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鬱疾步走在宮裏,宮裏已經蕭條的不成樣子,宮裏的人大概也知道命不久了,都哀哀戚戚、神色慌張,直奔著宮門而來,見著沈鬱都忘記要行禮,跟著沈鬱後麵的劉公公怒喝了聲:“都瞎眼了嗎!見了瑜王爺還不行禮!”


    宮人便都慌慌張張的跪下了,有的人沒來的及藏包袱,那包袱便一咕嚕滾了出來,裏麵赫然都是金銀製品,都很聰明,瓷器易碎物都沒有帶,沈鬱掃了他們一眼:“這是去哪啊?”


    宮人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宮裏的娘娘都跑了,他們也想活命啊。沈鬱眼色一冷:“國難當頭,爾等不思報恩,卻臨陣脫逃,罪該萬死!禁衛軍,關緊城門,一個都不許放出去!”


    他身後跟著的禁軍副將邢進正想上前把他們扣押,又聽見他厲聲喊道:“都給我滾!”那些宮人們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滾了。


    沈鬱趕走了所有宮人,他都把自己的姐姐送走了,自然也不會讓這些人陪他死,他剛才的怒火隻不過是失控了而已。


    沈鬱深深的吸了口氣,他也有私心。他走不了了,可是不能讓他姐姐受到連累。


    他的大姐大姐夫怎麽都不肯走,所以他隻能把他的小侄子交到三姐手裏,三姐拉著他的手:“弟弟,你跟我走吧!城門我們不守了!”她跟他老是不對脾氣,老是覺得老王爺偏向於他,可現在要走了,她怎麽也舍不得了。


    沈鬱對這個三姐平日裏也沒有好話,可此刻他知道隻有這個嘴碎脾氣又急的三姐才能護住他小侄子及他那老實敦厚的二姐,他笑著看她:“三姐,以後的日子苦了,你要好好照顧他們。”


    三姐終於哭了:“小弟,你是我們沈家唯一的香火啊!你不能死啊!”她其實就是嘴壞,自古以來都是重男輕女,她都知道,她就是不甘心而已。


    沈鬱把秦正唯一的兒子推到她麵前:“自今日起他就是我們沈家的香火了。”秦正不肯走,那他這個唯一的血脈就要好好留著。


    三姐又掉過頭來看她大姐:“大姐,你跟我走吧!這個皇城有什麽好守的,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嗎?”


    沈大小姐這個時候不想嗬斥她了,隻輕聲告訴她:“月兒,這個京師是我們父親辛苦打下來的,姐姐雖為女兒身,不能為父親守住他的產業,可姐姐亦不能看著它亡。姐姐告訴你這些不是想要你們都留下來,而是要告訴你,無論什麽時候,我們沈家的人做的正!站得直!這樣,無論我們是生還是死,都不會愧對九泉之下的父親了。”


    她彎下身看著她的兒子笑:“鴻兒,記著娘說的話,無論以後走到哪裏都要記著這是我們的國家,爹跟娘是為了保衛我們的國家而亡的。”


    她這句話說完,小男孩哇的哭了,沈鬱眼圈也紅了下,他的大姐才是巾幗英雄,他留下守城是因為他無路可退,可他大姐才是真心守護這個國家的,連遺言都說了,這一份氣魄並不輸於任何男子。老王爺沒有生他的時候,大姐就是家裏的頂梁柱,她一定想過要撐起沈家的家業來。


    沈大小姐看了看天上那一抹月牙笑了下:“好了,時辰不早了,走吧。”她狠著心把他們推走了,她其實沒有多少大誌向,她隻是不能留下她的丈夫,不能留下她的弟弟。


    沈鬱沒有在說什麽,他要說的那些他大姐已經全都說了,他隻是把他的親衛隊派出去護送他們,他的護衛隊已經不多了,前幾天已經分出兩千去護送物資去邊關了,現在隻剩下三千了。


    沈鬱看著這三千士兵笑:“邢進,到了現在我也不留你們了,京師守不住了,你們也走吧。就當幫我送送他們。”


    邢進當即跪下來了:“王爺,我們不走!”他們是他的親衛隊啊!他們生來就是為了保護他的,這麽多年沈鬱對他們不好,一張嘴有時候會把他們說哭,可沈鬱從沒有責罰過他們,他們是大梁最精貴的部隊,有著最崇高的地位,同沈鬱一同進出,受萬人敬仰。


