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曆五月二十七。


    杭州。


    萍鄉縣。


    縣衙。


    楚墨麵前的長桌上放上了厚厚的卷宗,杭州主簿胡閏正在楚墨的桌前來回踱步,口中的杭州腔念念有詞,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小撇胡上下顫抖著,瘦弱的胸脯上掛著沉重的佛珠,好似要把他的腰壓垮。


    胡潤邊在縣衙的大堂來回竄著,嘴上邊不閑著,道:“誒喲喂,歐陽縣令啊,不是我個愣的主觀意見,是上麵,上麵對儂說實話還是很有長遠的考慮的,知州大人也點過你的名呀,說歐陽墨來管著,我這個知州能少跑好多趟,這說明了些啥。說明州裏對你的重視啊,自打這仗打完,州裏的大人們調動得快,內閣大臣楊大人過了明年指不定告老還鄉了,到那時候知州大人一接手,儂可不得往州裏調動哇……”


    楚墨從厚厚的卷宗裏抬起頭,對胡潤擠出一絲苦笑,道:“感謝胡大人提攜,小人心中是有數的,升官調動這檔子事還得由上頭的大人們做定論,我現在就想把縣令的一攤子事整明白了。”


    胡潤沒有理會他的話,自顧自地越說越亢奮,雙手拍得直響,道:“可現在在萍鄉縣出了些甚麽檔子事哇?牛老爺的案子眼看著快到頭了,上麵等著個人的腦袋,又出了這個青魚樓被人燒了,驚動了兵部的大人,一個營的人死了幾十個,人還給跑了,上麵拿甚麽交差哇?那些老百姓往州裏交的牘子都快把桌子壓塌了哇。”


    楚墨低下頭去,笑道:“胡大人,您看我這個小縣衙的桌子,也快承受不住了啊。”


    胡潤一個箭步衝到桌前,脖子上的佛珠晃來晃去,道:“所以啊,你說說看,你總得拿出個辦法來啊,我跟你說啊,青魚樓這件事,可是要捅到皇上那裏去的哇!”


    楚墨仍是淡淡地笑著,沒有回答他的話。


    胡潤看了看楚墨不為所動的神情,重重歎了口氣,往角落的一張太師椅上一躺,愁眉苦臉。


    那個晚上,楚墨戴上了深黑色的麵紗,把自己的臉潛藏在麵紗後麵。


    自從楚亡後,經過潛藏在天樞閣內的楚國勢力多方協調,他在天樞閣的身份已經越來越隱蔽,很少人知道還有這麽一號人的存在。楚國國師一直在幫助他暗中周旋,使得他的上線已經基本由楚國勢力掌握,但人少勢弱,隻能將他深藏起來而不能有多餘的動作。燕太子燕無常經燕王授權,成立了一個和天網平等職權的組織,天網,由燕無常直接統領,裏麵的人都是由燕無常本人篩選,大部分都是由天樞閣平調過去的燕皇室的人或是內閣黨派的人。天樞閣的地位勢力逐漸被天網擠壓,形成了勢均力敵的兩個勢力。天網的行動楚墨也略有耳聞,這個組織的主要任務便是掃除楚國剩下的殘餘勢力,包括手無寸鐵的難民。天網行事高調,心狠手辣,百無禁忌,甚至對天樞閣的人也是如此,為達到目的可以犧牲一切,包括天樞閣的人,近年來一直受到天網的欺壓,在燕內閣卻無一人敢有二話,足以表明燕無常在內閣中的地位,或是皇室鏟除楚國餘孽的決心。


    楚墨從歐陽慕的招式隱約可以判斷出,這是來自天樞閣的秘技,但火燒青魚樓,大殺輕騎兵很明顯不是低調隱秘的天樞閣的做法,隻有可能是從天樞閣平調到天網去的人。雖說不知道她這麽做的目的,但她既然在萍鄉縣活動,表明燕無常必然也在此地。


    而他們的目的,基本就是自己。


    既然如此,我便來了,看天網有沒有這個本事將我帶走。


    楚墨開始施展拳腳,禁錮了幾年,很久沒有放開的機會了。他心中甚至湧出一抹興奮。


    歐陽慕內力運轉不足,幾套刺殺都被楚墨化解開來,但他仍是帶著小心,生怕對方看出什麽端倪。


    歐陽慕幾套攻擊沒什麽成效,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好似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楚墨心中也泛起了不安,生怕這是天網的引蛇出洞。


    速戰速決。


    楚墨的眸中滲出了殺意,從腰間拔出了一柄普通的官刀。


    瞬間,兩個身影如同出弦的箭,眨眼間碰撞在一起,刀劍擦出火花,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楚墨不留手,揮動著官刀大開大合,每個角度都直奔歐陽慕的命門而來。歐陽慕手中的短劍靈巧地旋轉著,迎麵格擋下楚墨的揮砍。


    楚墨的壓製越來越強,歐陽慕被擊退得不得不壓低了身體,全力抵擋。


    僅僅交鋒了數個回合,楚墨便一招騙去歐陽慕的格擋,膝蓋突刺頂到了她的下巴。沉重的力道使她悶哼一聲,常人早已口鼻噴血再無還手之力。


    歐陽慕的眼中仍是冰冷的平靜,像是殺戮機器一般不覺疼痛,揮起短劍便刺。


    楚墨一手旋轉著刀柄,幾下便解了歐陽慕的攻擊,緊接著一推,刀刃向著她毫無防備的胸脯刺去。歐陽慕眨眼間聚起內力,雙腿爆發出驚人的力道,在刀刃迎來時蹬地挺身,官刀便隻是劃破了她的大腿,留下了深深的傷口。


