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有眼力見,飯菜熱了熱照樣端上來,帝妃二人都不是什麽愛講究的人,動輒就一堆人服侍的那叫暴發戶,以前在北地時倒是有幾個王爺喜歡擺譜,死掉的公孫伏都他爹就算的上一位。


    現在家國天下個個挑頭,擔子太重了,更急不得,凡事都講究一個循序而進,講內斂二字,呂嫦雲冷眼看著,也得承認皇帝換個人來做,或許對百姓而言,並不算禍事。


    唉,她那個姐姐就是心太寬了,也從來不管旁人怎麽想,皇帝寵愛她她便受著。皇帝算一個,貴妃算一個,這兩個都是奢靡慣了的主,精細起來什麽都講究個極致,尤其她姐姐,那三年裏光是八幅緞和西南的翡翠光是賞人就賞了不知多少,隻是那會兒皇親貴胄都一副德行,也沒人說閑話而已。


    得了那麽多的賞賜和寵眷,呂家也跟著水漲船高,其實還是叫人高興的,偏生姐姐脾氣實在不好,別的女人進了宮,隻要是她看不慣的,下一秒鐵定要上去撲騰兩下子,偏偏就是仗著傅忌喜歡,自以為做什麽都成。


    要建琉璃殿時她就勸過她,一家獨大沒好處,看看韻貴妃,看看百裏貴妃,素來得皇帝看重,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妃子,最後哪個是有好下場的,她但凡能舉一個例子出來,建琉璃殿這事兒就當她沒說過,全部都拉到。


    誰知道今日他寵愛你,肯為了你做這做那,那明日呢?後日呢?總不見得真就這麽過一輩子吧。


    可惜姐姐那會兒聽了,卻壓根沒往心裏去,衝著她還大放厥詞;


    “我知道阿忌都是為了我好,你們不信,我一個人信就是了。”


    那時朝堂上有位言官曾出言死諫,錢銀不是沒有,但得用在刀刃上,為了後宮女人的一己私欲,說白了就是個賞月的樓台,實在是沒必要。


    那位上大夫口氣是衝了點,可說的句句都是好話,便是現在想起來,呂嫦雲也覺得這人死的著實冤枉,覺得姐姐這個脾氣有時也挺害人的,什麽都不管不問,比她刻意去吹枕頭風還厲害,隻要死的不是自己人,她就永遠不聞不問,永遠心安理得。


    最後又怎麽樣呢,得罪了瑞貴妃,又惹的皇帝不喜,真死了那兩位主子也不見得眨一下眼睛。


    傅忌在時宮裏確實靡費鋪張了些,但靖宮四百年,麵子不足裏子尤在,也算揮霍的起。


    倒不比現在,樣樣都從頭來過,立規矩的人難,但過了一年下來,也開始慢慢走上正軌,大有一副清明氣象。


    可公孫嘉奧做的再好,世道再清明,又有什麽用。


    她父親死了,姐姐遠走上京,她自己的孩子也不能留在身邊。


    天下人都好過了,隻有她們呂家不好過。


    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她本該踏踏實實地嫁進王府,從此相夫教子,經營著呂家和王府的富貴和昌盛,而不是現在這樣,每天一睡醒,一睜開眼,就要逼著自個兒去做那些違心的事。


    這樣的苦,這樣的痛,真的會有人明白麽?


    呂嫦雲本性柔軟,不愛計較,或許說不上愛吧,隻是及笄後遇見傅森那樣的男子,她內向些,不多話,比不得他那樣率直愛說笑,這樣的人其實和姐姐有點像,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自有一番心胸和大事業要做,所以才能肩負起國相一職,監國多年。


    多少也曾有些心動,但知道她曾經心動的人與她再無可能後,那份感情也就隨即消失在過往中,再也抓不著蹤跡了。


    再後來,就是姐姐進了冷宮,父親被派去榆關,她也跟著上了那張從來都不曾肖想過的龍塌............


    恨過,卻也知道恨沒有意義,她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她知道公孫嘉奧對她的好,知道所有人對她的好。


    可心已經被各種東西塞滿了,要騰出地方來實在有限;


    說到底,名分不正,來路也不正,一無家世,二不能全然仰仗皇恩。


    再怎麽加封號,怎麽晉位份,她依然是靖國人啊...............