    這麽多年沈鬱除了不順心的時候罵他們外,給了他們最好的榮華富貴。他們就算不記得老王爺對他們的培育之恩,也要記著沈鬱對他們的好。


    邢進跪下了,其餘的士兵也跪下了,他們沉默的整齊劃一的跪著,讓沈鬱眼眶有些紅,這是他的親衛隊。邢進看著他也眼眶發紅:“王爺,我們是你的親衛隊,當要與您生死相依,你與我們福禍相當,我們卻沒有保護好你的安全,罪該萬死,所以您讓我們跟隨你吧。”


    沈鬱看了看他們,他也感動了,正因為感動,他看了看天邊笑:“不值得了。”是真不值得了,京師馬上就要失守了,留下隻不過是一起死罷了,那就沒有必要了。


    邢進看著他重重的磕頭:“王爺,我們曾跟老王爺發誓,誓死效忠您,如果您下令殺死天下所有人,我們也會毫不遲疑的動手。所以王爺,哪怕你是十惡不赦的罪人,哪怕您血海滔天,我們也會陪您一起去。所以王爺,您留下我們吧。”


    身後是整齊的呼聲,沈鬱靜靜的看著他們,在賀雲背叛他的時候,在鍾孝言背叛他的時候,他以為他失盡人心。


    這一刻他的心裏終於好受了,哪怕身前隻有這三千護衛,可他覺得心裏暖和了,他伸手扶起了邢進他們:“好,我留下你們,不過我還是要讓你們一隊人去幫我護送他們。”


    邢進點了下頭:“好的王爺,我這就派兵!”他開始點名:“周季蒼,你帶領一千護衛隊前去護送郡主與世子爺,務必保證他們的安危。”


    他以為周季蒼應該立刻答應他的,但是周季蒼卻跪下了:“請將軍原諒,卑職要留下來保護王爺。”


    邢進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以為我給你的是份好活嗎,這一路非常凶險,你的責任依然非常的艱難。”要不是看他穩重且武功高強,他也不會讓他去護送!


    周季蒼此刻抬起了頭:“末將不走,請將軍再擇他人。”


    他還從來沒有這麽頑固過,周季蒼是他的副手,一直都是沉默寡言,隻幹活不邀功的那種,他說什麽,他就幹什麽,可聽話了,但是此刻太氣人了,邢進氣急了:“你是要違抗軍令嗎!”


    周季蒼此刻終於去看沈鬱:“王爺。”


    沈鬱看著他咳了聲:“你是奸細?”都什麽時候了,王爺說話還是這麽氣人,幸好周季蒼不在意,他隻是臉上龜裂了一下後又恢複原樣了,低垂下頭去:“王爺,卑職不是奸細,卑職奉皇上的命令,保護您。”


    沈鬱嘴欠,他對他的親衛隊從來都不客氣,有什麽說什麽,常常把他們說哭,所以此刻他徑自道:“監視我的是吧?”這次周季蒼不說話了,他不善於辯論,且不能同王爺辯論。沈鬱擺了下手:“選別人吧。”隻要他不是奸細就行。


    於是最後剩下了兩千親衛隊,沈鬱領著這兩千親衛隊登上了宮牆。


    兩千護衛很沉悶的跟著兩姐弟身後,聽著他們姐弟倆回憶過去,沈鬱問他大姐:“大姐,咱爹打江山的時候,姐姐你見過嗎?”沈大小姐笑了下:“我哪能見過呢,那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呢,打江山哪是那麽容易的,打了很多年,又鞏固了很多年,等我們出生時已經算是穩定的天下了。”


    沈鬱淺淡的笑了下:“是啊,打江山難。”後麵應該還有一句的,但是沈鬱不說了,沈大小姐側頭看他,他的神色從沒有過的寂寥,他是在擔心,他要失去這個江山了,沈大小姐握著他的手:“小弟,有姐姐在,父親他不會怪你的。”


    沈鬱看著她笑:“我知道,我就是……算了不說了,我們去見姐夫吧。”


