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輩子出生開始, 齊晟還是第一次起這麽早。


    跟著幾個哥哥站在舉行大朝會的太和殿上, 齊晟捂著嘴悄悄打了個嗬欠,眼睛一瞥, 就看見了五皇子正和他進行著同樣的動作。


    唉~


    齊晟歎了口氣。


    ——也就是《大晉律》裏麵沒有禁製使用童工的律例,要不然, 親爹這可是知法犯法了。


    是的, 現年十二歲的睿王殿下, 他在兩日前接到了聖旨,天子要他提前入朝聽政。


    和他一起被萬惡的奴隸主殘害的,還有比他大了八個月的五皇子。


    戶部尚書正在匯報山西旱災收尾的事, 齊晟意外地發現, 自己竟然聽得懂。


    唔, 以工代賑果然是自古以來永不過時的平複災民恐慌, 維護國家安定的良方。


    隻不過,這個時代到底不比後世。


    由於生產力的底下, 讓這個時代即便是皇族, 也不可能有大量的大型工程,能夠大量地安置多餘的勞力。


    但就算沒有活幹,也得安排這些災民吃飯。


    而且,隻給飯吃,不給活幹,很容易助長災民的懶惰之心。


    再有就是,如果長久地沒有工作,災民們無所事事, 遊手好閑,就會導致犯罪率的提升。


    對此,刑部尚書何殊提議:“不若將原本的一日兩餐,改為一日一餐。他們吃不飽,自然就會保存體力,不敢隨意生事了。”


    齊晟迅速抬頭看了他一眼,覺他何尚書這個提議,可真他娘的天才!


    幸好,有這種想法的不止齊晟一個人。


    吏部給事中於堅迅速出列反駁:“何尚書此言,分明是要禍害陛下江山,其心可誅!”


    給事中屬於言官係統。這言官一開口,就知有沒有。


    反正“言辭犀利”一向是言官的標配,若是哪個官員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夠強,被言官針對一統,肯定是要懷疑人生的。


    自己一心為國,卻猛不丁被扣了這麽大一頂帽子,何尚書當然不肯幹了。


    “陛下明鑒,臣一心為公,於大人分明是危言聳聽。”


    於堅立刻接口,“何尚書的一心為公,就是讓災民長久不能飽食,體質下降,以至於到了秋日之時,不能下田勞作?”


    這時,戶部左侍郎張簡出列聲援何殊,“於大人說得輕巧,可知這麽多災民,需要多少糧食,才能撐到秋收?”


    何殊有人聲援,於堅又怎麽會沒有?


    幾乎是張簡話音一落,就有禦史方評質問道:“那張侍郎的意思,就是任由災民虛弱下去了?”


    張簡當然不會承認了,“方大人莫要胡亂栽贓,張某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然後,這兩撥人就開始各執一詞,引經據典地撕了起來。


    隻聽開頭的時候,齊晟還覺得,於堅和方評不愧是言官,對得起自己糾察百官和風聞奏事的職責。


    可是,聽著聽著,他就聽出別的滋味兒來了。


    何殊的提議聽起來嚴酷苛民,卻不一定不是一心為國;


    於堅看起來義正言辭,也不一定是真的要為民請命;


    張簡聲援何殊,純粹是因為戶部的存糧不多;


    方評聲援於堅,則是有些搏一個“不畏強權”的名聲的意思。


    就算齊晟自問上輩子見過不少奇葩了,這一刻,還是由衷地覺得:人性,真是複雜。


    這四個人隻是開胃菜,後麵還有別人的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或支持何殊,或支持於堅,或另有說辭。


    當然,其中也不乏一心想解決問題的。但這兩撥人的聲音太大,把他們的聲音都給蓋過去了。


    最後,還是天子出聲鎮住了亂糟糟地一鍋粥,有選擇性地打壓了一波兒人。


    然後,把那幾個真正有心解決問題的人點了出來,勉勵了一番,讓他們拿出章程來。


    齊晟站在五皇子身後,看著齊覃輕描淡寫地四兩撥千斤,不由歎為觀止。


    然後,他又忍不住看了看本該是太子站著的位置。


    太子如今在在奉旨閉門讀書,不在這裏。


    是以,齊晟也不知道,太子在朝會上的表現如何。


    倒是大皇子安靜得很,一直沒有出聲。


    也不知道他一直這麽老實,還是因太子受罰,心有警惕,所以才不敢蹦噠。


    五皇子忍著性子聽了這麽多廢話,早就不耐煩了。


    他把身子稍稍往後側了側,悄悄喊了幾聲:“六弟,六弟,六弟。”


    齊晟本來不想理他的,可是耐不住他實在是太執著。


    “別說話。”齊晟說著,朝齊覃端坐的方向怒了努嘴。


    五皇子也朝禦階之上看了一眼,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老實了。


    但五皇子的老實,永遠是暫時的。


    過來了不到一刻鍾,等朝堂上為另一件事爭吵起來的時候,五皇子覺得這個時候,父皇的注意力一定已經被吸引走了。


    於是……


    “六弟,六弟,六弟……”


    齊晟深吸了一口氣:這是親哥,不能打死!


