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隱聽了卻是譏笑,冷淡的說:“我並不是為學劍法而入江湖。”


    真酒點頭稱是,又道:“我知道,薛公子是身負重命,可若是沒個武藝傍身,又如何繼續完成這背後之命?”


    於是薛隱便將黑炎示於他看,道:“這不,薛某傍身保命之物!”


    真酒作笑,直說他為人心細機巧,也不差學那些個武藝。說完就問:“將黑炎賣於老朽如何?”


    薛隱悶不作聲,隻眼神又變的冷淡,瞄了他一眼道:“你買?你出的起價嗎?”便拍拍馬叫它走的快些好不理會真酒。


    武陵府西南部原本為花都與夏邑的邊疆,南北走向的逶迤山脈鬱鬱蔥蔥,百岫嶙峋,如一道屏障般矗立在原大都與花都、夏邑的邊塞。長星古道便在這片山峰之間,是百年來先人不斷發掘開鑿經由武帝貫通的一條官道。雖是官道,但大概也算得上武朝內最為突兀險峻、變化無常、景色雄偉的官道。


    從欒州往南去的長星古道有很長一段路都是在半山腰上,最窄之處不過剛可過一輛小貨車。貼身石壁上可隨處可見綠苔與石縫中頑強生長的綠草,腳邊則是如刀鋒般清晰可見的石麵一層一層或上或下的一路鋪出。身下則是臨淵百丈,呼之則回聲百蕩,甚是嚇人。薛隱本就心事重重,走這險道則是驚心動魄。他們三人皆不識路,更無尋人之處,隻得走著看著,行動極慢。走上半日才漸趨山腳,可見清清碧溪,瑩瑩綠草,停馬歇腳最好不過。而再往前又是半日的路,最為陡峻凶險。走出北段山道,已然是兩日之後的事情。


    南段因在花都境內,在數年前曾因德陽府商貿問題而易道換行,路通山腳下大片寬闊的石道。而這山腳下原有無數屍骨,是武帝揮兵之際從山上跌落的將兵。後來由德陽府的商人出資動員臨山修建了一座“白骨塚”,上以正書寫道——青山碧血兩色衰,碎骨忠魂葬荒海。金鱗一日臥沙場,古月今時或道哀。


    時值紅霞西去,彤雲滿天。抬頭西望則翠山成魅,滋味萬千。真酒神色愴然,抬眼西望之際念道:“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還被暮雲遮。”


    薛隱聽了,譏俏道:“老爺子這是想作甚?”


    真酒未答,唐利川也是與他一般抬首望著西邊落霞,神思或許早已飛到山那邊去了。薛隱無意懷愁,一味催他們快些動身。


    長星古道可通接連舊時雲域和花都的商貿之地古道鎮,若到了古道鎮,則離正法宮也隻差幾步而已。


    天黑之際他們從狹窄的小道轉到了平坦大道,又快馬行了半個時辰才到達薛隱所說的那家客棧,名為“三千客棧”。雖是客棧,也是南北往來的官方驛棧。薛隱不想在此人流較多之地出沒便反對。


    真酒卻說累,薛隱說待他卸去了宮主之位自然能得輕閑。真酒便顯得傷感,說勞累了大半輩子忽然輕鬆下來也不知自己有什麽好幹的。明明下定決心退位卻又偏偏碰上這等事,說的薛隱臉上表情縱是複雜卻佯裝鐵石心腸的說:“你們正法宮的規矩太多,我看老爺子你也不像一個會守規矩的人。”真酒聽了指了他一下最後拍著大腿笑了起來說:“老頭子我要是早些認識你就好了!”薛隱不痛快的白了他一眼,真酒卻又問他可有意進正法宮之類,被薛隱一口回絕。


    三千客棧共前後兩院,門前掛著紙燈,寫著“四方來客”。而在進門處則有一木棚,下麵置有一個木牌,上麵貼著些朝廷通緝的要犯。唐利川走去一看,見著上麵貼著一張通告,上麵所畫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下麵有文注其犯殺人罪,賞五十金以緝拿。發布通告的官印是慶陽府。慶陽府是天府,即代表此文告是天城所發出。但慶陽府離德陽府六百餘裏,也不知這姑娘有何本事竟讓官府如此在意重視。真酒看了幾眼後回頭問:“薛公子曾在江湖四處走動,可知這小姑娘所犯何時?”


    薛隱懶洋洋的說了句不知曉便進到了客棧中去。真酒與唐利川進去時他正拿著銀袋算帳。


    此時,這三千客棧裏麵已有兩隊客商歇息進食。薛隱則坐下去便有夥計上來問他要吃些什麽。真酒走來與他說要魚,要酒!薛隱立即翻臉道:“什麽魚!給我三碗幹菇麵上來!大碗!”


    唐利川從衣袋裏摸出十文錢叫夥計能取多少酒便來多少酒就是。


    真酒道:“一個走江湖的男人,怎麽能離開酒這好東西呢?”


    薛隱卻說:“老爺子這話可就錯了!這世上哪裏來白飲的酒?當然還是銀子少不得!”


