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827年前;


    入夜;


    厚實的雲層遮住了群星和月光,使得天色一片墨黑。


    突然,天空猛地一亮,一道樹杈狀的閃電橫跨蒼穹,劈過大半個天空。


    “轟隆!”


    雷聲響起時,大雨傾盆而至。


    雨水擊打在地麵上時,又是一道閃電亮起。


    就在閃電乍明的刹那,光明照見了一片枝繁葉茂、古木參天的樹林,以及上山的一條荒蕪小路。


    連綿不斷的大雨中,模樣如同八旬老叟,瘦骨嶙峋的不戒大師,身上掛著濕漉漉貼在身上的衣衫布條,神情恍惚,身形東搖西晃,踉踉蹌蹌的走著。


    他時不時就會被腳下的泥濘小路滑倒,摔在泥濘之中。


    摔倒後,不戒大師並沒有第一時間站起來,而是翻身躺在泥濘中,看著密密麻麻的雨絲,麵容癡狂的大笑著。


    “哈哈哈哈哈哈~普智!普智!你能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嗎?哈哈哈哈哈!”


    他最近幾日全靠著草根樹皮充饑,身體實在虛弱的很,若不是大乘修士的身軀撐著他,他可能早已死在某個無人問津之地,腐爛成泥。


    笑了片刻後,他似乎笑夠了,緩緩從泥濘中爬起,繼續東搖西晃,漫無目的的走著。


    垂著頭的他,表情似哭似笑,雙眼無神,嘴裏喃喃自語。


    “你對我說,修心也修行,要心懷濟世安民之誌,行普渡蒼生之職……”


    “可為何輪到我時,你就忘記了這些?”


    “難道我就不是蒼生之一嗎?”


    “你的慈悲呢?”


    “你的佛心呢?”


    “就因為我成了廢人,成為了普善禪院的累贅,你就命人將我亂棍打出?”


    “哈哈哈哈哈,好一座屹立修仙界上萬年的佛門聖地!好一位看破紅塵的大德高僧!”


    不戒大師不知將這些話無意識的重複了多少遍,每每摔倒,躺在泥濘中大笑片刻,就會站起身,呢喃著這些話,繼續漫無目的的前行。


    或是冥冥中的指引,他行走在半山腰時,又是一道雷聲響起。


    閃電將天地照亮的一刹那,不戒大師也被這道雷聲驚得身形一晃,緊接著腳下一滑,順著一側的山坡就滾落了下去。


    天旋地轉中,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翻落山底。


    大乘期的強悍身軀讓他沒有因此死亡,而大半天的翻滾,也終於讓他恢複了一些清明。


    “我……我還沒死嗎?”


    終於清醒一些的不戒大師,坐在泥潭裏,晃動了一下發懵的光頭。


    隨即苦笑道:“我為何沒死,我應該死掉的……我這樣的廢物,活著又能幹什麽?”


    他在泥潭裏坐了許久,終究還是搖搖晃晃的艱難站起身來。


    這時他才發現周圍竟是一座殘破寺廟的寺院。


    不戒大師茫然的環顧四周,又抬頭看了看自己讓自己翻滾下來的那座山。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竟是從東牆倚靠的那座山的背麵直接滾落到了寺院中。


    不戒大師心中驚詫於這種巧合的時候,心中懷揣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緩緩轉頭。


    果然,一座黑蒙蒙的殿宇屹立在不遠處的黑暗中。


    大殿的匾額已經掉在門檻前,腐朽的窗欞被風刮著,不時發出咯咯咯的怪響,粘粘在上麵,已經變厚發白,密密的蜘蛛網亦在風中左搖右擺。


    “這是……大雄寶殿?”


    他根據著殿宇的位置還在猜測的時候,天空猛的一亮,刹那間的光亮使他不僅見到了躺在門檻前那塊褪色的牌匾上寫著的‘大雄寶殿’四個字,也見到了大雄寶殿中,金身斑駁,端坐蓮花座上的世尊法相。


    “轟隆!”


    巨大的雷聲中,世尊法相的表情充滿了慈悲,目露憐憫的看著不戒大師。


    “世尊……”


    不戒大師回想起自己意外摔落在這處寺廟的經過,神情漸漸變得恍惚,可一雙渾濁的雙眼卻亮起名為希望的光芒。


    他喃喃道:“世尊,您指引弟子來到這座寺廟,是要救弟子出苦海嗎?”


    說話間,不戒大師心懷虔誠的跪在地上,行五體投拜大禮,起身,再拜,緩緩靠近端坐蓮花台的世尊法相。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進了大雄寶殿。


    “世尊在上,弟子不戒虔誠叩首,拜求世尊顯現法相,救弟子逃離苦海!”


