我們至高無上的命題。」


    轉眼一看,牡蠣垣不知何時拿起了一如往常的茶杯。難得劍藤泡了茶,他卻碰都沒碰。


    「也就是說,地球是無以比擬的『強敵』……說出來難為情,我們戰鬥的動機不是什麽『支配』、『君臨』之類饒有氣勢的東西。光是狡猾地耍耍小聰明,鑽鑽地球的空子活下來就竭盡全力了。要說的話就像是守衛戰或是消耗戰……這樣下去的話也不是沒考慮過向火星撤退。」


    說到這裏,牡蠣垣向落雁的方向說「開玩笑的啦」,解釋了一下。


    空空思索他說的哪部分是玩笑,大概是『向火星撤退』這句吧。確實是多餘的一句話。


    「哎?但是……昨天你說在戰鬥中處於優勢。」


    應該說過。


    即便這句話記錯了,人類也應該能夠支配地球、君臨地球——這都是地球撲滅軍和全世界其他許多類似組織的功績,空空是這麽理解的。


    「是的——我們曾經這樣以為——直到半年前為止。」


    空空猛然意識到了。


    對了。是『大聲悲鳴』——如果那是地球的『反擊』的話,把它稱為還擊就太過強烈,確實,沒法戰鬥。將己方戰力在僅僅二十三秒間就排除三分之一的對手,根本沒法較量。


    「不用說,我們也有武裝。采取各種手段,不屈服於地球環境地戰鬥——可是這不是基於支配欲望或君臨欲望。雖然說不上是完全防禦,但事實是,在地球這個過於嚴酷的環境下如果不行動的話就會死掉,如果不保護自己的話人類就會滅絕,我們沒有辦法值得保護自己。」


    辜負了您的期待真是抱歉,牡蠣垣說著低下頭。


    雖然空空根本沒有期待。


    「比方說,如果現在這個瞬間再發生一次『大聲悲鳴』的話,人類就會變得更加稀疏吧?現在沒有辦法防禦。」


    「…………」


    還有人會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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