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木言下之意,是不能放鬆警惕,須提防惡妖絕境反擊。一舟心底微涼,有穿山怪前車之鑒,她不敢分心,繼續聚精會神關注場上戰況。


    那三位後起之秀,個個都是百裏挑一的好手。在他們全力圍攻下,花妖越是煩躁,越是破綻百出,頻頻戰退。她胡亂退了幾步,忽然目露凶光,抬手撒出一陣密集如雨的銀針。針上寒光刺眼,必然淬了毒。


    適才節節敗退,原來竟是誘敵之計,煩躁破綻皆是假象,是麻痹敵人的手段。


    那三人年輕氣盛,此時棋逢對手,正戰得熱火朝天,沒提防她這一手,一時躲閃不及。武寧舉起銀灰寶劍、臨時化出個法盾護在三人身前,終因聚勢不及,被毒針輕而易舉穿透,直襲三人麵門!


    所幸適才經一木提醒,一舟一直懸著心,凝了滿掌靈力蓄勢待發,危急時刻正好應勢而出,化出一麵冰盾擋在三人麵前。也不見那冰盾如何厚重,卻堪堪將那些毒針盡數擋在那裏。


    毒針入冰,再難深入半寸。一舟手勢轉而一劃,化冰為水,卷了毒針在內,豁然變成一道銀毒水柱,反襲向花妖。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一招突如其來,花妖目光一凜,單手擋下,身子後退幾步,目光咒怨地盯著一舟,似乎對她插手偷襲之舉非常不滿。眼角瞥到一木神情冷峻立在她身旁,花妖臨陣生怯,未敢擅動。


    一舟也看向身邊,隻見一木滿麵輕鬆地對她笑道:“不錯,孺子可教。”


    這時空中白光一閃,一枚道家法印憑空凝結而出,金光萬丈,正落在花妖頭上。


    花妖驟然變色,身形不斷朝四麵八方突閃,企圖衝破那道法印,卻徒勞無功。法印緩緩向中心收攏,靈光流轉,神威凜然,一切已成定局。


    隨著一聲淒厲刺耳的喊叫,花妖原地蜷縮,身形漸萎。直至紫光一閃而過,肉身徹底消失不見,原地隻剩下一株瑰麗奪目的大紫牡丹。


    牡丹花開,本該傾國傾城,此刻卻讓人覺得格外妖異。


    空中又閃過一道光,一位灰發老人從天而降。武寧斂眸垂首,畢恭畢敬地道:“師尊。”


    原來是蒼和山當家長老之一,武長老大駕光臨。


    商羽倩然施禮,叫道:“武師伯。”


    兩位蒼和弟子自然對長輩禮敬有加,一舟撇撇嘴,抱手站在旁邊,跟另外兩個嘟囔道:“早幹嘛去了?架都打完了才來,上了年紀,動作都這麽慢嗎?”


    雷少聞所未聞,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如此非議蒼和長老,還當著人家的麵,驚詫之餘趕緊給了她個噓聲的手勢,恨不能捂上她那張嘴,一木則低笑不語。


    堂堂長老,縱使上了年紀,耳力依然超群,一字不落全聽見了。武長老卻沒半點脾氣,依舊慈眉善目,道袍輕擺,和藹笑道:“確是蒼和山的疏忽,讓這牡丹花妖混進了山陣。武寧被花妖毒氣所傷,商羽你帶他去鍾玉峰吧。”


    鍾玉峰琴長老醫術高超,連帶著名下弟子普遍擅醫。蒼和山凡有弟子受傷,都去鍾玉峰醫治。商羽早有此意,與眾人道過謝,帶武寧先走一步。


    武長老麵帶微笑看著兩個弟子走遠,然後轉過身,繼續對他們三個說道:“方才經過,諸位派首已在乾坤鏡裏看到了。幸得幾位仗義援手,未出大事,還請諸位和我一同回稟掌門吧。”


    他一言既出,語氣不容置喙。隨即袍袖一揮,收了地上那株牡丹,抬步在前,引路往正堂走去,沒有絲毫和人商量的意思。


    他們三個隻好老老實實跟在後麵,一舟滿臉不悅道:“都完事了,妖也收了,叫我們過去幹嘛?我還沒逛夠呢。”


    一木負手而行,隨口道:“扯皮唄。”


    一舟領會失敗,問道:“扯什麽?”