    他每說一遍,就要挺著老朽的身體行一次五體投拜大禮。


    可當他說了幾百遍,也跪拜了幾百次後,金色法相仍然端坐如鍾,反倒是外麵的雨勢越來越大了。


    “一定是我還不夠虔誠……”


    他呢喃自語著,便要再拜。


    可就在這時,從大雄寶殿瓦簷縫隙中流淌下來的雨水,滴在了世尊法相的手臂上。


    隻聽‘喀嚓’一聲,那條手臂突然自手肘處破裂,毫無征兆的摔在了地上。


    斷臂摔在地上後,竟直接摔成了許多碎塊。


    這時候,天空又是一亮,震耳欲聾的雷聲響徹夜色,將原本麵露虔誠,目光癡狂的不戒大師驚醒。


    他呆呆的看著那條斷臂,隻見那些碎塊上布滿了蟲子。


    不戒大師一刹那便已醒悟。


    “你連自己的法相都保佑不了,又怎麽能夠將救我出苦海?又怎麽去普度眾生?”


    “原來……原來……原來……”


    “這一切都是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來就連你都自身難保!”


    “伱根本不是佛……或者,從來都沒有過佛!”


    癡狂大笑中,他抱起翻倒在地的人頭大小的香鼎,來到這尊世尊法相的斑駁金色後方,滿臉猙獰的怒罵起來。


    “你既然無法普度眾生,又有什麽資格端坐蓮台,享受世人的供奉叩拜?”


    “你既然無法救我逃離苦海,無法賜我長生,怎敢端坐在此受我百拜?”


    “你給我滾下去!”


    罵聲中,香鼎被他扔在了佛像的後背。


    他原本想著將這尊佛像砸碎,沒想到這尊佛像表麵的金漆都還沒有完全脫落完,內裏卻已被蟲子蛀空了!


    香鼎砸在佛像的後背時,竟像是掉進一個洞穴一樣,‘喀嚓’一聲就陷落了進去。


    不戒大師沒有想到會見到這麽震撼心神的一幕,他呆呆的看著這尊佛像後背的大洞,下意識的伸出手,輕輕推去。


    下一刻,這尊看似屹立不倒的佛像,竟被他輕輕一推就搖晃起來。


    當他收回手時,隻聽‘轟’的一聲,這尊佛像立刻塌陷成廢墟。


    那顆顯露出慈悲麵容的佛首滾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撞在了門檻。


    不戒大師見到這一幕後,盤坐在他心中的那尊佛像便如眼前的佛像一樣,轟轟隆隆的崩塌破碎。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可寺廟裏的不戒大師卻已經心境崩潰,他跪坐在崩塌的佛像前,抱著那顆佛首嚎啕大哭。


    某一刻,一位頭上梳著靈蛇鬢,上麵插著一根寸長金釵,身穿著由金絲繡著圖案的猩紅長裙的女子,撐著一把泛黃的油紙傘,踩著泥濘來到了寺門前,饒有興致的看著不遠處正在嚎啕大哭的不戒大師。


    雖然這是一位半癡半狂,似已發癲的蒼老僧人,可她仍舊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前不久參與了截殺事件,卻被她一指點碎金身的不戒大師。


    ……


    當橢圓形的水鏡術浮現出這一幕畫麵後,老態龍鍾,神情有些虛弱的李唐氏立刻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帶著試探沉聲開口:“老身李唐氏,拜見天仙。”


    話音剛一響起,畫麵中的姚玉卿便緩緩轉頭。


    這一刻,畫麵中的一切景象,全都受到某種偉力的影響,竟全都在刹那間停滯下來。


    雨滴打在地麵青磚上,濺出的漣漪暫停在剛要擴散的前一刻。


    半空中剛要亮起的閃電,也被暫停在了那個時間點。


    瓢潑大雨變成了數不盡的水滴,一動不動的懸浮著。


    見到這一幕驚人的景象後,李唐氏那虛弱的臉上緩緩浮現出輕鬆的笑容。


    能夠擁有這般驚世駭俗修為的,自然是姚玉卿真身!


    看起來,這位天仙留在這個時間點的分身,並沒有受到影響。


    橢圓形的畫麵中,姚玉卿那美的驚心動魄的麵容上,嘴角微微揚起,如夢似幻,仿佛能將人心都變得酥軟的聲音在此刻輕輕響起。


    “李唐氏?”


    “這可真是稀奇,你竟然會主動尋我?”


    “或許你認為你我間隔著八百餘年,我便無法吸走你身上的嫁衣錄修為嗎?”