    兩個人說著踏上了宮牆,宮牆上的守兵已經都站好了,宮牆短,所以這幾千士兵還能夠守的過來,沈鬱從他們麵前一一走過,身後整齊的兩千親衛兵在這高高的宮牆上分外壯觀。


    秦正出來接他:“王爺?婉兒?”他的聲音有一點兒顫,他是想過讓他們都走的,他是護國大將軍,理應守在這裏,可他也希望他的家人能夠安全。


    沈鬱看他出來,向後指了下:“姐夫,這是我的親衛隊,兩千餘人,全是精兵,姐夫你看著能不能幫上忙。”


    秦正看著這兩千士兵急道:“王爺,這是你的親衛隊,不行!”


    沈鬱揮了下手:“姐夫什麽時候了還說這個。”


    宮牆上的燈光非常的亮,他便也看清了秦正一身的血衣,不知道是他的血還是敵人的血,沈鬱眼睛看的發疼,他扭頭去看他的士兵:“親衛隊聽令,自此刻起聽命於護國大將軍秦正秦將軍,奮勇殺敵,殲滅逆賊!”


    兩千護衛應聲領命,秦正看著這兩千人眼光閃耀,沈鬱看著他笑:“姐夫,什麽都不用說了。城在我在,城亡我亡。”他是笑著說的,但說到後麵眼圈陡然紅了,最後幾個字是咬出來的。


    秦正看著他重重到點了下頭:“我與王爺同在!”他朝身後的眾人大聲喊道:“今日我大梁遭遇國難,生死存亡之際,本將勢單力薄,不知眾位將士可願與我血戰到底!誓死守衛京師!誓死守衛皇城!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他這一番話是用內力喊出去的,比沈鬱強出去千萬倍,在這個四麵楚歌的時候無異於注入新生,眾人熱血沸騰,生死存亡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尊嚴,誓死守衛皇城的尊嚴。


    三萬守軍,五千禁衛軍,兩千親衛隊,死在了這座城裏。


    大梁曆一百二十六年年低,沈鬱在獄中為這犧牲的三萬七千將士寫了血書,不是故意的,而是正好受了刑,滿手鮮血,不用白不用。


    因為手指顫抖,他隻寫了幾句話:大梁三萬七千將士同仇敵愾,共赴國難,用自己的血肉築起了大梁堅不可摧的城牆。當此國難危重、百姓生死存亡之時,用自己的鮮血鋪就了一副波瀾壯闊的畫,此生活著的人將永遠記著。本王亦記得……


    後麵剩下的話是由秦觀代筆的,沈鬱已經寫不下去了。這與其說是立功碑不如說是他的遺言,秦觀再也看不下去,縱然再大的仇恨,在國破家亡的時刻都再也不重要了。


    傍晚十分,守衛宮門的最後一支軍隊滅亡了,護國大將軍秦正寡不敵眾,堅守京師一月後,死於城牆上,沈家大小姐陪夫死於城牆之上。四萬將士的鮮血染紅了城牆,也染紅了沈鬱的眼。


    沈鬱抱著姐姐姐夫的屍首閉上了眼。他哭不出來,他的眼睛熬紅了,現在竟然一滴眼淚也出不來了,小福子在他身後眼淚嘩嘩的,眼看著叛軍就要攻上城牆了,小福子使勁拉著他:“王爺,我們走吧,走吧!再晚了就來不及了啊。”


    沈鬱坐著紋絲未動,國破城亡,他能去哪兒呢。小福子要扶他起來:“王爺,我們走吧。”沈鬱順著他的話問:“去哪?”


    小福子急道:“去小的家鄉吧,小的家在成和,那是個小鎮,不會有人認識我們的,王爺我們走吧。”


    劉公公也哭著道:“對,對,王爺,我們走吧,我們去哪裏等皇上,等皇上回來……”


    沈鬱笑了下,蕭祁昱現在還沒有回來,那就是一定遇到了什麽事,也許已經……


    他不敢去深想,使勁的吸了口氣:“小福子,劉公公,你們走吧,你們還有家,而我的家就是這裏,我不能走。”小福子眼淚嘩的下來了:“王爺!”沈鬱坐在地上神情看著很平靜:“快走吧,趁現在還來得及。”