    一木侃侃而道:“每逢要事,這跑腿幹活的呢,回去之後都要細細交代自己幹了什麽,好叫那些穩坐廳堂的大老板,知道手底下發生了什麽事。高興了呢,隨手論功行賞。不高興了,罰你閉門思過。諸如此類,無論仙門凡間、大門小戶,屢見不鮮。”


    一舟聽得意猶未盡,顯然樂在其中,最後還不忘吹捧上一句:“林兄懂得真多!”


    雷少腳底一滑,覺得自己很難加入這段對話。


    各派的門主長老們果然都端著架子,穩坐在正堂。他們步入中間,武長老簡單交代了經過,便退到了側首座位上,擺出和他們如出一轍的架子來。


    另一位長老語氣嚴肅地道:“牡丹花妖,百年修行,怎麽混到山陣裏麵去的?”


    蒼和山主坐鎮主位,撫須思忖道:“花妖修為不低,常年吸食修士靈力,若真想混進山陣也不是沒有辦法。此番想來是膽大包天,入我蒼和山陣想吸食各派精英的靈力。多虧幾位少年英雄鼎力相助,不知各位師出何處,也好讓蒼和山聊表感激之意。”


    旁觀之下,一舟眨眨眼,給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一木撇撇嘴,以了然於胸的神態回應。


    來此多日,一舟對這位已至宗師之境的蒼和山主耳聞已久,這還是第一次親眼得見。他發須微霜,濃眉如劍,一雙眼睛漆黑雪亮,目光端莊沉毅,倒與想象中仙氣飄飄的宗師之姿大相徑庭。傳聞蒼和山主在位幾十年,至今麵容分毫未改,這是什麽概念呢?


    修煉有道者,可保養容顏,綿延壽命。常人壽數不過幾十秋,得道之人起碼活個百十來年不在話下。若是修為了得,如歸元仙師那般人物,壽數幾何就不得而知了。


    一舟私下認為,修煉的一大好處,便在於此。她雖不敢比肩聖人,活成個千年王八萬年龜,眼下這身修為,也夠她吃遍天下的,是以凡事不緊不慢,隨性而為。尋常人家的女子深閨嬌養,年方二八便已談婚論嫁。她那麽大的時候,還被關在家裏勤修苦練呢,所以其實也公平得很。


    那麽山主修為究竟多高呢?從其幾十年形容未改分毫,便可窺見一二。


    高人發問,自然得畢恭畢敬地回答。


    雷少性格外向開朗,這堂中不敢說人盡皆知,起碼大部分都打過交道。他大大咧咧報上自家門號,然後美滋滋聽著他們年少有為、諸如此類的吹捧。


    正堂裏天花亂墜了好一會兒,讓人眼花繚亂,然後眾人的目光落到了另外兩人身上。


    看他們尚未發聲,山主又道:“日前山陣中出現一隻穿山怪,記得也是兩位少俠拔刀相助,不知二位師承何方?”


    一木兀自巋然不動,不知是不打算回答,還是等她先說。


    一舟心中暗暗叫苦,下次出門之前一定好好編!至於現在......她眼珠滴溜一轉,抬首作揖,有模有樣,然後臉不紅心不跳地道:“我們來自飛針門,這位便是我們門主。”


    聞言,一木眉梢斜斜揚起,偏頭掃了她一眼。見她報完了名號就退回來,跟在門主旁邊,低眉順目,像極了別人家老實巴交的弟子。他默默轉回頭,目不斜視,無言地接過飛針門門主的戲份。


    雷少對此早已司空見慣,抱著手臂靠在一邊看戲。


    周圍形形色色的掌門互相嘀咕著:“還有飛針門?頭一回聽說。”


    滿堂疑問裏,也不知誰說了句:“嗯,略有耳聞......”這位仁兄,場麵撐得可以啊!


    有個虎頭虎腦的掌門站出來,粗聲問道:“飛針門,你們和江南飛刀門什麽關係?”


    一舟麵不改色:“他們飛刀,我們飛針,僅此而已,再無瓜葛。”


    又有一個聲音問道:“既是飛針門,剛才你怎麽使的水係法術?”


