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聖喟然長歎,動身落在煥然一新的歸去客棧外,眼神淡漠看著遠處。


    韓崧腳步不疾不徐,看見等在門口的陳聖亦是愣了愣,旋即朗笑道:“陳兄,這幾日不見,我當你是離去了,也好,既然打定主意留下,老祖宗那邊我會引薦一二。”


    陳聖輕輕挑眉,問道:“韓大少是嫌陳某死得不夠快?”


    “陳兄說的哪裏話,隻要你肯留下那位姑娘,韓某又豈敢不盡全力?”韓崧一手托扇,笑眯眯說看著陳聖,隻是這笑容中究竟藏著多少殺機詭譎,就不得而知了。


    伸手虛引,陳聖語氣平靜道:“反正韓霖明日就到了,韓大少又何必如此耗費心力,還是說隻要我將水魄交出來,就能帶著那頭蛟龍離開?”


    陳聖在前頭帶路,眼神玩味看著從樓中走出來的靈韻。


    韓崧看著滿臉冷厲的少年,眼神難以掩飾的熾熱,在老祖宗最新的傳訊中,曾許諾可在吞噬這頭蛟龍精血之後,破格微韓崧提升修為境界,這對天賦隻算中上的韓崧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陳聖眼眸微眯,一支極為纖細的小竹簽懸停在韓崧咽喉,幾乎貼近肌體。


    韓崧喉嚨聳動,小心翼翼的咽了口唾沫,不敢妄動。


    “陳兄是想提前開戰?”


    韓崧眼神複雜,以他的天賦這輩子想躋身金丹會很難,且多半要靠著海量的資源靈物,砸出一個虛浮得不像話的金丹軀殼。


    有間商行的高層不用打打殺殺,因此,他韓崧可能從此以後,就再難體會到修士之間那種刀劍相向的感受。


    陳聖不同,如此年輕得金丹修士,隻要能渡過這一關,未來的悠長歲月注定波瀾壯闊,無論何等的大勢力,都不會舍得讓這麽一位少年天才在其他事物上分心。


    “就如那位崔少主一樣。”心中自嘲一笑,韓崧腦海中劃過老祖傳訊中尤為刺眼的一行字:若有可能,將那陳聖收服入麾下。


    陳聖雙手負後,淡笑道:“看韓少的意思,先動手早動手於我而言並無差別。”


    韓崧像是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攤開雙手,道:“既然如此,陳兄何不直接打殺了我,再看看諸位能否逃出我韓家的天羅地網。”


    老廚子手裏攥著一把竹條,大呼小叫:“陳兄弟,見鬼了,客棧裏有鬼。”


    看著老廚子手裏削切大小一致的竹簽,陳聖啞然失笑,抬手將那支懸在韓崧脖頸上的打回。


    老廚子嘿嘿一笑,變戲法般掏出一把醃肉,彈指串在竹簽之上,扭頭喊道:“姓曹的,借個火!”


    片刻之後,一團淡金火光飛掠而至,無木而燃。


    老廚子喜笑顏開,招呼曹岩就著丹火烤肉,邊說道:“不是我嚇唬你韓大少,就你們這幾個人,動起手來還真未必能夠討到好處。”


    額上冒出許多細密汗珠,韓崧驚駭的發現,這兩個在慈城中龜縮了許多年的家夥,竟然都是金丹修士。


    向一個護衛打了個眼色,看見其眼中的忌憚意味後,韓崧這才收斂下殺意,輕搖紙扇,淡笑道:“無妨,想必陳兄肯等到現在,也不想在這最後一日功虧一簣吧?”


    陳聖灑然一笑,“韓大少說的有道理,那陳某就再等上一小會。”


    說罷,陳聖便蹲下去了一串熟肉,酥香撲鼻。


    少女看了眼院中的韓崧,秀眉微蹙,不過片刻就在自家先生的招呼下歡欣雀躍,主動上前接下了烤肉的職責。


    老廚子頗有幾分不滿道:“陳兄弟,你這可就不太厚道了,小老兒攢了好久才舍得開這麽一點葷腥。”


    曹岩白眼一翻,拆台道:“你真當老子傻,還是覺得陳兄願意當這冤大頭?”


    如今三人手上的一串串烤肉,不就是之前齊掌櫃送來,然後被老廚子私自扣下的嗎?