    小福子哭的泣不成聲:“王爺不走,小福子就不走,你從街上救了我,我的這條命就是你給的,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不走!”劉公公隻知道哭:“王爺,咱走吧,奴才求你了,走吧。”


    沈鬱要哭不哭的笑了下:“劉公公,我能走到哪兒去呢?這是先帝打下的江山,也是我父親打下的江山,我沒能給他守住也就罷了,我還臨陣脫逃,這以後我去了地下無顏見他啊。最重要的是我們無路可逃了,去哪都是死,還不如死在這裏呢。”


    周季蒼一直護在他身邊,聽見他這句話嘴角微微的顫了下,是他無能,保護不了他了,愧對蕭祁昱的囑托。他握緊了刀柄,城下已經傳來了腳步聲,他們上來了。


    城下鬧哄哄的,一窩而上的聲音,夾雜著刀劍聲,“上去!上去!把攝政王給我抓下來!”


    沈鬱終於扶著城牆站了起來。


    蕭璟終於打過來了。


    湧上來的是士兵,蕭璟還是沒有敢上來,沈鬱知道他不敢了,他姐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嚇著他了。


    看沈鬱還這麽站著,而身邊就隻剩那麽十幾個護衛,這些士兵們籌措著不敢上前,他是知道沈鬱這些護衛軍有多厲害的,兩千士兵竟然抵抗了他們一天,殺了他們無數的兄弟。


    最後他們一咬牙:“上,我們幾百人不信殺不死他們!”


    殺是殺的了的,無非是再多犧牲一些人罷了,擺在他們麵前的路隻有這麽一條,不是被沈鬱的人殺死,就是下去被蕭璟殺死,蕭璟比起沈鬱來更可怕,後退者直接殺死,甚至累及家人,所以哪怕是為了他們的家人,他們也要往上衝。


    他們這種不要命的打法也讓人心寒,是高昂的獎賞也罷,是死亡的威脅也罷,讓他們拚死的要抓到沈鬱,沈鬱隻剩下幾個人,很快便都死了,邢進死了,周季蒼死了,武功再高也沒有用,因為護著他一個廢人,死的時候隻跟他說了一句話:“王爺,皇上不是監視您。”


    周季蒼朝他笑了下,瑜王爺其實猜的也不錯,剛開始的時候皇上是要他去跟蹤他的,至於為什麽要跟蹤他,皇上什麽都不肯說,其實也沒有問他什麽,每當要問的時候,他自己又憋回去了,最後他要離京的時候,這些跟蹤就沒有了意義,皇上也沒有撤回他,隻讓他保護他,於是他就真的成了護衛,誓死要保護他的護衛。


    周季蒼想著自己要死了,就隻撿了好聽的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


    沈鬱看著他口中吐出的血使勁的點了頭,他已經不在意了,不管他是來監視他的還是來保護他的,都不在意了。


    沈鬱沒有來得及合上他的眼,小福子也死了,在他是身後,他死的無聲無息,就如他這輩子跟在他身邊的時候一樣,從不多言,他說什麽他都信,他說什麽他都聽,毫無怨言的跟著他,一直跟著他。


    沈鬱抱著他喘不上氣來。


    蕭璟的士兵看他蹲在地上良久不起來,衝過來,想要將他抓起來,他厲聲喊道:“不許動我!”


    幾個士兵被他這個氣勢嚇了一跳,不由的站在了原地。


    沈鬱把小福子放在了地上,把他的衣服整理整齊,又把周季蒼的眼睛合上,把他握著劍的手拿到身前,把邢進歪倒在城牆上的身體放平,周圍的士兵都圍成圈的跟著他,怕他跑了,或者做出點兒什麽自裁的事,那他們就要受到處罰了,璟王爺讓他們活捉沈鬱呢。


    沈鬱並沒有想要自裁,他把所有人都看過了後,便整了下衣服往城牆下走,隻剩下劉公公跌跌撞撞的跟著他。


    蕭璟就這麽看著他走下城牆。沈鬱一身血衣已經看不出當年盛氣淩人的模樣了,沈鬱也看著蕭璟,看著他身後的幾萬兵馬,大概是這身血氣讓他支撐住了,看著他的大軍,他的麵色沒有變。


    恭王爺看著沈鬱下城樓冷笑了下,沈鬱也終於有這樣一天了。他想他死的這一天太久了。


    恭王爺正想下令將他拿下時,後麵便傳來了大喊聲:“住手!”


