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好痛。


    喉嚨和胸口也是。


    雙手都麻痹了。


    痛感雖然算不了什麽,但手的麻痹感卻讓人異常不快。


    「該死!」


    緣用力地揮手,不過隻有針刺般的痛劃過指尖,麻痹感並沒有因此消失。


    「唉……」


    緣歎了一口氣,背靠在長椅上抬起了頭。


    痛感、麻痹感、思心感——每當這些症狀出現,緣便會仰望天空。


    雖然說看了天空身體也不會好起來,不過太陽和月亮卻能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隻不過今天晚上厚重的雲層遮住了星星和月亮,所以抬頭也沒什麽意義就是了。


    緣看著夜空,重複了幾次深呼吸。


    郊外公園中的空氣並不差,不過今天晚上的氣溫驟降,每吸一口氣,冷氣便會刺痛氣管一次。


    ——再這樣冷下去的話,搞不好會下雪啊……


    正當他這麽想的時候,有個柔軟的東西碰了碰他的腳。


    緣低下頭,臉上綻出一個笑容。


    灰色的小貓正拿牠的頭蹭著緣的腳踝。


    「小雨。」


    緣叫了一聲小貓的名字,小貓抬起頭看向緣,瞇起雙眼。


    從三年前那個春天的邂逅以來,他們便是相依為命的夥伴。


    因為是在雨中相遇的,所以叫牠小雨。


    「過來。」


    緣用雙手抱起小雨,把牠放到膝蓋上。


    小雨立刻蜷起身體窩好。


    緣的膝蓋上是小雨最喜歡的地方。


    緣把右手開闔數次後,開始撫著小雨。


    頭痛雖然沒有減輕,不過喉嚨痛和手的麻痹都逐漸減緩了。


    緣再次抬頭仰望天空,呼地吐了一口氣。


    鼻尖一片白霧。


    ——再過個兩、三分鍾的話,頭痛也會好了吧。


    身體的疼痛、麻痹、發燒、暈眩、思心——這些症狀從半年前開始出現。


    剛開始的時候,一個禮拜隻會有一、兩天覺得不舒服,到了後來,不舒服的次數愈來愈多,最近則是每天都會有症狀出現。


    症狀的嚴重程度也隨著時間緩緩加重。


    這次隻有輕微的痛感和麻痹而已,已經算是好的了,嚴重的時候,他會痛到無法動作。


    緣閉上眼睛,摸了摸瀏海。


    ——一想到以後還得繼續這麽不舒服下去,就讓人覺得高興不起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櫻在他還是嬰兒時所施放的不老不死之術讓緣急速成長,同時得到了過人的再生能力。


    但是由於櫻的不老不死之術並不完全,緣也同時背負了短命的宿命。


    肉體的不舒適不過是朝向死亡的開始罷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活多久。


    他曾經有過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什麽時候死了都無所謂,不過現在死亡卻是他最害怕的事。


    ——我還沒有找到幸福。


    三年前——在遇到小雨的那個雨天,緣對自己立下誓言。


    他一定要過得幸福。


    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找到超越櫻所帶給他的不幸的幸福,然後用他的雙手抓住這份幸福。


    這是緣對櫻複仇的方法。


    所以他還不能死。


    「而且我也還得照顧你啊。」


    緣張開雙眼,用食指樞了嫗夥伴的喉頭。


    「我頭痛也好了,走吧。」


    緣抱起伸直了脖子的小雨,從長椅上站起身。


    下一個瞬間,一股介於寒氣和痛苦的感覺劃過背脊。


    「——!?」


    緣回過頭,眉間蹙起。


    什麽東西要來了。


    視線裏隻有車道對麵的田地和更後麵的雜木林而已。


    緣所察覺到的氣息正從雜木林的彼方以離弦的箭般氣勢朝這邊衝來。


    不是人類,但氣息也跟獸人不一樣。


    緣沉下腰,雙眼睨著雜木林。


    下一秒鍾,那個東西從雜木林裏衝了出來。


    牠瞬間穿過田間,一腳跨過車道和人行道,降落在緣的麵前。


    緣用左手抱住小雨並護著牠,輕擊右手的手指,讓數百隻蝴蝶出現在自己身邊。


    羽翼帶著虹色光芒的蝴蝶一碰到緣以外的人就會爆炸。


    如果牠繼續靠近的話,緣就要一口氣放出所有的蝴蝶。


    飛舞的蝴蝶散發出炫目光芒,令緣瞇起了眼,不過他還是緊緊注視著那個生物。


    那是一隻像狗又像狼的巨大四足獸。


    從頭部、四肢到尾巴尖端的體毛都是雪白色的,高度比緣還要高了一個頭,眼睛則是帶點黑的紅色,額頭上一根約有五十公分長的角筆直伸向前方。


    緣皺起眉頭。


    雖然他們麵對著麵,但牠的眼睛卻沒有看著緣,牠的視線沒有焦點。


    「……?」


    正當緣感到驚訝時,野獸巨大的身軀突然搖晃著傾斜倒下。


    緣瞠目結舌。


    驚訝讓他失去了集中力,蝴蝶也跟著消失了。


    「怎麽一回事……?」


    突然出現,又突然倒下。


    「退後。」


    緣放下小雨,走到那個生物身邊。


    「這家夥是……」


    保持著警戒的緣彎下身,摸向牠的脖子。


    牠似乎是負傷了,身體下方染出一塊紅黑色的血漬。


    「難不成這是『櫻之妖魔』……?」


    緣也曾聽說過櫻以前創造而又封印起來的合成獸因櫻的死亡而得到解放,在各地襲擊人類的消息。


    他在牠的身上能感受到些許櫻的魔力,所以極有可能是『櫻之妖魔』。


    ——牠不是針對我來的嗎……?


