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幹燥,冬日陰寒,什麽衣裳都要早早地置辦好。


    尤其是昭聖宮的,更是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距離封後大典還有不到四個月,這時候就已經有司針局的女官和姑姑來給璟貴妃量身裁衣,女官的臉是笑模樣,姑姑的手也靈巧,不著痕跡的給麵前的寵妃抬著高轎,這裏說要留出半寸,那裏說裏裙的擺子要放長一尺,從上到下細致的不能再細致,所有人心裏都明鏡似的,眼門前這位,就是未來的皇後。


    皇後的鳳袍和鳳冠多貴重,她們都是知道的。


    貴妃安靜地站著,問什麽都是‘你們瞧著做就成’,宮裏上下最好伺候的人就是她,可沒人敢在貴妃跟前拿喬。


    這可是未來的國母啊,鳳袍加身,榮光萬丈,怎麽可能將就著做。初時皇帝的態度便很明確,這不是民間娶續弦立繼室,是正統的元後,更是北地頭一位異國來的皇後,宮裏人都傳遍了,但凡涉及後位,大都有強勢的母家,又或是功臣之女,如貴妃這般身無一物,毫無根基的,唯一的理由,那就是皇帝的愛重,所以才能不靠祖蔭,由愛封後。


    不然呢,貴妃一無家世,二無長物,她最大的資本,就是有聖上做靠山,怎麽折騰都有人買單。


    隻憑這一條,她便足可以傲視群芳,瑀夫人都得靠邊站。


    這還有什麽好說的,揣著腦袋留神著做吧,隻一點,千千萬萬別出什麽差錯,女官們私底下都抱怨日子趕的太急,就衝聖上那樣,她們就是再提前個一年半載的縫製也不嫌多,就怕臨到頭了才出事兒,死都來不及。


    昭聖宮裏貴妃很配合,要抬手就抬手,要轉身就轉身,芬姑姑上手一量,就誇讚道:“奴婢這麽多年給各宮娘娘們做衣裳,隻有貴妃娘娘的身條兒是最好的。”


    她是積年的老人了,一輩子司針局消磨了時光,閉著眼都能量,貴妃的腰身纖細太過,盈盈一寸,那些生養過的女人哪個能細成這樣,雖輕盈秀美,可從她多年觀人的經驗來看,隻怕貴妃的身子不太好,壽元上頭容易克扣。


    芬姑姑量完腰身,又從貴妃的左肩丈量至右肩,從側邊看,是真正的山巒起伏,一等一的身條兒,難怪聖上那麽喜歡。


    她是靖國人,也是為數不多還在宮裏當值的老姑姑,內省局十二司有一半都換了北地人,除卻手藝好的,外頭無親無故的,靖宮的舊人幾乎也不見幾張熟麵孔。


    看貴妃心不在焉的模樣,她也不點破,又笑道:“娘娘的上半身倒是周整,該有的大都有了,穿衣裳必定服帖。”


    呂嫦雲回過神來,被誇的有些不好意思,略點了下頭:“姑姑玩笑了。”


    她如今有心事,以前盼著公孫嘉奧不來,如今偶爾(隻是偶爾),會希望有人來瞧瞧自己,可以說幾乎每日都被這種心情拖累,人也變得患得患失起來,眉間愁緒隱隱環繞,隻可惜誰都不能告訴。


    呂嫦雲的心結還在,家國天下是正道,可心卻由不得自己,和她日夜相守的人是仇人不假,可他更是她的枕邊人。


    感情的事沒有先來後到,何況她足足躲了三年。


    之前平靜的日子仿若曇花一現,呂嫦雲有些絕望,絕望的她甚至認為自己快要裝不下去了。


    一次次推開,得到的結果就是她一步步往後退。他卻像牛皮糖一般,越來越粘人,越來越得寸進尺,擠走了傅森的位置不夠,還妄想占據她的全部,任她怎麽抗拒,也沒想過放手。


    更可怕的是,她心裏其實並沒有多少的抗拒。


    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已經跟姐姐一樣,心裏的人還在,卻並不妨礙她喜歡上另一個人。


    所以姐姐如今還呆在侯府吧,哪怕心裏別扭著,也不肯離開那座空闊的牢籠。


    她得知傅忌死訊時已經晚了,鄧夫子騎著照影快馬加鞭,可還是晚了,聽他的意思,傅忌是死於心疾,跟她一樣,自打從琉璃殿上跳下來後幾乎就成了半個廢人,數不盡的湯藥吊著,等哪一日再也灌不進去了,也就到頭了。


    呂嫦雲都不敢想象,姐姐當時就陪在傅忌身邊,她看見心愛的人死了,究竟會有多難過。


    她難過的或許並不隻有傅忌的死,還有她自己;


    生命的消逝最是悲涼,靠愛延續隻是一種美好的念想,凡人實際上什麽也做不了。


    她們都無能為力。


    起風了,不知道今年的雪何時才下。


    呂嫦雲喜歡雪,想看雪,可她心裏卻總是惴惴不安,怕再沒有下一年。


    她害怕自己沒時間了。


    呂嫦雲的難處不比任何人少,可理解她的,也許就隻有鄧夫子一個。


    在微不可聞地發出一聲歎息後,司針局的人也適時地量完了身量,鳳袍需要趕製,可八幅裙卻不用,貴妃如今要什麽有什麽,何況區區兩身衣服呢?


