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是二房親戚,住處便鳳棲梧旁,是個一進小院子。外頭是會客廳堂,裏頭三間是主人住處,西邊暖閣便是趙穎。


    此刻屋子裏亂哄哄一團幾個丫鬟躲外頭看熱鬧,但聽見裏頭哭聲此起彼伏,尤其是趙家太太,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聽那調子,像是隨時都要背過氣了似。


    “我兒啊!你怎就這般想不開啊!”蘇芷晴進屋時,便見著趙家太太趴床上,一邊拍床鋪,一邊大哭,身邊伺候丫鬟小聲勸慰著,卻是無用。


    房內隻站了趙太太和趙穎兩個貼身大丫鬟,俱是一副慌張樣子。因是客居,趙穎屋子陳設略顯得單薄些,隻她床上掛著幔帳是淡粉煙隴紗,看上去頗有些紮眼。蘇芷晴挑了挑眉,她由且記得,幾年前父親有位舊識,早年因罪入獄,蘇之合外照拂其妻兒多年,待他出獄時,曾送過父親這樣一匹紗。這紗色澤清淡均勻,薄而不脆,且比旁紗保暖,市價極高。母親猶豫再三,將這匹紗送回了錦州蘇府,孝敬了蘇老太太。


    “太太,蘇大小姐來了……”見蘇芷晴進來了,趙穎丫鬟雲閑急忙道。


    趙太太這才止了哭聲,轉身看蘇芷晴,一張臉卻立時陰沉下來。


    還未待趙太太開口,蘇芷晴便先行了個禮,“趙家嬸嬸,芷晴聽說穎兒妹妹出了事,一時情急,便唐突過來了,還請嬸嬸莫要怪罪。”她是有意堵趙太太話,一邊說著,一邊就走到了床邊下。


    但見趙穎躺床上,脖頸上隻餘下一條紅痕,人倒是醒著,隻眼神放空,像是神遊天外了一般,沒了生氣。


    “穎兒妹妹?芷晴姐姐來看你了。”蘇芷晴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握趙穎手,那雙手冰冷至極,但她動作間,還有輕微顫抖,蘇芷晴便知趙穎是醒著,不禁歎了口氣。


    “蘇小姐倒是好靈通消息啊!若不是你們一個個逼著我們說了實話,我家穎兒何至於此?”趙太太見女兒依舊沒什麽反應,便一邊抹淚,一邊冷聲道,很是憤憤。


    蘇芷晴心中冷笑,這趙太太倒打一耙本事倒真是不錯,怎不說說,若非她與趙氏偏要指鹿為馬,怎會鬧到這般局麵。若趙穎是個功利有心計倒也罷,養成了這般性子,還要使那些下作招數,便不想想女兒該如何自處嗎?


    隻蘇芷晴還未開口,躺床上趙穎呆滯目光轉了轉,看向趙太太,幽幽地道,“我倒寧願是旁人潑這些個髒水。”邊說著,她眼淚流了下來。


    這是趙穎被救下來以後,頭一回說了話,這趙太太心裏又是驚喜,又是難過,眼淚也跟著下來了,“我傻孩子,你可總算是沒事了。我這就叫他們把藥端了來,咱無論如何也不能虧了身子啊。”


    “母親,我沒病,不必吃藥。您先出去吧,我有些話,想與芷晴姐姐說。”趙穎仿佛厭惡般把臉撇到一邊,隻盯著床幔上紅色流蘇。


    “穎兒!”趙穎這般反應,實是讓趙太太猝不及防,發現女兒這是當真,猶豫半晌,才憤憤不平得退了出去。


    待趙太太和丫鬟們都退了下去,房間內隻餘下蘇芷晴和趙穎兩個。趙穎才從床上爬起來,一頭栽進蘇芷晴懷裏,哭得一塌糊塗,撕心裂肺。


    哭夠了一通,趙穎顫著聲音說道,“我本是想就這麽幹幹淨淨去了,也好過去擔那愛慕虛榮名聲,卻未料連死都是死不成。”


    “穎兒妹妹莫要胡思亂想,咱們如今好歹也算是衣食無憂,比之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窮苦人家已是強上許多,還有什麽不知足呢?”