    這一聲雖然破了嗓子,但在場的眾人都聽出是誰了,特別是恭王爺,臉色都黑了下,沈鬱站在城上苦笑了下,是蕭珩來了,還在這種情況下來了,這種情況下,恭王爺一定不會讓他好過的。


    蕭珩也知道他爹不會讓他好過,他知道他老爹一直都跟沈鬱不對付,可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們倆會打成今天這個樣子。


    蕭珩看著從城牆上走下來的沈鬱眼圈紅了下,他跟沈鬱從小一起長大,後門對著後門,盡管沈鬱家的門口蓋的一年比一年高,可沈鬱也沒有搬走,於是他們小的時候經常一起玩,那時候恭王爺跟沈王爺還沒有打起來。


    沈鬱從小就精明,常常騙他,跟他說躲迷藏,誰先找到誰就先認輸,他說好,他好不容易把沈鬱找到,輪到他藏時,他就藏在了一個草垛邊,明明很好找的,可沈鬱那個混蛋就是沒有找到他,於是他真就躲在草垛裏多了一個下午,直到晚上他爹恭王爺把他從草垛裏拽出來,罵了他一頓,他才知道沈鬱那個混蛋早就回家吃飯了,他找不到他,回去吃飯了!


    蕭珩想著小時候的事,再看看現在的沈鬱難受的說不出話來,他轉身在恭王爺的馬前跪了下來:“爹,我從小到大都沒有求過你什麽,這一次我求你,放過沈鬱吧。”


    璟王笑了聲:“世子爺,你這是幹什麽呢?”他挑眉看恭王爺,這到底是哪一出戲啊?兒子怎麽跟當爹的不一條心啊。


    恭王爺臉色鐵青,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兒子丟人,可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讓他這麽難堪,他冷冷的說道:“你給我起來!沈鬱他是罪該萬死!”


    蕭珩看著他笑了下:“爹,如今你已經是萬人之上了,而沈鬱他已經隻剩一個人了,他不會再做什麽。我跟你保證我們兩個從此不會再回來,不會再讓他出現在你麵前,不會讓他再幹預朝政。”


    如果能夠說他老爹是謀朝篡位,他也說了,可此刻形勢容不得他說,他停頓了一下接著道:“我放棄我世襲的爵位,放棄我嫡長子的身份,跟你換沈鬱,還請爹成全!”


    他這番話說出來,璟王的人都愣了下,片刻之後都笑了,這就是恭王爺的兒子啊,還是嫡長子啊,不僅跟他爹公開的作對,還站到了攝政王的那一方去,真是可笑的不得了,這倆人到底是什麽關係啊。璟王憋著笑去看恭王爺:“王爺?”


    他麵色如常,但內心裏笑了,他早就聽聞他這個恭王叔有個白癡的兒子,如今一看果然是白癡,哈哈。


    恭王爺老謀深算,顯然知道他心裏想什麽,於是臉色越發的難看,冷斥到:“把他給我拿下!”


    蕭珩沒有想過恭王爺會如此的狠毒,他是他的嫡長子,就算他從沒有喜歡過他,從來不給他麵子,可也沒有想過,他會直接把他打暈。


    沈鬱看著被打暈了的蕭珩捏緊了手,他一一看著這些叛軍,蕭璟,恭王爺,賀雲,一個都不少,很好,都齊了。


    攝政王的氣勢這麽多年一時半會兒還改不了,他的視線一一掃過他們時,那種鄙視讓人從心底裏不舒服。賀雲尤其不舒服,他是沈鬱口中的叛軍,這個事實這輩子都洗刷不掉了,他扭開了頭,沒有再去看沈鬱。


    他從不後悔他的謀反,璟王比他好多了,他是這一次攻打京師的主力軍,功高勞苦,蕭璟一定不會虧待他的,哪怕是看在他手中的這幾萬兵馬,也不會小看他的,而沈鬱,就到此為止了!這麽想中,他心中終於有了一絲痛快。


    沈鬱走下了階梯看著坐在一邊的恭王爺道:“恭王爺你身為皇親國戚,卻勾引外敵,君心何在?良心何在?”


