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聖黑著一張臉,身上的衣物已經千瘡百孔,劍光落在身上劃出的道道血痕也盡數恢複,悶聲道:“刺夠了沒有?”


    裴斐果真抽身後撤,不再出劍,冷冷轉身就要禦劍離去。


    老山主開口喊住裴斐,笑眯眯道:“反正也肯定沒戲了,你覺得董漫會把位置再讓給你?”


    裴斐聽完神色大變,長劍飛掠,然後被老人一把揪住,從空中硬生生拽回來,落穩在大地上,裴斐看著陳聖,怒火中燒。


    陳聖茫然,“你們在說什麽?”


    “把守山門的重任唄,裴斐這家夥打了好幾架才搶來的,如今因為你,就這麽沒了。”曹泊從宅邸外走進來,搖頭歎息道:“陳師弟,不是我說你,你小子未免心也太黑了。”


    陳聖突然有些想揍人,麵前這張賤兮兮的臉委實太欠揍了。


    曹泊拋下嘴裏叼著的幹草,眯眼道:“想打架?”


    陳聖緩緩搖頭,然後咬牙道:“想揍你。”


    一拳攜帶著獵獵勁風,呼嘯而至。


    曹泊衝裴斐笑道:“幫你收拾這小子一頓,欠我一個人情,怎麽樣?”


    裴斐雙手抱劍,默然無言。


    老山主為老不尊,抱起氣力尚未恢複的徒兒躍上房頂,半蹲在瓦背上樂嗬嗬道:“小羽啊,兩個武夫打架,今兒有好戲看咯。”


    曹泊結結實實挨了一拳,巋然不動,回頭苦笑,“師傅,您是存心看熱鬧不嫌事大是吧?”


    老人瞪眼,“咋的,我這把老骨頭與你師弟想看場猴戲,如今又不能下山,你二人來扮那猢猻不行?”


    即便是裴斐的清冷性子,此刻也是忍不住莞爾,因為曹泊正半弓著身子,頗有幾分像猴子。


    陳聖擺開拳架,一身氣意流轉鋪滿全身。


    曹泊見獵心喜,放下原本隻打算隨意出幾拳的念頭,目光驟然變得淩厲。


    曹泊猛地飛撲出去,陳聖朗笑一陣也揮拳對上去。


    兩位武夫,純以肉身力道撞在一起,盡皆後退幾步,而後一拳又一拳,兩人都刻意壓製真元流動,不消多時就各自溢血,慘淡得緊。


    老人低頭看著少年陳落羽,笑問道:“怕了?”


    少年搖頭,看著戰拳,眼放異彩。


    老山主唉聲歎氣,以手覆麵,對這個年幼弟子不肯放棄習武頗為無奈,而後看著兩個傷勢漸重,卻越戰越勇的家夥,心生厭煩。


    老人以心聲吼道:“你們是自己打得慘烈些,還是讓老夫親自動手?”


    陳聖臉皮抖了抖,與曹泊對視一眼。


    “來吧,老頭子下手可重了。”曹泊頗有些無奈,與陳聖小聲說道。


    兩人貼得極近,說話聲音又是極小,因此除了知道內情的老山主外,裴斐與少年皆是滿頭霧水,這兩個家夥怎麽打著打著生死搏殺起來了?


    得了聖旨,陳聖反正出手無忌,至於迎麵而來的拳頭,全然不擋也不避。


    兩位強大武夫互換傷勢,很快就體魄大傷,遞出的拳頭都鬆軟了許多,終於,陳聖率先吐出一大口汙血,直直躺倒在地。


    曹泊見狀,暗罵小子不講義氣之餘,而後身子一軟,重重磕倒在一塊細碎石頭之上,撞了個頭破血流。


    老山主大呼小叫,快步走過去探兩人鼻息,確信二人無大礙後才落回屋頂,心有餘悸,“武夫對戰好生凶險,可怕得緊呐。”


    躺在地上假裝暈厥的兩人聽見這話,皆是翻了個白眼。


    這老山主,忒不厚道了。


    裴斐立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好在如今情緒波動極小。


    老人遞過去一個眼色,這位裴師兄便會意,彎腰抱起兩人時悄悄遞出兩道劍氣,一時之間,兩個武夫體內慘淡的緊。


    老人籠在袖子裏的手掌悄然豎起一根大拇指,裹挾著少年陳落羽飄然而去。


    曹泊搶先抬起頭,瞪了裴斐一眼,小聲問道:“走了?”