    他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笑眯眯地問:“五哥,你不會是又想出恭了吧?”


    五皇子:“…………”


    ——這是親弟弟,不能打死!


    這一句話,就勾起了他那不堪回首的曾經。


    見五皇子的臉一下子就黑成了碳,齊晟暗道不妙,趕緊轉移話題:“五哥,你說他們要吵到什麽時候呀?”


    這個問題,正是五皇子想問的。


    所以,他很快就忘了剛才的不愉快,泄氣地說:“我也不知道。真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麽好吵的。”


    這些人吵來吵去的,他是一句也沒聽懂。


    齊晟也覺得挺無聊的。


    ——這些人在下邊爭得麵紅耳赤,天子卻在禦階上坐壁上觀。


    除了原則上的問題,天子一直很有堅持之外,是非對錯,並不是以黑白來論的,而是看誰更得天子的心。


    這樣一想,齊晟就覺得,朝堂上的這些大臣,和後宮的那些嬪妃們,也沒多大區別。


    進而,他的思維就發散到了一個個長著胡子的美男子穿裙子,戴簪環,揮著手絹、掐著嗓子一波三折地喊“陛下~”的場景。


    “噗——”


    不行,忍不住了。


    他卻不知道,上首的天子一直分了一部分心神在他身上,就是為了等待時機,逮他的錯處。


    “睿王,你在笑什麽?”


    天子一聲嗬斥出口,朝堂上一下子就靜了。


    齊晟莫名其妙地看著眾人,不明白他們幹嘛都看著自己。


    直到天子又喝了一聲:“睿王!”


    他才猛然反應過來:哦,對了,睿王不是我的封號嗎?


    “臣在。”


    齊晟趕緊舉著朝笏出列。


    私底下皇子們可以對天子自稱“兒子”,到了朝堂之上,就沒有父子,隻有君臣,他們的自稱,也就要換成“臣”。


    至於後世影視劇裏的“兒臣”,齊晟不知道大種花真正的曆史上到底有沒有這個稱呼,反正在大晉是沒有的。


    在大晉,子就是子,臣就是臣。


    天子問:“睿王方才在笑什麽?”


    這個嘛……


    齊晟眨了眨眼,善意的謊言脫口而出,“臣是想起了好笑的事情。”


    沒錯,這就是善意的謊言。


    他是怕朝中諸君知道自己被他腦補了婦人飾而不好意思,絕對不是怕他們惱羞成怒,集體記恨自己。


    沒錯,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自我強調了三遍之後,齊晟就成功說服了自己,睜著眼說瞎話毫無壓力。


    但天子卻沒打算就此放過他,沉聲問道:“你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說出來,讓諸公也跟著樂一樂。”


    齊晟左瞄又瞄再瞄,就在他準備對不起五皇子的時候,突然看見禦座前的宮燈掛的不正。


    他先是在心裏讚了一聲自己機靈,讓五皇子當年尿褲子的糗事沒再被翻出來,然後才指著宮燈說:“我笑那個宮燈掛得不正。”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著那宮燈看去。


    的確不怎麽正。


    但上首的天子卻笑了笑,說:“是嗎?朕看著挺正的。”


    然後,他就問諸皇子首位的大皇子,“寧王,你說呢?”


    大皇子的性子極端高傲,從來不屑迎合上意,弄虛作假。


    所以,他實話實說:“回陛下,依臣看來,這宮燈的確沒有掛正,應治太和殿掃灑太監的之罪。”


    天子並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又問站在宗室之首的禮親王:“禮親王,你來看看,這宮燈掛得正不正?”


    禮親王老王爺去年就把爵位傳給了世子,如今站在朝堂上的禮親王,是齊斌他親爹。


    禮親王舉著朝笏出列,慢吞吞地說:“回陛下,依臣看來,這宮燈掛得極正。”


    大皇子鄙夷地撇了撇嘴:阿諛奉承之輩!


    天子又問戶部尚書徐帆:“徐卿,你看呢?”


    徐卿出列,義正言辭地說:“回陛下,這宮燈掛得極正。”


    大皇子再次鄙夷:枉讀聖賢書!


    但齊晟已經把腦袋埋進脖子裏了。


    他想到了一個故事,已經傳承了兩千年,卻還是為人津津樂道的故事。


    ——指鹿為馬。


    他已經明白了,他今日是成了天子敲打大皇子的錘子了。


    應該是自太子閉門讀書之後,大皇子太得瑟了,天子是想讓他明白:這天下,是天子的天下。


    在帝王心術裏,哪有什麽父子親情?


    齊晟歎息了一聲。


    但他卻不知道,他悟得還不夠深,天子不但能拿他當錘捶大皇子,還能錘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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