    地上兩個腳印印出了裂紋,官刀出了手,直直地插在地上。


    天網的人,實力果然要比天樞閣的平庸之輩更上一籌。


    楚墨透過麵紗,看著麵前的歐陽慕。


    歐陽慕連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住,身體已經到了支撐的邊緣,內力隻餘下幾縷,撐著她不至於倒下。


    楚墨的眼前,歐陽慕緩緩直起身。


    瞬間,她站立的地方刹那便空空蕩蕩。一陣卷風揚起,吹動地上的灰塵。楚墨心裏一驚,急忙將視線向四周望去。


    仍舊是空空蕩蕩。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歐陽慕憑空消失,連內力都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周圍沒有一點動靜,連空氣的流動也沒有紊亂的跡象。


    楚墨的雙眸漸漸睜大,但眼前的景象還是一般。


    他的內心翻起了震撼的撥動,直至兩日過後,他在縣衙仍無法抑製住那股震驚的心情。但表麵上,他還是展現出風平浪靜的樣子,以至於杭州的主簿因為這事來縣衙找他的時候,他仍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態度。


    那個女子的內力流動得已經很吃力了,根本不可能還用什麽高深莫測的技法憑空消失,而不留一點痕跡。除非是用了某些天網的特殊道具,能瞬間移動的符文什麽的,但更有可能的是有人救走了她。


    她起身時的眼神還流露出殺意,應該還準備繼續向我殺過來,不太可能一走了之。


    是誰救走了她?


    楚墨的腦海中第一個出現了一個名字:燕無常。


    這個人的實力已經如此深厚了麽?潛伏在角落我竟一點都沒有察覺,還在我麵前救下了人,那他為何不殺我?


    楚墨有些心有餘悸,燕無常的實力不像他想象中那般簡單了。


    他邊想著,邊埋頭去翻著案上厚厚的卷宗。


    師爺在他的身旁小心地幫他審閱著,胡潤在一邊角落上的太師椅上打起了瞌睡。他昨夜快馬連夜趕來,還來不及歇腳,作為知州大人派來了解第一手情況的官員,胡潤已經身心俱疲。


    “大人。”師爺輕聲地湊近了楚墨,怕驚醒了胡潤,道,“牛濤一案下麵已經有收獲了,您看……”


    楚墨扭頭看了看,師爺手上正捧著衙門交上來的口供和書錄,他也輕聲道:“說吧。”


    師爺眯起了眼睛,盯著手中的紙,道:“衙門裏的大夫已經看過屍體了,牛濤是死因是他脖子上的那一道刀傷,劃斷了他的喉嚨,凶器也已經找到了,就是牛府上廚房裏頭的刀,上麵還有些血跡,被丟在灶台下邊。”


    楚墨聽罷,點了點頭,道:“行,這些都記下來,到時候呈上去。”


    師爺道:“是,大人,下麵的衙役經過審問,確定了現在牢裏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對牛濤動過手,除了他的大二房。柳筱筱給牛濤的酒裏下了藥,但藥效不致死,牛濤隻是暈了過去,而後劉振偉拿繩子勒住了牛濤的脖子,這也足以證明柳筱筱確實和劉振偉有關係。不知為何劉振偉並沒有勒死牛濤,因為後來的刀傷出了很多血,而凶器的主人已經招供了,就是牛濤的兒子牛然。”


    楚墨一邊聽著一邊點頭,師爺說完,他問道:“他們都招供了?”


    師爺點頭道:“是,大人,已經畫押了。今日已是最後一天了,大人可以結案了麽?”


    此時楚墨的心思也並沒有在這件案子上麵,前幾日燕無常的動靜攪得他有些力不從心。他對師爺說道:“便結案吧。牛然送地牢去,秋後問斬,柳筱筱和劉振偉各打百板,刺字發配台州。其餘人便放了。”


    師爺道:“是。大人,我今日即啟程送往驛站,明日便能送到州府。”


    楚墨用手撫了撫下巴,輕聲道:“現在青魚樓的事,上麵有什麽動靜?”


    師爺小心地抬頭看了看正在打鼾的胡潤,也放低了聲音,道:“得虧是那晚燒得不快,要是燒著了整條街,那怕是大人你我二人的名字都要被記在史書上。”


    楚墨聽罷,露出笑意搖搖頭。


    “主簿大人今兒在這也不知道是來探口風還是巡查的,總之便不是什麽好事,後麵的麻煩怕是更多。”師爺皺起了眉頭,道。


    楚墨有些溫和地道:“不會,要是真來追究你我二人的麻煩,我們早就被押往州府了。”


    師爺動了動混濁的眸子,湊近了楚墨問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楚墨道:“這次的事情驚動了兵部尚書,說不定已經往上呈了,那晚來的不是普通的治安軍,而是禁衛軍。在杭州的地盤上殺了皇上的人馬,不止是州府,宮裏估計都會有動作,隻不過不必由你我二人知道。”


    師爺緊鎖眉頭,點了點頭。


    “而知州大人僅僅派一個主簿來這兒,我估計來監察是假,看住縣衙,不讓我們有多餘的動作是真,以免打草驚蛇,壞了宮裏的計劃。”楚墨接著道。


    師爺聽罷,有些頓悟,看向打著瞌睡的胡潤,輕聲道:“那大人,我們現在該……”


    “不要輕舉妄動,順著上邊的意思來,上報些折子,表明態度,緊要的是先把牛濤一案的事呈上去,州裏催得緊。”楚墨對師爺吩咐道。


    師爺受命,輕聲應過便退出了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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