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時候很不巧,正好看見了不想看見的人。


    身上的月白衣衫早已被換了下去,換了身絳紫的偏襟襖袍,是我最討厭的,最騷-包的顏色。


    完全沒有我在丘禰生活時穿的淳樸,穿的那麽清逸出塵。


    所以我的心情可想而知,真的很糟糕。


    雖然神智已經清醒了,可先前光顧著發火撒潑,光顧著對著傅忌碎碎念,火氣是發散出去了,肚子裏卻一點存貨都沒有,從暈過去到現在基本上一點兒東西都沒吃,又加上之前又不肯放開傅忌的手,自顧自地哭了那麽久,眼下眼睛幹澀的厲害,不用多想就知道我現在有多醜,肯定腫的跟兩個桃子一樣,提不起任何人的憐惜。


    他們隻會想跟公孫劌一樣,一個手刃就把我敲暈過去,馬上就能換來一路的清靜。


    外頭馬蹄嘚嘚,也不知道後邊還跟了多少人保駕護航,想來侯爺微服出來捉人,也是要帶些人馬的。這一路去的方向我很熟悉,就算不撩開簾子都知道這是回上京的官道,白天走的快些,晚上就直接在路邊安營,好在徹侯的排場不小,出行的馬車很寬敞,還能在正當中架一個小茶桌,便是跑的再快,也還是穩當,並不會過分的顛簸。我一邊想著公孫劌要帶我回哪裏,一邊任由他給我擦拭著額上的細汗。


    他擦的仔細,手勁又小,一點都不像之前折騰我那樣。


    公孫劌可能還以為我睡著呢,手勢輕柔的要死,還會替我撥開零落在一邊的碎發,認真的模樣竟是難得的順眼。


    我理所當然地享受著(還有就是我實在沒力氣動彈),想他終於在丘禰見到了活生生的我,是生氣大於驚喜,還是驚喜大於驚嚇,是直接把我送回去,送到嫦雲身邊去,還是先斬後奏,把我塞進他那個侯府。


    他到底會怎麽處置我,這些我一概都不知道。


    如果可以由我說了算的話,那我倒希望是前者,寧願在昭聖宮裏替嫦雲費心籌謀,和萬鬆雪繼續勾心鬥角下去,也好過在侯府從此日日夜夜都要看他的臉色過活。


    也許,我見到舒窈,還得轉頭叫她一聲側妃姐姐了。


    不過一個下九流的出身,她也配?


    惡心,真惡心。


    我不喜歡舒窈,連帶著還懷疑過公孫劌的眼光。


    帕子過了兩邊水,已經有些發涼,敷在額頭上可以起到去熱降溫的作用,我渾身雖沒力氣,但身上並不覺黏膩,反而很是清爽,畢竟時時刻刻都有人服侍著,絞了帕子來給我擦去脊背上的汗,替我拭去滿身的塵灰,隻是昏睡的時候不覺得,渾渾噩噩的,聽外頭的動靜,似乎已經趕了好幾天的路,連丘禰的影子都看不著了。


    我的身體比嫦雲好了太多,平日從來不生病的人,乍一下暈了過去,那病就發的來勢洶洶,公孫劌見我醒了,臉上一下又換了副玩世不恭的神情,開口又是把我氣的眼皮一跳:“你睡了足足三天。”他裂了嘴,笑的有些故意:“怎麽,還想著和你那位夫君一樣,一起睡死過去?”開口就不給人留情麵。


    不過我也沒工夫跟他比較了。


    “..........”我動了動嘴巴,可惜沒發出聲音來,公孫劌於是便湊近過來,才終於聽了個清楚。


    “渴...........”渴的嘴巴都起皮了,也不知道我這三天不吃不喝的,怎麽還沒有被他給餓死。


    說完,我便見公孫劌朝外頭低聲吩咐了兩句,接著馬車便緩緩地停了下來,不多時,嘴邊就遞來了一杯清水。


    幾口下去,嗓子冒火的症狀就改小了很多,我總算可以發出聲來了。


    被人這樣細致地照料,我很快就恢複了過來,但和傅忌相處時不同,我和公孫劌永遠都不能心平氣和的說話,總是時不時地要拿話裏的刺來彼此試探,好像誰先服軟,誰先流露出對對方的喜歡,誰就輸了一樣。


    看我猴急地嘬著茶杯裏的水,公孫劌明顯就一臉的嫌棄,可還是在我喝完後問道:“還要麽?”


    我搖搖頭,又伸手指了指他的臉,再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湊過來聽我說話;


    誰叫我現在沒力氣,聲音也小,隔得遠了怕是聽不見。


    “你.......你把阿忌安置在哪了?”再說這話他之前,我對公孫劌的臭臉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見他皺眉,對我避而不答,我也沒氣餒,還是費勁地勾著他的頸項,把他努力地朝自己拉近一些,又重複著問了一遍:“喂,我問你呢,阿忌現在在哪?”