    瞧見裴斐點頭後,曹泊立刻生龍活虎,閃身一腳踹在陳聖屁股上,笑罵:“你這混賬小子,讓你不厚道。”


    陳聖緩緩起身,是真的受了不輕傷勢,沒好氣道:“武夫打架不興動修為的,你這也太賴皮了。”


    方才曹泊最後這一腳,可是實實在在的用上了金丹修為。


    曹泊咧嘴笑道:“誰他娘說我是武夫了?我如今可是金丹修士,放在凡人眼中,那可是真正的山上仙人。”


    陳聖轉身走出去,右手高高豎起一根中指。


    裴斐緊隨其後,雖未明確表示什麽,但那微微晃動的腦袋,已經能夠代表一些東西了。


    曹泊也不惱怒,抬眼瞥見牆角放著的一口砂鍋,立刻大喜過望,尤其是見到裏頭還有剩餘,笑容便更加燦爛了。


    要知道老山主為了這一鍋魚湯,可是下足了工夫,味道鮮美至極。


    陳聖與裴斐緩緩走在山階石道上,後者手掌時刻摩挲著劍柄,陳聖走在前方渾身不自在,驀然扭頭苦笑道:“裴師兄,你若是還覺得不解氣,就在刺上幾劍,但求你別再做這種惡心人的事了行嗎?”


    裴斐愣了愣,疑惑道:“我這樣,很惡心嗎?”


    陳聖強忍住心中惡寒說道:“惡心倒是不惡心,就是有些瘮得慌。”


    豈料裴斐聞言大喜,坦言我裴斐要練的就是此劍,要讓天下所有敵人聞之色變,時時刻刻心存恐懼。


    陳聖滿臉古怪,瞥見下方飛掠來一人,獨臂禦劍落在身旁,笑眯眯道:“小師弟別管他,這家夥修行修傻了。”


    裴斐臉色陰沉,長劍已經出鞘,死死盯著那人,冷聲嗬斥道:“董漫,身為守門人,你怎敢擅離職守?”


    董漫明顯愣了愣,撓頭說道:“守門人不是你嗎?”


    裴斐聞言大喜,顧不得追究董漫,便禦劍飛離。


    陳聖麵白心黑,開口提醒道:“董師兄,再不去可就晚了。”


    “哎呀!”董漫一拍腦門,也顧不上與陳聖道謝,急忙禦劍追上那裴斐,一邊喊著失策一邊打出幾道不痛不癢的劍氣。


    董漫在後頭聲嘶力竭的吼著,“姓裴的,要點臉!這守門人的位置是你自己讓出來的,如今就該是我董某。”


    裴斐禦劍更快了,頭也不回斥道:“放屁!”


    陳聖笑了笑,緩緩沿著石階,以雙腿走著倒也不慢。


    到達山腳之時發現情況頗為古怪啊。


    裴斐與董漫皆站在山門之內,外頭隻孤零零的矗立著一口長刀。


    獨臂董漫咽了口唾沫,不敢置信道:“那位下山了?”


    陳聖好奇,走近問道:“那位是誰?”


    老山主與他說山上事不多,陳聖所知的大多是從曹泊那裏東一句西一句騙來的,故而不認得這病長刀。


    事實上,修行界中以長刀為武器的修士不多,大多是用劍,還有些是旁門的法寶,在陳聖的記憶中,前世藏月山中弟子,九成都是練劍的。


    裴斐走近,沉聲喊道:“龐謫師兄,既然來了何不出來一見?”


    “龐謫?”陳聖皺眉,又是一個未曾聽過的名字。


    定睛看去,刀身背後,一個高大漢子緩緩走出,對裴斐點頭之外,目光略過那惴惴不安的董漫,落在陳聖身上。


    “虛丹境,為何遲遲不肯結丹?”龐謫一步跨到陳聖麵前,眼神微凝,片刻後釋然道:“原來如此,你的鍛體功法可挖掘潛力,也好。”


    話音落下,那龐謫又一步跨了回去,緩緩落座,在陳聖的感知中宛若一尊山嶽沉沉落下。


    “元嬰境界?”陳聖小聲問道。


    瘸腿又斷臂的董漫笑容悻悻,“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這家夥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境界躥升的嚇人。”


    陳聖笑笑,世上即便有這等靈丹妙藥,也絕堆不出像龐謫這般迫人的元嬰氣勢。


    龐謫在此,兩人爭奪守門人之位無望,裴斐徑直轉身上山,他在山腰一處腹地開辟了個洞府,專做練劍之用。


    董漫也笑了笑,正要開口邀請陳聖,耳邊就響起一個炸雷般的聲音。


    “我留他有些話要問。”


    董漫神色大變,慌亂中告罪便急忙離開了。


    陳聖搖頭苦笑,索性一屁股落在龐謫身旁,讚歎道:“一位元嬰修士守山門,好大的派頭!”