    把牠想成是在與『院』的人戰鬥時逃出來的才比較自然嗎?


    ——可是,牠為什麽要來我這裏呢?


    是偶然嗎?還是因為牠感知到緣的魔力,要吸取他的魔力作為能量呢?


    「搞不好牠是把我當成同伴,才來找我幫忙的也說不定。」


    就被櫻扭曲了生命這一點而言,緣和『櫻之妖魔』其實沒有什麽不同。


    就算『櫻之妖魔』把緣當成了同類,那也沒什麽奇怪的。


    「怎麽辦呢……」


    緣站起身,微微歪過頭。


    「還是給牠最後的致命一擊比較好吧?」


    『櫻之妖魔』的傷勢看起來相當嚴重。


    牠剛倒下時還在小幅上下起伏的胸口和背部,現在幾乎都已經沒有在動作,眼神也幾乎毫無生氣。


    就算放著牠不管,牠遲早也會死吧。


    緣十分猶豫。


    「雖然說我不知道你是偶然還是刻意地倒在我麵前,可是能這樣相遇,就是一種緣分,我就給你最後一擊吧。慢慢死去的折磨太痛苦了。」


    他說完後,將手掌放上『櫻之妖魔』的側臉。


    接著,『櫻之妖魔』半開的嘴裏突然發出了像是笛聲般的細微聲響。


    緣抬起手看向牠。


    大粒的淚水正要從『櫻之妖魔』原本已毫無生氣的眼裏掉下。


    「啊……」


    緣吃了一驚,他不禁感到困惑。


    看到了牠的眼淚,這讓他很難下手。


    緣的手停在空中,表情逐漸凝重。此時,小雨走進他的視線。


    「小雨……?」


    貓咪走近『櫻之妖魔』的頭邊,看著牠因淚而濡濕的雙眼一會兒後,對著緣喵了一聲。


    「你是教我不要殺


    了牠嗎?」


    小雨又喵了一聲。


    「嗯……」


    緣把手指放在下巴上開始思考,此時,『櫻之妖魔』突然出現異變。


    覆住全身的雪白體毛放出淡淡的光芒,巨大身軀開始縮小。


    「——!」


    緣立刻往後一跳。並大叫著要小雨退開,但小雨卻不願從『櫻之妖魔』身旁離開。


    「小雨!」


    緣再次大叫後,衝到小雨身邊,抱起牠那嬌小的灰色身軀。


    同時,『櫻之妖魔』體毛所散發出來的光芒也幾乎消失。


    緣瞪大了眼睛。


    原本比老虎還要大上兩、三倍的『櫻之妖魔』,現在變得比小雨還要小上一圈。


    除了頭上的角之外,牠看起來跟普通的小狗沒什麽兩樣。


    「你變成這樣的話,我不就更難殺你了嗎……」


    緣歎了一口氣。他放下小雨,改抱起『櫻之妖魔』。


    他開口問道:


    「你想活下去嗎?」


    『櫻之妖魔』回以像是即將磨斷的絲線般的聲音。


    緣歎了一口比之前更深的氣。


    「我知道了。」


    他露出了苦笑。


    「你不想死是吧。」


    牠讓他想起和小雨之間的邂逅。


    三年前的那個雨天——還是小貓的小雨也和這隻『櫻之妖魔』一樣,受了重傷瀕死。


    而牠也同樣地向緣尋求協助。


    牠說牠想活下去。


    「我對治愈之術不是很拿手,而且你又傷得那麽重,我不知道能不能把你救回來……」


    緣重新抱好『櫻之妖魔』,把手掌放在上牠的傷口——是個刺傷——施放治愈之術。


    『櫻之妖魔』雖然是危害人類的存在,但緣並沒有守護人類的義務。


    保護人類免於受魔物傷害是『院』的責任。


    如果被『院』知道他幫助了『櫻之妖魔』,『院』可能會派出刺客,不過到那時候再把他們打倒就行了。


    ——『院』的人是沒什麽好伯的,不過就這樣在這裏治療應該不太好吧。


    讓懷中這個『櫻之妖魔』受了致命傷的人應該還在附近。


    對方現在應該拚了命地在尋找逃掉的目標才對。


    緣中斷治愈之術後蹲下身,對小雨伸出一隻手,要牠過來。


    小雨乖乖地從手爬到緣肩上。


    突然之間,白色的物體劃過鼻尖。


    「下雪了……」


    緣仰望著天空喃喃說道。


    「我們先離開這裏吧,你想活下去的話,就得要再撐下去喔。」


    前半句是針對肩膀上的夥伴;後半句則是對懷中的『櫻之妖魔』所說。他說完後,緣使用空間移轉離開了現場。


    『櫻之妖魔』活了下來。


    傷口愈合之後,牠還是沒有醒過來。緣一度以為牠沒救了,不過他毫不放棄、持續施放治愈之術的辛勞總算是有了回報。


    傷剛好的那天晚上,『櫻之妖魔』隻能微微動動身體而已,但隔天早上牠卻已經可以很有精神地跳來跳去了。


    「真不愧是『櫻之妖魔』啊……」


    在鬧區小巷裏的複合式大樓樓頂上。


    緣拿著罐裝咖啡,靠在籬笆上看著眼前的小雨和『櫻之妖魔』玩鬧。


    「這樣根本就跟小狗一樣嘛……」


    不知道為什麽,過了一整天之後,『櫻之妖魔』還是維持著嬌小的模樣。


    或許這才是牠原本的姿態,隻有戰鬥時才會變大,還是說牠還沒有完全康複呢?


