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言和,沒了後顧之憂,顧池休養了幾日,身體便有了好轉,這日,避開侍衛,獨自前往貴寧宮找先皇的妃子程太妃問些陳年往事。


    貴寧宮雖靜謐,但有大片濃密的花樹圍繞,乃至一年四季,芬芳不斷,自宮外引進的山泉,從高牆幽徑處急急而下,激起的白霧將貴寧宮上方籠罩,別有一番韻味。


    程太妃是先皇疼愛的妃子之一,他死後特意叮囑顧池,要善待這位庶母,顧池登基後便將太妃遷至此,也算是了了先皇心願。


    行至貴寧宮,顧池遣退侍衛和宮女,自己獨自一人朝內殿走去,遠遠就見程太妃著一身暗色衣衫靜坐在堂前,優雅的品著茶。


    程太妃抬眼看見顧池,也未行禮,便道:“你來了?”


    顧池也不惱,竟恭敬的請安,“太妃萬安。”


    “坐吧。”程太妃指了指身旁的藤椅,又道:“你可是有事問我?”


    “太妃洞察世事,不減當年。”


    “不過一抔黃土而已。”程太妃眼中含著蒼涼,“皇帝有事便問,老身時間不多。”


    顧池不再拐彎抹角,“先帝可有公主遺失在外?”


    程太妃轉過眼,盯著顧池,眼中有些不明的意味,“你既如此問,想必心中已有了答案。”


    “我想知道,公主去了哪裏?”顧池顯得很焦急。


    “區區公主,也值得你追查?”程太妃數著茶碗裏的茶葉,無心顧池的神態。


    “請太妃告知。”


    “你若是肯幫我一個忙,我便告訴你那段往事。”程太妃依舊數著茶葉,顯得漫不經心。


    “太妃所願,朕定竭盡全力達之,請太妃告知往事。”


    程太妃滿意一笑,品了口茶,道:“先皇後懷孕初,先皇很高興,至此冷落後宮,那時剛剛生產的康貴人生了病,先皇竟也未探望,康貴人由此生了怨恨,便聯合當時的貴妃暗地裏毒害先皇後,未曾想被太醫識破,貴妃被處死,而先皇念及康貴人剛生產,就網開一麵,隻是將她打入冷宮,可就在那天,康貴人自殺,小公主下落不明。”


    顧池聽到此處,早已眉頭緊蹙,可還是耐著性子,聽太妃講下去,“後來先皇醉酒,無意中將真相告知我,原來是康貴人心灰意冷,自殺前通知了張清,也就是後來的丞相,丞相念及與她的情緣,便將小公主帶走了,而先皇忌憚張清背後的文人,便將此事瞞了下來,直到駕崩。”


    一股腥甜湧上,顧池用內力壓下,可麵上卻是一片鐵青,“多謝太妃告知,您有何願?”


    女人的花季一瞬而過,而那生命中的男人便如養分般滋養著花朵,可養分終會流逝,花朵便黯然枯萎,若遇清風細雨便可花開二度,若遇昏暗禁錮,便隨風飄逝。


    太妃淡淡的說道:“我將前往寧化寺,你對外宣稱太妃歿了便是,從此我與皇家再無瓜葛。”


    “如太妃所願,告辭。”


    顧池幾乎是逃離出貴寧宮的,腳下的每一步都似帶著百斤枷鎖,重重的墜著他的身軀,使他喘不過氣,真相一夕揭開,殘酷的事實將他送入烈火中,焚燒著他的心,撕扯著他的認知和最後的理智,他無法想象,自己的皇後就是自己的姐姐,尤其是洞房花燭的時候,尤其是喜懷麟兒的時候,每每想起這些場景,顧池都頭痛欲裂,渾身冰涼。


    看著顧池逃離的背影,太妃搖搖頭,一絲苦笑後,將手邊茶盞裏的茶水潑到地上,喃喃道:“孽緣啊。”


    眼底浮起氤氳,那年的十月,蟋蟀草草入了床下,第一陣寒風吹散了額邊的碎發,亦吹散了自己的心。


    “程兒,我帶你走吧。”


    “我是宮妃,如何能走。”


    “大昔皇族世代被詛咒,後宮糜亂,你待在這裏有什麽好的。”


    “休得胡說!”


    太妃打斷了他的話,催促著,“你快些離宮吧。”


    “當真不跟我走!”


    “你走吧。”


    ……


    他走了,頭也不回的走了,一別數十年,杳無音信,太妃的心也在那時跟著離去了,如今,大限將至,能再見一麵,亦是奢望。


    傍晚,貴寧宮駛出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出了宮門口後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次晨,顧池當著文武大臣下了一道旨意,“太妃病歿,葬於先皇側陵。”這大概是大昔有史以來最短的旨意,可也僅僅是死個太妃,於整個皇室而言,微不足道。


    自那日聽了太妃的話後,顧池整個人陷入一種狂躁不安的情緒中,稍微用了些藥,便拿出幾日前弦歌給自己的畫,照著那日的步驟,將另一幅畫顯出,看著畫上的內容,心中更加鬱結,一股腥甜衝來,自嘴角溢出,滴到畫上,久久不散。


    伸出手,抹掉血滴後,又深情的撫摸著畫中的人,繾綣道:“琳兒,我有些想你了,可如今,連想你竟也是種奢望。”


    那是多久呢,似乎是年少時,自己意氣風發的坐在宮中最大的樹丫上,每到十五就會望著宮門的方向,因為不久後,張清就會帶著自己的女兒進宮給皇祖母請安,而自己就可以最先看到那抹倩影,而那天,偏偏張清被父皇叫去議事,她落了單,在園中低低抽泣,甚是可憐。


    “你怎麽哭了?”


    女孩未曾理會,將頭轉向一邊,眼淚盈盈,楚楚可憐。


    將剛才在樹上掏到的鳥蛋塞到她手中,“給你,別哭了。”


    小心翼翼的捧著鳥蛋,女孩開始打量眼前的人,片刻後,才怯怯道:“我叫張嵐琳,是丞相小女,你是誰?”


    “我是顧池。”


    所謂一見鍾情莫過於此,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冊封她為皇後,多年夙願達成,連風都是幸福的味道,可如今,巨大的真相麵前,那些美好的回憶就像腐壞的肉糜,引起顧池陣陣不適。


    合上畫,顧池拿了壺酒,仰起頭,濃烈的酒就灌入口中,嗓子突如其來的灼熱感引起陣陣咳嗽,一壺酒下肚,有些舒緩,恍惚間,就見到張嵐琳在向自己招手,顧池一個用力,就將手中的酒壺扔了出去,可張嵐琳真正從迷蒙中消失的時候,顧池心中一慌,喊道:“琳兒,別走!”


    顧池躺在冰冷的地上,想了很久,才起了身,隻身前往皇後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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