    真酒聽了連連搖頭說他看物太過實在,人生難以爽快自在。薛隱卻毫不在乎,說:“銀錢之重要,取之有道,心中無愧,我又哪裏不自在?”


    唐利川也笑,說:“薛公子可是光明正直之人。”


    “最好不要吝嗇!”真酒補了一句。


    薛隱不服,道:“這世上,我現在隻信銀錢。也隻有這銀錢最可信。若不然成武大帝的銀礦又怎會被人一聲不響的掏空了呢?”


    真酒連忙擺手,對唐利川笑道:“最好莫學薛公子這銀錢算法。”


    卻聽隔壁有人說道:“銀錢的算法該如何算,可是三位在這裏該討論的?”


    唐利川抬頭便見一個留著山羊胡的男人向他們走來。這個男人身穿藍色朝服,胸前有圓形獵鷹花紋。且他的腰間還掛著一柄裝飾精美的寶刀。薛隱回頭看了一眼即調過了頭來對真酒示意道:“叫你不要選這裏,現在碰到了一個當差的!”這男人也徑直走到了他們桌前虎虎一笑,道:“在下叫高冠,沐猴而冠的冠!幸會!”


    真酒“嘿”的一笑,說:“幸會!”那高冠便坐在了薛隱的身側,同時還將一遝畫紙拍在了桌上麵。薛隱一看,與門口木牌上貼著的畫像一樣,便道:“原來門口的通緝是軍爺所貼。”


    高冠便不甚愉快的說:“實話告訴兄台,我上麵那位怕我功高過主,這才想方設法把高哥哥我擠兌出來!至於這活計,四年前的犯人了,誰知道現在長什麽模樣!也許都成大美人了呢?”說完便問他們如何稱呼。


    薛隱便與高冠笑道:“若是高爺能抓住此賊,介時豈不是官升三級?”高冠聽了也是含蓄的笑,說誰知那凶犯在何處,什麽官升三級,他也不期望,他隻想有酒喝有肉吃就足夠了。而且正逢武帝調查銀礦諸事,他想著這是件好案子,若是查個精細,那才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薛隱聽了也跟著起哄說:“怎麽不好,小弟以後跟著高爺做事如何?”恰逢夥計將四碗麵端上來,見又多了一人便又盯向了薛隱,後者揮手叫他趕緊再去上一碗麵來。高冠似乎為人好友自己掏出一兩銀子叫了一壺酒和一盤肉和真酒唐利川他們吃著。薛隱吃完了麵便上樓去,待他再下來時便是為了向夥計要豆子去喂馬。


    唐利川還與那高冠在店中說笑,真酒也站在馬廄處給薛隱的愛馬喂食。薛隱站在門廊下觀了許久才一聲不吭的走了過去。真酒衝他一笑,說:“慶陽府有一個【掛羊灘】,那裏曾有一姓齊的馬戶,他那裏的馬匹大多與你這匹相像。”


    薛隱便笑,問:“馬還不是一個模樣嗎?”


    真酒捋了把疏稀的小胡子很是讚同的說:“是。世上的人也是一個模樣,可仍然分得出誰是薛公子,誰是真酒。”


    薛隱便又扭頭盯向了他,看了片刻說道:“我總覺得老爺子的話總是……有些怪異。您覺得呢?”


    真酒裝作完全沒有此意的模樣說:“哦,是嗎?哈哈?”揚長而去,邊走還邊喊聲道:“生逢亂世,與人道哀!”


    唐利川正與高冠說著正法宮的事情,高冠聽的興致蓬勃還追問他那正法宮究竟如何之類。唐利川也不好說真酒的身份便隻道他也是想去看個熱鬧,若是高冠好奇自然也可到古道鎮去打聽。


    高冠聽的有些心癢,問:“能去得正法宮的人必然都是武林高手了吧?”


    唐利川還沒回答就聽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前店的夥計隻留了一個,如今聽了聲便急忙去開門,剛把門閂抽開外麵的人便用力一推,正是一個粗野大漢朝裏揮拳抓住了夥計喊道:“這驛棧如何重要,你關什麽門!快去給咱們兄弟端些熟食來!”後麵陸續又進了兩個人來。


    這三個人除領頭的強壯些,後麵的兩個人一個偏瘦而且似乎病了很久一直在咳嗽,沉鬱著臉不說一字。另一個又瘦又矮,還少了條胳膊,比之前麵那個病鬼麵容更加陰森。這樣對比一下還是前麵那位較容易叫人接受些。這三人坐下後其他人便收斂了些說話聲,生怕自己哪句話不對勁惹了他們這些不要命的人物。


    唐利川也是皺眉,高冠回頭問他:“兄弟可認得他們?”


    唐利川搖頭,又道:“小弟不是江湖人,自然不認得。然而若是江湖人還是避著些好。不如咱們上樓去吧,時間也不早了。”


    高冠也正想同意,手中酒杯剛放下便聽到門外又有一聲怪異的叫喊聲,道:“刁鬼!你以為你躲得了嗎?”聲音剛落下便有幾人相繼撲入了門中正落在那三人坐下的桌子一側。看那陣勢,大概又要發生一場混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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