    和『櫻之妖魔』一起玩鬧的小雨——應該說是被『櫻之妖魔』追著要一起玩的小雨,發出可憐的聲音。


    「是你說要救牠的,你可要負起責任陪牠玩啊。」


    緣笑著說完後,小雨呼地低咆了一聲。


    而『櫻之妖魔』則是對著緣叫了一聲後,就不斷用力揮斷著短短的尾巴,再次去找小雨玩鬧。


    緣露出笑容,低語著「接下來,我該怎麽辦好呢?」


    他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轉動脖子,看向身下的街景。


    前天晚上下的雪到了早上變成了雨水,幾乎沒有任何積雪。不過建築物的屋頂上和路邊還是留有一些些殘雪。


    「嗯……」


    他在煩惱的當然是『櫻之妖魔』的事。


    原本以為『櫻之妖魔』在恢複到能活動之後,就會自行離開,不過這隻『櫻之妖魔』卻不願意離開他和小雨。


    ——我可從來沒想過會被『櫻之妖魔』纏上啊。


    雖然並不討厭牠,可是他們也不能一直待在一起。


    『院』的刺客遲早有一天會出現,而且也沒有人能保證『櫻之妖魔』哪一天不會突襲緣或小雨。


    現在雖然是小狗的樣子,不過牠那天出現在緣眼前時,的的確確是一隻妖魔。


    ——趁牠還保持著小狗樣子的時候,把牠放到哪裏去吧……


    緣無意義地搖晃著空罐,突然聽見小雨發出一聲「呼喵」的丟臉聲音。


    緣重新轉向正麵,歎了一口氣。


    小雨翻了過來,像隻小狗一樣露出肚子。


    「小雨,太丟臉了……」


    打倒小雨的『櫻之妖魔』像是還有力氣似的搖晃著尾巴,甚至連屁股也一起搖著,看向小雨的臉。


    大概是在說「繼續跟我玩嘛!」的樣子。


    緣對著這一幕露出了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覺得小雨沒希望了,『櫻之妖魔』改跑到緣的腳邊。


    「這次想跟我玩嗎?」


    『櫻之妖魔』像是在肯定般高聲吠了一聲。


    緣彎下身,認真地看向『櫻之妖魔』的眼睛。


    相對於雪般鮮白無垢體毛的不同,牠有著一雙血色的眼睛。


    不過卻沒有給人任何不祥的感覺。大大的圓眼因為想玩的衝動而閃著光芒,看起來就像隻單純的小狗一樣。


    外表上唯一能證明牠不是小狗的特征,就隻有額頭上那隻和拇指差不多大小的角了。


    緣露出一個夾雜著歎息的苦笑,把空罐放在一旁。


    接著,他戳了戳『櫻之妖魔』的角,然後把『櫻之妖魔』像小雨一樣翻過來肚子朝上。


    「沒辦法了,雖然說決定要救你的是小雨沒錯,可是實際救了你的卻是我啊。」


    雖然隻是暫時的,不過緣決定把『櫻之妖魔』放在自己身旁。


    「來吧。」


    被撫著角根部的『櫻之妖魔』似乎非常舒服,緣把牠舉到眼睛的高度。


    「我得先幫你取個名字才行。」


    雖然取了名字之後,就會愈來愈容易帶入感情,不過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名字還滿不方便的。