    龐謫扭頭,頗具深意的看了陳聖一眼,淡然道:“派頭不大,嚇不住那些想要鑽空子的鼠輩。”


    陳聖頓時感覺到一股磅礴氣勢壓下,吐納都有些凝滯。


    淡淡瞥了他一眼,龐謫點頭道:“還不錯,比董漫第一次見我強多了。”


    陳聖麵色古怪,連忙打聽董師兄當時是何模樣。


    龐謫難得有了些笑意,“如今還在山上的師兄弟,就屬他最沒出息,摔了個狗吃屎,其他大多弓下身子,都很狼狽。”


    陳聖福至心靈,開口問道:“裴斐?”


    龐謫臉上笑意更盛,“與你相差不多,隻是臉色難看了一些就是了。”


    陳聖淺笑,“我是坐著的,占了不少便宜,真論起來未必比得過裴師兄。”


    龐謫驀然收斂笑容,肅容道:“我不管你是哪個宗門派來的暗手,既然山主默許你的存在,我便不會插手,隻是你要管住自己的手,別伸得太長了。”


    龐謫抬頭望天,陳聖也就跟著他的目光一起看了過去,然後就瞧見天上一團陰雲破開,刺眼日光直直落下,被龐謫撚在手裏,最終化作一顆火紅珠子。


    空中一個老叟顯露身形,氣急敗壞看著下方二人,嗬斥道:“藏月山賤修,也敢對老夫出手?”


    龐謫嘴角扯了扯,珠子化為一道火光飛出,而後龐謫一刀劈出。


    高空之上,一股巨大的氣浪蔓延開來,將所有陰雲驅散,露出那抹真正的日光,柔和暖熙,潤澤萬物。


    老叟神色大驚,顧不得再說些狠話,急忙雙手攏起陰雲,事情做完之後才冷冷剮了兩人一眼,鑽入雲層之中。


    龐謫繼續開口:“你最好收斂些,別被我發現搞小動作。”


    陳聖苦笑,剛想張嘴喊龐師兄,便被龐謫眼神遏製,索性起身拍了拍衣衫落灰,笑道:“拭目以待。”


    白衣少年拾階而上,山頂上一個老人此刻蹲在巨石之上,低著頭,皺眉道:“這幫家夥,如今越來越囂張了。”


    抬手擊潰席卷而來的氣浪,老山主換了一個姿勢,半躺在石頭上,一根指尖淌著血,似夢囈般喃喃道:“快些成長起來啊,留給老夫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


    漢子曹泊蹲在水潭邊,手裏拎著那口砂鍋,此刻有些犯難。


    “一、二......怎麽隻剩二十條了?”曹泊渾身冒冷汗,要知道上次他點數的時候都還有三十多條,原本還想著再抓兩隻打打牙祭,如今看來是不成了。


    曹泊唉聲歎氣,“還是先想想怎麽交差吧。”


    一下子少了這麽多,老山主不得活剝了自己?


    正想著,一道白影從遠處緩緩而來,陳聖看著曹泊手裏的砂鍋,趕忙招手喊道:“曹師兄,不厚道啊,偷偷開葷不叫我?”


    曹泊身形一閃而逝,捂著陳聖的嘴巴,滿頭大漢道:“你小子不想活了別害我,給山主聽見了咋辦?”


    陳聖皺眉,“出什麽事了?”


    隨後曹泊便苦著臉,與那陳聖說了靈魚被盜一事,陳聖點頭連連,幫著一同抽絲剝繭,看看能否想到靈魚到底會去往何處。


    曹泊聲音戛然而至,臉色難看的望向陳聖,咬牙切齒道:“你老實說,是不是你偷吃的?”