    她出神的時候,公孫嘉奧也沒閑著,很快的對付著用完了自己的晚膳,宮裏的娘娘吃口多,晚膳過了後還得來道點心,昭聖宮也免不了俗,靜香出了片刻,回頭就上了碗牛乳羹來,而後就幹脆利落地退了出去,昭聖宮平日沒什麽規矩,就皇帝來的時候規矩最大,宮女們在別處擠破了頭,到這處是根本沒處擠,璟貴妃把聖上看得嚴呢,一旦聖駕來了,那就絕不留任何一個人,省的在殿裏她的眼。


    牛乳剛做得,還溫著蒸騰著熱氣,聞著奶香四溢,叫人頗有食欲。公孫嘉奧有一勺沒一勺地調和著,看碗裏的白和稠加在一起,就組成了他生平最討厭的東西,還有一個討厭的是山楂糕,因為他吃不慣酸的。


    這樣從前總覺得腥臊的東西,現在卻喝的十分習慣,他那時看她每天早起一碗,晚上再一碗,胡禦醫說這羹對身體有好處,就是牛乳喝多了容易倒胃,得堅持。


    沒辦法,他怕他這位貴妃堅持不下去,隻好自己也跟著喝了不少日子,還別說,晚上睡的果然舒坦了些,睡眠質量都高了不少。


    公孫嘉奧知道呂嫦雲現在的記性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這件事歸根究底還是他不好,在她還是呂美人的時候就讓她吃了不少苦,誰知道年紀輕輕的氣性還不小,對著人不笑也不說話,還裝傻充愣地避過了幾回侍寢,滿打滿算的,就想著怎麽把自己的姐姐從廣寒宮要回來。


    美人見慣不慣,有個性又和他脾氣的卻少見,那時他見了縱然是新鮮,也不免有些生氣,在生氣之餘,更有心想挫挫她銳氣,那些個下毒栽贓的把戲就算明知是旁人不懷好意地栽贓,他也隻是命人把她給救了回來,對那些下手的人不過施以小懲。


    可誰知他高抬輕放並沒有得到預想的效果,反倒在之後差點害了她。


    是藥三分毒,但不喝更沒好處,公孫嘉奧生怕她忘性大,一沒人看著就喝了上頓忘了下頓,好比昨天,剛換下的衣裳和頭麵今個兒再拿出來,多半得思索好一陣才能想起來自己有沒有穿過,他沒法子,傳來太醫院一同問診,隻說是當初進宮時飲食相克,後又在含涼殿一連跪了兩天,急火攻心,連著未消的毒素也一並滲進了內裏,總之說來說去,一群人加起來都是一句話,他們醫術不精,貴妃的症候又太過特殊,實在是醫不得啊醫不得。


    都是太醫院的老人,他們說醫不得,那就十有八九是醫不得了。公孫嘉奧聽了覺得焦心,但被前朝絆的撒不開手,隻好吩咐下去,滿上京的貼告示,有能改善貴妃症候的便重金有賞。


    而那些單純是為了賞金,到了昭聖宮兩眼一抹黑什麽都說不出來的,賜他們一死也不算冤枉。


    眼下昭聖宮的布置一切都按著她喜歡的來,檀木架子上隻零零散散擱了三兩隻冰裂花瓶,半插三兩隻白曇並玉妝花。


    品味不俗,確實是比成妃高出不少檔次。


    公孫嘉奧耐心地等,等到呂嫦雲回過神來的時候,桌上的膳食早都給撤了,她發呆真不挑時候,皇帝就在身邊,不上趕著討好,反而一個人想起心事,也就是公孫嘉奧喜歡她這副凡事都不入心的樣子,他見了太多的偽裝,太多的假象,有時候還是這樣的她好,一眼就能看清,雖說少了情-趣,但也少了猜忌。


    本想和她親近親近,可剛摸上小手,呂嫦雲煞風景的話下一秒就冒了出來:“臣妾想著,香桃子雖說才開臉不久,但好歹是臣妾身邊的人,服侍聖上也有段日子了,您若是喜歡她,倒不如封個貴人,挪她去毓德宮也成,和茂嬪離的也近。”


    聽聽,這都不像個女人說的話。


    有哪個女人是等著夫君來時順手把人推出去的?


    “愛妃忘了麽,朕已經封她做了濟貴人,前些日子嫌她與你同住昭聖宮礙眼,便打發她挪去瑞昌宮住著了”公孫嘉奧知道她記性時好時不好,也沒怎麽計較,隻是道:“倒是你,才服了藥,怎麽手還是這麽涼,羙兒晚上又鬧你了?”


    “哦,難怪她方才來同我說話,我總是覺著像忘了什麽似的”呂嫦雲想了想,搖頭道:“羙兒一切都好,隻是上回從禦花園摔了一跤,膽子收回去了不少。”她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排斥他的碰觸,很順從地讓他握著,道:“說到這個,臣妾正好有事想求聖上,請聖上能否免了每日的湯藥,改成兩日一次也成。”


    “不成”公孫嘉奧想也沒想就回絕了:“才有些起色,怎可半途而廢。”


    呂嫦雲哦了一聲,麵上閃過一絲糾結,複又道:“可是那藥苦的厲害,臣妾實在喝不慣啊.............”


    “再堅持一陣子,等一切塵埃落定,朕便帶你去行宮好好休養”公孫嘉奧撫過她的眉,感覺觸及到的地方皆是婉轉秀美,不自覺的就柔了口氣:“乖乖喝藥,才能再給朕生一個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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