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大約就是有這種人吧,原本理虧的事到了他嘴裏,沒理也成了有理,譬如他喊你去死,可你卻不得回一句聲,非得供他一張利嘴說夠了,才施舍般的還你一番清淨。


    沒道理,真是沒道理。


    呂嫦雲覺得自己眼下就撞上這樣的人了,不過不是滿大街上溜達的那些什麽潑皮無賴,今日來尋她的倒是個女子,且年紀小的很,看模樣機靈可愛,跟她母親一樣,長大必定是個標誌的美人,不知道公孫玉琲識字識了多少個了,皇子公主們都請了太傅,除卻大皇子年歲漸長,單獨地占了整個文攖閣,餘下的公主們教的其實都是差不多的東西,但相信以公孫玉琲的的本事,往庶母妃的腳底上抹石灰,害她差點摔上一跤已然信手拈來,會第一時間跑來毓德宮衝自己發難,貌似也不是什麽問題。


    不光後宮的嬪妃們頗有微詞,呂嫦雲自己也覺得老是呆在含涼殿不是事兒,可惜所有人都架不住皇帝願意,到最後,還是胡禦醫終於漏了些口風,不管皇帝怎麽反複地盤問,他這頭都是璟妃娘娘身體安康,起臥需有度的答複,於是呂嫦雲在含涼殿足足躺了二十來日,這才得了公孫嘉奧的‘恩典’,可以回自己宮裏養病了。


    剛回去不多久,連姐姐都忙著給她張羅吃食,重新換了被褥和衣裳,沒工夫細細詢問,問她知不知曉成妃已經和瑀夫人走在一起,但這樣的形式並不必細問,但凡長了眼睛的都知道,如今淑妃持中,麗昭儀又是萬氏的人,她們這頭除了傅寶音一個,再沒了什麽交好的人,隻有個毛都沒長齊了,哭聲格外洪亮的四皇子,以及公孫嘉奧看似十分上心的寵愛。


    除卻這些,顯赫的家世,逢迎的本事,她一概沒有。


    隻剩了自己這條命,還有孩子和姐姐的這條命,再也沒有別的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要同時保得自己和四皇子的平安,似乎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她抱著四皇子輕聲的哄著,小橘子對四皇子倒很有些感情,聽清灩說,孩子哭鬧都是他第一時間跑過去哄睡,再不濟便是她那個姐姐又使性子,同這麽一個孩子置氣,每到這會兒也多半是香桃子和小橘子出麵來勸,凡此種種如今都已是毓德宮的常態,呂嫦雲聽聽就覺著頭疼。姐姐是什麽性子她最清楚,從開始時她便預計她必然不能和這孩子好好相處,毓德宮能撐到現在都不出亂子,真是少不得這幾個知根知底的人;


    否則早完了。


    她本想同姐姐說說傅忌,說說這個在她眼裏幾乎一無是處的男人,可轉念一想,這樣也不好,萬一姐姐心裏好容易才接受了自己的愛人身死的消息,這會兒卻突然有人跳出來,跟她說那個人其實沒死,他就在丘禰住著,每日粗茶淡飯,雖然不必當初錦衣玉食那般,已是窮極的頹敗,但至少他旁的沒有,可仍有命在。


    到時姐姐她會怎麽想?


    呂嫦雲實在是怕了,怕姐姐知道了會生她的氣,怕姐姐真的會被激到徹侯的身邊去,那個男人和傅忌一樣,在她眼裏都配不上自己的姐姐,生了孩子,榮升璟妃,不過短短一年,她便已經失去很多東西,失去了最最重要的親人,如若再失去一個,可能不必依靠蠱蟲,她自己就消磨了所有的心氣,唯有死之一字可走。


    正是為難的時候,卻有人不論長短,急衝衝地便跑來毓德宮‘尋仇’,呂嫦雲倒是儀容大方,端正無比,甚至在見到二公主時也沒有擺出長輩的架子,照樣命清灩烹了好茶上來,後來想到女孩家的興許不愛喝茶,便又備了一份梅子湯,並幾碟瓜果梨桃,都是一早便切好拿冰鎮著的,絲絲地冒著涼氣,叫人見了就倍感清爽;


    公孫玉琲原本是仗著父皇的寵愛,又聽宮人和母妃替了幾嘴,總不過都是些埋怨嫉恨的酸話,說那個璟嬪可了不得,爹死了她去含涼殿跪著,跪出毛病了也不說,害的聖上緊張了足足半個來月,最後是聖旨也下了,偷偷給璟嬪報災的夏美人也瘋了,璟嬪醒後倒是因禍得福,至少四妃裏頭有她一個,如今冊封禮還沒補上,等補上後,宮裏便都得改口喊璟妃娘娘了。


    小小的二公主陣仗還挺大,宮人都是照著大皇子公孫刖的人數比照著來,金妙意雖然已經在皇帝跟前落了幕,可公訴嘉奧對女兒倒是真心的疼愛,他自己幼時不曾得到過的,如今能夠添倍兒地還給女兒,算是變相地滿足自己當年的某些遺憾。


