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好吃飯這個問題上,邢季風和艾沫惜使勁表現了一把,讓小鄭高興得手舞足蹈。


    邢先生很少回家,也很少在家吃飯。


    能像這樣,安安心心地在家吃一頓飯,簡直是一件讓他這個管家燒高香的事。


    上次忙了一下午,以為邢先生和艾小姐能賞臉,一嚐他親自下廚的手藝,結果泡了湯。就好比一個畫家,一身的才華無處施展,鬱鬱不得誌啊。


    如今,這個溫情脈脈的黃昏,邢季風和艾沫惜,在寬大的露台上用餐。夕陽西下,絢爛的晚霞比燭光更美,為這頓晚餐增添了不少顏色。


    食物很可口,很精致,堪比頂級酒店的大廚。每一樣都很少,淺嚐即止。但樣數極多,小鄭仿佛是怕再沒有表現的機會,恨不得把所會的東西,全數施展一遍。


    邢季風便在精致的晚餐中,把那個好好吃飯的問題也細述了一遍。回憶似乎很久遠,在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愛過某個女孩。但那時,年少不懂愛,輕狂不肯認輸。偏偏,對方也是個不肯認輸的主,便分手了。


    等不年少,不輕狂的時候,好像又愛不起來了。


    等再愛得起來的時候呢,這個姑娘卻不愛他。


    最後他總結了,命運總是讓他在對的時間遇不到對的人,遇到對的人時,又不是對的時間。


    “你說,我是不是比你悲慘多了?”邢季風邊說,邊朝遠處的小鄭豎了個大姆指,把小鄭激動得在花園裏跑了好幾圈。


    艾沫惜搖搖頭:“對的時間,對的人,沒有對的環境,還是不行的。我覺得我比你慘。”


    兩個比誰更慘的人,用了一次愉快的晚餐。


    氣氛好得不得了,沒有誰來打擾,連一個電話也沒有,因為電話被艾沫惜扔在房間裏了。像是一種逃避,隻要沒聽見,就當成黎相宇沒打來。


    所以她賴著不回房,繼續不停嘴地和邢季風聊天。她怕安靜,怕安靜的時光裏,忽然有專屬某人的電話鈴聲。怕撒謊,怕敷衍,怕掛了電話後無盡的想念,怕一個人胡思亂想……


    不過,幸好她磨蹭半天還是回了房間。除去響了八百次的黎相宇的來電,還有一通重要電話,是祝慧星打來的。


    那時,淡淡的月光已將花園裏油亮的葉子刷了一層銀色。


    祝慧星說,黎華庭病情加重,不配合醫生治療,又進了急救室。黎相宇不在,手足無措間,她便打給了艾沫惜。


    艾沫惜接到通知,換了衣服便往外跑。邢季風忙追了出來,二話不說,占了駕駛室,和艾沫惜直奔醫院。


    艾沫惜趕到的時候,黎華庭剛剛從急救室裏被推了出來。


    四目冷漠相對,他隻想要一個確切答案,她隻想給他一個確切答案。


    緣盡的時候,竟然盡得如此徹底。


    艾沫惜很冷靜,無波無瀾,不恨,因為不再奢望了。那是徹骨的絕望後才有的冷靜。


    她說:“阿姨,您吃晚飯了嗎?”語調因冷靜帶著疏離。


    祝慧星一愣,不太接受得過來這種語氣。白天還那麽柔軟,夜晚就變得不親熱了。


    她沒說話,搖搖頭。


    艾沫惜勉強扯了一抹笑容出來:“阿姨,那您先吃飯去,我跟叔叔談談。”


    祝慧星依言去了。


    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怪,很怪。


    她要和黎華庭談談,談什麽?


    她說話的語氣,為什麽不再像以前帶著顫栗?仿佛每句話出來,都能砸死人,硬邦邦的,就算她說的是最最平常的話。


    祝慧星想不出來。


    艾沫惜將病房的房門關好,看了看時間,得快點解決。一會兒祝慧星就要回來了,也不能讓車子裏的邢季風等太久。


    她的背挺得很直。


    在黎華庭麵前,從未有過的直。


    她替他倒了杯水,幹淨利落,手很穩,不再像曾經那樣微顫。隻是,沒遞給他,隨意放在床頭櫃上。


    她的眸光,純淨,幹脆,毫無閃躲的意味。


    她沒有問他的意見,便傾身將他的床,微微地升起來,讓他躺得更舒服,而不會斜著眼睛盯著她。


    她現在不怕他看,之後,也沒多少機會可以讓他看了。


    艾沫惜氣定神閑,開門見山:“黎先生,配合治療吧。我很快就離開黎相宇,不會再糾纏不清。黎氏那邊,我也會辭職的,放心好了。”


    她順手拿了一個蘋果開始削皮,從頭到尾,皮都沒斷過,很穩健,很暢快。


    和曾經一樣,她用刀將削好的蘋果割成一塊一塊,放到空碗裏,插上牙簽。


    和曾經不一樣,她將碗放在他的床頭櫃上,沒有叫他吃。


    黎華庭很艱難地開口:“沫沫……”