    「要叫什麽名字好呢……」


    緣凝視著『櫻之妖魔』,露出困擾的表情。


    「既然你全身雪白,那就叫作小白好了,不過這樣好像有點隨便……」


    眼睛是血色的,那就叫血滴子好了——不過這名字不隻聽起來不吉祥,而且也不適合牠,所以就算了。


    「身材嬌小,那叫小蘿卜頭好了……這也不太對。」


    『櫻之妖魔』歪著頭看向不停嘟噥的緣。


    緣無意間看向小雨。


    ——我幫小雨取名字的時候,是因為那天下雨才幫牠取這個名字的。


    他在心中低語。


    因為那天下雨,所以牠叫小雨。


    ——那這家夥就……


    緣想起前天晚上。


    那天晚上,在他遇見『櫻之妖魔』之後就開始下雪。


    「雪、嗎……」


    緣的視線回到『櫻之妖魔』身上,說聲好後點了點頭。


    「你的名字就叫作小雪。」


    雖然說這名字是和小白同等級的隨便,不過聽起來還不賴。


    「怎麽樣?」


    緣問道。『櫻之妖魔』非常有精神地吠了幾聲。


    牠的眼睛放出閃亮亮的光芒,緣就把這解釋成是牠很高興的樣子。


    「我是會照顧你啦,可是如果你敢攻擊人類或是我們的話,我可是不會饒了你的喔。」


    『櫻之妖魔』——小雪也吠了幾聲回應這句話。


    小雪的叫聲非常高亢,在近距離聽到的話,叫聲會在腦內不斷回響。


    「請多指教囉。」


    緣一邊因為回響而皺起眉頭,一邊對著小雪露出笑容,小雪則是送了緣另外一聲響亮的叫聲作為禮物。


    在櫻與月森冬馬的戰鬥結束後,緣走遍了全國。


    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目的。


    硬要說的話,尋找目的便是他的目的。


    而他要尋找的目的就是『要過得幸福』。


    在決定目的、碰到小雨之後,緣仍舊在各地輾轉流連。


    他盡可能避免與他人有所接觸,所以也沒有什麽特別值得一提的事,不過他的旅行還是非常愉快。


    雖然也曾經因為身體不適而考慮是否要放棄旅行,不過他總覺得如果改變了至今的步調,會連精神麵都開始萎靡,所以即使這樣偶有不適也仍持續著旅行。


    旅途的新夥伴小雪能為自己和小雨帶來什麽呢?


    或許有些許不安,但緣還是決定采取積極的思考。


    雖然有點驚訝,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小雪對人類的肉和精氣都沒有任何興趣。


    「我第一次看到喜歡吃冰淇淋的妖魔耶。」


    小雪和普通的貓狗一樣,是雜食性的動物。


    牠最喜歡的是香草口味的冰淇淋。


    如果把牠喜歡的牛肉幹和香草冰淇淋擺在牠麵前,牠一定是看也不看牛肉幹就跳到香草冰淇淋那邊去,所以絕對沒錯。


    在一起十天之後——小雪沒有發生任何事,過著一隻普通小狗的生活。


    然而,第十一天的夜晚卻出現了異變。


    沒有任何的前兆,小雪突然倒下。


    就在緣和小雨、小雪在郊外河邊散步的時候,小雪突然發出打嗝般的聲音蹲了下來。


    緣抱起小雪,倒吸了一口氣。


    小雪的身體變得異常地熱,熱到光是抱住牠就讓人快流出汗來。


    牠是冷還是熱?還是說牠又冷又熱?小雪緊緊閉住雙眼,像得了瘧疾一般不斷顫抖。


    「這是怎麽一回事……」


    直到剛剛為止牠都還那麽有精神地追著小雨跑、跳到緣的腳上去的啊。


    太過於不自然的轉變。


    牠吃到什麽毒物了嗎?


    緣環視四周,但附近卻沒有任何疑似的物品。


    ——先用治愈之術……,


    但緣能使用的治愈之術隻對外傷有效。


    就算覺得沒有用,他還是試了試。不過果然是沒有任何起色。


    ——怎麽辦……!?


    焦躁扭曲了緣的表情。


    雖然外表看起來是隻小狗,可是小雪仍是隻妖魔,緣不可能把牠帶到動物醫院去。


    就連緣咬緊牙根之時,小雪的身體也變得愈來愈熱。


    「該死!」


    緣咒罵完後當場坐下。


    小雪的頭埋在緣的懷裏,緣撫著牠不斷顫抖的背脊。


    既然治愈之術不能發揮療效,那他也沒辦法為小雪做些什麽。


    大概是在擔心吧。來到緣身旁的小雨也抬頭仰望著小雪。


    就這麽過了三分鍾、五分鍾——十分鍾之後,小雪身體的熱度開始下降。


    顫抖也隨之停下,小雪緊閉的雙眼張開。


    「小雪……」


    緣以低語般的微小聲音叫著小雪的名字,小雪搖著尾巴回應他。


    「你已經沒事了嗎?」


    小雪用牠的頭磨蹭著緣的胸口回答這個問題。


    牠看起來相當憔悴,不過似乎已經不再痛苦。


    緣吐了長長一口氣,用手拭去額頭和脖子上的汗。


    焦躁和小雪的體溫讓緣汗濕全身。


    「小雪,剛剛那是怎麽一回事?」


    就算他這麽問,小雪也隻是歪過頭,或是用前腳拍著緣的胸口要他多摸摸牠,不會用言語回答。


    瞥了小雨一眼之後,緣抬頭仰望星空,抿起雙唇。


    小雪的存在能為自己和小雨帶來什麽?


    他已經逐漸看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自小雪第一次的異常以來,已經過了兩個月。


    在滿月的月光之下,緣輕輕撫著懷中小雪的背脊。


    小雪睡著了。


    「這次的很長呢,你也累了……」


    那天晚上以來,小雪不時會因身體的異常而受苦。


    剛開始的時候,不過是四、五天一次,不過最近這幾天來,牠是天天倒下。


    大部分的時候五分鍾就可以恢複,不過有時候也會拖到二、三十分鍾以上。


    前幾天,緣終於找到異常的原因。


    剛開始的時候,緣以為小雪是因為沒有得到人類的血肉和精氣才會因而衰弱。


    但是他錯了。


    緣試著把自己的血肉和精氣給小雪,但小雪卻完全不接受。


    他也試著用術將他人催眠後,在不致死的程度下奪取精氣灌給小雪,但結果也是相同。


    是牠不喜歡以人類作為糧食?還是說牠根本就不能以人類作為糧食?