    不怕死的女人,通常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在一個男人麵前提起另一個男人。


    公孫劌聞言簡直氣的腦仁疼,想掐死這女人的心都有,可轉念又想起她那日在自己跟前哭的肝腸寸斷,哭的那麽難看的模樣,便登時沒了想掐死她的欲-望。


    他還是心軟了。


    瞧我一直抓著傅忌的事兒不放,終於把公孫劌給整煩了。


    他定定地看著我,半晌才吐出一句:“我命人將他給燒了!”說罷便甩了帕子,一個人靠著窗邊生悶氣。


    嫉妒,妥妥的嫉妒。


    我知道公孫劌心眼不至於那麽小,他折磨我是應該的,卻沒必要對一個靖國的廢帝動什麽手腳,更勿論他已經死了。


    看來,傅忌多半是被葬在丘禰山頂了吧。


    山頂也好,那兒空曠,空氣也不錯,以後我來看他時還能帶上一些靜香那兒的花種。


    等到十年二十年過去,或許那裏的花會開遍山野,比昭聖宮的鳶蘿,比禦花園的玉妝花還多,密密茫茫的。


    而傅忌就安睡在下麵,永遠不會被打擾了。


    我被這樣美好的想象給迷住,不自覺地就開始出神,一臉癡癡的樣子落在公孫劌眼裏,就很不是滋味。


    不肯承認這就是嫉妒,如今的他隻能把這歸咎為,傅忌死了,所以他的贏麵隨著他的死亡而得到了最大化,不論這家夥之前幹了多少缺德事,如今在她眼裏都是珍貴的回憶,是值得原諒,並且可以懷念的。


    他不能和一個死人計較,更不能去嫉妒一個死人。


    公孫劌毫不懷疑傅忌最後的那幾句話是對著他說的,什麽不能改嫁,不能喜歡上別人,傅忌別的不好說,隻是在為人上始終都讓他瞧不起。


    說到底還是個混賬,自己得不到的,寧可毀了也不肯將其交給旁人。


    他用自己的死,堵住了他這頭所有的路。


    公孫劌知道,自己再也沒辦法得到她的心了。


    馬車繼續不快不慢地向前,隻是在行駛到一半的時候能,後邊傳來了些許動靜,把我又給吵醒了。


    在公孫劌懷裏換了個舒服點的睡姿,我看著他問道:“外頭是怎麽回事兒?”


    “一個野丫頭”公孫劌不在意道:“那日你暈了過去,她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捏著你的衣角又叫又跳,似是發了癔症,便叫人給她捆了起來,等你醒了再親自發落。”


    “是要發落一下”我說:“那野丫頭野的很,不過人家叫阿寶,在我沒來丘禰前是伺候傅忌的,你過會兒叫人把她帶來見我吧,我有話要問她。”


    “明日再說吧”公孫劌撇我一眼,嘴裏不屑道:“貴妃不如先顧著自己,等有力氣喊出-聲了,再見她不遲。”


    我沒有爭辯,因為我真的累了。


    就著他身上的蘇合香,我又一次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我又足足睡了三天,連著三天都沒醒。


    第二次睜開眼的時候,我明顯就察覺出不對勁了。


    公孫劌的臉黑的像要殺-人,比烏雲還黑。


    以及我感覺自己好虛啊,就和傅忌那時一樣,連喘氣都懶得喘了,好像不喘氣,可以這樣無知無覺地死去就是一種奢侈。


    我做夢都想這樣啊.......


    看我這副生無可戀,油鹽不進的死樣,公孫劌就算再生氣也來不及生氣了,他也不是個隻會原地幹著急的人,隨行的人裏頭隻有貼身的侍衛,並沒有隨行的大夫,唯一可以用的,就隻有那個瘋瘋癲癲的小丫頭,起碼她在照顧人這一點,算是勉強有些經驗。


    我後來斷斷續續地有些好轉,清醒的時候大多都靠在邊上,看阿寶分明不情願,可還是忍著恨意來照顧我的樣子,突然發現其實路上的時光一點都不寂寞,我還可以借她來打發時間,這樣想想,也是很有趣的。


    阿寶喂我喝水,喂我吃東西,礙於公孫劌的恐嚇,也不敢太敷衍,隻是她的恨意實在是掩藏不住啊,每次看我軟趴趴地倒在除了傅忌以外的人懷裏,就恨不得要拿眼睛瞪穿我一樣。


    她估計每天都在心裏罵我,罵我真是個災星啊,我沒來的時候她和傅忌一個多話一個寡言,主仆兩個也能將就著過下去。


    可是我來了,我不光搶了她最喜歡的傅忌,甚至我來了沒多久,傅忌的病症就開始加重,最後死在我麵前。


    她一定恨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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