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之聲一句不落,扶蘇聽得清楚也明白蒙毅所憂。


    沒有人比他更懂蒙毅。若說自私,誰人不自私。蒙毅不疼愛桑夏嗎?不,他也是最疼愛她的人啊。


    但是他的想法有錯嗎?沒有。


    蒙氏一族為護衛國土而生,為輔佐始皇而存。


    他們也同樣的沒有自由,沒有完整的人生。犧牲了一切,最終換來的是滅門之災。


    曆學家們說那是蒙家的政治站隊問題,簡直食魚不知捕魚苦。


    站在曆史長河的彼端,看著曾經流淌出的水道痕跡便加以評斷,誰都能做到。


    但真在曆史巨輪之下,誰又能說自己可以不站隊,可以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而,正確。什麽是正確?活下去是正確嗎?


    或許是。但若活下去的方法是趨炎附勢,濫殺無辜,損人利己…這樣活著,又跟死了有什麽區別。


    更何況,終究沒有人能活過歲月。


    黃土何處不埋骨?


    那些可憐的小人們,算計再多又有何用?到底不還是一個死字?


    扶蘇深深地歎了一氣,轉身看向蒙毅。兩千年前的種種已經過去了,留下的除了傷痛,還有教訓。


    那時的他,渾噩懵然不知一場陰謀正在暗處進行。不僅自輕了性命,也害死了數不清的無辜人。


    那些遺憾都已經無法彌補了。教訓告訴他,再也不能毫無準備地將自己置於危境。


    這一次,他一定會保護好他們。保護好所有他珍於心頭的所有人。


    正因為一樁樁一件件的事,令他漸漸清淅了某個領悟。


    桑夏。這個二十一年前,為他和蒙毅帶來機緣的女孩,這個從小山村來到他身邊的女孩,這個他珍之又珍深愛著的女孩,一定藏著極大的秘密。


    而這個秘密極有可能會將所有與她有關的人都卷入其中,甚至於,吞噬。


    那個秘密極有可能會引來一場更大的危機,那麽,他必須在此之前讓蒙毅及早抽身,遠離一切是非的漩渦。


    之於蒙毅而言,現世也算是安穩了,尋回了安寧,一家三口相親相愛。他怎麽忍讓蒙毅再因為自己而身涉險境,讓安寧再一次失去所愛?他做不到的。


    蒙毅並不是怕死的。蒙氏男子個頂個的英烈之輩,若說悍不畏死非他蒙氏兄弟莫屬。


    但是,他已經嚐過了一次失去所有的痛,又怎麽能再次讓他卷入自己的紛爭中呢?


    除了蒙恬,蒙毅此時最在意的必然是陳朦和平兒。蒙恬則先不說,那兩人都隻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啊。他的擔憂,亦是扶蘇的擔憂。


    不管是桑夏的秘密還是扶蘇自己,如果他們變成了那堵危牆,那麽,他一定會遠離眾人。


    風暴會隨著核心而動,隻要他們遠離了,潤廬山頭的各位該當能避過禍事。


    可是,“不管了,隻要小桑夏能找回來,就算搭上我條命也值了。”


    扶蘇了解蒙毅,難道蒙毅就不了解扶蘇了嗎?


    迎向扶蘇的目光,蒙毅突然咧嘴自嘲一笑,“都是因為那丫頭,你們我才再在人世重逢的。


    她喊我一聲叔,我就是她一輩子的庇護。雖然我蒙毅能力有限,但不管了,老子一定會守好她的。就算老子不行,這不還有你嘛。”


    扶蘇一愣,跟著笑笑搖搖頭,“你何時學了子夜說話,一口一個老子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改行當山大王了呢。”


    蒙毅撓撓頭,“扶蘇,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他盯著扶蘇一字一句說道:“不管桑夏怎麽樣,也不管你怎麽樣,我們,是一家人。任何事,我們一起承擔。”


    扶蘇的臉上浮現起一種複雜的表情,有苦澀,也有感動,有不忍,還有堅定的力量。


    男人之間,沒有那麽多的字短情長。


    不需要說太多。他點點頭,笑了笑,“放心吧。這一次,我們一定能好好地活下來。


    任何人、任何事,不懼!再說了,也許未必有我們想的那般嚴重。去吧,歇了去。”


    蒙毅轉身出門,扶蘇走回窗畔看向遠空,眯著眼陷入沉思。


    為何他與蒙毅都認為可能會有極大的危機出現?