    小雪看起來像是後者的樣子,這種妖魔是很少見的。


    如果異常的原因不是來自沒有吸取人類血肉和精氣,那原因又會是什麽呢?


    每當小雪痛苦掙紮時,緣便仔細地觀察牠——最後導出了一個結論。


    當這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中時,令緣抱頭咒罵。


    小雪身體異常的原因……


    緣從一開始就知道了答案。


    緣停下撫摸小雪的手,看向一旁的小雨。


    小雨一直擔心地凝視著到剛才都在痛苦掙紮的小雪。看到小雪解脫後,小雨似乎也放鬆了下來,頭深深地垂下。


    緣撫了撫小雨的背然後抬起頭。


    他皺起了眉頭。


    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前方有個女人。


    她出現在緣將其中一個房間作為寢室的複合式大樓樓頂。


    樓頂門口掛了『禁止進入』的牌子,且上鎖的金屬製門扉仍舊緊緊關著。


    也就是說,女人和緣一樣不用打開門,就可以進到屋子裏。


    這表示對方是一流的術者。


    緣抱著小雪站起,她也同時向前踏出一步。


    純白的發絲和蒼藍的瞳孔在月光照射下,散發出光芒。


    「燐……」


    「好久不見了,禦堂緣。」


    她——燐的聲音雖然沉穩,但她殘留著少女稚氣的臉上卻不帶有任何感情。


    小雨在僵直了身體的緣身旁發出咕嚕嚕的咆哮聲。


    這是預料之外的發展。


    他知道隻要跟小雪待在一起,就躲不過與追捕小雪的人對峙的命運,但他從來沒想過對手竟然會是燐。


    但仔細一想,這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一百多年來,燐在術的控製下成為櫻的傀儡,而且她的一族也被殲滅。


    她對櫻的憎恨應該比任何人都還深吧。


    她不可能放過櫻所殘留下來『櫻之妖魔』。


    和小雪相遇的那天晚上,讓小雪負上瀕死重傷的人也是她。


    ——完了。


    如果是『院』的人,就算是獸聖等級的對手,他也有把握可以戰勝,但燐遠比獸聖厲害。


    想逃走是件很困難的事。


    「你的外表完全沒變呢,明明從那之後都已經過了三年。」


    燐無表情地說道。


    不希望被心裏的動搖給奪去心思的緣笑著說了聲對啊。


    被櫻施放了不完全的不老不死之術的緣在短短四年內就成長為一個十四、十五歲的少年模樣。


    不過不自然的成長就此停下。


    從那之後,緣的肉體便毫無成長。


    不僅沒有成長,而且他的肉體還愈來愈接近死亡。


    「我也很高興妳也沒有變,這三年來妳過得——」


    「請把那隻『櫻之妖魔』交給我。」


    燐打斷緣的話,說出她此行的主要目的。


    看來她並沒有要說廢話的意思。


    「妳想要把牠怎麽樣?」


    「我要殺了牠。」


    燐過於幹脆的回答讓緣不禁苦笑。


    「妳講話的語調聽起來好像又變成了傀儡似的。」


    就算被這麽揶揄,燐的表情還是沒有任何波動。


    「請把『櫻之妖魔』交給我。」


    「我拒絕。」


    這次換緣幹脆地回答。


    「為什麽?」


    「牠是小雪,不是『櫻之妖魔』。」


    燐的眉毛一動。


    「你是把自己和那隻『櫻之妖魔』交疊了嗎?」


    「如果我說是的話呢?」


    緣一邊回答,一邊把小雪抱得更緊。


    小雨敏感地捕捉到緣和燐之間的緊繃氣氛,采取警戒的姿態。而相對的,小雪則仍在熟睡中。


    「你和『櫻之妖魔』不同。」


    「沒有不同。」


    緣和小雪的生命都因為櫻而扭曲。


    「我和小雪是一樣的。」


    我們的生命都被櫻扭曲,我們都沒有歸屬的地方,我們都因為發作而受苦。


    「你和『櫻之妖魔』不同,『櫻之妖魔』會攻擊人類。」


    「小雪不會攻擊人類,而且——」


    緣露出殘酷的笑。


    「是誰說我不會攻擊人類的?我也有吸取人類精氣的能力喔。」


    燐隨即微收起下顎,眼神變得銳利。


    「不管你和『櫻之妖魔』是否相同,這都無所謂。」


    緣收起笑容,從正麵接下燐尖銳的視線。


    「請把『櫻之妖魔』交給我。」


    「我拒絕。」


    和先前完全相同的對話。


    「小雪不會攻擊人類,牠是那種不會以人類作為糧食的妖魔,牠沒有要被殺死的理由。」


    「就算牠不會以人類作為糧食,也不能證明牠絕對不會攻擊人類。」


    燐又向前一步。


    「你稱為小雪的牠是『櫻之妖魔』,總有一天牠一定會攻擊人類。」


    「妳不要隨便決定!」


    緣大聲粗吼。


    突如其來的怒吼讓窩在緣腳邊的小雨縮起身子,小雪也微微張開雙眼。


    「如果妳是因為小雪攻擊了別人而要殺牠,那我當然會把牠交給妳,可是如果光隻因為牠是『櫻之妖魔』就要殺了牠,那我就絕對要盡全力阻止妳!」


    就算被緣這樣大聲怒罵,燐的心情還是沒有出現任何動搖。


    她隻是淡淡地以當傀儡時明顯不同、擁有堅固意誌的聲音說道:


    「我要親手消滅所有櫻所殘留下來的東西。」


    接著她舉起長劍。


    「把那隻『櫻之妖魔』交給我。」


    這已經不是『請求』、也不是『說服』,而是『威脅』了。


    緣咬緊牙根。


    燐是認真的。


    要把櫻所殘留下來的一切殲滅——這是在與櫻一戰中生存下來的燐給予自己的任務。


    就算緣再怎麽試著說服她,也都是白費吧。


    燐握在長劍上的手開始動作。


    從漆黑劍鞘裏拔出來的白刀反射著月光,放出冷冽的光芒。


    緣退後一步,瞥了小雨一眼。


    燐雖然不可能攻擊隻是一隻小貓的小雨,但難保小雨不會被這場戰鬥波及到。


    「小雨你就待在這裏等著。」


    緣對著正向燐咆哮的小雨說完後,便翻身跳躍出去。


    他一越過籬笆便使用飛翔之術,降落在一旁高聳的大樓屋頂上。


    當他解開術回過頭時,視線和燐對上。


    單就術的技巧而言,緣的實力足以和燐分庭抗禮,但燐手上握有一把能斬裂一切的魔劍·絕和熟練的劍技。


    而且緣必須一邊保護小雪一邊戰鬥。


    狀況對己方壓倒性地不利。


    「我再說一次,把『櫻之妖魔』交給我。」


    緣的答案依舊不變。


    「我拒絕。」


    「那我就用搶的。」


    燐的話裏沒有任何猶豫。


    她右手拿著長劍,左手拿著符咒,蹬地而起。


    緣一邊向後跳,一邊彈了一下手指,數百隻放出虹色光芒的蝴蝶出現在先前自己所在的地方。


    接著,蝴蝶們向燐衝去。


    燐雖然知道一碰到緣所操縱的蝴蝶就會爆炸,但她仍是毫不退縮。


    她一點都沒有降低奔跑的速度,邊揮動左手,放出符咒。


    符咒化作蒼藍的火焰,和蝴蝶群正麵衝突後一同消滅.


    現場隻剩下些許的火花和燐光。


    燐穿過火花和燐光,向緣逼近。


    「喝!」


    緣擊出一掌,發出極具氣魄的一聲。


    帶著淡淡光芒的衝擊波打向燐。


    但即便是在極近距離內的這一擊,也被燐的一個跳躍輕鬆閃過了。


    ——該死!


    緣急忙抬頭仰望,但卻看不見燐的身影。


    ——在哪裏!?


    就在他在心裏大叫的那一個瞬間。


    有個東西碰到了他的背。


    「——!?」


    緣才剛瞪大眼,衝擊就已打上他的背。


    沉鈍的聲音在耳內響起,緣被打飛到前方。


    「——!」


    他的側臉打上前方的鋼筋。


    由於他不願意放開小雪,所以完全無法采取閃避姿勢。


    鮮血的味道在口中急速擴散。


    「呃……啊……」


    緣喘息著移動身體。


    「請你不要站起來。」


    緩緩走近的燐把長劍抵住緣的喉頭,冷冷地說道。


    緣咬緊了牙根睨著燐。


    他知道燐是一個不好對付的對手,但他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麽容易就被打敗。


    看來是和戰鬥無緣的日子過得太久,讓自己的身體忘了戰鬥的感覺。


    「把『櫻之妖魔』交給我。」


    劍尖從喉頭指向緣覆住小雪的手。


    「我……不要……」


    緣用手背推開劍尖,站起身來。


    被打中的背雖然麻了,但是並沒有很痛,隻是右邊臉頰痛到令他無法忍受。


    與其說是痛,應該說是熱,頰骨碎了,皮膚也被掀了起來。


    緣的表情扭曲,他啟動了再生能力。


    痛感如退潮般逐漸褪去。


    這雖然是櫻給他的禁忌能力,不過這種時


    候就是能派上用場。


    「你有再生能力呢,我一個不小心都給忘了。」


    燐的眼神變得更加銳利,緣不禁後退一步。


    由於緣和燐都沒有要殺了對方的意思,所以剛才兩人都沒有用盡全力攻擊。


    不過既然燐都看到了他的再生能力,接下來她恐怕是不會放水了。


    ——看來不以殺了她的決心去戰鬥的話,我是贏不了她的。


    緣一邊深呼吸,一邊讓全身的魔力升起。


    「放棄吧。」


    冰雪般的冷冽聲音落下。


    「唔……」


    聲音從咬緊的牙縫中泄出,緣站起身。


    他的腳幾乎已經沒有任何力量了。


    他想要拿個東西來支撐自己,可是兩個人對峙的地方是廣闊屋頂的正中央,附近沒有任何可以倚靠的東西。


    「若是魔力用盡,你那過人的再生能力也無法啟動,再繼續打下去的話,你真的會死。」


    緣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硬是擠出一個笑容。


    燐說得沒錯。


    要啟動再生能力,就必須消耗大量的魔力。


    從戰鬥開始之後,緣使用再生能力的次數已經達到了兩位數。


    他的魔力所剩不多,再生的速度也逐漸減緩。


    不能再受傷了。


    他輕輕搖了搖頭,甩開逐漸蒙上意識的白霧。


    明明就已經用盡全力迎戰燐了,卻不僅無法傷到她,自己反而還被逼入絕境。


    這是因為在戰鬥正式開始不久後,他的視線卻突然一陣模糊,加上嚴重的頭痛襲來,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日常的發作居然在戰鬥中出現。