    恭王爺扯了下臉皮當笑,勾引外敵那要看是誰說的了,隻要是他贏了,怎麽都無所謂,盡管如此,他心中還是恨得磨牙,他的身後站著幾萬的士兵,在這些人麵前,他還要麵子,他冷笑著說:“沈鬱,這是我們蕭家的事,你一個外人何以幹涉?!”


    沈鬱看著他笑了下:“恭王爺,皇上待你不薄,你卻帶人來攻城,你置皇上培育之恩於何地。”他在這裏不理解他,他一直以為恭王爺是向著蕭祁昱的呢,畢竟這麽些年,他為了蕭祁昱跟自己作對,那些事並不是假的,這麽些年他也真的為蕭祁昱做了很多,蕭祁昱賜他一張座椅也是真心的。


    恭王爺冷笑:“你信口雌黃,皇上根本沒有在宮中,不知道你將皇上軟禁到了哪裏,還是他已經出了事!本王今日就是要替皇上清除你這個奸臣逆賊!”


    他曾經是想過要好好輔佐蕭祁昱的,蕭祁昱沒有背景,比起先帝要他輔佐蕭璟來說要好,他想著隻要除掉了沈鬱,他也好做一個輔政王,可誰曾想到,蕭祁昱不僅沒有跟他一起除掉沈鬱,反而一直重用沈鬱,為了他他竟然還遠走他鄉,跟他的兒子一樣是個廢物!真是讓他大為失望!


    既然他令他失望了,他何不再立一個呢!還是先帝爺有眼光,天下成大事者必心狠手辣,而璟王這些都具備了,他在偏僻窮困的燕南待了六年,這麽多年沒有磨掉他的意誌,反而激起了他的脾性,敢於造反這一點就有大肚量!


    至於那些勾結外敵,恭王爺狠狠的咬著牙,要不是沈鬱逼他們,他們何至於去勾結外敵!要不是沈鬱手握大權,他們何至於做大梁的罪人!幸好,大梁的邊城沒有倒,該死的蕭祁昱沒有放棄邊關,該死的沈鬱沒有放棄邊關,也正因為他們沒有放棄邊關,才讓他們這麽輕易的走到了這裏。


    這種深刻的矛盾猶如□□讓恭王爺心裏血氣翻湧,他不感激他們,他越發的恨他們,是他們將他逼成了罪人!


    他滿腔怒火,恨不得親手掐死沈鬱,他身側的蕭璟這時突兀的笑出聲來:“皇叔,此等奸臣讓侄子來替你教訓吧。”


    蕭璟看著沈鬱笑:“我蕭家的江山,怎麽也輪不到瑜皇叔說了算吧?”


    沈鬱被後麵的士兵押著下跪,見了他們璟王必須要下跪的,士兵想逼他,被璟王嗬止了:“這可是我的皇叔啊,怎麽能這麽沒有禮貌,你說呢,皇叔?”


    他邊說著便上前,一腳親自把沈鬱踹的跪了下來,沈鬱沒有想到他會踹他,就算他是階下囚,可就跟他叫的那樣,他是他皇叔。


    沈鬱的眼神讓蕭璟笑了:“怎麽,瑜皇叔不應當下跪嗎?見了皇子理應下跪,還是瑜皇叔當真把自己當成皇叔了啊?”


    沈鬱用手撐地,慢慢直起了腰,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蕭璟,這個先皇的大皇子。曾經這個大皇子跟在他身後一聲聲叫他皇叔,明明比他大上好幾歲,可他叫著皇叔就叫的格外自然,仿佛是真把他當親皇叔了一樣。


    現在看來,當年叫的都是假的,就跟此刻一樣。


    蕭璟看著他這個眼神笑的越發的可親,他像是百思不解一樣的問他:“皇叔?你為什麽不選我呢?難道我那些年做的不好嗎?我身為大皇子,卻毫無芥蒂的叫你皇叔,明知道你不過是個外來者,沒有一點兒我們皇家的血統,可我還是叫了,皇叔,為什麽呢?”