    李唐氏神情萎靡的虛弱一笑,道:“老身自是相信天仙有這個實力,更何況,你不僅存在於過去,還存在於現在。”


    “如今陛下已經不在了,你如果想要對我們幾個動手,無需通過歲月,隻要一個念頭,我們幾個便會在刹那間隕落。”


    姚玉卿輕笑一聲,道:“我可不上這個當,煜帝如果不想死,莫說一尊封印已久的凶神殘屍,哪怕天帝下凡,也傷不了他。”


    “況且,當日煜帝使用出來的隻是天仙的實力,消耗這麽點人道氣運,可不會讓這位人皇輕易駕崩。”


    李唐氏被她這段話說的心中一動……


    “姚玉卿是真的不相信?還是在詐老身?”


    “倘若這件事連姚玉卿都瞞不過的話……又怎能瞞過金仙道衍?”


    “如果沒有人相信的話,陛下的良苦用心豈不是成了笑話?”


    她在刹那間思索著這些念頭,表麵上卻眼眶一紅,就連聲音也都哽咽起來。


    “陛下的身體早已千瘡百孔,又為了提升十二金人那件先天至寶,消耗了許多氣運……老身這一次聯係你,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隻是希望你能夠殺掉老身之後,代我們為陛下報仇。”


    姚玉卿聽著她那已經哽咽起來的聲音後,目中閃過狐疑之色。


    “難道煜帝果真隕落了?”


    她腦海中想著這些,臉上也適時的露出詫異之色,又笑問道:“報仇?你讓我為煜帝報仇?也難為你們能想起我來,若不是他,我又豈會東藏西躲。”


    “況且,光憑你們幾個的性命,可請不動我!”


    李唐氏幽幽一歎,緩緩道:“這些老身自是知道的,所以老身願意告訴天仙一個足以震動天下的秘密,希望天仙能夠看在這個秘密的份上出手。”


    “秘密?”


    姚玉卿聽她這麽一說,臉上露出了感興趣的神情。


    能讓李唐氏覺得能夠請動她出手的秘密,一定非比尋常。


    李唐氏緩緩點頭,沉聲開口道:“天仙可曾聽聞過‘金仙道衍’?”


    “金仙道衍?”


    姚玉卿眉頭一挑,詫異問道:“他不是早已經死於天人五衰了嗎?”


    李唐氏輕輕搖了搖頭,輕歎道:“其實他並沒有死,而且一直活到了現在,陛下的死亡便是他一手謀劃,天仙稍微打聽一下,就能夠知道這一切的前因後果。”


    姚玉卿聞言時心頭一震。


    她並不覺得金仙道衍能夠存活到現在,可李唐氏身為大煜地仙,沒必要拿這件事來誆騙她。


    李唐氏見她沉默,突然開口問道:“事實上,他不止對陛下一個人進行謀劃……天仙難道沒有覺得身邊有什麽不對勁嗎?”


    說到這裏時,她嘴角勾勒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續著那句話說道:“比如說,一道明明環繞在身邊,可卻怎麽也感知不到對方在哪裏的神識,又比如……突然忘記了某一個階段的事情。”


    姚玉卿聽到這句話後,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姚青青’的存在。


    但她沒有輕易相信李唐氏的話,而是壓著心頭的震驚,輕輕笑道:“我並未察覺到這一切。”


    “是嘛?”


    李唐氏笑著問了一句,目中閃過精光,開口問道:“天仙可還記得一個月前的魔門交易大會。”


    姚玉卿搖頭一笑,道:“哪有什麽魔門……”


    ‘交易大會’四個字還未出口就已經卡在了她嘴邊,而她的眉頭也立刻緊緊皺起。


    她記得因為宋人屠要降臨觀海城,她擔心被對方看穿身份,提前離開,去了白晝城。


    可關於白晝城的記憶,卻變成了一片空白。


    回想起李唐氏的那段話,她的立刻臉色陰沉下來,目中也流露出驚人的煞氣。


    李唐氏見到她神情的轉變後,幽幽道:“事實上,老身在一刻鍾前,已經通過水鏡術與天仙見過一麵。”


    “而那個時間點,正是魔門交易大會的時候,然而……出現在畫麵中的天仙,卻不是你姚玉卿。”


    姚玉卿目光冰冷的盯著她,冷聲道:“我這便去皇城找你,驗證真偽,倘若你敢騙我,我會讓大煜變得比大乾更慘!”


    話落瞬間,水鏡術立即受到某種衝擊,霎時間破碎成水滴。


    同一時間,驚鴻府的不夜閣裏,偽裝成姚青青模樣,正趴在桌上假寐的姚玉卿突然睜開雙眼,目中閃過冷光。


    下一刻,她那幼小的身軀毫無征兆的便從房間裏消失。


    當她再次顯出身影的時候,已經恢複真身,更是極為突兀的憑空出現在李唐氏的身側。


    而這個時候,水鏡術破碎後的水滴還未落地。


    李唐氏見到她竟在瞬間就出現在自己身旁後,目中立刻露出濃鬱的驚駭之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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