    真當我這個客棧老板不管事?


    陳聖失笑,打著圓場道:“不妨事的,勞煩老廚子去再買些來?”


    老廚子接了銀兩,抬手掂了掂,這才歡天喜地的跑遠。


    曹岩臉色微沉,瞧著老家夥那奸笑,不用想就知道那一袋銀兩起碼要被貪墨大半。


    陳聖笑容微斂,拍了拍少女肩頭,輕聲道:“走吧,不要耽擱韓大少待客。”


    兩人依言而起,抬手蓋滅金色火焰,冷冷掃了韓崧一眼,大步走入後院。


    “勞煩韓大少收拾。”指著地下散落的竹簽,陳聖攜著少女轉入後院。


    如今整個客棧與陳聖初來時截然不同,唯一不變的便是插著一柄長劍的後院。


    陳聖伸手叩擊劍柄,天機子身形悠悠浮現,語氣不善道:“小子蔫壞,想讓老夫來瞧著你們吃香喝辣?”


    “陳兄,這位是……”曹岩眉頭微皺,靈智開化到了這種程度的劍靈,簡直聞所未聞,即便是仙劍也難有。


    天機子眼神淩厲,瞪著曹岩喝道:“哪裏來的有眼無珠之輩,連老夫這麽一尊……無上劍靈…都不認得?”


    陳聖默默放下手掌,腰間仙劍搖晃,滿了一身冷汗的曹岩與老廚子,眼神古怪的看著陳聖。


    雖說劍靈與劍主之間是從屬關係不假,可這位仙風道骨的老劍靈,對陳聖怕得有些過分了吧?


    這話當然沒人會傻乎乎的說出來,事實上天機子也不明白,如今為何會對這少年生出如此濃重的忌憚。


    百年渡劫的天才,在悠長的歲月中,天機子不僅見過,而且或親手或暗中使計抹殺過不少。


    陳聖雙手抱胸,目光遙遙看向遠方,月色之下,老廚子抱著半扇肉,飛掠而來。


    曹岩嘖嘖稱奇:“難得,你個老混蛋竟然如此大方,看著好像是入了品的靈獸肉吧?”


    “去!”老廚子拍落漢子大手,沒好氣道:“老子一向大方,隻是你小子沒那個福氣,怕你消受不起。”


    老廚子說完之後,絲毫不理會曹岩的罵娘,大步跨進廚房,開始收拾那半扇獸肉。


    陳聖抬手壓下,天機子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悄然那頭蛟龍,鼻間傳出粗壯的悶哼聲。


    “與諸位說些厲害事。”陳聖正襟危坐,滿臉肅然。


    少女水魄坐的筆直,眼底有厲色流淌過。


    陳聖取出幾塊玉令,各自遞給水魄、靈韻以及曹岩,道:“此令牌可讓你們不受殺陣侵擾,明日若是與那韓霖打起來,你們可以借此脫身。”


    看著幾人滴血煉化,陳聖這才繼續說第二件事,“那韓崧性情陰翳,絕不會隻將寶壓在韓霖一人身上,到時我想請曹兄與老廚子護住水魄。”


    蛟龍靈韻神色微變,除去給了那枚令牌之外,陳聖竟然將他給無視了。


    “老夫勸你不要多嘴,靜靜聽令就是了。”天機子眼眸微眯,隻有劍上一塊懸佩叮鈴作響。


    陳聖不著痕跡瞥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此事凶險,若是兩位兄弟覺得為難,我也不會強求,隻是戰鬥之時就得躲遠些,這一戰不會輕鬆。”


    曹岩輕輕吞咽了口唾沫,小聲問道:“那韓霖,比起師叔如何?”


    思慮了片刻,陳聖笑道:“韓霖不如,麻煩的是此人背後站著有間商行,真到了生死關頭,那一隊護衛絕對會出手,這些人你們不好殺。”


    曹岩微微點頭,這一隊護衛代表著有間商行的臉麵,即便自己這方占理,與他們扯上也是一樁不小的麻煩事。


    “所以……”陳聖大手一揮,眼中神采奕奕:“兩位隻需要阻攔一二,斬殺的事由我來。”


    少年說話之間,整個後院,滿院殺機。


    陳聖笑吟吟看著曹岩,問道:“曹兄,以咱倆的交情,你不會連這點小忙都不幫吧?”