    陳聖也不否認,笑吟吟道:“你有什麽證據?我吃魚的時候山主可是都看見了,他老人家也沒少吃。”


    曹泊一下子就蔫了,滿臉頹唐的丟砂鍋入水,徑直坐在地上,唯一硬氣的一句話便是,“你去找山主來,就說曹泊監守自盜,雖死無憾。”


    老人身形浮現,一巴掌摔在曹泊後腦勺上,罵道:“沒出息的玩意,不就是幾條靈魚?犯得著要死要活的?”


    陳聖雙手環臂,靜靜看戲。


    老山主袖間銀光閃閃,靈韻非常啊。


    果不其然,老山主很快就給陳聖盯得繃不住了,揮袖甩過來,看似一巴掌將陳聖拍落水潭,實則悄悄將袖子裏日漸消瘦的靈魚遞出。


    陳聖在水下將魚放出,故作驚訝喊道:“原來這靈魚躲在水底,難怪曹師兄瞧不見。”


    曹泊生怕自己聽錯了,一個縱身跳下水,在水下仔細點過數這才放心。


    老人站在岸邊,撫須而笑,這個少年很上道嘛。


    曹泊久久才從水下冒頭,實在是覺得自己方才的行為有些丟人,上岸之後見了滿臉玩味的陳聖,難得有些赦顏。


    陳聖拍手大笑,“不得了不得了,這幅場景難得一見呐,可得好好喝上幾杯。”


    一旁的老人笑笑,跟著附和了幾句,破天荒允許兩人抓來一尾肥美的靈魚,三人坐在瀑布下的石洞內。


    曹泊說是宴請師傅這般簡陋不太像話,於是自告奮勇去山間抓些野物。


    陳聖與老山主一同站在洞外,老人忽然問道:“見過龐謫感覺如何?”


    陳聖長舒一口氣,“我從未見過如此的元嬰修士。”


    老山主笑了,斜眼打趣道:“你見過幾個元嬰修士?”


    陳聖微眯雙眸,展望前生,而後笑道:“茫茫多。”


    “吹牛吧你就!”老人嗤笑,繼續說道:“其實龐謫的境界並非全靠自己修行,有許多外部成因。”


    陳聖樂了,調侃道:“怎麽?這藏月山還真有靈丹妙藥不成?”


    豈料到老人卻是鄭重點頭,斬釘截鐵道:“有的,而且還不少!”


    這下陳聖愣著了,如遭雷擊。


    良久之後陳聖才回過神來,毫不客氣的伸手。


    “幹啥?”老人愕然。


    陳聖露出燦爛笑容,“自然是拿靈丹妙藥了,如今藏月山就我這麽一個傳人,你不給我給誰?”


    老山主麵色古怪,開始後悔吐露這個秘密。


    不過很快老人就更無奈了,因為那個家夥,竟然賊膽包天,企圖對老山主腰間掛著的乾坤袋下手,結果又被一拳打落水潭。


    陳聖浮出水麵之時滿臉幽怨,忿忿舉著兩條魚,高喊道:“沒有靈丹妙藥,吃你兩條魚總行吧?”


    老山主定神看去,發現其中隻有一條是那靈魚,且極為瘦弱,可稱作是瘦骨嶙峋呐。


    “行!怎麽不行?”算是被抓住軟肋的老人無奈攤手。


    曹泊從外頭回來,手裏提著幾隻野物,長在藏月山中多少蘊含些許靈氣,見到陳聖又抓來兩條魚,曹泊連忙擠眉弄眼。


    陳聖笑了,故意大聲說這是山主恩賜,曹泊這才放心,樂嗬嗬去籌備了。


    老人複又走到陳聖麵前,正色道:“不與你開玩笑,日後山門可以多去,能得不少好處,否則你以為那兩人為何要爭?隻要老實些,龐謫不會拿你怎麽樣的。”


    “另外,可以隔三差五帶些吃食下去,雖說元嬰修士可以辟穀,但這點口腹之欲還是該有的,太不像人了也不太好。”


    陳聖聽完若有所思,微微點頭。


    然後就瞧見曹泊抱著那口砂鍋回來,抱怨著怎地越發沉重。


    眼角餘光瞥見身旁老人嘴邊的笑意,陳聖打了個冷顫。


    大道修行,過於無情不善,可過於有情似乎也不太秒啊。


    陳聖此刻,覺得那位鞍前馬後為老山主張羅飯菜的漢子,有些可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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