    這些人怎麽這麽多問題!一舟隨口糊弄道:“胡亂學了些,不成體統。”


    不想那掌門卻是個較真的:“大道至簡,貴派偏愛各種雜學,恐怕難成大器,難怪江湖上從沒聽說過飛針門的名頭!”


    哎喲,不巧得很!本以為這隨便一腳就能踩到三個的掌門,是個不學無術的,嘴裏竟也蹦出來一句箴言,一舟當即決定慷慨閉嘴,息事寧人。


    一木卻拿眼角睨了對方一眼,冷冷地道:“依你所說,大道至簡,萬道歸一,本不該有門派之分。”


    那位較真掌門八麵玲瓏,心裏暗暗揣摩。自打進入正堂以來,一木未曾有過隻言片語,作為門主,那副鎮定自若之態,令人莫測高深,較真掌門隻好悻悻閉嘴,神情中滿是不屑。


    一木繼續扮演高冷門主,頭也不回直往外走,隻留下一句輕飄飄的吩咐:“一舟,給為師送茶來。”


    一舟硬著頭皮“哦”了一聲,跟著他出去端茶倒水去了。


    雷少滿心想跟著一起去,卻被他那哥哥,天雷城本代城主叫住。


    天雷城城主,境同長老,憂心忡忡地對他言道:“此人深不可測,你怎麽和他走到一起去了?”


    雷少滿不在乎地說:“他們帶我一起走山來著,就結識了。”


    城主哥哥聞言一秒變臉,瞪起眼睛看著他,怒發衝冠道:“你走個山還要人帶!真是越來越沒用!還不給我回去練功!”


    雷少悻悻而去,不敢當麵違逆他哥。可一出門馬上就換了副麵孔,小步快跑追上一舟他們,問道:“武寧在鍾玉峰治傷,你們要不要一起去看望一下?”


    一木尚未答話,便瞥見一舟眼如明燈,興奮不已:“鍾玉峰?嗯,人家武寧師兄好歹也是保護大家受的傷,確實應該探望。林兄一起去吧?”


    一木點點頭,沒說什麽,隻覺著這兩人興高采烈的模樣,實在不像是探望傷員。


    果然,一到鍾玉峰,見武寧已無大礙,雷少便自動站到了商羽身旁,走到哪兒跟到哪兒,全然不記得他剛才信誓旦旦說來看望誰,可惜人家姑娘的目光沒怎麽在他身上停留過。


    一舟倒是象征性問候了武寧幾句,耳邊聽到出入走動的男女弟子紛紛喊商羽作“樂師姐”,一舟問道:“商羽姓樂嗎?”


    武寧道:“不錯。韶山樂氏,祖上便是曲韻大家,琴師叔與樂家由此結緣,時常來往探討音律之道。師妹幼年體弱多病,樂家家主便把她托付給琴師叔教養,成了師叔座下首個關門弟子。”


    一舟道:“原來如此。”


    鍾玉峰上百草堂,收治傷患之所,弟子說話做事都是溫聲細語、輕手輕腳,置身其中會感到非常舒心清靜,很適合休養康複。不多時,這些輕微聲響同時沉下去,弟子們齊齊躬身喚道:“師尊。”


    琴長老雍然入內,一身雪白長袍,滿頭烏絲用一支雀羽金釵高挽作圓髻,再無任何金玉飾物,簡潔而不失典雅。


    他們幾人照常見禮,一舟平日裏粗枝大葉的,這次卻一反常態,欣然轉向琴長老,正正施了一禮。


    琴長老對他們微微頷首致意,目光輕柔溫和,容一舟見禮起身。與她相視而笑時,音容笑貌和藹親切,不似蒼和山當家長老威嚴赫赫,更像是家中長輩,仔細問候關切。


    商羽細觀師尊神色,言道:“弟子方才提到的便是這幾位。與花妖鬥法時一舟姑娘曾出手相救,看來師尊也與一舟十分投緣呢。”


    一舟趕緊接道:“我與琴長老也是一見如故,就像我家中姨娘一樣。長老,我能喊您琴姨嗎?”


    眾人啞口無言,從沒見過有人厚顏無恥到如此地步,現場攀親認戚!


    唯有琴長老本人依舊笑容可掬,沒底線地縱容道:“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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