    曹岩撕咬下大口熟肉,哈哈大笑道:“也不是不行,就看陳兄弟你是否上道了。”


    陳聖拋過去一個酒壺,曹岩隨手接住,痛飲一大口,朗聲道:“小丫頭交給我了,老廚子要是慫了害怕了,老哥一個人拚了命也幫你護下。”


    “姓曹的,你小子罵人?”老廚子探出頭,手裏捧著個巨大的餐盤,醃好的肉切得細碎擺滿了。


    憤憤然將餐盤放下,老廚子斜眼罵道:“你小子還有沒有點良心?虧的老子陪著你在這破客棧蹲了數十年,背地裏戳我脊梁骨?”


    曹岩笑容訕訕,小步跑到老廚子身後,雙手按在肩上,手腕輕輕發力,不一會老廚子臉上怒容已經消退了大半。


    “這也行?”


    天機子宛若勘破天機,給靈韻使了眼色,示意後者有樣學樣,無論如何先讓陳聖消了氣再說。


    靈韻臉色變幻不定,看了眼陳聖,又看了眼身旁的少女水魄,最終咬牙就要起身。


    陳聖哭笑不得,以心聲說道:“別聽這老混蛋的,我既未生氣,也沒有刻意針對你的意思,隻是要算計那韓霖,還得你出一把力。”


    隨後,陳聖便閉上了嘴,眾人就著烤肉美酒,時間悠然流逝。


    天光漸白,陳聖長身而起,與靈韻對視,粲然一笑,取出琉璃盞。


    靈韻本能的露出防備神色,畢竟如今與陳聖關係微妙,若是進了這琉璃盞中,可就是任人宰割。


    陳聖心神一動,琉璃盞中水麵消退,露出一具蜿蜒盤旋的蛟龍骨身。


    “你這是?”靈韻滿臉疑惑,不解陳聖取出這惡蛟屍身做甚。


    陳聖淡笑,開口討要少許龍血潑灑在龍骨之上,而後雙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


    須臾之後,惡蛟屍身開始扭動,隨後漸漸生出血肉,自尾部直到龍頭,儼然一頭嶄新的惡蛟。


    靈韻眼神複雜,“你打算用這個騙過那個韓霖,隻怕沒那麽簡單。”


    他的確涉世不深,可也能夠感受到這具龍身之上血脈稀薄,且骨子裏透出的森森氣死根本掩藏不住。


    陳聖淡笑,自懷中抽出一張紫色鎏金符籙,低喝一聲打入惡蛟體內。


    “現在又如何?”陳聖伸手指著威勢凜凜的的龍身。


    靈韻嘴巴微張,若不是知道這是一頭死蛟,隻怕他都要撲上去,上演一出蛟龍血脈之爭了。


    陳聖鬆了一口氣,以龍血畫出一副身軀不算,可這點睛之筆的符籙,繞是陳聖,都花了三日工夫才完完整整繪出一張。


    以心念讓那惡蛟盤在庭院之中,陳聖躍上屋頂,目光落在城外一處,城中稍稍有些能量的人都匯聚在那裏,等一個喜歡倚老賣老的老家夥。


    蛟龍靈韻早早施展了斂息之法,與水魄一同躲在惡蛟身軀中央,昂起頭看著站在高處的少年,怔怔出神。


    忽然,浮雲街內閣樓響起一道鍾聲,城外不遠處驀然出現一個素白衣袍的男子。


    “韓霖元老返鄉,韓家後代何在?”


    莊嚴肅穆的聲音落下,韓家家主邁步而出,恭聲喝道:“韓家第二十四代家主韓正,在此恭候老祖回歸。”


    韓正身後跟著兩列人馬,各自以韓啟、韓崧馬首是瞻,此刻除了韓啟之外的所有韓家人都拜倒在地。


    “韓正這個家主當的可真是憋屈。”看著滿臉無所謂的韓啟,與那臉上寫滿了惶恐,卻又不敢對韓啟如何的家主,陳聖驀然發笑。


    隻見那素白人影一閃來到韓啟麵前,皺眉問道:“你不是韓家子弟?”