    “請叫我艾沫惜。”艾沫惜抬起明眸,直視著黎華庭:“從此,我不會叫你叔叔,也不會踏進黎家一步。凡是跟黎家有關的一切,我都不會再碰了。所以,請你叫我艾沫惜。”


    黎華庭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定定地望著她。


    像是要重新認識一下這個女孩,他從小養大的女孩,在他家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女孩。


    他親手趕走了她。


    他想說什麽,卻無法出口,生生咽了下去。無論說什麽,用這樣卑劣的手段趕她走,都像是一種罪惡。


    但……


    “我很抱歉讓你養了我二十幾年。如果你問我,時光倒流,重來一次,我願不願意在你們黎家長大?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不願意。”艾沫惜聲音無比堅定。


    不在黎家長大,她此刻恐怕會將黎相宇拐走,誰愛死不死,跟她無關。


    見鬼的豪門,見鬼的財產。


    她無非隻想要一個黎相宇而已。


    黎華庭沉默半響:“去國外……”


    “不必了!黎先生,謝謝你的好意。”艾沫惜強勢截斷他的話:“我今後去哪兒,在哪兒,跟黎家沒有半點關係。”


    “……”黎華庭無話可說。


    艾沫惜站起身:“我剛才說話可能重了,但我想,這是你希望聽到的結果,所以我盡量表達得很完整。黎先生,我用我的愛情還了你的恩,我覺得不欠你什麽了。也許你覺得我是一隻白眼狼,不過,白眼狼要走了,你保重。”


    她瀟灑從容,轉身離去,沒有一絲遲疑,沒有一絲拖拉,甚至沒有等祝慧星回來就離去。


    她一出病房,就在長椅上坐了下來,捂住心口。那裏,很痛,很痛。


    痛得,連哭都沒有眼淚了。


    從此,山水不相逢。


    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沒有了回頭路。


    她故意的,不把自己逼上絕路,又如何能分得了和黎相宇十指緊扣的手?


    嗬,十指,緊扣。


    她曾經以為,可以這樣緊扣一輩子,直到白發蒼蒼。那時,他不再帥,她不再美,隻是兩個老人。


    也許他還會念: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我的小青梅,我終於和你一起變老了……


    艾沫惜就那麽捂著胸口,仰麵朝天,讓淚水倒流進心裏,在心裏哭泣。然後,毅然決然離去。


    她走得很急,剛下樓,就在一樓大廳碰上了邢季風。


    邢季風聳聳肩:“我怕你出什麽意外,想來看看你。”


    她也瀟灑聳聳肩:“我好好的,誰敢傷害我?”話說得從未有過的張狂。


    他分明聽到她心中在抽泣,像玻璃破碎的聲音。


    他們雙雙離去,奔向停車場。急切,連走帶跑,仿佛這醫院有什麽讓人討厭的東西,需要快快離開此地。


    祝慧星隱在立柱暗處,看著兩人的背影,眉間憂色浮現。


    他們,怎麽會在一起?


    她不是故意藏起來,是他們沒來得及看到她。


    那麽急迫,要去哪兒?沫沫不是和相宇要結婚了麽?為什麽?


    祝慧星百思不得其解。隻是,她帶出來的女孩,她當然相信不會亂來。


    想不通而已。


    她想不通的事還多,黎華庭正吃蘋果吃得高興。那碗裏,削好的蘋果,一塊一塊,垃圾桶裏,還有一串蜿蜒的沒斷的蘋果皮。


    “感覺怎樣?”祝慧星問。


    “餓了。”黎華庭的回答讓人吃驚,已經很長時間沒什麽胃口,這時居然餓了。


    “我叫劉媽煮點好吃的過來?”祝慧星覺得黎華庭的神色也可疑。


    剛才還一副要死了的樣子,現在竟然生龍活虎。


    黎華庭點點頭:“好,多弄點營養的,吃了好早點出院。”


    祝慧星靜靜地問:“沫沫到底和你說了什麽?”


    “嗯?”黎華庭似乎意識到表現得過於激動:“哦,沒什麽,聊了會兒家常?”


    “家常?”祝慧星更加狐疑:“她叫你爸爸了?”


    “什麽?”黎華庭一下子把舌頭咬了,痛得直咧嘴。


    祝慧星坐了下來,隨手也拿起一個蘋果,開始削皮,一圈一圈:“那孩子今天很奇怪,竟然叫了我一聲‘媽媽’。我以為她叫了你‘爸爸’,你一下子病就好起來了。”


    “……”黎華庭的眼神黯淡下去。


    沫沫竟然從阿姨叫到了媽媽,對他,卻從叔叔叫到了黎先生。


    但,都是告別的稱呼。


    告別,已成定局。


    她說,請你叫我艾沫惜。


    從此,她不會叫他叔叔,也不會踏進黎家一步。凡是跟黎家有關的一切,她都不會再碰了。


    所以,請叫她艾沫惜。


    黎華庭被咬到的舌頭,隱隱痛得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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