    雖然發作立刻就停下,但在他動作遲鈍下來的這一段時間裏,卻受了幾道重傷。


    不過即便這場戰鬥變成了單方麵的攻擊,但緣懷中的小雪卻仍舊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我的命不需要妳來關心!」


    緣叫完後對燐放出紫電。


    不過燐一揮手便打消了紫電。


    「唔……」


    燐開始動作。


    她以空間移轉般的速度拉近與緣之間的距離,不斷刺出長劍。


    劍尖瞄準的目標是緣左手上的小雪。


    緣拚了命扭身,但他還是無法躲開所有的攻擊。


    白刀刺穿右胸。


    「——!」


    緣發出不成聲的悲鳴,仰天倒下。


    「嗚……啊……」


    緣一邊因為痛楚而喘息,一邊還是轉過頭看向小雪。


    小雪的體毛雖然被緣的血沾濕,不過牠完全沒有受傷。


    緣為了要讓小雪安心,打算露出一個笑容,但途中卻被劇痛打斷,最後臉部隻能不自然地扭曲。


    「請你就保持那樣的姿勢不要動。」


    站在一旁的燐揮下長劍,準備刺殺小雪。


    「不讓……妳……」


    緣伸手抓住燐的褲角。


    燐蒼藍的雙眼捕捉到緣金褐色的瞳孔。


    「……我不會、讓妳、殺、了、小、雪……」


    緣咬緊牙根,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聲。燐原本一直不帶有感情的眼突然滲進了苦澀。


    「為什麽……」


    燐將沾血的劍尖對準小雪問道。


    「為什麽你要用你自己的生命來保護這隻『櫻之妖魔』?」


    「我說過了……」


    緣竭盡全力把持著一放鬆就會喪失的意識答道。


    「牠和我一樣。」


    「可是——」


    「剛剛在對打的時候,我的動作不是突然變得遲鈍嗎?」


    「嗯,那是……?」


    「那是發作,我從半年前開始常常不舒服,不是頭痛就是手腳麻痹……」


    緣的話讓燐瞪大了眼睛。


    「你——」


    「沒錯,肉體的崩壞開始了。」


    燐抿住唇,深深皺起眉頭,轉開視線。


    燐知道緣背負著無法長生的宿命。


    預知緣的肉體遲早有一天會崩壞的未來,並將這件事告訴櫻的不是別人,就是燐。


    「小雪也是。」


    燐再次瞪大了雙眼,重新轉向緣。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小雪的肉體也開始崩壞了,牠活不了多久了。」


    「這……你確定嗎?」


    緣點了點頭說道。


    他說小雪從兩個月前開始,就和自己一樣出現了好幾次身體不舒服的狀況。


    「可是異常的原因不一定和你一——」


    「我就是懂。」


    緣打斷燐的話。


    「因為我們一樣。」


    因為我們一樣。


    緣以燐聽不見的微小聲音重複了一次。


    「你的意思是說每隻『櫻之妖魔』都很短命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沒看過小雪以外的『櫻之妖魔』,而且小雪應該算是少數吧,我不是說過了嗎?小雪是不會把人類當作糧食的。」


    燐在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


    「就算你叫作小雪的那隻『櫻之妖魔』短命又不會把人類當作糧食,但我還是不可能放過牠。」


    「隻因為牠是櫻所殘留下來的東西?」


    緣用鼻子對著點頭的燐嗤笑了一聲。


    「如果要把櫻所殘留下來的東西全數消滅,那妳在殺了小雪和我之後,還得自殺才行呢。」


    緣把視線從燐身上移開後說道:


    「妳不是也在櫻的操控下殺了好幾百人嗎?妳也是櫻所殘留下來的東西啊。」


    「我——」


    「不是嗎?」


    「不……」


    緣把視線重新移到回答問題的燐身上。


    浮現在她蒼藍眼底的不是憤怒,而是哀愁。


    「妳之所以會去狩獵『櫻之妖魔』,有一半以上都是為了贖罪吧?」


    「是的……」


    「妳可以像這樣選擇妳的生存方式。妳擁有可以完成妳所決定之事的時間,可是我和小雪已經沒有時間了。」


    緣放開緊握的燐的褲角,用那隻手摸了摸小雪的頭。


    「我和小雪能做到的,就隻有活下去而已。」


    「……」


    「牠不會傷害任何人……所以……」


    「……」


    「我希望妳不要奪走牠。」


    希望妳放過我們。


    燐並沒有立刻回答。


    「痛痛痛……」


    緣一邊扭曲著表情一邊站起,重新抱好小雪後吐了長長的一口氣。


    被燐貫穿的胸口到現在都還在刺痛,不過傷口已經愈合,痛覺應該也很快就會消失了吧。


    緣仰望天空,對著月亮低語了一聲謝謝。


    雖然月亮並沒有為他做了什麽,但他就是想要謝謝誰。


    他沒能跟燐說的話。


    ——我說了很過份的話……如果還能再見到她的話,到時候得向她道歉才行。


    對他人的感謝之意、抱歉的心情。


    這些都是當櫻還活著時候的緣不會有的感情。


    緣真的覺得自己變了。


    他露出一個淡淡的苦笑,把視線從月亮移回到小雪身上。


    燐沒有殺了小雪。


    「那隻『櫻之妖魔』就交給你了。」


    在漫長的沉默過後,燐收起長劍,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


    「不過如果那隻『櫻之妖魔』攻擊了任何一名人類——」


    「嗯。」


    這點不需要燐多說,緣點了點頭,打斷燐的話。


    「雖然小雪不可能去攻擊人類……但如果真有個什麽萬一的話……到時候,我會親手殺了小雪。」


    這是他決定要把小雪放在自己身邊時就立下的誓言。


    「我相信你。」


    燐留下這句話後便以空間移轉離開了。


    「我是很累沒錯,不過你也滿會忍的嘛。」


    緣露出微笑,拍了拍小雪的頭。


    不知道燐有沒有注意到,在緣和燐戰鬥的時候,小雪曾經好幾次讓滿是殺氣的魔力漲滿額上的角。


    「你是想保護我對吧?」


    每當小雪讓角內漲滿魔力,緣便用手的力量壓抑住小雪。


    如果他不這麽做的話,小雪很有可能會變成相遇時的妖魔姿態,上前攻擊燐也說不定。


    「你很了不起喔。」


    就算緣和自己遇到了危機,牠還是遵守不可以攻擊人類的約定。


    不知道牠是因為被稱讚而高興,還是在慰勞自己,小雪伸長了脖子舔著緣的嘴巴。


    又癢又濕暖的感覺實在算不上是舒服,不過緣還是任小雪舔個過癮。


    小雪不隻舔了緣的嘴巴,還把他的臉頰、下巴——堅持把整個下半張臉都舔過一次之後,才滿足地亮起眼睛吠了一聲。


    「你的叫聲真是不變地大聲啊。」


    耳膜被震痛雖然讓緣蹙起眉頭,但他還是露出了一個笑容,撫著小雪的頭。


    「走吧。小雨在等我們呢。」


    緣轉過身起步離去。


    時間流逝,季節轉變。


    十個月過去了。


    緣帶著兩個夥伴走遍了全日本。


    春天的時候,他們沿著櫻花前線從南到北,縱貫日本列島。


    找個沒有賞花客的地方,享受包場賞花之樂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夏天的時候,他們在海邊河邊玩耍。


    小雨很討厭水,但小雪卻遊得很高興。


    小雪的遊法果然是狗爬式。


    秋天的時候,他們停留在京都,看著連綿的山峰轉換顏色。


    夏末之前,為了每天的發作而苦的小雪還可以盡情玩耍,但到了初秋,症狀突然加重。在鬼門關前定過一遭的小雪變得很愛睡覺。


    接著,季節來到冬天。


    緣和小雪相遇後整整一年。


    非常適合一周年的一個夜晚。


    純白在塗滿了純黑色彩的濃鬱暗夜中飛舞。


    現在,緣把身心寄托在靜到似乎可以聽見遠方聲音的寂靜中,規律地移動著手掌。


    他像是在安撫小寶寶睡覺的母親一樣,靜靜地、溫柔地撫著膝上的生命。


    這個動作已經重複了三十分鍾以上。


    盡管頭上和肩上都積了雪,但他並沒有拍開。身旁的小雨也是一樣,牠或許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純白物體和自己的弟弟擁有一樣的名字吧。


    就在和小雪相遇的公園裏。


    告別,也要在相遇的場所進行。


    所以緣才會再度來到了這個地方。


    映在眼底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白。


    染上了小雪的顏色。


    可是小雪已經看不見這一幕了。


    雖然牠的眼微微張開,但小雪一個禮拜以前就已經失去了視力。


    「吶,小雪。」


    緣對著已經隻剩背部上下微微起伏著的小雪問道。


    「和我們一起度過的時間,幸福嗎?」


    牠沒有回答。


    「我啊,我很高興……能和你相遇,能和你在一起。」


    每天的發作都非常痛苦,看著小雪因為同樣的發作而痛苦的身影緣也跟著很難受,但緣還是從未感到寂寞。


    「是你和小雨告訴我的,幸福並不是什麽特別的東西。」


    埋頭狂吃著香草冰淇淋的小雪。


    被小雪糾纏而感到很煩的小雨。


    看著這樣的夥伴而笑著的自己。


    緣在每天不斷重複的光景中,找到了自己所渴求的東西。


    「我是不會說再見的。」


    再過不久,自己也會到小雪身邊去吧。


    「如果我們在那邊也能見麵的話,到時候再一起玩吧。」


    看著小雪的小雨突然抬起頭來看向緣。


    緣思一聲點了點頭,停下撫著小雪的手。


    小雪已經不動了。


    緣試著摸牠的胸口,也感覺不到任何鼓動。


    緣闔上牠微張的眼,對牠說了一聲:


    「謝謝。」


    那句代替再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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