    這是一種冥冥中的感知,而更多的,是因為那縈繞於暗處的迷霧,揮之不去解也解不開。籠罩在兩人心頭。


    不是所有的隱隱不安都是杞人憂天,預感這種東西,其實很多時候都是有根據可查的。


    桑夏出生時兩人重逢或可說是巧合,在茶山的初見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可除卻這兩件不可被籌謀的事件以外,其它的所有事就定然不是巧合一詞可掩過的了。


    那一記將他擊回魂境中的力量,擄走桑夏的黑影,射向蒙毅的亭蘭勾,甚至那輛撞向林染與桑夏的大貨車,還有那個出手相救的神秘人…


    楊十七上門來訪,當然不是真的隻想著送還手機,她是來詢問那件滅門殘案的。


    那樁血案是何人所為?為了什麽?想要嫁禍於他,讓楊十七出手與自己為敵?


    以楊十七個人的能力來說,扶蘇並不懼。但若被判定為是那樁血案的行凶者,渡者部極可能會合無數陰差之力,對他以及與他有關的人,進行圍捕。


    這麽一想,這個局就布的太大了。


    扶蘇不禁搖了搖頭,隻覺得頭腦有些昏漲的疼。


    會不會,連那場綁架案也是背後之人所為?


    扶蘇心底生出這個可怕的設想。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其實對方一開始就是衝著桑夏來的。


    衝著殺了她設的一個巨大的局?


    桑夏。你到底是什麽人?你身上究竟有什麽秘密?難道就是因為這個秘密,才引來覬覦,招來暗處的殺機嗎?


    盤冥洞中人必然是知道些什麽的。可是,就算對方知道那個秘密,他也不可能問對方啊。敵人是不可能告訴你答案的!


    況且,以他之能還不足以感知到盤冥洞的所在。


    而更奇怪的是,眾人日防夜防,黑影蒙恬就再也沒出現過了。是對方放棄了破離石,還是因為結界設的太固若金湯鑽不進空子?


    還有山海錄阿妖記載的名單中,除動子夜和桑夏,駱賓呢?他又在整個事件中起到什麽樣的作用?或者說他之於對方到底有什麽樣的用途?


    一個又一個問題,瞬間全部湧現。扶蘇突然覺得許多事看上去似乎完全沒有關聯,但實際是存在某種關聯的。


    隱隱地,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漏了什麽環節。


    而這個環節,一定是解開謎題的關鍵。


    可是,這個環節又是什麽呢?


    ............


    初陽未升,天色微亮。明堂,西廂屋內。


    阿妖臉色蒼白地摒神靜氣,屋內隱約可見一個半透明的水晶身影,正盤坐於地麵,擎著一道由無數鏡麵築成的結界之中。


    “非一日之功,莫要強撐。”


    這個冷冽的聲音響起之後,阿妖緩緩收起蘊於鏡麵結界之中的紅光。


    靈力緩緩收入體內,阿妖睜開眼,正要站起來,身子一晃嗚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陣主!”猿伯驚得麵色大變。


    結界收攏之後,猿伯連忙上前扶住阿妖,將她從冰冷的地麵上攙起,坐到椅子上。又釋出自己的靈力,溢向阿妖體內。


    “一定要盡早找到另一半鬥轉陣,不然你這樣以靈力蘊養無異於火海中擲冰,收效甚微不說你自己也耗不起。”水晶人閉著眼‘看’向阿妖說道。


    阿妖擦去唇畔的血漬,苦笑一聲,“我又何嚐不想。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水晶身影冷聲道:“猿伯。不想她死,就去聯係那人吧。”


    猿伯愣怔了一下,低頭看著阿妖。


    “還看什麽,她已經與鬥轉陣融了靈,陣法一日不成,她的靈力便日日被攫取消耗。


    試問,還能如此耗多久?恐怕不出三個月,就得油盡燈枯了。


    阿妖,難道,你真的打算讓所有妖族中人,都將靈力供給你?”


