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街道,她身上披著一件黑色鬥篷,頭上戴著黑色麵紗,走過了曾經住宿的客棧,她的嘴巴不能發出任何聲音,手跟腳也完全不受自己的控製,那些黑衣人已經喬裝成平常百姓,和她一起坐在一輛馬車內。


    經過攬月閣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走出來,段青色的長袍,狹長的雙眼,冷峻的目光,仲楚歌!


    妖月多想叫出聲來,隻要叫出來,那個人定會不顧一切地過來救她,可是她沒有辦法,直到馬車經過仲楚歌的身邊,越來越遠,快到看不清的時候她才看到仲楚歌向著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馬車在一座房子的門口停了下來,妖月透過黑紗看到房門前站著兩個小廝,隻聽其中一個小廝說:“探花采木若有時,客官可是要賞花?”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隨同妖月一起來的人邊說邊從衣袖裏拿出一塊牌子。那兩個小廝便將他們請了進去。妖月突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經過了一道道門,最後被推進了一個房間裏,剛進去又被一塊白布捂住了嘴,便失去了知覺。


    在一陣喧鬧聲中醒過來,大腦昏昏沉沉的。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睡在一個很簡陋的房間裏,隨便一動身下的床便發出一陣“吱呀”的聲音。


    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差,她都能聽到隔壁男女調情的聲音,心下一驚,不會又被賣到妓院了吧?連忙低頭看自己的衣服,破爛的外套被換了,還好內衣內褲還是原來的,看樣子還沒有被玷汙。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門居然沒有上鎖,再看門口,也沒有人守著,心下奇怪,卻顧不著那麽多,她迅速地跑了出去。


    這是一個被隔了很多個房間的大廳,各個房間裏都有男女調笑的聲音。大廳的一邊有一扇門,推開門前麵是一條狹窄的通道,走過通道後前麵是一條長廊,長廊兩邊同樣被隔了很多間,卻比之前的房間小了很多,大概五六平方一間,連房門也沒有,隻是用粗麻布製成的門簾擋著,兩邊各有十幾間。


    妖月為了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將鞋子脫了去,一間一間地走過去,走到一半的時候聽到隔間裏發出一聲呻吟。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掀開了門簾,看到昏暗的隔間裏隻放著一張單人床和一個極小的桌子,一個衣衫淩亂的女子正低著頭躺在床上,雙手捂住肚子。像是察覺到門簾被掀開,那女子抬起了頭,女子二十幾歲的樣子,眼窩深陷,皮膚蠟黃,像是生了重病一樣,對著她詭異地一笑,嚇得她立馬鬆了手。


    她越發好奇這些隔間裏都是些什麽人,便硬著頭皮又拉開了另一間,隻見一個女子裸露著上半身坐在床上,一個男子正背對著門簾親吻著那女子的大腿。


    妖月驚得捂住了嘴,連忙又拉開了第三間第四間第五間……終於崩潰,跌倒在地上哭泣了起來。


    那都是怎樣的景象,那樣簡陋的小隔間裏,每張床上都躺著一個麵容憔悴的女人,她們像是吸了鴉片一樣病懨懨地臥倒在床上,各種各樣粗俗鄙陋的男人在剝她們的衣服,有的已經直接在嘿咻嘿咻了,她們都沒有反抗,或者說,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這簡直就是女人的地獄。


    一個隔間裏的男人聞聲走了出來,那裸露的男人見到妖月的容貌時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然後向妖月走近。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妖月崩潰地往後挪,那個男人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啪!”突然男人被打了一巴掌,“就那麽點錢還想要這樣的女人?”一個男人粗魯地將妖月從地上拉起來,“賤人,你怎麽跑出來了!”


    妖月腦子裏一片混沌,那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凶巴巴地看著她,手像鉗子一樣揪著她的胳膊,她想要從他手裏掙脫,隻見他不耐煩地大手一揮,將妖月甩到了一個隔間裏,妖月的頭碰到桌子角,便又昏了過去。


    失去意識前她聽到有人在喊:“你們誰也不許碰她,她還是雛的,可以賣不少銀子。”


    “芷煙乖,爸爸媽媽明天就帶著禮物回家看你了。”


    “芷煙不怕,爸爸媽媽不在了還有哥哥,哥哥會一直陪著你,保護你。”


    “芷煙,別哭,沒消息就是好消息,隻要我們不放棄,隻要他還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總有一天會找到他的。”


    “柳芷煙,我說我喜歡你的單純與美麗你信嗎?”