    這麽多年啊,他忍辱負重,受盡煎熬!蕭璟猛地站起身,臉上的青筋暴漏,他重重的踹了他一腳,終於出了他這麽多年叫他皇叔的惡氣。


    這一腳踹的太狠,沈鬱跪著,正當心口,心口疼的痙攣起來,他趴在地上好一會兒沒有起來,蕭璟看他起不來又接著上前踹了好幾腳,沒有人敢攔他,他的手下都默默的把頭低下了,大皇子軍紀嚴明,手段殘酷。


    沈鬱把自己卷縮起來,閉著眼睛,默默的忍著,他早就知道是這樣了,蕭璟此刻的形象與往日他叫他皇叔的情形截然相反,又或者說是相輔相成的。


    蕭璟是炎帝最寵的皇子,母親也並不是皇後,皇後死得早,且膝下無子,於是這個皇長子便以東宮自居,長年以來性情跋扈,對待不合意之事、不合意之人上去就是一腳,他的腳踹過很多人,上至他的兄弟,下至宮女內侍,一不如意一腳就上去了,而且毫不避人,沈鬱就碰到了好幾次,他有時候會想,這大皇子的腳什麽時候會踹他呢?現在終於讓他烏鴉嘴說中了。


    沈鬱苦笑了下,他當時選皇帝的時候還沒有想這麽長遠的,蕭璟他沒有看在眼裏,他要選皇帝自然要選他屬意的皇帝,蕭祁昱那時候入了他的眼,而蕭璟從未入過,所以這就是原因。


    這個原因如此的兒戲,所以蕭璟此刻這麽憤怒,他一個準太子就因為入不了他的眼就被拉下了皇位,他那麽多年的苦心、那麽多年的期待都付之流水!蕭璟看著趴在地上的沈鬱深吸了口氣,沈鬱已經不再值得他失態了,他踱步到了他身前:“皇叔,你現在後悔了嗎?你從沒有想過我還會打進京師吧?”


    沈鬱抬頭看著他笑了下:“憑著勾結外敵,引發禍亂才攻打到京師,我是沒有想到。也沒有見過聯合外敵攻打自己國家的皇子。”


    蕭璟眼神慢慢的冷下來:“皇叔,你不知道這叫謀略吧?”


    沈鬱搖了搖頭:“我從沒有聽過有這樣謀慮的。


    蕭璟笑著告訴他:“南疆邊境有皇叔你守著怎麽會有事,而北疆邊境有我那仁慈的三弟守著,也不會有事,所以你看,我早就預料到你們的想法了,我的這一招釜底抽薪雖然驚險可最終還是贏了,皇叔你跟我三弟確實是一個好臣子,你們兩個也隻配做臣子。”


    沈鬱看著他無話可說,蕭璟卻有很多的話想說,這麽多年,他就想把這些話一一的打在他的臉上,他笑著道:“做大事者,必不拘小節,曹操說過:‘無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欲成大事者,佛當殺佛,父擋殺父,寧可我負天下人,天下人不可負我!’皇叔,我說的對嗎?”


    沈鬱聽著並不說話,蕭璟也就繼續道:“我原本以為皇叔你也跟我是一樣的人呢,你看你的父親,那麽厲害。可惜,你不隨他。”


    沈鬱捂著心口直不起腰來,臉上的冷汗也一點點兒出,他忍不住的咳出聲來:“你占領了京師也不能俘獲所有人的心,朝中的大臣不會認可你,天下的百姓也不會認可你的。”


    蕭璟看著他笑:“皇叔,你看那邊,他們不歸降我,我也不稀罕。”


    沈鬱順著他的手去看城牆,不知道什麽時候,城牆上站了好多的大臣,沈鬱這麽一一看過去,全都是他的臣子,張時謙、林昭玄、李靖宇……


    沈鬱手捏緊了,這些大臣他曾讓他們出城了的,不知道他們是沒能跑的了,還是又被抓回來了。


    林昭玄膽子最小了,他嚇的腿都軟了,被一個士兵猛的推在地上,驟然的大喊了聲,這引發了這群大臣之間的慌亂。


    張時謙蒼老的聲音:“林大人!伸頭不過一刀!你哭個什麽勁!”