    “倒還不如是那莊戶人家,耕田織布,清苦些,卻沒這般齷齪事。”趙穎仍是不懂蘇芷晴話中深意,隻含淚道,“姐姐,我以前是個癡傻,母親確與我提過,有意……有意與姑姑家結親,亦與我提過蘇家表哥。然則,我隻當是正經訂親事,未料到今日一早,便聽幾個丫鬟說,說我……恬不知恥……”一邊說,趙穎一邊渾身都跟著顫抖起來,眼淚又止住地流。


    “是哪個丫鬟敢這般膽大,嚼主子們舌根,你且與我說說,這樣丫鬟蘇家哪裏留,一定要打發走!”芷晴本是暗暗無奈,覺得這趙穎終究隻是個孩子罷了。然則,聽她這般說,她心裏頭卻是有些狐疑。


    趙穎這是一清早就要尋死,顯是起床未多久,便聽了那些話去。那麽這嚼舌根子,不是伺候趙家丫鬟便是鳳棲梧丫鬟,這兩處卻偏偏是不該有嚼趙穎舌根子。


    是真有不長眼丫鬟隨便編排還是另有什麽深意,可就不好說了。


    “我也未曾注意過那丫鬟是誰。自我來了蘇家,嬸子們待我都是極好,姊妹們也和氣,若能嫁進來,我……我也是願意。”趙穎一邊說,一邊害羞地微微紅了臉,“隻卻不曾想過,是以這般理由。母親所作所為,實讓我羞恥。日後,我當真與蘇家表哥成親,又該如何自處啊。”


    蘇芷晴將心頭一點陰雲壓了下去,安慰道,“妹妹向來是心思寬闊,如今怎要來鑽這些牛角尖了?這日後日子怎麽過,你又不曾問過我家哥哥,又怎知道就過不好了?”


    趙穎聽著一怔,喃喃道,“倒也是這麽個理呢。”


    “你且安心休養,大哥為人方正,但又不是個迂腐性子,也是理解你苦處。”這一點上,蘇芷晴確實是放心。蘇朔南那樣經曆,長到如今性子,還那般禮數周全,麵麵俱到,定不是個鑽牛角尖兒性子。那男子心大著呢,便是對此事黯然傷神一陣子,也總會隱忍不發,隻待日後飛黃騰達。旁不說,趙穎嫁給他,蘇朔南有出息之前,他不敢動她。待他成名以後,隻怕不能拋棄“糟糠之妻”。


    這便是趙家打一手好算盤。


    見趙穎有了些鬆動,蘇芷晴這才又說了些好話勸慰了一會兒,才起身告辭。


    便是這一會兒功夫,外頭不但趙太太等著,連趙氏也跟著過來了,一副要吃人模樣。


    蘇芷晴見著二人,盈盈一笑,屈膝福了福身子,才說道,“我方才說了些開解話,穎兒已是好多了,現下鬧得累了,恐怕過一會兒就該睡了。我見她那樣子,應還是女兒家麵薄,讓人知道了心事,一時羞憤,如今想開了,也就沒事了。隻趙家嬸嬸這幾日萬不可再刺激她,穎兒妹妹現下還是計較呢。”


    計較什麽,蘇芷晴已不想點名,隻說了些要讓妹妹寬心雲雲場麵話,便告辭了。此番過來,不過是心憐趙穎無辜受累,之前蘇如絮愛口頭上占幾分便宜,都是趙穎無意間替她解了圍。蘇芷晴向來有仇必報,有恩必還,是以才有了今日一遭。隻今日也非毫無所獲,至少,她發現,便是這鳳棲梧裏,也並非是牢牢握趙氏手裏。