    “芷煙,芷煙,芷煙……”


    為什麽那麽多人都在叫著芷煙,她是誰,她還是柳芷煙嗎?她已經是懂得察言觀色逢人三分好的妖月了,她已經丟掉了自己的名,所以找不到了回家的路,迷失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裏,一年,又一年。


    “芷煙,你醒醒!”


    這是夢嗎?為什麽這麽真實,有人在叫她,叫著她已經遺忘的名字。


    “芷煙!”


    她從夢中驚醒,一個男人在她麵前,搖著她的肩膀。


    她揪緊了自己的衣服,驚叫道:“不要碰我,不要過來,你們走開,都走開!”眼淚簌簌地流下來,她在地獄裏,在比死還可怕的地獄裏!


    突然被麵前那個男人抱到了懷裏。


    “芷煙,別怕,是哥哥,哥哥會保護你的,哥哥再也不讓誰傷害你!”柳晨東見柳芷煙驚慌失措的摸樣,心疼到極致。


    妖月渾身一顫,哥哥……


    她從男人懷裏掙脫,定神看著麵前這個男人,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聲音,這個人,真的是哥哥,她千辛萬苦尋找的哥哥!


    “哥!”她用盡所有氣力喊了出來,這一刻,她等了多少年,以為從此隻能在夢裏出現,她終於再次見到了他,她這個世上唯一的牽掛,唯一的寄托。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我活得好辛苦好辛苦,你知道嗎?”妖月在柳晨東的懷裏放肆哭泣,有哥哥在她身邊了,她什麽也不用害怕了。


    柳晨東眼角也滲出了眼淚,是呀,這一刻,他們都等了太久太久。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柳晨東寵溺地看著狼吞虎咽的妖月。


    “唔……我好久沒吃到這麽好吃的了。”這是哥哥的味道,她吃著吃著眼淚又落了下來,剛剛她已經掐過自己好幾次,每一次都痛得那樣真實,這不是夢,她終於找到哥哥,與哥哥重逢了!


    “哥,你怎麽會在這兒?”


    “說來話長。”柳晨東又給她夾了些菜。


    “哥!”妖月攔下柳晨東遞過來的筷子,她忘不了,忘不了之前看到的那一幕,那一排近三十個隔間,躺著那麽多的女人……“芷煙,有些事你不知道可能會更好。”柳晨東放下了手中的碗,眼裏的溫柔漸漸散去。


    “他們叫你掌門!”妖月將筷子放下。


    麵對柳芷煙的追問,柳晨東自知避不過,便誠實地回答:“江湖上有個門派叫極樂門,我是他們現任的掌門。”


    “那個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的極樂門?!”妖月驚訝極了,她進宮前就已經知道臭名昭著極樂門,那如蟑螂鼠疫一樣存在著的邪惡門派,老百姓們不願提及的一個門派。


    “妖月,有很多事是你不知道的。”柳晨東無奈地說。


    “我隻知道在你的管轄範圍,那些破爛的床上躺著一些女人,如螻蟻一樣任人踐踏著!”妖月想到那個場景忍不住激動起來。


    “很多事我都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妖月覺得難過極了,“哥,你變了!”


    柳晨東看著妖月,說:“你不也變了嗎?”


    妖月驚訝地望著他,還是一樣熟悉的臉,可是眼神卻讓妖月覺得無比陌生,甚至是恐懼。


    妖月別過了臉。


    柳晨東將她的臉掰過來,強迫她看著自己。


    那雙眼睛又回到了最初的溫柔寵溺,“芷煙,不管哥哥怎麽變,那顆疼你的心,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


    “哥……”眼淚奪眶而出。


    這麽多年不見,一見麵自己就苛責他,自己有仲楚歌等人護著,尚且覺得日子過得辛苦,而手無寸鐵之力的哥哥來到這個陌生霸道的時空不知道經曆了多少的苦難,更何況還坐在這樣一個眾矢之的的位置上,所要承受的苦楚自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她不該,不該對自己最親的人那樣刻薄,縱使他再壞,也是自己的親哥哥,更何況,她也一樣不再是以前那個單純的柳芷煙,又有什麽權利要求別人不許改變呢?