    阿妖閉著眼睛緩過勁來,痛苦地擰著彎眉,搖頭堅拒。


    “不行。對方怎會這般好心幫我們?與魔鬼做交易,最終也許我們也落不著好。萬一害了…”


    “不論如何,先聽聽對方所說是否屬實。若有何事,有我在呢,我替你擋了。”水晶身影始終閉著眼,不辨男女的聲音裏透著十足的氣勢。


    “去吧,猿伯,一有消息,立即傳回。”


    “是。”猿伯心疼地看了阿妖一眼後,轉身化靈遁影離開山頭。


    “浸,當初便是我錯了。但我不悔。這本就是我妖族的大事,責無旁貸。


    但是你,你不可再為我族之事涉險了。


    答應我,將來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要遠離。”阿妖訥訥地低聲說道,神情中再無往日的嫵媚。


    水晶身影在燈光下折射著鬼魅奇異的光芒,像是在緩緩移動攙扶著阿妖躺到床上。


    聲音也再沒有先前的冷冽,反而透著些許溫情,“阿妖,你我之間無需說這些。


    我知道你原本就盤算著,向那位借魂境靈力滋養鬥轉陣,他是否會答應呢?


    況且,即便他肯,那萬年樹魂靈力,是否能與鬥轉陣相融呢?”


    水晶身影坐在床畔閉著眼,一手搭在阿妖的額間,絲絲縷縷冰晶般的靈力滲入。


    “我的靈力都無法完全被你的身體所接受,扶蘇的靈力又怎能與你妖族的靈力相融呢?我看你真的是昏了頭,怎麽還抱著如此不切實際的僥幸幻想?”


    “是啊,我是昏了頭。當初就是因數我昏了頭,才被那趙高利用的。


    但不管怎樣,這是鬥轉陣法,是我們妖族的希望,是我們妖族的將來。


    如今,說什麽都晚了,陣法與我已然共生。


    與那趙高反目是必然,隻是我心急了,也是迫於無奈,而且子夜他…


    浸,你知道的,其實我心裏一直都很愧疚。雖未殺生,但那些亡魂卻實實在在是我們妖族為趙高捕去的…”


    “既已反目,那就看看趙高老兒會提什麽要求吧。


    如今躲在這山頭,終日惶惶不離寸步,不就是怕他找上你來嗎?


    師暄暄既然已經答應會幫忙融合陣法,那就盡快把另一半陣法找回來。


    到時候,陣法融合了,你也可以重新獲得自由身了。


    總之,先讓猿伯先去趙高那聽聽他怎麽說,我們再作商議。


    時間不等人,阿妖,你如今靈力消耗無以為繼。另外,那一半鬥轉陣藏於銅地中,難保哪天不被趙高發現啊。”


    阿妖還想說些什麽,被水晶人打斷了,柔聲低斥了一句,“別說了。說再多也無用,歇息會兒吧。”


    西廂屋內傳出一聲長長的歎息聲之後,疲乏的阿妖很快便沉沉睡去。


    晨光之中,水晶身影從屋內走出,站在院子裏抬頭‘望’向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麽。下一刻,像似無數冰晶無聲爆裂開一般,身影消失於無形…


    出離了潤廬山頭的猿伯,遁影掠去了遠處,身後遠遠地綴著兩個亡魂。


    他的耳朵動了動,看似不經意地穿過一片樹林後,來到一條斜徑小坡。


    清晨時分,行人不多。覷了個無人的拐角,猿伯現出身形。


    他裹著件厚重的黑色皮衣,就像個平常人一般走行在斜道上。他早就知道身後有亡魂綴著,也知道這就是那趙高安排在潤廬山腳遠處的眼線。


    猿伯不聲不響地埋頭前行,兩個跟隨著他的亡魂,不遠不近地與他保持著一段距離。


    斜坡處有一排店鋪,大多還關著門,隻有兩間賣早餐的鋪子,早早地擺出了煤爐蒸灶。


    茶葉蛋的香氣在薄薄的晨霧裏飄蕩著,猿伯深吸了口氣,微微一笑,轉動指尖一道靈力悄無聲息飄了出去。


    接著,他就走進了鋪子裏,買了些早點。正打算坐下安靜地先吃個早晚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他釋出去的靈力傳來感知,跟蹤他的兩個亡魂,突然之間消失無蹤。


    猿伯轉頭四處嗅著氣息,然而屬於那兩個亡魂的微弱氣味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就好像從來都沒存在過似的。


    他疑惑地歪著腦袋看著周邊。


    斜徑道上,一溜開門的花店、雜物店、小鋪子、便利店,還有一片老舊居民區,並無何任何獨特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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