    公孫嘉奧過來時毫不意外地又看見她底下人拌嘴。


    藥罐子寸步不讓,別的什麽都好說,唯獨喝藥一事,再議再議。


    是的,呂嫦雲又被清灩欺負了。


    她明明記得不差,早上才剛用了胡禦醫的藥,怎麽晌午剛過,她剛把帕子上的字給繡完,濟貴人帶著茂貴嬪來送了塊沉香的功夫,麵前就又擱了碗熱騰騰的苦汁,相思子的苦和黃連的苦還不一樣,先甜後苦,宛如相思入骨,光是聞上一聞,就能讓人從底下往上冒酸水。


    病人嘛,什麽都不想,整日就想著吃些甜的。


    隻是清灩一直牢記著鄧藻良的叮囑,有如參照祖訓一般,從來都不敢忘記。


    換做靜香或許還會心軟,趁著旁人不注意給呂嫦雲抓兩顆蜜餞帶著,可清灩卻不會。


    公孫嘉奧哪有不明白的,知道她這是又借故不肯喝藥,一揮手便叫清灩退了出去,自己親自端了藥盞上前,含笑道:“愛妃當初頂撞朕的魄力哪去了,一碗藥而已,也值得你跟底下奴才置氣。”


    “清灩她騙我”呂嫦雲不知道她斤斤計較的模樣很討人喜歡,隻一味盯著那藥,正經道:“這藥苦的很,胡禦醫也說了,一日至多兩頓,再多的臣妾就喝不下了。”


    可能在她心裏罰跪都好過喝藥,怎麽都已經是做母親的人了,卻在這個問題上還是孩子心性。


    “隻是一碗藥而已,再擱就涼了”公孫嘉奧徐徐攪動著羹勺,好聲地哄勸道:“朕曉得你怕苦,來之前特意帶了些東西”說著便單手從袖口拿出些什麽,一邊道:“喏,瞧瞧這是什麽。”


    呂嫦雲湊過去瞧,也沒什麽特別的,隻是小半塊兒的桂花糕,被包在一塊絲絹裏,打開便冒出一股桂花的香氣。


    她有些驚訝,探詢似地看了看他,公孫嘉奧被看的不自在,摸摸鼻子,又假裝咳了一聲:“怎麽,你巴巴地瞧著朕作什麽。”


    這跟他的初衷完全不一樣,明明是想看她滿懷感動地撲到自己懷中,可現實就是,呂嫦雲完全會錯了意思,以為皇帝就是掐著點兒地來督促她,防著她把藥偷偷地倒掉,所以沒有感動,隻有疑惑。


    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女人啊.........


    公孫嘉奧看著她乖乖地把藥喝了,眼中笑意卻不減反增,見碗中的確沒有剩下多少湯藥了,才把桂花糕遞過去。


    呂嫦雲也不客氣,當真是苦的厲害,有口甜的正好能壓一壓,不管皇帝到底是不是來查崗的,總算男人比清灩還好說話些,她也就認了。


    喝藥的時候,公孫嘉奧一直注視著她,西南前些日子進貢了一批月華緞,宮裏除了兩位夫人,剩下的就都在她這兒,那料子輕薄不透,顏色也襯她,今日大約是興致好,才翻出來換上了身,和她往日的素淡相比,著實是嬌嫩了不少。


    他眼神好,呂嫦雲正好奇他為什麽老盯著自己的臉看,卻不想公孫嘉奧指指自己的嘴角,比劃道:“前日朕來時你這兒還沒有,怎麽今天紅了一塊兒?”就跟拿了朱砂在上頭輕輕點了一點似的。


    呂嫦雲摸了摸自己的左臉:“許是夜間貪涼,窗戶沒關嚴實,叫蟲兒飛了進來,被咬了一口半口,不礙的。”


    也是,她身嬌肉-嫩,皮膚又白,的確是招蜂引蝶的好材料。


    那小紅點於她而言,反倒添了兩絲可愛。


    公孫嘉奧忍了又忍,才沒有露在麵上,隻是故作隨意道:“你靠近些,讓朕再仔細瞧瞧。”


    不就是被小飛蟲咬了一口麽,有什麽好瞧的。


    她疑惑的靠過去,公孫嘉奧還真仔細瞧了瞧,隨後便趁她不備時,輕輕在上頭啄了一下。


    呂嫦雲的感覺很明顯,仿佛唇上的觸感是溫熱的,且隻有一瞬。


    她是毫無準備,神情有些呆愣,不像公孫嘉奧就很自然。


    “桂花糕滋味不錯”


    大約是藥汁真的不怎麽好喝,公孫嘉奧還稍稍緊了緊眉頭,煞有其事道:“不過那藥的確有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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