    林昭玄哭泣著,不知道嗚嗚了些什麽,張時謙是活夠本了,他本來就要入棺材了啊。


    張時謙對於這個禮部尚書也著實無奈,不屑理他了,他背都快要駝了,可此刻硬是挺起來了。


    周漢林接了他的話:“張大人說的是,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這一聲聲音非常大,甚至帶著決絕的意味,周漢林說話做事從來都是溫和的,這還是沈鬱第一次聽他這麽大聲,他在城下都聽到了。


    沈鬱心中驀然一驚,他使勁從那些人中去找他,真的是周漢林,周漢林不是恭王爺的人嗎,為什麽也在這些人中?


    周漢林大概是注意到了沈鬱,但是也隻是草草的看了一眼,城樓之上的那些士兵是要逼他跪下,狠狠的踹了他一腳,周漢林一個趔趄卻撞在了旁邊士兵的刀上,那個士兵嚇了一跳,一使勁那刀便齊根沒入他的胸口,士兵嚇的抽刀,竟把他踢下了城。


    這個周漢林是丞相,又是恭王爺的學生,是個重要的人物,他們王爺沒有讓他死的,他本來隻是想抓著他在這城樓上示眾,就像這抓了的前朝眾臣一樣,等會兒攝政王沈鬱一起抓上來,在眾百姓麵前,讓他們有個交代,這下可好,他竟然死了。


    這個士兵連連倒退:“不是我殺的他,是他自己撞上來的,你們都看見了,他自己撞的!”


    那個從來都是穿著一身素衣、整整齊齊的周漢林就這麽從城樓上掉了下來,如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城上的其餘大臣都愣住了,沒有想到他會這麽慘烈的死。林昭玄直接就不哭了,呆呆的看著這一幕。


    城下的恭王爺也猛的睜大了眼,他知道周漢林這是跳給他看呢!他養了他這麽多年!他竟然寧死都不肯為他效勞了,既然如此,那就死吧!


    沈鬱張大了口,有沒有喊出周漢林的名字,他不知道,隻覺得雙眼刺痛,耳鳴目眩,頭重腳輕,周漢林恰好摔在他腳下,重重的一下,鮮血從他口中猛的吐了出來,沈鬱嚇住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去扶他,給他擦了嘴角又想用手去摁他胸口,可那血根本止不住,沈鬱的手沒一會兒便紅了。


    周漢林今天穿的是大梁的三品官服,身前是白色的仙鶴圖,此刻被鮮血染紅了,顯得特別嚇人。沈鬱看著自己的手一個勁的抖,周漢林強提著一口氣對他笑笑:“多謝王爺,漢林先走一步了,王爺……保重。”


    最後還是說了一聲保重,他曾經多想沈鬱死,那些年沈鬱為攝政王的兒子,攝政王沈世奎把攬大權,殘害忠良,蓄謀篡位,他們所有人都為了要除掉攝政王而活著,一批又一批的學子奔著皇城而來,隻為了除掉這個大梁朝的毒瘤。


    後來沈世奎死了,沈鬱又成了新一任的攝政王,於是他便接著鬥他,也鬥了很多年的,他有好幾年都不待見沈鬱的,因為沈鬱可氣、可惡,行事那麽可惡啊,讓人又氣又無可奈何,周漢林艱難的笑了下,他也是最後的一年裏才知道這個人也就是嘴毒。


    最後了才知道,所以晚了。


    最後關頭了,竟是沈鬱給他送行。也是最後關頭了,才知道沈鬱沒有謀反之心,真正有司馬昭之心的是他一直信任的恭王爺。哈哈,他生前跟沈鬱敵對,謀劃過無數想要暗害他的辦法,可現在多可笑啊。


    這樣也好,死了也好,他護不住大梁,他視為恩師的恭王爺背叛大梁,而他卻不能背叛他,不能殺了他,所以隻能他自己死,他無顏見皇上,無顏活在這個世上。


    他想跟沈鬱說一聲抱歉,如果有下輩子,他不想再做他的敵對方了,那樣可以與他一起下棋賞花,寫詩作畫。


    沈鬱已經不知道他自己什麽心情了,一個一個的人死在他的麵前,他的心已經疼的毫無感覺了,他徒勞的抱著周漢林,手還摁在他的胸口處,可那血再也止不住了。


    蕭璟看把他們都打擊到了,也殺雞儆猴了,所以把他們統統都關到了死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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