    她靜靜地靠在了哥哥的肩膀上,“哥,我想家了。”


    日落西山,妖月獨自一人倚坐在柳樹旁的石塊上,半眯著眼看著天際漸漸消失的光暈,這是丁香花的季節,深深淺淺的紫色小花密密匝匝地壓滿了枝頭,兩隻蝴蝶在花間時停時飛,雙飛雙落,夕陽下無限恩愛。


    “芷煙。”柳晨東在後麵叫她。


    她回眸。雙眸似水。


    幾年不見,她的頭發已長至腳踝,一頭青絲用蝴蝶流蘇淺淺綰起,隨風舞動,發出清香,有仙子般脫俗氣質。一襲白衣委地,上繡蝴蝶暗紋,蛾眉淡掃,麵上不施粉黛,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煙花般縹緲虛無而絢爛。是什麽讓他曾經雀躍活潑的妹妹變得這般心如止水?


    “還住得習慣嗎?”柳晨東走到涼亭裏坐下。


    “你將我的衣食住行打點得無微不至,哪有不習慣的道理?”妖月坐到了柳晨東的身邊。


    “我以前不能給你的,現在終於給你了。”柳晨東看著遠方說道,“以後,我給你的隻會越來越好。”


    夕陽映在柳晨東的眼裏,他的目光似是在燃燒。


    妖月很想對他說,她要的隻是簡簡單單的生活,沒有皇宮的複雜,沒有江湖的紛擾,即使是有光明沒前途的日子,隻要跟哥哥平平安安的,就夠了,可是她最終沒有說出口。


    “皇宮裏的人在四處打探你的消息。”


    妖月聞言望向柳晨東,他依舊望著遠方。


    “看來你在宮裏的地位舉足輕重。”他終於收回了眺望遠方的目光。


    “你想讓我回去?”妖月直言不諱。


    “你可以讓我的計劃實現得更快。”他定定地迎上妖月的目光。妖月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他對權力的向往。


    “你知道嗎?我剛到楚國就被人下了毒,毒發時我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們利用我體內的毒讓我進宮去給他們當臥底。”


    “芷煙。”柳晨東臉上有心疼的表情,“我永遠也不會那樣對你。”


    “嗬。”她苦笑了一聲,“你給我的,比那毒還要痛千萬分。”


    “芷煙……”


    “我願意。”芷煙打斷他的話,“隻是你要告訴我那隔間的女子都是怎麽回事?”


    “我們需要資金。”


    “那就用那些無辜女人的身體去換?!”妖月激動地站了起來,“難道就沒有王法了嗎?”


    “王法?!”柳晨東也站了起來,他撥開自己的衣服。


    “啊!”妖月驚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隻見柳晨東的胸膛上布滿了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疤痕,鄰近心髒的一刀還很深。


    “哥……”妖月鼻子一酸,眼睛驀地紅了。


    “這幾年,我從一個連刀都不會拿的人到現在殺人不眨眼的極樂門掌門,所受的苦,所流的血,又豈是王法兩個字可以解釋的。”他把衣服放下,雙手抓住了妖月的肩,“我告訴你什麽是王法,金錢、權勢,這就是王法!那些女人身上得到的錢極樂門能留下的隻是一小部分!”


    “那大部分的錢去哪了?”妖月心裏有了很不好的預感,卻又不願意承認。


    “朝廷!”柳晨東恨恨地說著,“幾乎每年都有女人死去,每年都要有新的女人進來,那麽多女人失蹤你以為朝廷不知道嗎?!因為他們需要我們這麽做!”


    “皇上知道嗎?”妖月渾身顫抖著。


    “哼!”柳晨東冷笑了一聲,“他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不,不可能!”


    “芷煙!我告訴你,在楚國,誰掌握了權力,誰就是王法!”


    “你騙人!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是皇上,他沒有理由這麽做!”妖月搖著頭,淚水終於落下。


    “因為他無能!每年那麽多的天災人禍,江湖這麽多的門派抗爭,他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為了穩住民心,隻能拆東牆補西牆,一麵做好人,一麵做最壞的勾當!”