    出了鳳棲梧,尚不過幾步,蘇芷晴便遇上了蘇朔南。一夜之間,這人憔悴了不少,眼睛下麵是黑色一片。


    “大哥這是……”蘇芷晴頗有些意外得看他。


    蘇朔南啞著聲音道,“姨娘昨天病厲害,到現也未曾醒過,杏兒許是被過了病氣,今早也跟著燒起來。”


    與此,蘇芷晴倒是毫不意外,林姨娘昨天凍了一整日,又是這般天氣,此番怕是九死一生,要和閻王爺搶命了。若是得寵孩子,昨天晚上杏兒便該搬出偏院去。隻趙氏不會主動提,蘇之文又不留心,自然是無人看顧。


    這杏兒也是個可憐。


    這二人生病,蘇朔南自是百般焦急,隻他偏偏還是不能主動插手此事,要去瞧趙氏眼色,如何不心焦。


    “大哥可知,穎兒妹妹今早差點尋了死,我剛才去寬慰了幾句,也還是病怏怏。”蘇芷晴忍不住開口。


    提前趙穎,蘇朔南神色便複雜了幾分。


    “這事早早就驚動了趙太太和二太太,兩個人心如今都懸這事上呢,二太太哪裏有空去管偏院事。需得穎兒妹妹好些了,怕是才有心吧。”蘇芷晴繼續道,口氣裏帶著微妙暗示意味。


    蘇朔南本就是個通透,立時明白了蘇芷晴意思,忙道,“我這就去尋二太太,多謝妹妹了。”


    蘇芷晴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謝。”二人說罷,又各自匆匆去了。


    隔了小半天,便聽說趙穎終於下了床,吃了飯。第二日,便恢複了常態。


    這時節,氣節居裏,三太太正磕著瓜子兒,聽秋尋說著二房事,臉上笑意正濃,眼底卻是一片漠然。


    “芷晴這丫頭就是心太善,對趙穎倒是不計前嫌,本以為定能逼那小丫頭一了百了,也是趙家人機警,怕是提早就防備著呢。”袁氏說著,抿了口茶。


    “三太太就是太顧及了。這事上老太太也是向著您,您就不該鬆口。”秋尋歎息了一聲,“這親事若是結下了,趙家人就不會走了,到時候姑奶奶再一攀伴兒,蘇家可就又多養了兩個爺們兒!便是鄉下來打秋風,也沒有這般打了不走道理。”


    “這些都不過是小事,隻沈家那裏,你去派人支會一聲,這親事一時半會兒怕是結不了了,如今適齡不過芷晴如絮兩個女孩兒而已。”袁氏想到這兒,終究是忍不住歎息了一聲,“要沈家舍一個庶女出來低嫁蘇家,不過是件小事,若是要舍個庶子,隻怕宮裏那位是不答應,且麵子上也是不好看。”


    “奴婢倒覺得,若用一個庶子換咱家三爺一半家當,這樣好親事,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秋尋撇撇嘴,不屑道。


    袁氏笑道,“這便是豪門講究,尤其是幾百年大家族。罷了,事已至此,隻好作罷了。你且叫玉盤那兒小心些,我總覺得芷晴那丫頭怕是要開始懷疑她了。”


    “我已支會過她了,莫亂動,安安心心伺候大小姐。”秋尋答道。


    蘇雅蘭也一旁聽著,聞言突然抬頭看向袁氏,“我倒覺得,若是這根枝條不能為自己所用,不若折了了事。”


    袁氏心中一凜,蘇雅蘭性情詭譎,常常語出驚人,她已習慣,隻這一遭她迎上女兒閃著寒意目光,突然有些說不出來。


    “小孩子家家,那裏胡說什麽?”


    蘇雅蘭笑了笑,再不言語,隻從椅子上跳下來,轉身走了。


    </p>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房嫡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粗飯淡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粗飯淡茶並收藏長房嫡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