    一路過來走走就熱了,就算要上門找茬,也得先填飽肚子,擦擦汗再說,公孫玉琲進了毓德宮便很是新鮮的看了一陣,看所謂的寵妃宮裏和自個母妃宮裏有什麽區別沒有,身後的奶嬤嬤倒是很懂規矩,一直拉著她叫她不要瞎走,便是和璟妃娘娘請安也得請完就走,多留這兒也不像話,若是撞見聖上駕臨,指不定又要惹他不快了。


    公孫玉琲聽進去了,卻還是不甘心,她以前也去過瑀夫人的宮裏,瑀夫人對她也是淡淡的,給了兩塊棗泥糕就不愛搭理她,隻是她想瑀夫人自己生的三公主玉樓從小體虛乏弱,和大皇兄那般玉樹臨風,修長健實的實在是不像,便是父皇都說過,三公主與大皇子乃是一母同胞,小時候還好,長大了怎麽看著這麽不一樣,三公主眉毛像瑀夫人,大皇子雖是俊朗,可看不出哪有和瑀夫人極為相似之處。


    總的來說,大皇兄看著很健康,很寵愛她們幾個妹妹,而公孫玉樓就是個病秧子,哪有她這般機靈可愛,會討所有人的歡心。


    比上不足,比一個病秧子卻是很夠了,瑀夫人不喜歡她,但玉琲覺得瑀夫人心裏不定怎麽嫉妒呢,於是一次兩次地也就不怎麽計較。


    二公主穿的一個小粉團一般來串門了,走的時候便是環佩叮當,腦袋上梳了一個小小的環鬢,兩隻耳朵各墜了個小巧的鎏金翠鳥,就這麽大搖大擺地進了來,進來就是一股似有若無的藥香,苦澀中泛著甘甜,不嗆鼻,也不難聞,公孫玉琲東瞧西看,就覺得毓德宮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有個身量纖細,拿著一整盤李子和杏子在低頭挑,看樣子正在挑揀好的跟壞的,壞的就摘出來,好的就繼續放進盤裏,就算是隔得很遠,她也能注意到這宮人生的格外漂亮,比自己母妃都要漂亮一些。


    看完了宮人,再看陳設,這一下就更氣了,玉琲看到璟妃正殿裏有一家寬近兩丈的白玉屏風,乳白色的,從裏到外透出一股溫潤輕透的質地,連她一個小孩兒一看都知名貴,上頭滿滿地雕了許多大大小小的花,瞧著像是白曇,反正怎麽看,都比母妃宮裏那架雙麵繡芙蓉的屏風好看多了。


    金貴嬪為人不好,在宮裏鮮有相好的姐妹可以湊在一起商量,她以為成妃是有心來親近,可人家和瑀夫人好著呢,請安到最早的就是她,連大皇子都得了成妃幾對上好的端硯,可見瑀夫人也好端端地被禁足,已經很冤枉,分明沒遇上什麽事兒,可偏偏呂嫦雲每每出了什麽事,她這頭必定討不了好。


    她不好了,玉琲自然也不好,她是一心想讓母妃高興的,可母妃高興不起來,她也好久都沒見著父皇了。


    氣歸氣,但習得禮儀卻不曾忘,呂嫦雲午睡剛醒,便得知這麽個小祖宗來給她請安,隻換了什麽尋常的單衣外褂便走了出來,見得二公主倒是客氣了句:“許久不見公主了,本宮瞧著公主倒是長高了不少,快坐下歇歇吧。”


    說話是客氣,可實際誰管她長沒長高。


    伺候著娘娘和公主坐下,宮人們依舊不敢馬虎,有時候小的比大的更不好惹,磕了碰了有理都說不清,總之一定不是這個小祖宗的錯,但一出了什麽事,必定都是他們這群下人的錯。


    “聽母妃說,璟娘娘在父皇那兒歇了好些日子,便是大皇兄課業這樣繁忙,都過來給您請安了呢~”公孫玉琲依舊是笑的甜甜的:“看見璟娘娘身子已經大安了,那玉琲也就安心啦~!”


    梅子湯涼的正好,不然太涼了澀口,公孫玉琲有心在璟妃麵前賣乖,她有這個本事,年齡和幼齒的皮囊就是最好的武器,可以輕易化解旁人的心房,讓所有人都喜歡上自己。


    呂嫦雲不看見這個小粉團的時候,幾乎都已經忘了她曾經在自己鞋底上做手腳那回事兒,可一看見了,那一日的記憶便隨之浮上心頭,就不是很愛搭理她,隻是點點頭,輕聲道:“貴嬪教養的好,二公主果然知禮。”


    公孫玉琲故意湊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呂嫦雲鋪在身後的裙擺和袖角,道:“璟娘娘這身衣裳真好看,上頭的花紋玉琲都沒看見過呢~”她聲音稚嫩,加上童言無忌,隻管說著:“隻是母妃說過,宮裏人都不愛穿白色的衣裳,跟前陣子小墨軒裏頭掛的白幔似的,很晦氣呢。”


    呂嫦雲輕輕撥開她的小手看,確信了這孩子就是單純地來給她招不痛快的,隻是神色不變,依舊道:“大約貴嬪和公主覺得晦氣的,可我卻覺得幹淨,穿著自在就好。”


    不得不說,能得寵的女人果然是有過人之處,心思沉穩,做事妥帖的人,就算是恨,也恨的沒有根由,末了挑釁完了,還得接過人家遞來的一碗冰鎮果仁,吃的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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