    “你住口!”妖月掙脫他的雙手,一時間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柳晨東看著她痛苦不堪的樣子,微微歎了口氣,“你在他身邊待了那麽長的時間,你已經完全被他表麵的假象所蒙蔽,芷煙,有太多的事情都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既然你不願意聽,今天我就跟你說這麽多,大勢所趨,執疵難成大器,隻有我,才能真正讓這個朝代死灰複燃,而你,將是我最有力的助手,我們用21世紀的智慧來拯救這些可憐的人。”


    芷煙淚眼婆娑地看著被野心驅使的哥哥,突然覺得他變得好陌生好陌生。


    “掌門!”有個身著黑衣的男子急忙忙地跑了過來,看到妖月後欲言又止。


    “說!”


    “有人闖進了極樂門!”


    “誰?”


    “音王!”


    “知道了,你下去吧。”柳晨東嘴角露出一絲笑,那抹笑容落入了妖月的眼裏,隻覺得渾身一顫。“看來有人來接你了!”


    遠遠就能聽到一串急促的音律,趕到前廳的時候一道音刃迎麵而來,柳晨東迅速用劍鞘擋住,緊接著又是一道音刃飛過來,柳晨東將妖月趕緊拉到了自己的身後,前廳的門“咻”得被音刃穿透。


    “音王,別來無恙?”


    “冷掌門,小王奉皇上之命前來帶柳執禮回宮,得罪了!”音王收了古琴,大方地對著柳晨東抱了一下拳。


    “啊!”一個黑衣男子從前廳東門門裏飛了進來,然後倒在地上,一口鮮血自胸腔噴湧而出。


    “看來無禮的還不止你一個。”柳晨東看清來人的臉,眼眸驟然收緊,麵有怒意。


    “麵對你極樂門,我也不是第一次無禮了。”仲楚歌將劍插入劍鞘內,“你的這些人跟以前一樣不耐打。”


    “今日你能豎著進來未必能豎著出去!”柳晨東臉上滿是殺意。


    “哼,我若今天不能豎著出去,那你極樂門的人自是全體給我橫著陪葬!”


    妖月看他們二人眼裏都燃燒著怒火,連忙說道:“掌門隻是暫時將我收留在此,我們……”


    “把妖月帶下去!”柳晨東一句話打斷了她。


    “你敢!”仲楚歌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帶下去!”又是一聲冷喝!


    一個黑衣人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來,將妖月反手押著往前廳的門走過去。


    “啊!”黑衣人的右胳膊隨著那聲慘叫掉了下來。


    “啊!”妖月看著落在地上血淋淋的胳膊尖叫出聲。


    兩人的劍同時出鞘,眼看著一場血雨就要落下,妖月連忙跑到仲楚歌的身邊按住他的劍,一邊回過頭來搖著頭乞求柳晨東。


    “好,看在音王的麵子上,我讓妖月跟你們走。”


    “話你得說清楚了,是我把妖月搶回的!”仲楚歌陰冷地望著他。


    “咻!”一道刀光閃過來,仲楚歌身子微側,刀鋒貼著他的麵頰劃過,幾根飄揚在前的青絲被斬斷,“啪!”他身後的柱子被劃成兩截。


    妖月怔地說不出一句話,想不到哥哥竟然這麽厲害。


    “帶她走!”仲楚歌將妖月推到熊毋康的身邊。


    “那你呢?”妖月緊張地問道。


    仲楚歌頭也不回地說道:“我跟他之間有太多恩怨未了。”


    “我不走!”


    仲楚歌驀地回頭,淩厲的眼光嚇得妖月倒退了一步,她的手無意劃過熊毋康的古琴,“琤”地一聲,廳堂桌麵上那隻茶杯碎了。


    “你也會音攻?”柳晨東驚訝地望著妖月,慢慢地那驚訝轉化成令人不易察覺的驚喜。


    “我們走!”熊毋康拉住了妖月的手。


    妖月還在為自己剛剛的舉動驚措不已,待到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跟著熊毋康走出了好幾步,極樂門的好些弟子都圍了上去。


    妖月望著柳晨東,搖著頭。


    柳晨東見妖月眼中含淚,自是看出了眼前這個男子對於她的重要性,便揮手讓其他人散開了,他今天可以留仲楚歌一條命,但有一些賬的確是時候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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