    沒有半點修為在身的韓啟怡然不懼,伸手掏了掏耳朵,笑道:“算是,若不是韓正老頭非拉著來,其實我是不願來此罰站的,凡夫俗子,站久了腿麻得很。”


    韓崧目光冰冷,嘴角輕輕掀起一絲弧度,你韓啟越桀驁,在老祖心中留下印象越差,對我韓崧越有利。


    韓正臉色大變,抬頭看向那白袍使者,剛要出口勸和幾句。


    那人打量了韓啟幾遍,才點頭道:“你就是元老所說的那位後輩,果真膽色不俗。”


    聽得此言,韓啟倒是臉色如常,身後跪著的家族長老執事們則是滿臉的欣喜,看來果真如傳言所說的,韓啟與老祖關係匪淺。


    “韓元老尚在二十裏外休憩,你等再等上一時片刻。”


    他冷冷說了一聲,自懷中取出一個冊子,依據上麵寫的一一點名。


    許多被點到的家族不禁竊喜,早聽聞那韓家老祖記仇,若今日不出現在此,隻怕以後在城中的日子就難熬了。


    陳聖搖頭苦笑不已,這麽多年過去了,韓霖還是喜歡做這等醃臢事。


    “也罷,當年的仇怨就在今日徹底了解吧。”低歎一聲,陳聖身形一閃而逝出現在人群最前頭。


    陳聖以眼神掃了眼那所謂白袍使者,而後露出冷笑,“原來是你啊。”


    那人愣了片刻,皺眉道:“道友認得我。”


    陳聖能瞞過所有人無聲無息的出現,起碼有著金丹境界的修為,即便以有間商行的勢力,也不敢慢待。


    陳聖微微點頭,隨口說道:“你也算是韓霖最為忠心的老狗了,隻是沒想到,他竟如此狠心,進墳墓都要拖著你。”


    此話一出,所有的家主與勢力首領皆是神色大變,有些知曉內情則是悄悄後退幾步,省得惹火燒身。


    白袍人咧嘴獰笑道:“沒想到這等偏遠地方,還能有人認得我韓宵。”


    陳聖置若罔聞,抬手射出一道劍氣,化為流螢飛掠去往遠處。


    韓宵神色微變,伸手去抓那道劍光,陳聖嘴角微翹,輕呼一聲:“爆!”


    劍光化為無數細碎殘片,將韓宵手掌炸的爆裂,其中幾道細小的殘片飛射去往遠方。


    隨手將韓宵拘禁,陳聖冷冷說道:“憑你也敢碰我的劍氣,不知死活。”


    如死狗般被丟在一旁,韓宵雙眼死死盯著麵容冷峻的陳聖,怎麽也想不起這麽一號人物。


    二十裏外,一個涼亭之中,滿頭花白的老人與胡評對弈。


    看不出半分老態的韓霖笑問道:“那陳聖當真如此不俗?”


    胡評艱難點頭,聲音幹澀:“若他與弟子同境爭鋒,弟子必敗無疑。”


    輕輕哦了一聲,韓霖又問道:“可是因為那柄仙劍?”


    胡評麵色微黯,與那仙劍的確有關,但關係並不大,而是一種純粹的直覺,讓他在麵對這個少年時格外忌憚。


    韓霖笑著擺了擺手,“無妨,若那少年今日還不知進退,師傅幫著你打殺了這大敵,仙劍得手以後,你的實力未必不能攀升一個境界。”


    忽然,兩道碎片破風而來,一道釘在棋盤上,另一道則是直直衝著胡評而去。


    韓霖雙手籠袖,顯然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胡評臉上青筋驟然爆起,體外出現一層真元罩堪堪將那劍氣碎片擋下。


    “看來咱們這位陳小友等不及了,評兒,隨為師走一遭?”


    韓霖長身而起,腳下飄蕩出兩團淡金色雲團,化虹而去。


    胡評站在原地,心中天人交戰,良久之後才禦劍跟上,不敢踏上那團等著的雲團。


    在空中極速飛行的韓霖驀然滯住身形,扭頭看著後方,雙眸微微眯起,目光不可謂不陰冷。


    隻一刹那,老人便換上和熙笑容,遙遙衝關門弟子打了個招呼,揚長而去。


    越接近算是自己中興之地的慈城,這位韓家老祖心中越是興奮不已。


    “韓家,陳小友,老夫來了!”


    陳聖忽然抬頭,咧嘴微笑,與韓霖四目相對,心中殺機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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